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铂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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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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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口粮

我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出生于青海省海东市的一个贫困山村,祖辈都是农民。受地理环境、基础设施的严重制约,曾经,村民的生产、生活条件极其艰苦,不少家庭的生计非常艰难,人们的衣、食、住、行、用十分短缺。我的童年、少年就是在这样极端贫困的物质生活条件下度过的。

说起向别人家借口粮,如今的年轻人肯定会感到不可思议,可是在当年的村子里那是家家户户都曾有过的现象。借口粮的目标当然是自然条件较好的川水地区的亲戚。谢天谢地,我家也有三户这样的亲戚——我的两个姨娘、一个姑母。

在我家,张口求人一般都是母亲的事,借口粮也不例外;因是长子,每当外出借口粮时,我就成了母亲的好跟班。记得有那么几年,元宵节刚过,父亲就打发母亲和我去借口粮。记不得是哪一年了,有次,母亲从邻居家借来体格健壮的毛驴(因我家的毛驴比较孱弱,怕走不了远路),备上鞍子,然后往鞍子上搭上口袋(西北一带农村装驮东西常用的用羊毛线织成长约1.6米、直径约0.3米的圆柱形袋子)和帆布褡裢,背上背篼,牵着毛驴出发了,目的地是距家20公里以外川水地区我的两个姨娘家。我蹦蹦跳跳跟在后面。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母亲一边顺手把路边可做烧柴的有用东西捡起放进背篼中,一边不断回头催我快走。我们走完约7、8公里山路,再沿着盘山小路下行约2公里,就到了川水地区(即山谷盆地)了。

走着,走着,我就逐渐跟不上母亲了。母亲回头一看,发现我掉队太远,就知道我走不动了,于是就牵着毛驴停了下来,等我走近时,她抱起我放到驴背上。可是,没走几步,这头驴子突然跪倒在了地上,它的这个突兀举动使我失声喊叫起来,更使母亲大吃一惊,她赶紧跑来从驴身上抱下我,并问我压着了没有。起初,我们母子认为,这驴可能饿了,走不动了,可是当时青草还未发呐,经历一冬的路边荒草也早已被牲口啃食殆尽,因此,就地取材补给牲口是不可能了。“看来得给它拌点料了。”母亲一边说,一边从驴背上的口袋中取出那只拌料的脸盆下到路边河中舀了少半盆水返回路边,接着就往盆里放上一捧铡碎的干草,再抓上一、两把麸子均匀地洒到上面搅拌起来。不一会儿,饲料拌好了,我把料盆端到了驴子嘴边,它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等它吃完后我大喝一声,它便迅速地蹦了起来,似乎显现出满意或得意的神情。接着,我们再出发,母亲照例把我放到了驴背上。约莫走了半个小时,那牲口又如法炮制地倒下了。面对此幕的再此上演,迅速跳离驴背的我对母亲说,“阿妈,驴敢(情)在装病吧?”母亲惊慌地快步走过来仔细打量着驴子,并伸手摸着它的头部和背部,发现并没有出汗、也没有喘气。这时,母亲同意了我的判断:“娃娃,你说得对,它就是在装病呐!”我一气之下,没等母亲反映过来,就从她手中夺过赶驴的鞭子使劲抽打起来,毛驴惊恐地跳了起来。我知道,它之所以频频倒地,就是不让我骑它,所以我对母亲说:

“阿妈,我再也不骑这个畜生了。”

“那你能走动吗?”母亲无可奈何地问。

“能走动!”说着,我便打其精神在母亲前头跑了起来。

然而,不论我怎样强打精神,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落在母亲后面。看着驴子终于稳当了下来,无计可施的母亲侥幸地又把我放到了驴背上。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那畜生又倒下了,气急败坏的我正要拿鞭子抽它,却被母亲制住了:“不要打,喑哑畜生打不得!算了,我背你吧。”我哪肯让背着背篼的母亲再背我呢,况我已是一个八九岁的大孩子了,母亲是背不动的,因此,说什么也不让母亲背。

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这时,一个中年人骑着载重自行车从不远处驶来,我母亲赶尽上前央求他稍带一会儿她的孩子,那个和善的大叔很愉快地答应了,我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硬是被母亲放到了那大叔的自行车后座上。我坐着自行车快速远去,母亲在后面赶着驴子紧紧跟着,脸上显露出惊恐的神色。自行车左拐右转,不一会儿,母亲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到了母亲指定的地点,那位大叔让我跳下了自行车,并嘱咐我在此等待母亲,不要乱跑。约莫半个小时后,母亲催赶着毛驴匆匆赶来。一走近我,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说到:“哎呀,娃娃,我害怕死了,万一那人把你拐走了咋办?”我不解地望着母亲。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二姨家。

二姨跟母亲简单打过招呼后,非常亲热地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诸如“几岁了?”“上几年级?”“学习好不好?”等。看我有点扭捏羞涩,母亲就一边赶紧帮腔,一边使劲拽扽着我的衣角让我回答问话。寒暄中,我发现母亲好几次想说明来意,可是还未说出口,二姨就不让母亲说下去,她说她知道,脸上露出了疼爱、同情的神色。第二天吃过中午饭,二姨硬是挽留我们再住几天,但母亲执意要回去,因为她在牵挂家中的一家老少呐。二姨执拗不过,就从面柜里挖出了三升白面装进了我家的那个帆布褡裢里,二姨父往另一拌褡裢里装进了三升麦子,完了二姨又让表嫂从厨房拿出了两个大锅盔让我们带上。

下一站是约5公里以外的大姨家。其实大姨早就去世了,家中只有大姨父和几个表哥、表姐。他们家虽地处川水地区,但由于成份较高(富农),所以家里境况也不是太好。看到我和母亲的一身行头后,他们什么也就明白了。患口吃病的大姨夫把我抱到膝上满眼泪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第二天临走时,大姨夫颤颤巍巍地从面柜里挖出了二升苞谷面装进了他们为我们准备好的一个布袋子,当他准备还要再挖时,我母亲迅速上前制止了。接着,在大姨夫一家的帮助下,母亲重新归整了我们这次出行的“战果”并搭在了驴背的鞍子上,然后就背起背篼、牵着驴、拉起我的手踏上了返程。

经年以后,每当想起那次在母亲的千恩万谢中完成的借口粮之事,我都情不自禁地心生酸楚、满眼泪花。当时,母亲与姨娘(姨父)间肯定是心照不宣的,所谓的借,其实就是要,其实就是给;母亲是有尊严的,张口讨要,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呢——那怕是对着至亲;人间自有真情在,在那个普遍饥饿的年代,只能勉强维持自家生活的好心亲戚们克服困难,硬是从他们的牙缝里挤出一些口粮来接济我们,那是怎样的一种大恩大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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