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许多关中人一样,喜欢吃面,几乎是无面不吃,但是在所有的面里,我喜欢吃臊子面。因为其他的面街上有卖的,经常吃,而臊子面街上几乎没有卖的,即使有,也吃不出臊子面那种特有的味道,所以吃臊子面,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为啥一般家庭不喜欢做臊子面呢?因为做臊子面比较麻烦,需要的配菜比较多,花费的时间也多,耗费的精力更多,不像其他面那样好做。又因为现在家庭人口偏少,又是汤面,涨肚子,所以很多家庭不喜欢做,况且家里根本也做不出那种大锅臊子面的独特味道。
真要说起臊子面,年龄稍大点的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那会在关中一带,尤其是西安地区的农村,不管是逢年过节还是红白喜事,给老人过寿给娃过满月,当兵上学招工等好事喜事招待亲朋好友,主家必有臊子面招待。只要来人,主人马上就会热情地端上两碗臊子面,客人必“三碗不过岗”,不吃饱喝涨不罢休。若是遇上好客的主家,直接在院子里盘锅头搭长灶,支案板檊碱面,下长面浇臊子,炉火熊熊,热气腾腾,红红火火。眨眼之间,端盘的,洗碗的,吃面的,要醋的,要油泼辣子的,喊爷的,叫娃的,全村老小齐上阵,人欢马叫,真的跟镇上过会一样热闹非凡。
关中地区的臊子面,首推岐山臊子面最为有名,但口味偏酸,西安一带的人吃不惯,所以说臊子面是有地域性的。如灞桥一带,臊子勾芡,汤是糊的,而长安、未央一带少勾芡或者不勾,汤是清的,口味相近,习俗相同,如新年第一天的早晨基本上都是吃臊子面。吃饭前,先端一碗臊子汤去门前撒一些以祭奠土地爷、仓神、灶神等神位或者在先人像前献上一碗臊子面以示怀念,然后家人才能享用。重要的是过年待客,客人进门的第一顿饭,招呼的也是热气腾腾的臊子面,而且是非常讲究的一顿臊子面,非常好吃。
过年去舅家走亲戚,必吃臊子面。小时候,舅家用的是小黑碗,面少臊子多,老感觉吃不饱,舅舅说光吃面不喝汤,但我觉得汤里有肉,比面好吃,连吃面带喝汤,呼噜呼噜,两筷子就是一碗,香得不得了,一口气能吃五碗,舅舅给我端面都来不及,最多一回我连吃了十碗,把舅舅吃得直瞪眼。稍大点,吃过两碗就不吃了,那是不好意思吃了,怕舅舅说我吃得多,更怕人说我:槽头兴旺,一天光知道吃。知道那不是好话,是骂人的话。后来,条件好了,全部换大碗了,而我的饭量却小了,一碗都吃不完,还撑得不行。
西安一带的人喜欢吃臊子面,知道臊子面历史悠久,但又不知道这面是如何起源的,是何人发明的,几乎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它的历史。据网上的资料说,周武王兴周灭纣时期,听说渭河中有条狡龙,经常到河边搔扰百姓,伤害人畜。武王带领军队与其大战三天三夜,降伏狡龙,斩杀吃肉。为劳军,便在渭河边支起几口大锅,用狡龙肉做臊子,骨头做汤,下面条吃,欢庆胜利。因将士和当地百姓人数众多,而狡龙臊子汤怎么分也分不过来。后来,丞相姜子牙想了个办法:只吃面不喝汤,把汤再倒回锅中,周而复始,这样大家伙儿都吃上了“狡龙面”。因为好吃,当地的人们沿用这一生活习惯,将猪肉剁成小块,烧炒成汤浇面而食,以求得四季平安,兴旺发达。因为汤中有别人的口水,也被人称为“口水面”。这个传说流传得比较广,大部分关中盆地的人都知道。
但是,我妈却说,这个传说不对,别说龙肉,就是能吃上猪肉都非常不容易,还想吃龙肉,那怎么可能呢?她说,臊子面其实是“哨子”面,因为碗里有汤汤水水,吃的时候发出口哨一样的声音,大家才叫哨子面。如果不信,你到农村过事时看看,几十人或蹲或站或坐在八仙桌旁边,吸溜吸溜,呼噜呼噜之声村口可闻,那不是哨子面是啥面?也是,那种“吸溜吸溜”的宏大场面我是见过的,确实会发出一股一股的“哨子”声。过去在家吃饭,我也是不管不顾汤水四溅的“哨子”声。
我觉得我妈说的是对的。陕西关中人对事物的命名就是绘声状物命名法,比如说,biangbiang面,旗花面,大老碗等,你可以在生活中找出许许多多这样命名的物品来。
关中地区农村有这样的习俗:新媳妇过门的第二天,要在婆家举行一场隆重的擀面仪式,新媳妇要当着姑、舅、婶、姨等主要客人的面,上案擀面,以测试其技艺的高低,臊子面就是其中之一。技术高超娴熟者,擀出的面厚薄均匀,切条细长,下到锅里不会断裂,不会粘,这样的新媳妇,才能赢得大家的一致赞誉,才是大家心目中合格的新媳妇。所以,关中女子打小就会擀面,讲究的也多,比如擀面讲究“三光”:盆光,手光,面光。
臊子面讲究比较大,配菜需要五花肉、黄花菜、木耳、鸡蛋、豆腐、胡萝卜等切成丁,传统的还要将鸡蛋煎成蛋皮切成小菱形片,很是好看。叶菜大多洒的是切碎的蒜苗和韭菜。面是放碱的手擀面,面色发黄,浇上热臊子特别好看,吃起来真是好吃,百吃不厌,让人老远就垂涎欲滴。不过,过去生活艰难,配菜是有啥放啥,就是没肉,把红白萝卜当主菜也可以做,做出来的臊子面照样好吃。
臊子面的做法并不固定,每家都有祖传做法,都说自己做得好吃,谁也说服不了谁,但做出来的味道大同小异,差别并不是太大,最好吃的当然还数人家厨师用大铁锅做出来的,那是大家公认的最好吃。大家认可的做法是:先准备肉(最好是煮好的肉)、主菜(红白萝卜)、黄花、木耳、油炸豆腐、白豆腐、韭菜切丁备用。然后,给锅里倒入适量的油烧热,放入葱姜蒜再加入肉丁翻炒,放盐、酱油,再倒入备好的各类菜丁炒熟捞出,这叫臊子头。把早已烧好的骨头汤烧开(调料包最好和骨头一起熬,大致熬一至两小时左右)倒入适量的哨子头,加入白豆腐烧开,这就是臊子。有的地方如灞桥加入红苕粉芡打成糊状,灞桥集上就有一家这样的臊子面摊点,每次去都是满座。有的地方不加粉芡或少加如未央,洒点碎韭菜,一锅臊子就算是熬好了。
手擀碱面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因为擀面切面是技术活,通常一个村里手法娴熟的没几个,最顶尖的通常是男性而不是经常擀面的妇女。首先是面里的碱放多放少的问题,这就是经验了,放少了看不出碱面的金黄色,吃不出碱面的硬朗、筋道和爽滑的口感,放多了口感发涩、发苦、发燥,口感会大大降低。第二是揉面,面揉到了自然好吃。给面里加入适量的水搅拌揉成团,醒一醒再揉,揉到光亮为好。好的揉面高手,讲究的是盆光、手光和面光,根本看不出人家刚才揉过面。第三是擀面。高手在大案板上擀面,手脚并用,全身一体,时而踮起脚跟,脚尖着地,双手并推用力,时而后撤翻卷,洒把面粉。“哋哩哐当”,没几下,面就擀圆了,厚薄均匀,三卷两叠折叠在一起,“当当当”切成细条,不用尺子量,每一条都是均匀的宽窄,这就是擀面的技术,没有几年是练不出来的。有一手擀面的好技术,那绝对是在村里很吃香,很有面子的人,会被村里人高看一眼的。高手擀完面,案净面滑,手光身洁,如果水平稍低点,那身上、脸上、地上和案板上到处洒的是面粉,尤其是脸上那抹的不是一道二道。因此,高手擀面那是有节奏的,光听节奏就是一种享受,越听越美,越听越饿。
不过,现在擀面的活已经被现代化的压面机替代,村子里老一辈能擀面的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但凡面馆里能有个擀面的高手,那生意肯定不是一般的火爆。
乡党们过事讲究大锅烧臊子,也讲究大锅下面,只有这样吃面才更有味道。过事时,两口大锅一字排开,热气蒸腾,一个锅热臊子,一个锅下面,一个铝盆装入半盆凉开水备用。烧两滚,捞出面放入凉水盆里冰一冰,也叫净一净,夏天叫冰,冬天叫净。碱面经凉开水一冰或一净,碱会减少一点,面自然会不粘连,更滑爽,劲道,耐嚼,利于入口。
过事端面也是很讲究的。端面的人通常是村里最帅最精干的小伙子,双手端着一个黑漆的木制四方盘子,刚好能放九碗面。捞面的给小伙子盛好面,小伙子转身到臊子锅前,负责浇臊子的大厨深舀一勺,一勺浇满九碗面,还要在锅里漂半勺,给碗里浇点漂在臊子上的油花花和碎韭菜。小伙子端着盘子走到桌子跟前,再由桌前的执事一碗一碗放到桌子上。桌子上一般摆有四盘凉菜,酱油、醋、盐等调料,最主要的要有油泼辣子,个人根据喜好放多放少。
我喜欢啥都不放,这样会有浓烈的臊子香味溢满口腔,如果放了,会冲淡臊子独特的香味,如果喝臊子汤会放点醋,这样有利于消化。关中人吃臊子面喜欢放醋,可能和碱面加入醋中和有关,对胃刺激较小。其实,只要面端上来,那一个个就不是君子了,上手的上手,吸溜的吸溜,呼噜的呼噜,啥吃相都有,有的装模作样地细嚼慢咽,有的三下五除二两口就吃完了,各种“哨子”满天飞,眼睛跟着端盆的走,心里盼着端盆的咋还不来。
要说这么好吃的臊子面,应该全省全国有名才行,但除过岐山臊子面外,西安地区的臊子面名气实在是太小,不像兰州拉面、武汉热干面、重庆小面那样全国知名,在其他城市和地区很难看到它,就是在西安地区的街上,也很难见到它的踪影,只是在民间尚有一席之地。在全国人民的印象里,西安除过油泼面、biangbiang面那几种特色面之外再无其他的面了。也难怪全国人民不认可,其他陕西人自己也不认可,为啥这么好吃的面,就不能推广出去呢?实际上,臊子面比以上的面要好吃得多,只是加工制作的方法不统一,造成口味的微小差异,不能达到高度统一,各说各的好,各唱各的调,无法进行有效宣传而已。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山水有一方情。所幸,西安臊子面还在以“过事”这种方式在民间悄然流传,让我们感受过去吃面场面的温馨、温暖和热闹。如果有可能,我还是希望西安臊子面通过整合,重新包装,能走出去,走得远一些,更远一些,让外地人知道陕西不光有岐山臊子面,有油泼面、biangbiang面等系列面,还有比这些面更好吃的西安臊子面,让臊子面吸引更多吃货的眼光,勾引更多的吃货到来。
煎活,美得太,嘹咋咧,再来一碗,哪一句都是对西安臊子面的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