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福

惜 福

韩远在家中排行老小，大学毕业后被分到机关办公室，当了一名小科员，与他对面办公的梅娴是一位典雅的淑女，经历与他大致相同。他们每天上班，不是抹桌子扫地，打电话下通知，就是写报告材料，经常用一张报纸一杯茶来打发清闲、单调而又枯燥的日子。

“这天天干的什么活？太无聊了。”韩远皱着两道浓黑的眉毛，拿起茶杯，轻轻拨动杯水上浮着的茶末，啜了一小口，唉声叹气。

“可不是嘛，这天天打打电话，下下通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没有新的起色。”梅娴对着小镜子，往薄薄的嘴唇上涂抹着高档的口红，嗲声嗲气地说。

一说到工作，韩远气鼓鼓地说：“都说咱办公室的干部是‘三水’干部，流汗水，喝墨水，没油水，我看一点不差。”

“可不是吗？”梅娴随声附和道：“俺有个同学做生意发了大财，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小车来小车去，人前挺胸凸肚，趾高气扬，对我们这些机关干部根本不屑一顾。”

一想到这么憋屈，韩远心中就愤愤不平，把茶杯重重地撴在桌子上，茶水从杯子里溅出，溅得桌面上都是水。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都怨咱命不好，一天才挣一百多元钱，连个大工都不如。”

“天生我材必有用。”梅娴一撇樱桃小嘴，一唱一和地说：“凭着你和我的才干，到什么地方都能挣大钱。”

就这样，两个人上班期间扯着闲篇，把难熬的一晌熬过去，到了下班的时间，他们拿起自己的小包，挎在肩上，悠闲自若回家。

回到家里，韩远的哥哥从老家打来电话，说明天需要垒一堵院墙，瓦工有了，和泥搬砖的小工没有，问他有没有时间？他连犹豫都没有，就满口答应。吃罢饭，他给领导打了一个请假的电话，领导欣然同意，没说什么。

到了第二天，晨曦熹微，凉风习习，韩远骑着电动车，奔驰在回老家的路上。当他路过零工市场，只见男女老少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不断传来吵杂的、讨价还价的声音：“一个大工140元，一个小工80元。”他顾不上看这一切，加快速度，风驰电掣驶过。

大约十来分钟，他来到熟悉的家门口，看见两个会瓦工的哥哥早就在那里等他，旁边站着一个结实的中年妇女，这是他们从零工市场花了75元雇来的小工。

哥看了韩远一眼说：“什么也不用说，干吧。”

“好咧。”韩远换上工作服，捋着衣袖干起来。开始的时候，韩远对搬砖和泥有一种新鲜的感觉，干得热火朝天，心里暗暗说：“不就是搬砖和泥，有啥了不起？”干了一会儿，才看见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向这个喧嚣烦扰的人世间射来万道霞光。他看一眼两个哥哥，见他们正蹲在地上，低着头，用铲子铲起和好的泥，把它们均匀铺展开来，然后按照两个铁钉拉直的细线，把一个个有棱有角的方砖砌直。再看一看女工，手脚不停地忙碌着，不是搬砖，就是和泥，一刻也得不到消停。

干到半晌，汗水顺着韩远的额头、鼻翼、两颊簌簌而落，他感觉有些累了，忍不住跑到水龙头前，拿起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水，想趁机偷一会儿懒。没想到他这个小小的心思，立即被他哥发现，扯开喉咙，喊他一声：“韩远，搬砖。”

韩远只好低着头，从砖摞子上搬起五块砖，哼哧哼哧放到他哥的眼前。砖不停地搬，泥不停地和，墙不断升高，架子也在不断升高。

搬砖和泥与坐办公室所出的力，所流的汗，远远不一样，韩远的新鲜感顿时没了，到了后半晌，他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把砖放到高过一人头的架子上，再也不想动弹。谁知他的哥哥眼睛一瞪，奚落他说：“你一个男子汉，连这点苦都受不了，还不如人家妇女，快干，快干。”那语气就像吆喝牲口一样，粗鲁而又不容分辨。

韩远只好咬着牙干起来，任汗水模糊他的视线，也顾不上擦一把。好不容易捱到收工的时候，他赶紧洗把脸，坐下来，吃了两碗面条，滚到床上，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

下午一点半，睡梦中的韩远被哥哥喊醒：“起来干活。”他揉着惺送的眼睛和酸痛的胳膊，嘴里嘟嘟囔囔，极不情愿出工了。他依旧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感到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脑子里一片空白，暗暗后悔自己放着办公室轻松的活不干，来干这又肮脏又劳累的体力活。再看看那位中年妇女，搬砖和泥老练自如，得心应手。他不由好奇地问：“大嫂，你不累吗？”

“咋能不累？只是干多了而已。”中年妇女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韩远瞪大眼睛说：“那你还干？”

中年妇女抬起头，平静地答道：“不干谁给钱呀？不挣钱咋养活自己？即使这样累的活，这样低的工资，也不是天天能轮着，不像你坐办公室，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雨淋不着，工资按月上卡，多好呀。”

一句话羞得韩远无地自容，真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他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尴尬与窘境，暗暗思忖：“我本来觉得自己干的活最差，拿的工资最低，是世界上最受憋屈的人，谁知道不如自己的人多着呢，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像自己一样，身在福中不知福！”

太阳依旧射着金灿灿的光芒，韩远强撑着打起精神，埋头苦干，挥汗如雨，说来也奇怪，两只胳膊好像注入一股神奇的活力，居然不酸不痛。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一堵院墙终于垒好，哥哥咂摸着嘴唇，从衣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75元钱，顺手递给中年妇女，中年妇女数数钱不错，面带微笑，满意地走了，而此时已经日落西山，暮霭四合。

韩远简单洗一下手脚，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告辞哥哥，骑着电动车，回到城里温馨的家。贤惠的妻子端上饭，他匆匆扒了几口，顾不上脱衣服，一头倒在床上，任谁晃动，也晃动不醒。

自从韩远从乡下老家劳动回来，梅娴惊讶地发现：他整个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非常珍惜自己的岗位，再也不牢骚满腹，不怨天尤人。惜 福

韩远在家中排行老小，大学毕业后被分到机关办公室，当了一名小科员，与他对面办公的梅娴是一位典雅的淑女，经历与他大致相同。他们每天上班，不是抹桌子扫地，打电话下通知，就是写报告材料，经常用一张报纸一杯茶来打发清闲、单调而又枯燥的日子。

“这天天干的什么活？太无聊了。”韩远皱着两道浓黑的眉毛，拿起茶杯，轻轻拨动杯水上浮着的茶末，啜了一小口，唉声叹气。

“可不是嘛，这天天打打电话，下下通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没有新的起色。”梅娴对着小镜子，往薄薄的嘴唇上涂抹着高档的口红，嗲声嗲气地说。

一说到工作，韩远气鼓鼓地说：“都说咱办公室的干部是‘三水’干部，流汗水，喝墨水，没油水，我看一点不差。”

“可不是吗？”梅娴随声附和道：“俺有个同学做生意发了大财，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小车来小车去，人前挺胸凸肚，趾高气扬，对我们这些机关干部根本不屑一顾。”

一想到这么憋屈，韩远心中就愤愤不平，把茶杯重重地撴在桌子上，茶水从杯子里溅出，溅得桌面上都是水。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都怨咱命不好，一天才挣一百多元钱，连个大工都不如。”

“天生我材必有用。”梅娴一撇樱桃小嘴，一唱一和地说：“凭着你和我的才干，到什么地方都能挣大钱。”

就这样，两个人上班期间扯着闲篇，把难熬的一晌熬过去，到了下班的时间，他们拿起自己的小包，挎在肩上，悠闲自若回家。

回到家里，韩远的哥哥从老家打来电话，说明天需要垒一堵院墙，瓦工有了，和泥搬砖的小工没有，问他有没有时间？他连犹豫都没有，就满口答应。吃罢饭，他给领导打了一个请假的电话，领导欣然同意，没说什么。

到了第二天，晨曦熹微，凉风习习，韩远骑着电动车，奔驰在回老家的路上。当他路过零工市场，只见男女老少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不断传来吵杂的、讨价还价的声音：“一个大工140元，一个小工80元。”他顾不上看这一切，加快速度，风驰电掣驶过。

大约十来分钟，他来到熟悉的家门口，看见两个会瓦工的哥哥早就在那里等他，旁边站着一个结实的中年妇女，这是他们从零工市场花了75元雇来的小工。

哥看了韩远一眼说：“什么也不用说，干吧。”

“好咧。”韩远换上工作服，捋着衣袖干起来。开始的时候，韩远对搬砖和泥有一种新鲜的感觉，干得热火朝天，心里暗暗说：“不就是搬砖和泥，有啥了不起？”干了一会儿，才看见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向这个喧嚣烦扰的人世间射来万道霞光。他看一眼两个哥哥，见他们正蹲在地上，低着头，用铲子铲起和好的泥，把它们均匀铺展开来，然后按照两个铁钉拉直的细线，把一个个有棱有角的方砖砌直。再看一看女工，手脚不停地忙碌着，不是搬砖，就是和泥，一刻也得不到消停。

干到半晌，汗水顺着韩远的额头、鼻翼、两颊簌簌而落，他感觉有些累了，忍不住跑到水龙头前，拿起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水，想趁机偷一会儿懒。没想到他这个小小的心思，立即被他哥发现，扯开喉咙，喊他一声：“韩远，搬砖。”

韩远只好低着头，从砖摞子上搬起五块砖，哼哧哼哧放到他哥的眼前。砖不停地搬，泥不停地和，墙不断升高，架子也在不断升高。

搬砖和泥与坐办公室所出的力，所流的汗，远远不一样，韩远的新鲜感顿时没了，到了后半晌，他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把砖放到高过一人头的架子上，再也不想动弹。谁知他的哥哥眼睛一瞪，奚落他说：“你一个男子汉，连这点苦都受不了，还不如人家妇女，快干，快干。”那语气就像吆喝牲口一样，粗鲁而又不容分辨。

韩远只好咬着牙干起来，任汗水模糊他的视线，也顾不上擦一把。好不容易捱到收工的时候，他赶紧洗把脸，坐下来，吃了两碗面条，滚到床上，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

下午一点半，睡梦中的韩远被哥哥喊醒：“起来干活。”他揉着惺送的眼睛和酸痛的胳膊，嘴里嘟嘟囔囔，极不情愿出工了。他依旧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感到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脑子里一片空白，暗暗后悔自己放着办公室轻松的活不干，来干这又肮脏又劳累的体力活。再看看那位中年妇女，搬砖和泥老练自如，得心应手。他不由好奇地问：“大嫂，你不累吗？”

“咋能不累？只是干多了而已。”中年妇女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韩远瞪大眼睛说：“那你还干？”

中年妇女抬起头，平静地答道：“不干谁给钱呀？不挣钱咋养活自己？即使这样累的活，这样低的工资，也不是天天能轮着，不像你坐办公室，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雨淋不着，工资按月上卡，多好呀。”

一句话羞得韩远无地自容，真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他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尴尬与窘境，暗暗思忖：“我本来觉得自己干的活最差，拿的工资最低，是世界上最受憋屈的人，谁知道不如自己的人多着呢，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像自己一样，身在福中不知福！”

太阳依旧射着金灿灿的光芒，韩远强撑着打起精神，埋头苦干，挥汗如雨，说来也奇怪，两只胳膊好像注入一股神奇的活力，居然不酸不痛。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一堵院墙终于垒好，哥哥咂摸着嘴唇，从衣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75元钱，顺手递给中年妇女，中年妇女数数钱不错，面带微笑，满意地走了，而此时已经日落西山，暮霭四合。

韩远简单洗一下手脚，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告辞哥哥，骑着电动车，回到城里温馨的家。贤惠的妻子端上饭，他匆匆扒了几口，顾不上脱衣服，一头倒在床上，任谁晃动，也晃动不醒。

自从韩远从乡下老家劳动回来，梅娴惊讶地发现：他整个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非常珍惜自己的岗位，再也不牢骚满腹，不怨天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