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有些事不经琢磨,也不会影响你太多,然而当你跟它较真,就会发现,不但事已经变了,就连其中的理似乎也变了。当你在细细的思考,就会发现理或许没有变,而是我们变了。
三月,杨花如雪,洋槐开花,一串一串如银铃一般,吸引着采蜜的蜂蝶,风起得时候,沂蒙的小村子就隐约在雪舞里,浸润在花香中。
上午,男人地里忙活春耕,中午,主妇将去年腌制的香椿切碎,放一个鸡蛋,搅碎了,一炒,这香味整个村子都闻得到,吃过午饭后,男人坐在暖暖日光树下,泡一壶碎叶的茶水,一动稍热地时节,解怀休憩,或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蓄养精力。小巷之内钯锅钯盆,修鞋,货郎之声嘈杂纷繁,食困的鸡犬呼应,此起彼伏,很容易将人送到梦境中去。
“小——鸡,卖小——鸡~~喽~。”一声婉转悠扬地吆喝,从村前传到村后,在枝丫扶疏的暮春时节,将慵懒的时光叫醒。
狗有了目标,“汪汪”起来,斑驳树影下聊天的女人们放下手里的女红,回家取篮子,纸箱子,箢子,循着叫卖声走去。
声音渐近,一个黑脸的壮汉,挑着一对篾筐,就见这一对篾筐他肩膀上一扇一扇的,颇具音律之美。他叫黄牛,专门卖鸡苗的,四十多岁,素常爱玩笑。他一进村,就有人喊黄牛,喊的人似觉自己冒失,忍不住掩嘴,将说过的话收回。
卖东西的就希望有人招呼,只要有人气,东西自然就好卖,黄牛一笑,略停一下,扭过脸说道:“喊我黄牛就行,在家我儿子也喊黄牛。”
村里青石碾边,地方宽敞,是一个乱人场,黄牛挑子尚未放稳,早有心焦的人撩开盖在篾筐上面的薄被,闷在篾筐里的“唧唧喳喳”之声一下子清亮起来,欢快着小媳妇,大妈们的好奇。毛绒绒,明亮亮,暖乎乎的鸡仔见着阳光,更加喧闹起来,一股蛋壳的清香味道散发出来,它们踩着篾筐里一层麦穰,跟黄牛一般,热情招呼买主。
黄牛声音亮,两片嘴唇磨得薄薄的,能说会道,深谙生意之道,见着聚拢而来的妇女,他一边放挑子,一边打着招呼,“三婶,二大娘,他表姐,过来看看新炕的小鸡。”
放下挑子,黄牛手也不失闲,麻溜地从怀里取出九分一包的花卉,向着众人散烟。女人们,围在篾筐四周,问及价格。黄牛爽快,“老规矩,五毛一只,可以赊账。”
区分公鸡,母鸡,是最大的困惑,尤其女人,想多买几只母鸡,攒几个蛋,换零花钱。
男人,不在乎那点精打细算,公鸡就公鸡,母鸡就母鸡,各有各的好,母鸡固然可以多存一些鸡蛋,公鸡也好,逢年过节可以打打牙祭,省点肉钱,多喝几杯酒。
“黄牛,你是老抱子,你能分得公母不?”别人说话费嗓子,三婶说话费口水,一张嘴口水四溅,如喷壶一样。
黄牛故作夸张,拿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一下脸,使劲拧了拧,“三婶,你连人的公母都分不清,这鸡的公母你就更分不清了?”
喷壶三婶一愣,众人也很疑惑。
“我就一个公的,怎能做老抱子?”黄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周围的人哈哈笑了起来,喷壶举起拳头就要打黄牛。
老抱子就是指专门孵化小鸡的母鸡,黄牛虽然负责孵化小鸡,却也难以辨别公母。
上次,碾边大娘委托黄牛给她选十五个小鸡,多选几个小母鸡,结果,等小鸡长大,数了一下有十只公鸡。
有了这次失败教训,黄牛再也不给别人选鸡仔,他笑嘻嘻地坐在一边,知趣地看众人挑选。
妇女围着篾筐,摆弄着小鸡,满眼的小鸡都可爱,心里希望能多挑几只母鸡,然而太多的希望却让她们无所适从,不知挑哪一个好。这个都要看天意,其中也有不信邪的,拿起小鸡在手里摆弄,仿佛能辨出雌雄一般,最后实在找不出区别,只选自己看着顺眼的。众人后来明白,好鸡都被挑完了,于是也顾不得选择公母,两筐小鸡,不一会就分散到不同人手里。
黄牛拿出怀里的账本,登记,记完账,这些妇女挎着箢子,抱着箱子,或者提着篮子,就如小鸡一样,叽叽喳喳,在小巷口散开,各自回家安顿小鸡。
母亲买了十五只小鸡,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在小缸里,底下铺一层麦穰,起到保温效果,缸口盖一块青石板,防鼠,防猫。
一天喂食两次,早上八九、下午三点时候,阳光暖暖的,母亲轻轻地将小鸡从缸里挪出来,在太阳底下,这些小鸡扇动着小小的肉翅,亮亮翅膀,影子印在麻袋片上,淡淡的,如水墨画作,惹人爱怜,将小鸡置于掌上,鸡爪莹润如玉,在手掌之上,每走一步,挠的你心痒,这生命的惊喜,迷醉着好奇的心。母亲担心小孩子手没有轻重,一不小心小鸡就会惨遭厄运,特意交代我们,男孩子摸小鸡,手里会冒汗,以后做事不牢靠,我们就只能远远地看着小鸡。母亲取出温水泡过的小米,撒在它们面前,喂养它们。
孩子们有了新任务,剜野菜,妈妈特意交代,最好是苦菜花,蝴蝶菜,老鸹嘴,丰嫩多汁,洗净之后切成丝,拌在小米中,营养丰富,小鸡,小鹅最喜欢。
放学后,同村的孩子们挎着篮子去地里剜野菜。春风暖暖的,麦苗返青,花在原野蔓延,黄色的蒲公英,金灿灿,赤色的地黄棵,红彤彤,银色的苦菜花,白灿灿,经过一冬的积淀,色彩鲜亮夺目。小孩子们踩着软绵绵的土地,想起家里的鸡仔,就有使不完的力气,不知谁找到一棵婆婆纳,我们称之为老麽麽脚趾盖的野菜,放在手心搓上一搓,一边搓,一边说道:“老嫲嫲脚趾盖呀,什么味呀?”
“黄瓜味。”有人回答。
闻一闻,手掌散发着黄瓜的清新味道。
也有顽皮的,故意捣乱,就说有鸡屎味道,任你怎么闻,这婆婆纳的味道有一股恶心。玩心一旦放出,就忘了自己的任务。
跟着姐姐们出来剜野菜就大不一样了,这苦菜,开水一汆,加点豆钱子,加水一熬,清香扑鼻,老鸹嘴,肥美多汁,开水去掉苦味,凉拌一下,也是极品,另有鬼针草,加盐揉搓,腌制起来,初冬时分,烀咸菜,细品,可以品出春天的朝阳味道,温暖整个冬天。紫花的婆婆丁,蓝花的马兜铃,这些已是中药,各有所用。
时光如魔术师,婴拳大小的小鸡,渐渐展开,由缸里挪出来,放入鸡笼,它们在外面活动的时间长了起来。小孩子走路不看脚底,母亲就担心我们会踩着小鸡,时刻提醒着,看着点脚底,看着点脚底。小满一过,小鸡满院子跑,有时门户不严,顺着墙根刨食,刨着,刨着,一不小心就刨到了外面,与其他人家的小鸡不期而遇,昏昏然,会忘了来时路。
不要担心与邻居家的小鸡混淆,在院里撒开小鸡的时候,我们就已拿出颜料,给小鸡做了标记,有的染屁股,有的染翅膀,还有的染头顶,红绿色彩最为普遍。后来染发之风盛行,不知是不是在此获得灵感。傍晚,小孩子撵鸡,把它们赶在墙角,聚集在一起的小鸡低声“唧唧”着,这时就一只一只的点鸡入笼。
黄昏时分,槐树上的老鸹“吖吖”归巢,常听见小巷里喷壶三婶吆喝,弟弟有时站在凳子上,捏着嗓子学着,“红腚,绿头的小鸡,跑到谁家,说一声哈~~~”这鸡的色彩,这吆喝的调调,多年不变。
很快就到了芒种,将熟的麦穗,在火上一烤,浓浓的麦香在火焰里弥漫,在簸箕里一搓,焦香的麦粒跳动着,小孩子们不等招呼就往嘴巴里按,剩下的麦粒,就喂了小鸡。小鸡开始脱绒换羽,慢慢就会有了色彩,鸡冠子开始发育,母鸡与公鸡就有了区别,母鸡多的人家自然高兴,公鸡多的就颇多怨言。
收完麦子,亲戚之间走动串门,一箢子馒头一天之内不知走几家。主客之间坐着说说话,一院子的鸡也是主人家可炫的资本,白公鸡,红公鸡,芦花鸡还有翻毛鸡,它们似乎听得懂人言,在院子里欢畅地跑起来。
招待贵客,无钱买肉。公鸡一多,为争夺交配权,它们经常争斗,满院子鸡毛,为平息争斗,便抓去年落败的那只公鸡。客一来,不一会就听到鸡 “噶哟噶哟”的高叫,鸡毛满院子飞,狗的 “汪汪”狂叫。接下来,烧开水,拔鸡毛,洗鸡肝,剖鸡纳金,翻鸡肠,一件一件洗的干干净净,码的整整齐齐。杀鸡待客,是乡下最为尊贵的礼节。
“你看,鸡都杀了,咋不吃完饭再走呢?”客人见主人诚意满满,也不好再拒绝。
鸡长到一岁半,三斤多重,平时四爪的公鸡现在已经蜕变,在鸡脚后面长出半截的距,俗称蹬子,这是象征,象征着公鸡已经有了年份,不再是童子鸡。
那时家里孩子多,一只鸡做不多少菜,孩子们看着那只鸡,满眼放光,客人也不好多吃,为了招待好客人,一般里面加点粉条,粉皮或者土豆,分量一多,都可以多吃点。熬制方法简单,但是需要时间,先大火熬,再小火炖,粉条与鸡肉在锅里咕嘟,你有了我的味道,我也有了你的精华,味道充分调和,掀开锅盖,香味弥漫。小巷里鼻子尖的人都要吆喝起来,好香的小鸡炖粉条。作为长子,我负责烧锅的时候多,母亲选一块鸡腿肉,让我先尝尝,这肉熟透没有,满眼的慈爱,那时年少,不知这是一种偏爱,哪是让我尝菜,这分明就是让我多吃一些。有时明明熟透了,母亲却说,“再炖一会。”
直到见着大姐挎着笎子从亲戚家回来,母亲才说道,“今天这鸡熬了很久,才熟透。”
父亲取出几角钱,给我一个酒瓶,到村里的小店内,买过一斤散酒,酒菜具备,桌子铺开,客人与主人围桌而坐,家里穷,规矩便多,女孩子是不能上桌子的,临吃饭之前,几个姐姐便被打发到外面去,等到吃过饭她们才回家。一次三姐实在是委屈不过,轮到吃饭的时候竟在一边啜泣起来,父母怎能不知孩子的心思,只有把话题岔开,好言宽慰,盘内的鸡肉成了彩头,吃到开心,弟弟恨不得变成筷子,终日可以与美味作伴。即便现在,仍然有很多人羡慕筷子,美味一个不落,身材苗条依旧。
处暑过后,农忙起来,谷子,高粱,大豆都要收起来,房前屋后粮食也多,这几日小鸡敞开了吃,长的风快,一些当年的小公鸡,翅膀硬朗起来,身上的色彩明亮起来,有时也会学着老公鸡,跳到墙头之上,“咕咕喽”地叫起来,没有经验,或者是底气不足,还有其他公鸡的虎视与嘲笑,让它颇不自信,叫完咕咕,接下来最响亮的音调却暗淡下来。它们也学着前辈,在母鸡身上跃跃欲试起来,然而毕竟是雏儿,久而不得其法,围观的大公鸡意味深长的学着母鸡,戏谑地叫了起来,“咯——咯——哒,咯——咯——哒。”那意思你若成了事,我都会下蛋了。
小母鸡下蛋了,仅鸽子蛋般大小,偶尔有些鸡蛋没有蛋黄,却也给了主人意外之喜。有了第一个,就不用担心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会有喜悦。
母亲笑着说到,这小公鸡也要成公鸡,连小母鸡都下蛋,这孩子们也快要长大咯。
白露与仲秋相连,八月十五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做一顿丰盛大餐,鸡也是可望不可求的,年景好,便可杀一只,夏天煮过晒干的豆角是鸡最好的伴侣,炖的越久,味道便是越香。黄花菜,这是少见的配菜,用它炖鸡也是上品。有了鸡,这些配菜身份也就高贵起来。不论什么,盘子里一扫而空。这时一家人,不论女孩还是男孩,一起围桌而坐。小孩子也有了喝酒的权利,一人面前放一牛眼盅子,一喝酒,话题就多。猜过几个谜语,气氛渐渐浓起来。
姐姐说起读书的事情,老师布置作业,用奋不顾身造句,她一个同学写到,“小鸡掉进木盆里,我奋不顾身地去捞。”唉,这一句话被语文老师说了一个礼拜,老师没事的时候就自己笑,有时追问这同学,你家的盆有多大,值得你奋不顾身,难道可以淹没你,有时也会追问,你家的鸡有多金贵,比你命还值钱,值得你奋不顾身。
奋不顾身虽然不值得,可是这鸡在普通人心里确实是金贵。
秋收的劳累在美味之中就显得没有那么疲乏,颗粒归仓,丰裕的粮食换出钱来,换下的钱在手里还没有热乎几天,黄牛早已经盘算好,便揣着账本,挨家挨户收账,顺便问问鸡苗的生长情况,讲讲附近村里的趣事,喷壶三婶的杀客待鸡之道,自然是广为流传。
鸡蛋,一个一个攒起来,逢集卖掉,有时也有要做人情,亲戚邻居坐月子,送一些鸡蛋。生病做手术,需要大补的,情分到了一定程度,为表达自己心意,送病人一只下蛋的老母鸡。老母鸡炖汤,一只母鸡半锅油,炖的久一些,营养都在汤里面。
交九之后,冬夜漫长,鸡下蛋少了,一黑天,它们就进了鸡窝,为了防黄鼠狼,选一石板,将鸡窝门牢牢堵住。老人觉多,怕冷,将尿罐塞到床下后,便上床睡觉。年轻一些的睡得晚,喜欢串门,这时邻居们围炉而坐,或者主人取火盆进屋,放一些木柴,燃烧起来,火苗子窜得老高,闪耀着周围的面庞,有人吸烟,从火盆里取出小木条,就着微红的炭火,将烟点燃。有时添一些地瓜进火盆,拨弄着火,不一会香味就充满了屋子,掰开地瓜,一人一口,其乐融融。大人谈完要紧的事,年长的广闻多记,肚子里故事多,他们便开始聊一会旧事,说道说道天道的循环,其中最具诱惑力的莫过于鬼狐,讲到紧张的地方,小孩子紧紧捏住大人衣角,吓得不敢出门,尤其是水喝多一些,因惊恐于窗外犀利的风声,惧怕阴暗角落里隐藏的鬼蜮,一泡尿憋许久,世间的人总有办法战胜恶鬼,这鸡便是最好的助手,雄鸡一唱,鬼魂自去,世间太平。
弟弟好奇,问讲故事的人,如果鸡不叫,这天会不会亮,讲故事的一愣,哈哈笑了起来,别说还真有这样的故事。
在一山坳里,有一封闭村子,村人鄙陋,没见过鸡,也没听过打鸣,每到中午,村民才知道天明,开始起床,下地干活,这村子几乎被人遗忘,只有一个货郎,每天挑着货物进来,村里的人听到拨浪鼓声,才知天亮,开始一天生活。
有一次货郎生病,恰逢几日阴天,没有拨浪鼓声,村里的人一直以为处于黑夜之中,这一觉睡的才叫一个漫长。
货郎的拨浪鼓响了起来,村里的人一个一个开始起床,见到货郎就问,这一夜怎么这么长,睡得都饿坏了,如果货郎不来,估计他们都会被饿死。
货郎很奇怪,就问怎么回事。
原来这一村人不知道天明,起床很随意,经常耽误事,村里一个上年纪的就问货郎,你们怎么知道天明的。
货郎听到村长问这么高深的问题,沉吟了半天,说道,“我们呀,是听到鸡叫就知道天要明的。”
“鸡叫,怎么叫的?”村长好学,忍不住紧紧追问。
“咕——咕——喽~~~~,就这样叫,”货郎诲人不倦,仰着脖子学着鸡叫。
“看来我们也需要这么一个神怪的鸡,万一哪天货郎死了,我们又将失去知道天明的机会。”村长跟村民小声嘀咕。
大伙凑了几个铜板,货郎一看有些犯难,一只会打鸣的公鸡至少要五十文,这点钱怎么够呢?不过他有主意,笑着说到,“我们这点钱买一只立马打鸣的公鸡怕是困难,不过可买一只小鸡,等着小鸡大了,也可以打鸣,再说我这身板坚持个半年一年的没有问题。”
村里终于有了鸡,放在村长家里,满村的人过来看热闹,围着小鸡不停的赞叹与好奇,这么一点东西,就可以报晓,以后终于知道啥叫天明。为等第一声鸡叫,小孩子就呆在村长家里,很晚才散去。
“等着呗,货郎也说过,这只鸡要等半年才会叫。”村长耐心地给等待的村民解释。
货郎身体不好,这一段时间断断续续的来。
半年很快就过去,鸡也长大了很多,然而这鸡还是不叫,村里人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货郎终于来了。村长就问:“你看这鸡怎么还不叫呀,真是急死人。”
货郎仔细看了看,大惊失色,问村长:“是不是经常有人来看它?”
“村里人好奇不是,有些时候孩子们看到很晚才回去,难道这东西怕看?”村长也是疑惑。
“唉,我就忘了交代,你们这孩子太顽皮,不知是哪个孩子,把这鸡嘴巴给踩扁了,”货郎可惜地说道。
“唉,怪不得它只会呱呱叫,”村长不无遗憾地说道。
有时,聊到很晚,听到鸡叫,才会散去。踩踏着冰冷的月光,披一身流霜,进屋后呵暖双手,点亮昏暗的油灯,在故事的回味中沉沉睡去。
老人常说,这鸡便是凤凰的化身,被仙人施了咒语,落入了凡间,若能破了咒语,公鸡下蛋,便可孵出凤凰。破咒语,自然还是需要咒语,咒语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为了获得凤凰,唉,说来惭愧,我对着公鸡精心说过很多自己也不懂的话语,我总是以为万千言语中,总有一句蒙到正确的咒语,或者我的诚意不够,公鸡没有下过蛋,凤凰自然是没有孵出。
传说毕竟是传说,做不得准,我后来明白了,有些故事,过去便过去了。这凤凰从来就没有中过魔咒,这鸡也就不是受过惩罚的凤凰。
人总是会长大,什么才算长大,我有些困惑,明白原来信的很认真的事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或者是明白自己的无知,求解自己的疑惑,还是将一些不可能的事解析清楚。
童年,给与我们最深的就是乡味,长大以后,这种味道一直伴随着我们,有时还会让我们去寻找这种味道。
新一代年轻人,若有可能都会离开农村,进入到城市,跟随着机器一起谋生挣钱。稍有空闲,便看电视,看得久了,电视剧差不多一个套路,看起来热闹,然而却找不到让人入迷的切口,一个人呆呆的,广告,毫无例外的夸张,即便是小品,也是在努力撩拨你,笑,总是那么苍白,找不到自己相看的内容,心里长满了草,如果有人可以谈心,室内就不会有这么多寂寞的酒瓶。不夜城中不必鸡鸣天晓,随时可以起来,可以忙碌,真如在山村中的居民,难辨晨昏,浑浑噩噩,精神恍惚,抽屉里许多补品,维生素吃了那么多,虽然体检不出问题,总觉得自己还是缺点什么。离开家乡,只有异地的美食可以填补一些空缺,然而味蕾经过刺激之后,挑剔的舌尖更是空虚,这味似乎没有后劲,难以满足自己的欲望。于是就常想起少时的美味,我在灯火辉煌的城市,寻找曾经的味道。
恰好一家土鸡馆,写着货真价实的土鸡,笼子里的公鸡一个一个灰头土脸,难道它们进了城,也会想念乡下欢飞雀跃的日子?
“老板,你确定这是多年的土鸡?肉质松懈,一咬就离骨,完全没有嚼劲呢?”我也曾大着胆子问过老板。
老板看起来很严肃,在我盘子里将鸡腿找出,指着那个蹬子说道:“没有两年的时间,这个似乎长不出来吧?!”
我有些惶恐,是呀,这东西可不是造假出来的,并且肯定这是一只公鸡。
老板看着其他的食客,嗓子清了清,比原来更高一些:“诸位,鉴定一只鸡的年龄,这蹬子可是一个硬指标,你们知道什么是蹬子么?”
我更窘迫,似乎是一个犯错的孩子,在被老师训话,基本的加法都不会,竟敢来挑战高中生的权威,不,是专家的权威。
“可是,这鸡确实没有嚼劲。”我只有低声地,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反驳着。
“我不会拿着自己的招牌开玩笑。我的鸡味道不好,这里就找不到更好的鸡了。”老板见我低着头,如斗败的小鸡,又如踩扁了鸡嘴的小孩。他又不失时机地做了一次科普与宣传,仿佛有蹬子的鸡便是有了年岁的公鸡,将自己的招牌又打响了一次,似乎很高兴。
寻味,自然是没有寻到,有时不敢去寻,怕破坏了自己的梦,然而这美味却一直萦怀,看着相关的菜品又忍不住去想,万一能寻到呢?
蹬子,成了我的心病,为什么肉质没有那么紧致,却又有蹬子呢?
母亲盼着我们回家,看着子女围着她坐在一起,不论我们说什么,她都开心,我们小孩子重新温习小时养鸡的趣事,喷壶三婶已经去了城里,帮着看孩子去了。黄牛,也已经老的走不动路了,早就不卖鸡苗了,嗓子似乎也不好,很少出来吆喝。
现在鸡蛋又不值钱,鸡,价格却又低的出奇,养鸡似乎都少了动力。至于味道,那似乎可有可无的了。只有我们吃饱了肚子后,空余时间一多,或许会对比一番,将从前的味道从记忆中取出,等着一忙起来,谁还会在意那么多呢?
现在生活好了,来客,很少有人在家操办,直接去饭店,吃过饭连收拾都省了。每个人都在忙碌着,亲朋之间,即便有事,手机电话,也很方便,千万,万里之遥的谁能躲得过手机,有了手机,思念少了很多,人与人之间有了第三者,这情分总是有点隔阂。
若不是盼着孩子回家吃上一顿母亲印记的饭菜,估计母亲也不会养鸡。鸡圈里有几只三岁的公鸡,蹬子不超过三厘米,然而这鸡肉却紧致,添过好几次柴火,还是硬硬的。
“哎,这怎么没有饭店里的好熬呢?”我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饭店里的鸡,一般都是饲料喂养,有着自己的配方,长的快。”弟弟常年在外,似乎懂得更多一些。
“这蹬子也可以催得快一些么?”我又疑惑了。
“我的傻哥哥,这个是小儿科,只要你买到相应的饲料,这蹬子想让它长多长都可以。”弟弟一脸的嘲笑,嘲笑我的糊涂与蒙昧。
“那味道似乎也是鸡的味道。”
“这就更简单了,用上鸡味香精,就算不加一点鸡肉,照样给你弄出鸡味来,还是浓浓的鸡味。”看我惊讶,他补充道,“其实仔细品尝还是不同的,正宗的土鸡香味从骨内向肉中散发,吃起来味道更足,添了鸡味香精的,闻着热闹,吃起来无聊,汤的色彩也不尽相同,仔细看时差别还是很多。”
我们很多时候,错误地相信一些指标,总以为它具有权威性与不可动摇性,指标可靠性如何,有人本来就明白,有人本来就糊涂,一旦出了差错,真如货郎那样,便要找一个踩扁了鸡嘴的顽皮孩子遮掩,以后怕再也去不了那村子了。
等我明白了蹬子的意义,想再去那家农家土鸡店,跟老板探讨探讨蹬子的意义,结果,那一家店已经关门大吉了。
食客不会在乎你的蹬子有多长,他们不是吃蹬子的,他们吃的是味道,吃的是真正的土鸡。鸡味香精,或许能帮他度过一段时间,然而,挑剔的食客,还是会找出他的漏洞,毕竟,他卖的不是众人所寻的鸡。他的招牌是他的命,他的命已经没有了。
很多时候,我们偷换了因果,经年的土鸡喂食了粮食,积累了岁月,它才会有蹬子,浓郁的鸡味,紧致的鸡肉……而不是因为它有了较长的蹬子,调和了浓郁的鸡味香精,便可以是经年的土鸡。
经年的土鸡,已经难寻了。更不必说凤凰了。
凤凰变鸡的魔咒或许真的存在,至于咒语是什么,或许有人知道,只是他不愿意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