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元钱
阿云从小缺心眼,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一直到二十六七,才找了一个残疾丈夫,生下一个不聪明的男孩,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几年后,残疾的丈夫病恹恹的,提前到阎王爷那儿报道去了。
屋漏偏遇连阴雨,人倒霉的时候,喝冷水都塞牙。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阿云与低能的儿子束手无策,整日躲在阴暗的、低矮的破房里,蜷缩在被褥凌乱的床上,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一个人黯然伤神:“看来我这一辈子,只能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
正当她捉襟见肘之际,村支部雪中送炭,伸出援助之手。原来,村支书早就发现他们家的困难情况,暗暗动了恻隐之心。他多次召开支部会,针对阿云家的实际情况,制定出具体的帮扶措施。为此,他多次到乡政府,请示领导。领导在认真走访的基础上,毅然拨给阿云家几万元,帮助她家盖了五间宽敞的新房。
阿云固然缺心眼,但也知道香与臭,知道谁好谁坏。自从她住上新房,对村支书非常感激,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干部。于是,她得寸进尺,三天两头找村支书,缠住他不放,发自内心却又近乎肉麻地说:“支书,在俺的心里,你不愧是党的好干部,俺十分感谢你。”
听了阿云的吹捧,支书并没放在心上。他根据多年的工作经验,猜想她一定有求于他,便微笑着,说了几句暖心话:“都是邻家辈舍,看着你家过不下去,我不忍心啊。再说了,让老百姓过上幸福生活,是一名村支书应尽的职责。如果说感谢的话,你就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扶贫政策好了。”
支书的话感人至深,阿云心里不禁流过一股暖流。她仿佛遇到亲人一样,咧开嘴,憨憨一笑,说:“请你好人做到底,再给俺办件事。”
支书心想,果如所料,不由哈哈一笑:“说吧,只要我能办到。”
“能不能帮俺儿子找个媳妇?”阿云道出自己最大的心事。
村支书没有简单拒绝阿云,他望着一脸苦相、没有到衰老年龄却满脸皱纹的她,沉吟片刻,委婉含蓄地说:“找媳妇是件大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要慢慢对才行,常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儿子大了,不找不行啊。”
“请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事情去办。”
听支书表态如此坚决,阿云把心落在肚里,满意地走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支书对这件事果然非常上心,说到做到,托了许多媒人,跑了不少路,恨不能磨破嘴皮,才帮阿云的儿子娶了媳妇,了却一桩心事。
儿媳妇长得不俊,与阿云的儿子相比,蛮般配的。如果她的儿子学门手艺,打工挣钱,精打细算过日子,维持正常生活不成问题。然而,她的儿子不思上进,好吃懒做,且脾气暴躁,与媳妇天天吵吵嚷嚷,没过多长时间,不得不分道扬镳。
阿云是多年的寡妇,儿子又成了地地道道的光棍,这哪还像一个完整的家呢?面对如此糟糕的局面,母子俩向来没有穷则思变的想法,除了大眼瞪小眼、我埋怨你没能耐、你指责我懒惰之外,什么都干不成,甭说创业发展,光他们俩之间的事,都难以说清楚,日子无疑雪上添霜。
没有经济来源的阿云人穷志短,开始向邻居张口借钱,每次也不多,只有五元钱。五元钱对一般人来说,心理能够承受得起。起初邻居连想都没想,爽快地把钱借给她。
而她呢,“噔,噔,噔”跑到小卖铺,买个冰糕,买瓶饮料,花得特快,邻居平时都不舍得买饮料,她竟然连眉头都不皱。更令人不能理解的是,她有借无还,从来没有还钱的概念。等钱花完了,跑来再借,好像根本不存在借钱这回事。这让邻居恼火了,找各种借口,婉言谢绝她。她不以为意,笑嘻嘻地嚷嚷:“才五元钱嘛,俺有了钱,马上还你。”
邻居看着不知诚信是何物的阿云,反唇相讥:“你什么时候才能有钱?你什么时候才能还钱?”
“很快,很快。”阿云似乎尝到不劳而获的甜头,丝毫没有羞怯的意思,借别人的钱,还要数落别人一顿:“我借你五元钱这么难吗?你看你,多小气,多吝啬。”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不会再借给你钱。”邻居对没有自知之明尚且纠缠不休的阿云,不由提高嗓门。
正常人吃了闭门羹,必然改弦易辙,而阿云是个典型的缺心眼的女人,哪会识趣而退呢?既然借遍邻居不好借,何不东方不亮西方亮?再向其他没有借过的熟人借,岂有不成功的?她自以为得计,见到村里的熟人,第一句话便是:“唉,借五元钱。”熟人不好意思,从兜里掏出钱,递给阿云。阿云坦然接过钱,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不消半个小时,便一文不名。也许借的太多了,她已习以为常,不认为这是丢人现眼、矮人一头的事。
有一次,她运气异常亨通,亨通得连她自己也没想到。你猜她在路上碰到谁了?碰到那位乐施好善的支书,她走上前,面无羞涩地说:“支书,借五元钱。”
支书也许嫌她丢人,也许怜悯她,不假思索,从兜里大大方方摸出一张一百元钞票,百感交集地说:“看你穷的,都成乞丐啦,今天借这个的,明天借那个的,给你一百元,够你花上一阵子。”
阿云唯恐支书反悔,赶紧从他手里抢过钱,不停地用嘴唇亲着,嘟嘟哝哝:“还是支书好啊,还是支书好啊。”一扭身,跑到小卖铺,买吃买喝,三天没过,花个精光。
看来,支书的钱同所有借给阿云的钱一样打了水漂,一去不复返。久而久之,阿云三番五次借钱,五次三番不还,她的爱借钱、借钱不还的名声传遍全村,村民们给她起了一个“五元钱”的很不友好的绰号。只要谁提起五元钱,不管是支书和村干部,还是村民们,立即敏感意识到她来了,唯恐躲之不及。在支书和村干部的心目中,阿云成了扶不起的阿斗;在村民们的心目中,阿云成了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成了村民们正常生活中的麻烦和累赘。
正当人人厌烦阿云的时候,市水厂有偿征用阿云家的耕地,赔偿她二十余万元,她的腰包一夜之间骤然鼓起来。村民们心说这下好了,阿云得到这么多的赔款,比他们都有钱,再也不用向他们借钱。至于以前的大大小小的借账,自然像肉包子打狗一样,想要回来不可能,不如干脆一笔勾销。
正当村民们对阿云抱有一线希望的时候,不料没过几天,阿云见到他们,仍然乐此不疲地喊道:“唉,借五元钱。”
霎时,村民们面露惊诧之色,一片茫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