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多少次对牛的眼睛感到怜惜,大大的深蓝色深潭般的眼眸能映出天边蔚蓝色天空里流动的白云,可眼角总会涌出一滴黑色的眼泪,滴答成溪,那是它长久耕作饱受鞭打之后无言的悲伤;曾经多少次对羊的眼睛感到悲伤,黄黄的圆溜溜的双眼仁面对凶神恶煞般带刀的屠夫,惶恐的眼眶挂满泪珠,串串成行,那是面对生死无法抉择的无奈;曾经多少次面对看家狗的眼睛感到惊奇,灵巧的黑色的双眸机灵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双眼有神,那是面对领地与主人的无比忠诚。可是,当我面对杨树上一个个不同形状的镶嵌在树上的“树眼”,却分辨不出它是不是树的眼睛,相对无言?
因为动物的眼睛是活的,“树眼”是死的。如果是,可它为什么不声不响,不像牛、羊、狗的眼睛一样流泪呢?如果不是,可它能日复一日清醒地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花开花谢,直到老眼昏花,满树皱纹而消亡。
小时候,经常攀上高高的杨树给羊折树枝,每次爬过“树眼”的时候,都不敢与它对视,总是绕过去,把它踩在脚下,因为每一次上去都要折很多羊爱吃的新鲜树枝,怕树知道是我在损坏它,折断它的胳膊腿,让它恼怒,把我从树上摔下来。大人常说,你每折一次,每折一枝,树都会长出一只眼睛,每日每日盯着太阳看,接受的阳光多了,树就长高一点,树就长粗一圈。对此,我半信半疑,折断树枝,树不疼吗?
为什么好端端的树,会生出这么多表情丰富的眼睛呢?原来,白杨树树杆上的“眼睛”是树遭受异外损失如人们砍除枝丫后,树便启动一种自我保护模式,唤醒自我保护功能分泌出一种粘稠液体将伤口紧紧包围,慢慢愈合伤口,没有来得及吸收留下的伤疤,便形成了独特的“树眼”。有的地方也叫树瘤。一般来说,树瘤比正常的树杆要坚硬,形状奇特,有的甚至价值不菲。伤痕原来也是有价值的!
一般而言,树的“眼睛”是突出树杆表面的皮孔,因木栓形成聚集在气孔周围而产生,成为补充组织,外形呈唇形裂口,并向外突出,是气体出入的门户。这类“眼睛”主要分布在木本植物茎枝上,以杨树、樱桃和桦木居多,但更多的是树杆受伤后,如将新生的树枝人为折断,受伤的部位因受到刺激造成生长加速,生成所谓的愈伤组织,外观形似眼睛,如我们经常见的杨树。
现在,羊已经成了稀罕物种,杨树在市区也不多见,偶尔见到一排或一棵参杂在梧桐与银杏等华贵的树种之间,明显要暗淡许多,树干上也找不到美丽的眼睛而缺少了应有的灵气。如果我看到仍然忍不住会多看几眼,可依旧不敢直视,小时候的阴影隐隐的还在。
树杆上的眼睛,有的已经模糊不清,仅剩下隐约的轮廓,有的清晰可辨,可以清楚地看到大而无神的圆眼,茫然失措;有的眯缝着眼,聚精会神;有的圆睁杏眼,虎势眈眈;有的斜挑丹凤眼,神气飞扬;有的半睁桃花眼,风情万种;有的吊起三角眼,诡异多端;有的大眼无神,醉眼看天下。这些“树眼”轮番打量着树下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时刻关注着熙熙攘攘的物欲横流,时常观察着日新月异的城市变迁。在这里,我时刻感受到各种目光,各种情感,各种意味,都在无声地诉说,缓缓地倾诉,慢慢地流淌……
一只眼睛,定是一个伤疤,在伤痕的背后,必是一段无言的阵痛。有多少只眼睛,就有多少个伤疤,就有多少段伤痛,就有多少段坚硬,在一阵一阵的疼痛中,冷静地生长,寂静地苦熬,孤独地自愈。
树杆上的眼睛,眼睛连着眼睛,眼睛套着眼睛,眼睛望着眼睛,次次的伤痕叠加相连,遍布树杆,形成大眼小眼,眼眼有神,风情不一。没有谁能比得上它,居然不将伤口示人,而将伤口浓缩成美丽的眼睛,成为一道异样的风景。
生活中,那些长得最快、最好、最大的树枝最容易受伤,如我当年给羊折树枝,专门挑选最强壮的。你砍掉多少要枝丫,就会长出多少条树枝,每一条树枝都会茁壮成长。有人说,砍断旁逸斜出的树枝,是为了更好的生长,让它快速成为挺拔高大的栋梁之材。
是这样的吗?不是。只要有伤口出现,就会留下伤疤,即使愈合,依然会生成伤口处坚硬的结节,这些紧密的结节,一定会影响一生,伴随一生,不管它日后成为多大的材料。人为了自己的愿望或一己私利任意所为,带给树的却是一生的伤痛,一世的伤痕,毕生的伤感。
又有谁知道,在树枝被生硬的折断,被无情的刀斧砍掉的时候,它们会疼吗?会流下伤心的眼泪吗?会像牛羊等牲口一样从眼角涌出眼泪吗?
我想会的,因为被损坏的树枝是它们身体的一部分,只要折断,肯定会露出新鲜的断痕,渗出点滴的汁液,流出粘稠的树液。除了自己轻轻涂抹骨肉相连的茬口,遥望意外离去的手足,掩盖疼痛难忍的伤口,还会在无人的夜里,伤心地哭泣。一定会在黄昏的残阳里,默默地难过,一定会在旭日初升的微风里,轻轻地诉说。
哭泣,不是树所需要的,也不是它的性格,情感过于丰富,泪流不止,一定会哭坏眼睛,于事无补,用坚强不屈与挺拔战胜悲痛与忧伤,才是正道。时间医治了身上的创伤,微风吹走了满身的疼痛,暖阳带来了成长的温度,雨雪浇灌了复活的意志,伤口逐渐地痊愈,生成奇特的眼睛,形成明亮的眼眸,长成独有的眼圈。
睁眼望天下,低眉思天地。那些生成的眼睛,圆睁着,日日夜夜从不闭合,吐故纳新,感受成长。只有眼睛才可以看穿世间多少不平事,才能知晓人世许多冷暖情。因为被伤害,所以有伤痕。因为有伤痕,所以长眼睛。只有伤了,只有痛了,才会被迫睁开眼睛,生出一只洞察疾苦冷暖的“天眼”,洞穿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