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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峰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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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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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底版和乡情本态

乡愁底版和乡情本态

——论牧之诗歌中的布依族元素

 

周维强

 

彝族诗人普驰达岭在2018年06月04日的《文艺报》上撰文《少数民族诗歌的生命之根》写道:“在我看来,诗歌是诗人信仰故土的精神皈依。一个少数民族诗人,只有充满对本民族的深情和爱意,他的写作才变得更加有意义。只有固若磐石地忠贞地站立在这片土地上,寂寞的酒杯才会孵化出诗人的深刻思考,阳光普照的山脉才会煅打出个体诗写的骨骼与灵性。根就是生你养你的那片故土上延承或鲜活着的一切文化元素。写诗其实是在写文化,就看你怎么把故土文化元素进行审美观照后入诗,将作品写得具有文化的厚度。可以说,根,是我们永远写不完的诗。任何作家或诗人,无论他置身于任何时代,有根的创作都能使他的文本充满生命。抛弃了自己独特的文化之根,对一个少数民族诗人来说,是很要命的。没有那本来的根,哪来独具个性的诗歌佳作。”

布依族诗人牧之在诗歌创作中,则是时常回望自己的根性,然后拓宽自己的诗歌创作之路,从而取得了一些成就。他的组诗《布依风情掠影》,以丰富的生活体验入诗,用独特的视角和敏锐的洞察,将布依族的风情和元素,用诗的形式,呈现出来,从而让自己的内在诗学得到了进一步的更新和发展。这一组诗,由四首短诗构成,每一首短诗,就像一个画面,四个画面构图在一起,就是动感的影像再现。

比如,《唢呐》这首诗,诗人以平静地叙述开篇:“这个布依语/叫“波坝”的唢呐/在我们的布依古寨/那些历经时光沧桑的唢呐手/将祖先斑驳的岁月与苦难/吹奏得肝肠寸断,让我们的灵魂/在高原深处,卷起内心的风暴/和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一起/在无舟的野渡,摆渡轮回的恩怨/任唢呐绕梁的余音绕山绕水绕红尘”,然后,笔锋一转,在回望中感叹“唢呐声声,岁月老了一茬又一茬/而我们布依族的唢呐手/在九曲回肠的唢呐曲调中/驮着喜怒哀乐,驮着悲欢离合/在青石板上,在山涧峡谷/将祖先的愿景,将我们的心事/在手指的起落中,演绎马蹄声碎/演绎小桥流水,演绎花好月圆/之后,把漂泊的乡愁和海枯石烂/撒在天长地久的山坡、田埂、河流”,结尾处,有留白:“不必回首,唢呐声在高原已辽阔无边/而无数的鸟鸣,和布依古寨的乡音/道破了红尘的玄机,而翩跹的蝴蝶/在日升月落里,在花开花谢中/将我们祖先的叹息、热泪、不屈/将我们的徘徊、畅意、奋争/放逐在布依族唢呐声的穿心入肺里/在长亭外,在古道边,在小桥上/如潮,汹涌而来,如风,荡气回肠”,诗人借助“唢呐”这个意象,素描出一幅动人而温情的画面。我对唢呐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少年时代,家贫,能接触到的音乐,除了电视机里的流行歌曲和电视剧主题曲,再就是民歌、民谣,如果有婚丧嫁娶,唢呐班子会来村里,给我们带来听觉上的另类感受。可以这么说,唢呐曲培养了我最初的音乐美感。读这首《唢呐》,我有一种强烈的情感代入。诗人从祖先的苦难开始剖析,重点在“漂泊的乡愁”里挖掘出诗人内心蕴藏的情感。牧之在写诗时,总是能够把个人情感融入到本民族的历史发展进程,在探源和溯源的过程中,完善个人生命诗学的升华。从某种角度讲,唢呐是根植民间的乐器,带有着民间情感和民间文化的一种力量传承,牧之在诗歌中把“在无舟的野渡,摆渡轮回的恩怨”以及“将祖先的愿景,将我们的心事/在手指的起落中,演绎马蹄声碎/演绎小桥流水,演绎花好月圆/之后,把漂泊的乡愁和海枯石烂/撒在天长地久的山坡、田埂、河流”这样的句子相连,感受到了一种超验的对话。诗人表面上是在写唢呐,实际上是在歌吟内心的那份乡愁和乡情。

再看这首《情歌》:一听,好久不到这方来/这方的情妹好人才/布依族的情歌让我们的日子/缠着的朝思暮想,夜不能寐//那些翩翩而来的月光/那些退隐而去的岁月/都在我们布依缠绵的情歌中/如影随形,不离不弃//那些遥远的,唐诗的星光/那些摇曳的,宋词的月亮/都和我们的布依情歌一样/源远流长,就像和情妹/生要连来死要连/那个九十九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回眸,日升月落,花开花谢/那些萦绕星光的布依情歌/那些等待情窦初开的徘徊/像风像雨像雾像闪电/在轮回的季节里,复苏我们/邂逅的爱情,纷扬的心事”,读这首诗,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也不需要空洞的高声,他就这么细水长流般的让心中的思绪流泻出来,时而含蓄,时而深情。情歌,是人类最初的情感。爱情诗,是一切诗歌的源头。透过这首诗,我们可以触摸到诗人柔软的情思,以及那种微微颤栗的感觉。尤其像结尾处的句子,颇有电流滑过皮肤的感觉,细腻中带有一种真纯。牧之以一种近乎自语的方式,剖析情歌带给诗人的个体感受。让字与词回到原初,回到对美的简单的审视,注重情感的本源状态的展示。像唐诗的星光、宋词的月亮,这样的修辞,嵌入诗中,不仅增加了美感,更是为“在轮回的季节里,复苏我们/邂逅的爱情,纷扬的心事”两行,做着情感上的注释。还有《勒尤》:“这个‘唤醒情人的小喇叭’/会在布依小伙/吹起勒尤喊妹来的月夜里/让辗转反侧梦寐思服的情思/随勒尤曲调的优美缠绵/与月光,漫溢着思恋//把爱交给日月星光/把情留给山川河流/与勒尤在星光与情海的起伏中/任青春的激情/辽阔在布依小伙/心无旁骛的痴情中/看翩跹的两只蝴蝶/摇曳着勒尤漫溢的蜜意”,查阅资料可知,布依族勒尤,是流传于贵州省黔西南州兴义市及南北盘江沿岸的布依族聚居地区的传统音乐,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据《布依族简史》记载:“在清乾隆年间普安州畔(今贵州省兴义市)的巴结,开始编演布依戏。”勒尤大约产生于布依戏之后,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布依族勒尤技巧丰富,发音甜美,具有圆润流畅、优美动听的艺术风格,长于表情达意。布依族勒尤的代表作有《浪哨调》《勒尤的思念》《夜半三更喊妹醒》《妹妹啊,你不要哄我!》《吹起勒尤喊妹来》《喊妹调》《漂游调》。从《勒尤》的代表作品里,能够看到,大多表达的是爱情题材演绎。诗人从唤醒情人的小喇叭着眼,几乎和民歌的旋律共振,这也显示出诗人在汲取民歌的营养,增强诗歌的抒情和表现力。结尾处的两句“看翩跹的两只蝴蝶/摇曳着勒尤漫溢的蜜意”,有神来之笔,其实这首诗,巧妙地把民族民歌和个人情感融合,产生了丰富的写意之美。

把《情歌》和《勒尤》两首诗合在一起读,你能读出三重意境:一层意思,是诗人丰富的内心世界,在爱情的航标指引下,抵达唯美的诗境。诗人的情绪是饱满的,对本民族的情歌,有着骨子里的热爱与赞美。他在仔细倾听,也在仔细审视,更在灵魂里还原歌声带来的美感;二层意思,是布依族的情歌,激活了诗人内心的善念反馈,以及生命轨迹的延伸。情歌是风雅的,也是美好的。其实,“诗歌”的理念中,已然包藏了诗与歌的合体。诗人倾听情歌,在诗歌中,对情歌的修辞加以注释,每一次的情感抵达,都是一次深情地回望;三层意思,诗人站在文化提纯的高度,让情歌的意蕴变得深厚。作为一个文化载体,浪漫的情歌,古典的情歌,往往能让诗人变得浪漫而唯美。这时,诗人笔下的字和词,是经过严格筛选的,是充满真情实感的,是能够将情绪不断变幻,继而在诗句里得到价值还原。

据百科载,布依族“三月三”是布依族节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农历三月初三,此时正是农耕生产即将开始,春旱现象较为严重,蚊蝇害虫正在萌动,火灾事故较为频发的重要时节。节日活动内容主要是通过舞草龙扫寨驱邪消灾、杀猪宰牛祭山拜神求雨、上山“躲虫”祈福等,表达布依族人民对农业丰收、家宅平安的企盼。同时“三月三”也是布依族青年男女对唱情歌、寻亲择偶的节日。诗人在《三月三》这首诗里这样写道:“这是布依族祈福的日子/祭山、祭水、祭祖先……/不忘萦绕的乡音/不忘靠近春天的乡愁/让识路的蒿草倒向故乡/让漂泊的游子思念故乡的云//风绕山间的树梢/布依人三月三的祈语/沿着祖先们时光的隧道/和一朵盛开的山花/鼓起岁月的风帆/让万物离弦,让澎湃的心/在三月三的遥望中,放牧/海的辽阔,山的豪迈……”,美国文学理论家雷内·韦勒克说:“诗歌不是一个以单一的符号系统表述的抽象体系,它的每个词既是一个符号,又表示一件事物,这些词的使用方式在除诗之外的其他体系中是没有过的”,以此来看牧之《三月三》这首诗,诗人巧妙抓住了三月三节日里的几个关键元素,像祈福、祭山、祭水、祭祖先、祈语,及至最后让这些词,衍生出一种“在三月三的遥望中,放牧/海的辽阔,山的豪迈……”的情感。这首诗,写得很简约,也很有穿透力。生命体验,在字里行间荡漾的是一种隐匿的张力。

清代诗论家、诗人叶燮在《原诗》里说:“可言之理,人人能言之,又安在诗人之言之;可征之事,人人能述之,又安在诗人之述之,必有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遇之于默会意象之表,而理与事无不灿然于前者也。”读完《布依风情掠影》这组诗,愈发能够体会叶燮所说的这段话的奥义,陌生化的意象,陌生化的语境,陌生化的表达,其实,都要根植在一个情感饱满的书写对象上。在日常生活中,打捞那些我们忽略的元素,继而让关联的事物,获得诗语里的新生,本身就具有探索意味。南朝文学理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写道:“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故思理之妙,神与物游。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物沿身目,而辞令管其枢机。”书写此文时,欣闻牧之兄的诗集《盘江魂》获得第十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向他表示祝贺的同时,我想说的是,牧之的诗歌写作,一直秉持着回到自己的熟悉之处,让感官濡染自己熟悉的乡音和泥土气息。现实生活太过于喧嚣,唯有在心灵的倾述中在回归故乡的道路上,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成熟型的诗人,把还乡或归乡始终会作为自己写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这是生命的情感使然,是生命的思考使然。因为,只有故乡,只有自己的母土能够包容一个游子浪迹天涯后满身风尘的沧桑,也只有故乡能够辨认出那个满目沧桑衣衫全新但灵魂考究的本源赤子。获奖的诗集《盘江魂》是这样,《布依风情掠影》这组诗也是这样,诗人用自己的写作,为本民族的文化传承,贡献了自己的诗歌文本。

循着《布依风情掠影》这组诗,我们再看牧之早些年创作的《布依铜鼓十二则》这首诗。“布依铜鼓十二则”是布依族特有的生活习俗,是“贵州贞丰县布依族逢节庆和红白喜事或其它大型活动时,由寨老组织,用两面古老的铜鼓悬挂于木架或堂屋中央,用竹片敲击铜鼓,演奏十二则称为布依族铜鼓十二则”。书写本民族的生活习俗,升华自己情感的同时又能适时转化个体经验的情绪表达,是诗人写作的责任也是使命。

诗分三节,且看诗人的叙述。第一节:在高原,这是我们祖先留下的密码/有影无踪,却有岁月的惊心动魄萦绕/铜鼓十二则,祖宗曰:/‘怒而击则武,忧而击则悲,喜而击则乐。’/只要在心里祷念,沧海桑田/都在我们哼唱着的布依民谣中/净化时光与遥远的风雨烟云”,这是一种近乎自说自话的叙述,有别于诗人之前外向型的叙述。牧之的抒情诗,在早期时,大都热情奔放,这可能和他在新疆的生活经历有关,与大自然进行情感上的共融,久而久之就有了把抒情主体悬于情感之上的外向型表达。而在这首诗里,他明显是在剖析,是在对自己熟稔的情感进行自省式反问。“祖先留下的密码”已然说明了一切,神秘性、神圣性,都在字里行间弥漫着。有铜鼓声,可怒、可悲、可喜,是表达群体情绪的一种风俗。诗人作为群体的一员,也深受感染。

第二节:俯揽高原大地的苍茫,日月星辰/穿山越岭,我们祖先的铜鼓/在岁月的马蹄声和狼烟四起的骨骸中/诠释尘世的斑驳与沧桑的波诡云谲/直到勒进高原的伤痕,涉过沟壑/和我们在风雨寒暑中演绎着/祖先对天神、地只、人鬼的问卜”,一种想象的铺垫,一种情绪的延伸。诗人完全沉浸在拥有的幸福之中,这种对于原始图腾的崇拜,对于寻根的探求,是一种本能,也是一种来自心底的叹服。

而第三节:铜鼓的声声叩问,那是祖先久远的智慧/和高原的春风浩荡一起/摆渡时光的轮回,之后/撩开岁月的的逶迤与布依人的豪迈/等铜鼓十二则在辽阔中雄浑响起/在苍穹的极目之处,如莲盛开”,情绪上连接在了一起,升华了主题。诗人借这首诗,主要是想表达心中对于“根”这个意象的阐释,其实就是对于生命经验的一种绵延。你像“祷念”“哼唱”“涉过”“盛开”等词语,皆有象征、指代的意义。现代诗人、诗歌理论家袁可嘉先生在《诗与意义》中说:“我们必须牢记,每个单字在诗中都代表复杂符号,而非日常应用时的单一符号;它的意义必须取决于行文的秩序;意象比喻都发生积极的作用如平面织锦;语调,节奏,神情,姿态更把一切的作用力调和综合使诗篇成为一个立体的建筑物;而诗的意义也就存在于全体的结构所最终获致的效果里。”据此,我们可以体味到,诗人在《布依铜鼓十二则》一诗里暗设的情感密码,需要反复阅读,才能把它们从诗歌的意境里抽离出来。

还有《徜徉纳王布依寨》:把由衷的赞美压缩成春风/释放所有的馨香/花样的蝴蝶四处寻觅美丽/和纳王一棵临风的玉树/凌乱了我的呼吸和心跳/与我 轻轻擦肩/天空 便有了飞翔的梦想/尘世的时光/驰骋在幽幽的山谷/惯看了春风和秋月的纳王/宠辱不惊 一脸坦然/我看见纳王雨后的彩虹/在挥洒自己的劳作/与飞蜂舞蝶吟诗作画/对于纳王/我知道的依然很少/而风的翅膀/正顺着我们的来路/把纳王的鸟鸣放进心的琴盒/把纳王的星月储进歌的吟唱/那些与我同行的人/都醉在了诗意的梦境”这首诗,查资料可知,“纳孔布依古寨是一个有着600多年历史的布依族古寨,位于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贞丰县者相镇。距离贞丰县城约15公里,近百户人家全为布依族。‘纳孔’的地名为布依语的谐音,意译为田产丰收。清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纳孔布依古寨出身的罗国昌立下战功,当上‘千总’后,为了方便本寨人赶集,交易自己所需所产的物资,将集镇迁到纳孔布依古寨内。当时纳孔布依古寨的经济得到发展,纺织的土布、生产的纺织工具、土特产等通过该场坝交易,远销到广西、云南等地”。亚里士多德说:“写诗这种活动比写历史更富于哲学意味,更被严肃地对待;因为诗所描写的事带有普遍性,历史则叙述个别的事。”在于历史人物对话的过程中,是采用惯常的直接叙述,还是巧妙地写出自己的特色,牧之选择了后者。在这首诗里,我们看见的是诗人漫游在布依寨里,以一个诗人的身份,与一个历史人物,平等的心贴心的交流。他展露着自己的心迹,尤其是,借助“风”的诗眼,让全诗弥漫着朦胧而神秘的美感。在写这类题材的诗歌,牧之破题的思路,是新颖的。类似于记游诗、行吟诗,最重要的就是如何破题,因为,一不留神,就滑向了口语化的表达,显得没有诗意。破题、写意,写出自己的真情实感,会让整首诗获得心灵上的情感提升。在这首诗里,诗人所处的位置,是神思的,是凝视的,是心与心交流而产生的情感共鸣。我们读到的,是清新之诗,是诗意的梦境,还有歌的吟唱。

正如前文中所写,布依族有敬祖先的传统。其实,不仅仅是布依族,礼敬祖先,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尤其是到了过年的时候,乡愁开始凝结,思绪开始萦绕,天寒地冻之时,敬祖先,更是在血脉的源头,完成心灵的皈依。读牧之的《大寒》,这种情感尤其强烈:临窗远眺,亘古的/大寒如约而至/在这最后的节气里,岁月留下了沉默/苍茫的大地和萧条的古树完成了祈祷/而我们期盼的是一声惊雷闪现/在大寒的边缘,在寒风的尖上/和一匹马,迎风雪上路//一壶浊酒/让我们与祖先在大雪里相逢/那些河流、湖泊、老树、村庄、山峦……/和森林里的一只鹰,一群搬家的蚂蚁/在大寒蹒跚的路上,飞翔或沉默/直到寂寞的光阴唤醒我们的灵魂/背上时光的行囊,翻越尘世的沧桑/把梦留在生长太阳的东方//寒风,唤起了雪花的记忆/寒夜的缄默,正在跨越冰封的河流/我们围坐故乡的炉火/扯不断的思念/把祖先们留下的绿色和种子/和我们摇曳的心结一起撒在苍茫大地/之后,对着弥漫飞雪的远方大喊/浪花淘尽英雄的大江大河/——别来无恙”,读完这首诗,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我读到了,诗人在这首诗里,通过回忆祖先,释放了还乡的情愫。“诗人的天职是还乡”——德国著名诗人、古典浪漫派诗歌的先驱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的这句名言应该是被众多诗人引用较为频繁的一句话。另外一位德国人、浪漫派诗人诺瓦利斯也有一句名言:“哲学是一种乡愁,是一种无论身在何处都想回家的冲动。”诗人江弱水在《诗的八堂课》一书中,在引用这句话时,在后面加上了四个字“诗也如此”。与荷尔德林的“诗人的天职是还乡”遥相呼应,阐述了诗歌写作的某种源头性的表述。“还乡”,到底是还哪里的乡,去哪儿还乡,为什么还乡,用什么样的方式还乡,荷尔德林没有说,诺瓦利斯也没有说,而没有说的这些话,恰恰是后来的诗人用诗歌的方式为之追寻为之解读的。德国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学者马丁·海德格尔在《荷尔德林诗的阐释》一文中写过这样一段话:“诗人的天职是返乡,唯通过返乡,故乡才作为达乎本源的切近国度而得到准备。守护那达乎极乐的有所隐匿的切近之神秘,并且在守护之际把这个神秘展开出来,这乃是返乡的忧心。”牧之在写《大寒》时,还的是心灵的原乡。从“临窗远眺”开始,到“一壶浊酒/让我们与祖先在大雪里相逢”,再到“我们围坐故乡的炉火/扯不断的思念/把祖先们留下的绿色和种子/和我们摇曳的心结一起撒在苍茫大地”,从这首诗歌里,我们看到诗人的情绪和感情,在不断地变换和转移,其最大的感受,就是要把这份心灵的还乡之旅,落到实处。

史料载,布依族由古代僚人演变而来,以农业为主,布依族祖先很早就开始种植水稻,享有“水稻民族”之称。所以,对于农耕,对于收获,对于乡土,对于父亲与母亲的劳作,牧之的诗中都积藏着别样的深情,比如在故乡的稻田旁,“父亲坐在田埂上/在垭口的风中/扳着手指/算着归程”,看到“一缕缕炊烟在黄昏/深入母亲的眼睛/……/溅湿一夜的星光”,诗人感受着“欠收的日子/将在父母的目光中/颗粒归仓”(《想起家乡》),字里行间饱满着真情;在城里工作,他时常会漫游至乡下,漫游至故乡的稻田,继而“沿游子灵魂回归的方向/让一颗心连着一颗心/去寻找梦中的故乡”(《捧出我隐于民间的诗歌》);孤独是诗人的宿命,寂寞是诗人的常态,面对孤独和寂寞,诗人内心“只好退至/时光的皱纹深处/站在酒歌上喊雨”(《偶然路过》);其实,故乡的山水所给予诗人的,是情感上的滋养,比如“行云和流水开成了荷花/那些沉与浮  荣与辱/都与山野的藤蔓相互缠绕/转向山水  月亮和故乡的怀抱/随炊烟  打坐入定”(《不动声色》)。在牧之的诗歌中,“祖先”一词出现的频率较高,比如“祖先飘然而至/回身  拍拍我的肩膀  密示/西天的残霞如篆”(《另一种低语》),还有“未曾谋面的祖先/会不会像我/远离故乡的孩子/三步一回首/三步一回首”(《我不知道》),诗人通过这种情感上的回望,达成了一种写作的真谛。而在《时光无恙》一诗中,诗人更是循着祖先的雨雪漫游:“如果允许,我想用祖先的雨雪和皓月当空,看浣纱的女子/与羞涩的桃花,如何在岁月的/陈旧和浅显之间,绽放期盼//遥想春天,我想成为一棵草/心藏泥土,在千里之外/等纷扬的芦花回头,等待/岁月的阳光,在苦与涩中/学会宠辱不惊,看云卷云舒//有雨来临,那些暗送的秋波/和翻飞的蝴蝶,把岁月的参悟/和我嗟叹的爱情,斩断我在岁月/那些相思与泪,之后,我学会/在时光的无恙中,与岁月和解”,诗人想表达的是,浪漫和唯美的情怀,是基因里的一种传承,也是一种先天的乐观心态。浪漫的诗句,是骨子里满溢的,带有一种真情的回溯。

普驰达岭说:“好的诗歌任何时候都要坚守真诚,否则就不具备打动人心的力量。因此,我们不应该在意诗人的‘头衔’,而是在意内在的灵魂,在意灵魂深处对于诗歌的良知、责任和情怀。我们应该在意的是文学书写中的反思、辨正、审视。诗人要建构自己独立的诗歌谱系和文学审美,从文字的肌理到内蕴的沉潜,都应该有一份自觉与醒悟,让文字有灵,让诗歌站立。” 如何将自己的诗学理念和现实生活经验重合,在人格化、抽象化等全方位的诗学思考中延展自己的抒情方式,这是一个诗人一以贯之的写作方向。我们看到牧之在诗歌中冷静地叙述和知性地感悟,更像是对精神底蕴地高层次追求。语词上明显在强化精神性,灌注着自觉性与探索意识。

综上,诗人牧之的视野,秉着民族的就是世界的高度,在诗歌中延展着自己的人文关怀。不仅书写着自己的故乡,书写着布依族的历史、记忆和人文元素,还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诗行里。我们看见的,是一个诗人行吟在乡土的世界里,将自己的步履和踪迹,写意成诗韵盎然的分行,目光所及之处,既是镜像,也是心灵在怀想里的投射。诗人有着理想主义的追求,也有着现实主义的考量。着眼于对灵魂深处的探求的同时,也在诗歌中安放着自己的情怀。不论是对人性人情的回溯,还是对民族元素细节的发掘,我们看见,诗人牧之都以一腔热情,去追逐,去探求。复活着那些感动人,有震撼力量的句子。诗歌是一种特殊的言说方式。牧之在诗中的言说,宛如秋风拂过旷野的寂静,又有着不断回到往昔的情感反馈。在对布依族元素的发掘中,我们看到了一个诗人的返乡历程,这个漫长的历程中,有根性,有民族性,也有对大地、生命、遗址、村寨、生活方式的敬畏和感恩。从这个角度来看,诗人把一颗感恩之心和悲悯之心,相连,呈现出更加注重情韵的赤子情怀。

 

 

作者简介:

 

周维强,结业于浙江文学院青年作家(诸暨)班。在《文艺报》《星星诗刊•诗歌理论》《青春•中国作家研究》《中国艺术报》《当代教育》《浙江作家》《上海作家》《民族文汇》《青海湖》《新疆艺术》等报刊发表评论数百篇。荣获“钱潮杯”首届青年创意家·网络文艺评论奖,入围首届杭州青年文艺评论大赛奖,获第五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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