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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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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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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春天,我差点折了翅膀

春天,是个令人向往的季节,万物复苏,草木轮回,种下什么就会收获什么,但种上希望,并不一定能收获希望,可能会收获失望。那一年,我种下的就是希望,得到的却是失望,而且差点弄折了翅膀。

那一年,我15岁,看了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疯狂地爱上了武术,跟村上的小伙伴一起练武,妄想有一天我们能像觉远他们十三棍僧一样打打杀杀,不说拯救落难的皇子,相逢一位俏丽的女子,那也要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除了痴迷武术,还特别迷恋武侠小说,期望有一天能像小说里说的大侠一样,飞檐走壁,除暴安良,杀富济贫,不管走到哪儿,都有朋友照顾,那种进了饭馆,大喝一声:小二,切二斤牛肉,上三碗好酒。虽然吃不上牛肉,喝不上美酒,但那种感觉实在让人兴奋。

其实,那会儿生活很苦,依然处于吃不饱的状态,还指望着放学在人家没有人照看的地里,刨几个手腕粗的红苕,掰一穗嫩包谷,拔几颗水萝卜充饥,搓几把灌饱浆的小麦,都是上学路上的充饥之物。唯独春天最难过,地里的小麦刚起身,抬眼望去,没有啥东西可以下肚,地里全是锄草的农民,或者是正在收拾地,准备下种的农民,想偷偷拔棵蒜苗将就着吃也不行,实在是看得紧。春天的太阳,暖烘烘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丝丝的味道,那是油菜花盛开的味道,那就折断一根油菜花茎,填到嘴里牛一样的咀嚼,一股甜蜜蜜的味道充满口腔,引得胃里越发饿了。

讨厌的蜜蜂到处乱飞,饿得头昏眼花,实在不想上学。如果闻到一种刺鼻的腥臭味,那一定前面有人正在耕种的地里施农家肥,沃了一冬的牛粪、猪粪、鸡粪拉到地里撒开,那味道不是一般的浓烈,由不得你快跑几步,走到前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盘算着中午家里吃啥饭。其实,家里也没有啥好饭吃的,能吃饱肚子就已经不错了。如果再向前几年,还真是吃不饱,现在至少能填饱肚子了。好多同学回家要自己做饭,哪种饭最快就做那种,饭好了,匆匆吃几口就走,因为上学还要走五六里的小路,说不远也不近,又没有自行车可骑,全凭两条腿步行,不快点儿一定会迟到。

所以,好多同学下午来时,脸上黑一道、白一道,黑的是烧柴火锅不小心抹的,白的是和面不小心抹的,脸上抹上花道道,说明吃上饭了,还有多少人回家吃不上饭。如果碰上下雨,那这种情况就更多了,虽说春雨贵如油,那会的学生却没人说下雨贵如油。我还好,家里奶奶在,好赖能吃上热乎饭。

下午的课,打瞌睡的特别多,不是不想听课,主要是实在太累。如果碰见这些情况,老师一般会让学生睡一小会儿,然后善意地叫起,顶多说一句:不想学,就回去,不要白花你爸你妈的钱。说的对,那会儿能上得起初中的不算太多,如果家里有几个中学生,家里肯定捉襟见肘,父母会明里暗里敲打你,劝你不如回家种田。有些家长,往往直接不让去了,不是托人把你送到工厂打工挣钱,就是递给你一把头:给,拿着。跟着他扶犁挖地,碰见邻居高兴地说,哈哈,这下后继有人了。我的好多村里的玩伴就是在那几年放下书包,不是走进广阔的田野,就是迈进各种各样的工厂,过早地开始自己迷迷糊糊的生活。

我那会很迷茫,想努力上学,想通过学习考上大学或者中专摆脱农民沉重的生活,可考上何其难也。就算把复读的算上,一个镇一年也考不了几个,用我妈的话说:常常是剃光头。可农村沉重的农活压得我时常受不了,到了夏天收麦时候,心里时常怯火,人小力亏,心有不甘,不想把自己过早地拴在家里的土地上。

所以,我非常向往电影里笑傲江湖的故事,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可是,农村放电影的机会不多,能近距离欣赏的机会不多,更多的是在镇里或者学校门口租一本武侠小说,废寝忘食,不分黑天白夜地看,抓紧一切时间看,时常看得天昏地暗,用日月无光来形容一点儿不为过。在河滩地里看过,在柴火堆上看过,在无人打扰的房顶看过,钻到牲口棚里看过,在一切能看的地方看,不知道的人以为这娃学习太用功,日后一定能考上好学校,知道的,说这娃魔怔了,离神经病不远了,用玩伴的话说,那是:走火入魔。年轻时,谁没有入过魔呢?

为啥要抓紧一切时间看呢?因为租书是按天计费的,一天要收一天的钱,有租书的钱可以买好几个白馍,可几个白馍终究抵不过精彩小说的诱惑。真心佩服金庸、古龙这些写武侠小说的,真是能吹,一吹就能把你迷上,迷得五迷三道,放不下,睡不着,非要先睹为快。世上的事就是奇怪,明知道那是假的,非要飞蛾扑火般往上扑,而且还乐此不疲。

我能骗过识字不多的父母,却骗不过以教书为业的老师,或许我们的那些小伎俩在专业的老师眼里就是小儿科,也应了那句俗语,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一天下午上语文课,我实在受不了武侠书的诱惑,悄悄拿出来,用包语文书的封皮罩在小说上偷偷看。不知道是那堂课同学们打瞌睡的太多,还是我奇怪的动作被老师发现了,老师至少提问了我两次,但两次提问全让我蒙对了,我以为可以继续看,却被老师临下课时把书没收了。老师没说一句话,只是伸开那张沾满粉笔灰的手,我把语文课本放上,他给我放到桌子上,我把作业本放上,他又给我放到桌子上,我说你要啥呢,他说,你知道。因为,在他往过走时,我已经将书放到课桌的抽屉里了,还用书包堵在外面,以为老师看不见,可谁知抽屉向外是烂的,裂开了一个口,张开的书刚好堵在那个口上,书上的内容在外面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我不知道。

书被收了,我安宁了,彻底消停了几天。过了几天,我怀着忏悔的心情到老师办公室要书,老师说,口头检查不行,要书面检查,好。我清楚地看见我那厚厚的封皮在老师枕边放着。回来,我马上又扯了几页作业纸,耐心地在纸上写满了我深刻的检查,交给老师,老师看也没看,几把就给撕碎了,说,重写,好,我重写。我还是清晰地看见厚厚的书还在,或许老师没看完吧。我专门花了一块五买了一本稿纸,认真地写了比上次更深刻的检查,但老师依旧没有给我书,我说老师,这书是我租的,我要还给人家的。老师说,还不了,滚。

我想老师可能还没有看完,那就等老师过几天看完再说。几天后,老师在课上说,有人在我的课堂上偷偷看课外书,还说,书是租的,要给人家书店还,我就不给你,看你能把我咋?大家都知道是说我呢,我的脸肯定红得不能再红了,但还是低着头,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始终坚持不流泪,我不是武林人士,但我是看过武侠小说的热血少年,让老师出气,出过气了,他就好了,就会还给我。

但是,老师在全班训过我之后,书还是没有还我,我再没有找过他要。从此,我的学习不在状态了,我钟爱的武侠小说不看了,热爱上了干农活,时常在地里挥汗如雨。村里人说,这娃爱干活了,舍得出力气了,调教下,以后是个好手。我爸说,干活要慢慢干,不能出蛮力,出蛮力干不好农活。只有我妈说,你是不是遇到啥事了,用这么重的体力活折磨自己。我说,没有,好着呢。其实,我就是想通过多干点农活,给父母减轻点负担。

那件事,我付出的代价相当大,大半年都给书店挣钱了,虽然出了很多汗,磨破了手,脱了好几层皮,书钱还是还上了,外伤也好了,但内伤一直没好,因为我别无选择。不过,老师放在楼下崭新的自行车,被我踢倒了好几次,轮胎放了好几次气,甚至把进气管拔了,高高地扔到墙外。后来,老师把自行车搬到二楼他的宿舍门口,我还是趁他上课上去放了好几次,照样拔了气管扔了。如果你不还我书,就不要让我写那些狗屁检查,错误也承认了,连改正的机会都不给,你让我怎么办呢?

少年气盛,农村少年更是脾性大,耿直有余,婉转迂回不足。或许老师是让我再求他一次,再去一次,事情便会春暖花开,水到渠成。可是,我没有,没有这样做,老师也没有理我。老师不知道,他这种做法,严重伤害了一个农村学生刚刚成长起来的自尊,农村学生原本上学就很难,升学的机率就不大,成材的机会就不多,你还要残忍的踏一脚,本该可以引导下,却选择了轻视与无视、蔑视。

农村的少年啊,你是野外没人管的荒草吗,成长怎么这么难?老师啊,我错了,你可以批评,但你不能熄灭他学习的热情,堵截他前行的路。你是老师,你可以告诉他学习是农村青年成长最短的路径,而不是一味地恐吓、嘲讽、打击,让他们对前途失望。别以为穿上笔挺的中山装就是为人师表的老师,戴上眼镜就是斯文的人师,拿根教鞭站在讲台上就能给学生上课,就是农民心中的圣人,让他们认为老师并不是那般神圣,甚至是那样肮脏。

从此,我学照上,活照干,还是纯厚、朴实、厚道的农村生活接纳了我,五彩斑斓的田野吸引了我,鸡鸣犬吠的乡野重新鼓舞了生活的勇气。

其实,那些年,学校的老师就是我们临村多念了几年书的农民,知识并不比村内好学的农民多多少,多数人的人品并不是村内公认最好的,那个特殊的年代,啥事不能有呢。用我同学李经理的话说,碰见讲课讲不下去的老师,咱就是好好学,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学,不敢说误人子弟,但荒废了宝贵的时间。

那一年,我差点就认命了。后来,我学着养鸽子,觉得每一个人都应该像鸽子,有翅膀为什么不去飞呢,不会飞,那还叫鸽子吗?不会飞的那是公鸡,别看长一身光鲜的羽毛,永远躲不掉被拔毛的后果。即使扑腾着飞上了墙头,等着它的,不是主人的木棒子就是厨房里的切面刀,会下蛋的鸡是不会飞上墙的。而我,却仿佛是那初飞的鸽子,即使飞不高,也要去飞,那样才能对得起初生的翅膀。

现在想来,我应该感谢他呢,还是怨恨他,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了。只是觉得那个春天,我看不见的翅膀差点折了,如果折了,我就不是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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