我们一行离开西夏帝陵后,向三关口一路进发。这条道路主体路段逶迤于贺兰山下,由银川直达巴彦浩特,我们的考察车如同一只小蝌蚪匍匐前行。此时,金色阳光渐渐有了暖意,蓝天、白云、巍巍贺兰山,搜肠刮肚想到的一个成语,那只能是心旷神怡了。
三关口又称赤木关,是宁夏与内蒙的交界处。自古即是阿拉善高原进入宁夏平原的重要通道。三关口是一处北出塞外的雄关,自古即为战略要地。上至西周、秦、汉年间已经极受重视,到北朝时期各少数民族更是注重经营,即使像唐代这样的盛世,三关口同样维系着关中地区的安危。
出三关口,就真正到了塞外。塞外在古代泛指长城以北的地区,也称塞北。“塞外雄关”这个标题让我的思绪不觉多了一层悲壮。悲壮的根源,是联想到了根植在记忆中的一首首塞外古诗。
随便摘抄几首吧,给悲壮的情绪继续添加点柴火。
凉州词
王之涣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塞上听吹笛
高适
雪尽胡天牧马还,
月明羌笛戍楼间。
借问梅花何处落,
风吹一夜满关山。
送元二使安西
王维
渭城朝雨邑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出塞
王昌龄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陇西行
王维
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
都护军书至,匈奴围酒泉。
关山正飞雪,烽戍断无烟。
孤城、关山、羌笛、杨柳、胡马、匈奴、玉门关、阳关,这些词素构成了我脑海中的塞外景象。
在我的概念里,所谓关隘要地,一般都比较狭隘,但三关口的开阔远超出我的想象,银巴公路横亘于南北蜿蜒曲折的贺兰山之间,贺兰山虽说不失雄奇险峻之势,但陡然变得平缓。
进入三关口,我们慢慢行进,因为气候变凉,公路、山峦上、长城残体上的漫漫积雪还没有融化。
张主席带我们考察三关口是早就约定好了的,此时,他早已在三关口界碑那里等候。
下车后,互致问候,一边听着张主席的讲解,我们一起沿着陡峭山径向长城顶端攀登。
三关口从东向西,曾设头道卡、二道卡和三道卡,且于南北两山夹峙的山坳狭窄处地段,建有关隘。故人们也称三关口为三道关。为了边防安全,明王朝于三关口筑长城、设关隘,使三关口成为兴庆府城防的“四险”之一。
我们停车的位置即为头道关,这里即是古时候三关口关城所在地。
张主席介绍道,头道关为赤木关主关,南北翼与长城主体城墙相连接,过头道关向西约2.5公里即为二道关,二道关现在仅在南侧山头上残存一座夯土墩台。过二道关顺银巴公路继续向西约2.5公里后,山谷渐趋狭窄,仅为两山峭壁相夹一条道路,万分险要,此处便是三道关。当初修银巴公路时,三道关最后一些遗址已被毁弃。如此说,三道关是最为险峻之地。
我们不觉已爬至山顶。早就听说三关口长城建筑很独特,身临其境,感受颇深。过去所见过的长城以黄土夯筑居多,但三关口的长城却有多种夯筑方法,有全部用石块垒砌的,有用大量黄土掺杂少量石子夯筑的,有用大量石子掺杂少量黄土混打的,还有依贺兰山走势,因地制塞,削劈石崖形成的石长城。据说当年修筑长城时,这一带多沙砾少土壤,于是军士们剖遍诸崖谷找土。又因缺水,遂做水车到关口的平吉堡取水,然后将壤土、砾石拌合在一起夯筑而成。
当看到巨大石岩上明显残留的劈打痕迹,张继炼主席问:“这种加工方法用什么词形容比较恰当?”冯玉雷社长稍加思忖,说用“劈”较合适。张继炼主席啧啧称赞:“不愧是名作家!”在一处砂砾堆砌的长城残体上,冯玉雷社长意外发现一株枯黄的蒙古扁桃,张主席用特别肯定的语气断定,这是明朝士兵当年取土时将带来的种子或草根,夯进墙体。张主席一席话,让人不觉联想到几百年前明王朝那一个个没有留下名字的士兵,他们无意中带来的蒙古扁桃的种子,这粒种子在雨水滋润下,发芽、开花、结果,开始了一代一代生命的延续。她如同一位傲然的女神挺立于此,给三关口的萧瑟增添一抹暖意和柔美。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的美丽,她不是为了被人膜拜而生。
山顶上寒风凛冽,站在山脊巨大的石长城残体边,俯瞰峡谷,咽喉要道一览无余,银巴公路直穿而过。放眼向四周张望,皆是苍茫群山,宁夏平原辽阔的广袤原野,尽收眼底。顺着长城残体眺望,断断续续的长城残体从北面的高山上逶迤而下,越过关口公路和干涸河床,又沿南面的山坡继续伸向遥远的天际。
此时,虽已近中午,山巅上的阳光只能给人心里一点暖意,呜咽着的寒风刮个不停,有点愈来愈猛烈之势,像是要迫不及待为我们诉说几百年前的往事。是的,当年成吉思汗率蒙古铁蹄攻打西夏时,就曾经从三关口越过贺兰山。蒙古铁蹄所过,遍地废墟,灿烂的西夏文化从此湮没难闻。
我们下山、上车,行程继续。塞外雄关在我的思绪里被一堆词汇湮没:悲伤、悲壮、豪迈、雄阔、战火、烽烟……我想找一个最能表达内心情感的词汇,却发现,留在脑海中的不是语言、不是词汇,而是那株让人感到心酸的蒙古扁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