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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文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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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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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学府

学府一词,我的理解是学问的府库。

纵观天下,能够真正配得起学府之说的高校已算是佼佼者,这样的学府再延续传承千年,加个千年学府的桂冠,真是少之又少。

哈佛大学虽说稳坐世界著名学府的头把交椅,但它的建校历史也仅300多年。牛津大学是一所在世界上享有顶尖声誉的知名学府,被公认为是当今世界最强的高等教育机构之一,迄今已有9个世纪,称它千年学府还是有些勉强。

那个真正称得上千年学府的书院在中国,它就是位于湖南长沙岳麓山的岳麓书院。

北宋开宝九年,即公元976年,潭州太守朱洞最早创立岳麓书院。

岳麓书院为中国古代四大书院之一,历经宋、元、明、清各朝代,1903年改称为湖南高等学堂,1926年定名为湖南大学。历经千年,书声不绝。

早就听说湖南大学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座落在湘江西岸的岳麓山风景区,心慕的主要原因是岳麓书院深藏在这所大学校园里。趁着来长沙出差的空闲,踩着急匆匆的脚步已经来到岳麓山下。穿行其中,身边是川流不息的大小车辆及城市公交,当然,人流中明显多了一些青春靓丽的莘莘学子。

陪同的朋友告诉我,我们已经来到大学城,他说,当下的深秋时节是岳麓山最美的季节。

我眼中的大学城感觉更像是一个社区。

沿着磨得泛光的青石台阶拾级而上,直到行至赫曦台的时候,脚步才慢下来。赫曦台后面,“岳麓书院”大大的牌匾赫然眼前,两边的对联:“惟楚有材,于斯为盛”更是充满了自信和霸气。

岳麓书院的建筑沿着中轴线有大门、二门、讲堂、御书楼等,中轴线两侧则主要是住宿吃饭的学舍和祭祀的祠堂。整个建筑呈中轴对称、纵深多进的院落形式,它的建筑格局体现出庄严肃穆的尊卑、等级之别。

岳麓书院牌匾是宋真宗御赐的,它的首任山长周式就被宋真宗亲自召见过。

我一直这样认为:岳麓书院虽说起自宋代,但它最辉煌的年代应该还是宋代。对于这句话,我估计或多或少会招来从事岳麓书院研究者不屑的目光。

这倒不是因为别的,远远望去,宋代历史的确如同一堆乱麻。且不说宋朝建立之前那几十年的五代十国,军人出身的赵匡胤黄袍加身后,他所建立的宋王朝面临的是一个又一个强大威猛、虎视眈眈的少数民族政权。比如立国时间早于宋朝的辽,还有女真族建立的金,领土面积都比宋大。面对辽、金的侵袭,从前线不断传来的战报给宋王朝带来的除了失败感就是屈辱感,令人沮丧。俗语说:柿子单拣软的捏,就连窝居西北一隅由党项族建立的西夏,也是一次次袭扰。再后来,金灭了辽,又来灭宋,宋朝残余的力量只有逃逸,历史上有一个好听的说法叫南迁,这便有了后来建都临安的南宋。等到蒙古族的铁骑驰奔而来,什么辽、金、夏、宋,原先的这个国那个国,全都灰飞烟灭。对于宋王朝来说,我们最后听到只有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豪迈。

这是宋朝吗?回答是肯定的。说它辉煌确是缺少一点底气。

咋一听,这是一个让人觉得有些战战兢兢的朝代,但不要忘了,这个朝代持续了320年。如果稍微提及一下它的文明生态,宋朝一下子又变了一副模样。

当然,我主要想说的是它的文化,尤其是宋朝的文官政治。

平心而论,宋代的文官政治并不是一种装扮或掩饰,它是切实实施的。最有代表性的人物便是范仲淹、王安石、司马光等人,这些时代的文化高峰,他们先后都曾经做过朝廷的高官。范仲淹一生抱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尚情怀,他最先提出了吏治革新方案,其目的是让宋朝摆脱冗官之累。10多年后,王安石又实施了牵动整个朝野的经济改革方案。著名史学家司马光的观点则主张“守常”,反对变法,支持他的就有同时代的苏东坡。

王安石晚年曾在自己居住地与支持司马光的苏东坡见过面,两人还一起游览了南京的钟山,苏东坡有两句诗:“峰多巧障目,江远欲浮天”,就是抒发此次游历的感受。王安石真诚地说:“我一生写诗,写不出这样好的两句来。”

王安石比司马光小两岁,他们两人虽说一生政见对立,但他们永远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之争,在个人私德上没有发现明显的瑕疵。巧合地是这两颗文化、政治巨匠是同一年陨落的,那是公元1086年。

王安石去世时,司马光已经病重,他极感悲痛,叮嘱厚葬之。

这样的一个黄金时代,一个个名家、精神巨匠相继现身似乎是一种约定。比如:朱熹、陆九渊、张栻、叶适、周敦颐、张载、程颐、程颢等等。

朱熹无疑是一个集大成者,他企图为中华文明建立一个包罗万象的永恒体系,在他的学说中确能够体会到一种高贵的宁静。朱熹长期在地方任职,对世俗民情再熟悉不过,他当然知道能够理解他学说的人少之又少,但是他并没有停步。他的这种企图,最终并没有流于空想,而是切实地形成了“三纲五常”的普及性规范,辐射到社会不同阶层,当然,限于时代,其学说负面影响亦是巨大的,好在这是在宋代。

公元12世纪是中国古典哲学极其灿烂的年代,朱熹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据记载,朱熹去世时,狂风大作,洪水泛滥,其声震天。

赫曦台就是由张栻主持修造,是为了纪念朱熹的。时年,朱熹应岳麓书院山长张栻的邀请,在岳麓书院讲学时,常常爬到岳麓山上去看日出。看到日出就拍手欢呼:赫曦!赫曦!于是书院特为一代宗师修赫曦台以示纪念。

我和好友一边走,一边还在谈论“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出处,却不觉已过了二门,教学斋和半学斋就位于大门至讲坛间的两侧。半学斋显得豪气激越的楹联最为醒目:“惟楚有材,三湘弟子遍天下;于世无偶,百代弦歌贯古今”。好友告诉我,教学斋和半学斋过去均为学生居舍,革命领袖毛泽东自1916年起曾经不止一次地来到岳麓书院,住在半学斋。半学斋现在还留有毛泽东和蔡和森过去求学时住过的专室。

讲堂就在中轴线的中心,三面有墙,一面敞开,这里也是讲学的中心场所。朱熹时年讲学时曾写过“忠孝廉节”四字,出于纪念,人们便把这里称为“忠孝廉节堂”。讲堂内共有三块匾,“学达性天”是康熙皇帝御赐的,“道南正脉”为乾隆皇帝所赐,“实事求是”则是民国初期湖南工专校长宾步程撰写的。映入眼帘的是屏壁正中张栻的《岳麓书院记》,其字体清奇遒劲。讲坛上两把老式木椅,刚好在讲坛前“平分秋色”,这是为了纪念历史上有名的“朱张会讲”。

公元1167年,朱熹时年仅34岁,张栻37岁,朱熹、张栻年龄虽不大,却都已蔚为一代宗师,朱熹在忠孝廉节堂会讲两月,两人曾就《中庸》中的“中和”词义连续辩论三天三夜,千余学子通宵达旦跪听不寐,盛况空前。

后世公认地是,朱张会讲,开创了中国书院会讲制度之先河,这个先河已经打开,接下来当然会陆续有学者登上讲坛。一个个知识分子中的灵魂人物为了学术理想,为了精神操守,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到这深山一隅。

徜徉于山间庭院,犹如走进了中华文化的纵深处,我始终有一种诚惶诚恐的感觉。我忽然觉得,这不大的书院可以说藏有自宋以来儒家文化最浓厚的缩影。不说别的,单从这里走出去的一个个堪称伟大的名字就足以让你震撼,比如上下求索的屈原,爱莲主人周敦颐,汉太傅贾谊,提倡“知行合一”“致良知”的王阳明,“六经责我开生面”的王船山,“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魏源,“中兴名臣”曾国藩、左宗棠,“一代孤高百世师”的康有为,“饮冰室”主人梁启超,再近一些的杨昌济、程潜等,当年,他们就是在这里席地而坐听大师讲课的。

其实,岳麓书院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这些伟大的名字。

稍远一点的元朝,当元军铁骑攻破长沙,岳麓书院数百名书生赤手空拳抵抗,全数战死,没有一人投降;近一点的汶川地震,毕业于湖南大学,在四川绵竹东汽中学任教的51岁教师谭千秋,力抗断墙救学生,他们有资格代表中国人的性格。

讲堂内不多的游人,有一点让我很感动,大家皆是脚步轻轻,屏气敛声。

穿过讲堂后廊,便到了御书楼,御书楼位于中轴线的尾端部分,它相当于现在高校里的图书馆。御书楼是一栋仿宋代风格的三层楼阁建筑,琉璃瓦当,琉璃飞龙,脊上还置有坐狮和避雷铁剑,显得极为气派。好友说,御书楼1938年被日机炸毁,今天看到的建筑为1986年仿建。御书楼内是一间间冷寂的空屋子,屋内看不到藏书,原来,藏书是不对游客开放的。

从书院的后门走出,我们来到清风峡口,一股浓烈的火红色扑面而来。这深秋时节,正是枫叶红的时候。

刚入山时,山腰下还是一片葱茏的绿,御书楼前那两株高大的桂花树还绿得不知道已到了深秋,一路之上,偶见一些等不及的枫树已经转成淡淡的红色,哪知随着山势升高,绿意渐渐地在减少,红色的枫叶、黄色的银杏叶变着法儿冒出来,一株一株直至一片一片,眼里的岳麓山似乎一下子被秋天的魔手染成了浓浓的红色,红红的枫叶犹如直泻而下的潮水,一波一波连绵不断,密实地盖住整个山丘。

我是第一次真正感受这么多连着片的美的红色,深浓剔透。

我这会才想起好友上山时说的话,这深秋的岳麓山的确美。哪知好友又说了:“红叶好比彩虹一样,她红色的生命其实是很短暂的,要红到最美只是瞬间的事情,有些品种的红叶,这个星期还没有完全转红,下个星期红叶却又开始凋落。”都说香山红叶是北京最浓的秋色,去过北京好多次,却都是擦肩而过。想到这里,我真是庆幸这回赶上了岳麓山枫叶红得最艳媚的时候,算是圆了一回梦。

这样想着,不觉已能够看到爱晚亭。

爱晚亭是中国四大名亭之一,始建于公元1792年,即乾隆年间,创建者是岳麓书院山长、大学者罗典。爱晚亭两边的那幅楹联“山径晚红舒,五百夭桃新种得;峡云深翠滴,一双驯鹤待笼来。”便是罗典所题。

一眼望去,爱晚亭周围枫红如火、美艳如炽,岳麓山山顶更是云雾缭绕,红色缠绵。

说到爱晚亭,好友告诉我,爱晚亭最初叫红叶亭,亦名爱枫亭,因为清风峡内古枫遍布,特别是每到这深秋时节,满山火红,故取名“红叶亭”。杜牧有一首很有名的诗《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爱晚亭秋日的景致将杜牧这首诗的意境表达得淋漓尽致,清朝湖广总督毕秋帆遂根据《山行》一诗将红叶亭改名为爱晚亭,后来,爱晚亭也因《山行》一诗更加广为人知,名列全国四大名亭之一。

来到爱晚亭近旁,亭子门楣上红底配以金色的爱晚亭三颗字显得尤为飘逸醒目,细看方知为毛泽东所书。原来,毛泽东青年时期在湖南第一师范求学的时候,常常和蔡和森等挚友一起登临爱晚亭,他们在这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共同纵论天下时局,偶尔甚至通宵达旦。正因如此,爱晚亭给青年时期的毛泽东留下极美好的回忆,毛泽东“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那句大气磅礴的诗句便是描写岳麓山美景的。1952年重修爱晚亭的时候,当时的湖大校长李达请毛泽东为亭题名,毛泽东欣然应允并挥笔写下“爱晚亭”三个大字。

爱晚亭周围的美景,特别是那娇媚的红色,美得让人舍不得眨眼。爱晚亭就像是一个温雅的淑女,依偎在清风峡的怀抱里。

一缕秋风吹来,虽然极温煦,但亭前那古枫树上艳红的枫叶还是不断被吹落下来,我不觉感叹吝惜其短暂的生命,心中竟然掠过一丝伤感。又一细想,人的一生何尝不是如此。

我小心地捡拾了几片,轻轻地包好,我要带回去久久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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