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岭古道位于温岭市黄茅山与石屏山交界,北起温岭太平街道小河头村,南至城南横溪村,全长约两公里,北坡比南坡略长,海拔222米。据《嘉庆太平县志》记载:“亭岭:县东南十里。宋周克兴建会文亭处。岭即以亭氏,字承读变,因为藤岭。南路通隘顽,东抵松门”。说明亭岭因会文亭而得名,是南北交通要塞。明陈彬《太平赋》:“亭岭玉带,锦屏绣文。望花山兮委羽,梅兮桃源。雁荡西连天际,蓬岛东接海垠……中之亭岭也。”描写了亭岭的秀美与地理位置。
我是1994年到温岭工作的,当时并不知道有藤岭古道,更不知道这条古道就近在咫尺离家只有二三里路的山上。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孩子尚小,我与妻子经常在春天带孩子到位于附近山麓的小河头菜地里看油菜花。春暖花开,桃红柳绿,女儿兴高采烈地在花丛中赏花、捉蝴蝶。有一次,我们沿着缤纷的纤陌无意识地上了一条山道,发现路面是青一色粗大的卵石,卵石表面被磨得亮晶晶的;山道两旁树木苍翠,罐木丛生,地面覆盖着一层层陈年的碎技枯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腐臭味和浓烈的树林的气味。站在山道中间往下眺望,山道弯弯,视线被春色阻隔,满目皆绿;往上眺望,路面宽敞,尽头是阳光明媚,春色撩人。于是,我们带着孩子继续向上攀登,站在顶上,环顾四周,发现翻过山岭,南侧就是湖漫水库。翌日,与同事说起此事,才知昨天误入的就是当地有名的藤岭古道。这就是我初次相识古道的经历。后来,我经常独行,偶尔与家人,或约一二知己;或登古道而上,或驾车直达藤岭;或在竹林长廊,观湖光山色;或在度岩亭,一边饮茶,一边遥对石夫人,我们互诉衷肠:我向她倾诉人间的酸甜苦辣,她向我诉说鸿蒙初辟以来苦盼夫君的传奇……
今年立秋刚过,我又一次带着问题独自行走藤岭古道。椅着自行车来到古道北入口,位于山脚的小河头村的住宅均被清空,满目疮痍,到处是断垣残壁。我在周边徘徊了一圈,杳无踪影。刚要上山,猛一抬头,见一鹤发童颜的老人坐在路旁,我问:“老人家,王静学故居在小河头村什么地方你知道吗?”“没有听说过。”老人瞥了我一眼说。我把一份资料给老人看,上书:“王静学故居,在亭岭下(今太平街道小河头村)。王叔英,字原采,号静学,亭岭人。”老人瞅了一眼,微微地摇摇头,嚅动的嘴唇:“不知道!”
可能大多数人都与这位老人一样,不了解王叔英,但明朝翰林学士方孝孺、内阁重臣杨士奇可能熟悉。在明朝,王叔英、方孝孺、杨士奇这三人是相互交织且有着离奇故事的人物。王叔英与方孝孺均为台州名儒,同朝为官,更是至交好友,后都因靖难之役而殉难。杨士奇是明朝仁宣盛世时“三杨内阁”之首,他自幼好学,学成后曾在湖广地区做塾师,后来经翰林修撰王叔英荐举才在朝为官。再后来,杨士奇又得到方孝孺的厚爱,被擢升为《太祖实录》副总裁。杨士奇经历了明朝五代皇帝,见证了明朝由盛转衰的过程。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王叔英的荐举,杨士奇后来的辉煌人生要大打折扣,甚至会改写明朝的历史。
王叔英在朝庭为官时,与建文帝关系很好,君臣相宜。给建文帝提出了许多有益的政见,如《资治八策》,即“务问学、谨好恶、辨邪正、纳谏诤、审才否、慎刑罚、明利害、定法制”,有些被建文帝采纳并实施。天有不测风云,没过多久,燕王朱棣以“请君侧”旗号举兵夺位,就在这危急关头,建文帝下旨王叔英,要求他到安徽广德募兵抗燕。然而,王叔英刚到广德不久,情势急转,建文四年(1402年)六月十三日燕兵攻陷南京,朝廷沦陷。
王叔英得知朝廷已被推翻,他想用自杀以表对建文帝的忠心。他在自杀前交代了自己的同乡祠山道士盛希年,并写下了绝命词:“人生穹壤间,忠孝徒然全。嗟予事君父,自省多过愆。有志未及竟,奇疾忽见缠。肥甘空在案,对之下能咽。意者造化神,有命归九泉。尝念夷与齐,饿死首阳巅。周粟岂不佳?所见良独偏。高高踪远继,偶尔无足传。千载史臣笔,慎勿称希贤。” 阅后感觉不爽,又愤然写下“生既已矣,未有补于当时。死亦徒然,庶无惭于后世。”最后弃笔走到银杏树下,交代盛希年后事,说:“葬我祠山之麓。”盛希年按照他的遗嘱为其盛殓、营葬及祭祀。王叔英自缢时不到四十岁,自杀后其亲友均遭诛戳。妻子金氏在南京狱中瘐死。二女刚及笄之年,住在太平亭岭下,亦自沉于井。至于王叔英有无子女留下,有两种说法,一是:“幼子被戌放,正统年间,杨士奇托乡人孟范至大同访得,后流落他乡。”二是无直系后代。
过了一百年,明朝南京礼部右侍郎兼国子祭酒谢铎,也是温岭人,路过位于亭岭下的王叔英故居,写诗吊念:“凄恻百年地,经过千载心。天高那可问,泪下益难禁。尸祝今遗社,孙谋谁蓄金。清风薇蕨老,落日首阳岑”。凄婉悲凉的情调流露出对故人高尚品德的赞叹。
从史料记载看,王静学故居曾经是存在的,或许是历史久远,朝代变更而消逝,现只能是从文献中窥视到。
在藤岭古道的北起点,还有一处古迹——二女井。“亭岭(藤岭)下,原有二女井,为著名古迹”。王叔英广德募兵知燕兵渡江后,自缢身亡,二女闻讯,投井而亡,为了纪念两位女子,将此井命名为二女井,并立碑。我问老人:“二女井的位置在什么地方您知道吗?”老人的髭须颤动着,幽幽地说:“二女井的位置我知道。”我有些兴奋。他接着说,“就在现温岭自来水厂内,不过在建厂时古井被清理了。”我沮丧至极。据文献记载,二女井原来有碑文,随着历史的变迁,被弃之于野外。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又镌碑。如今井已废,碑记尚存。碑高160厘米,宽92厘米,黄岩王舟瑶撰文。
刚准备辞别老人,一眨眼,老人却无影无踪。我悻悻然离开,循着藤岭古道北坡往上攀登。尽管已过立秋,但毫无秋意,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光线从浓密的树冠缝隙里撒到古道上,就像强烈的光线被过滤了清浅了许多,但我却早已汗流浃背。走一程,看一程,再走一程,再看一程,乏了,就坐在古道旁的石凳上,取出备好的茶杯补充水份。仰望葱葱郁郁、层层叠叠的树木,听着震耳欲聋,凄凄惨惨戚戚的蝉声;附视脚下被千千万万的行人、牛车、驴车踩踏而形成的光秃秃、明晃晃的卵石路不禁发思古之幽情――我仿佛看到黎明前松门与玉环的商人坐着牛车或驴车,拉着鱼虾蟹等海产品,及盐巴从古道前踢踢踏踏掠过;我仿佛看到身穿短褂的石桥头或大闾的农民用扁担挑着番丝(方言,即地瓜丝)、绿豆面(方言,用地瓜粉加工成的面条,即地瓜粉丝)肩膀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从古道前大步流星地跨过;我仿佛看到城南的阿婆、大爷胳膊上挎着篮子,里面装着鸡蛋、鸭蛋蹒跚地从古道前穿过……这些牛车、驴车、渔民、商人、小贩从古走到今,从早走到晚,奔波于同一条古道。千百年来,古道依旧,物是人非。我在思索,眼前这条石块路难道纯粹是一条古道吗?不!它是一段壮美的历史,一种商道文化,一份故乡情怀!
沿着凹凸不平的古道继续向上攀登,我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到了藤岭头,举目遥望,其实藤岭并不险要。此时我想起了当地的一个民间传说:明孝宗年间(注:时间是笔者考证的,史料空白),任国子监的谢铎拿出粽箬对孝宗说:“我家乡的竹子老大了,竹叶都这么大。”孝宗好奇,顿生要去“视察”之兴。谢祭酒明白,孝宗一到老家,故乡百姓的“接待费用”负担太重,于是对孝宗念出了“藤岭腾半天,姆岭走半年,跌落小坑洋,湖漫捉骨转”的民谣。一条姆岭就要走半年,孝宗吓坏了,就再也不提“考察”之事了。这句民谣给藤岭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但也勾勒出古代交通闭塞、落后,百姓进城面对山长水阔、高山峻岭的实现。
藤岭头设有藤岭路廊。路廊是专门供过往路人避雨小憩的场所。藤岭不仅在古代是交通要塞,也是原泽楚线、现绕山绿道的交汇点。站在藤岭向北俯瞰,一颗璀璨而充满活力的“东海明珠”——温岭城尽收眼底;向南俯瞰,湖水清澈碧绿,微风吹拂,在强烈的阳光照耀下,湖水闪烁着银色的光芒。然而,那一湖碧水啊,与其说似一块白碧无暇的美玉,倒不如更像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大师乔尔乔内的油画代表作《沉睡的维纳斯》。看:沉睡在大自然中的维纳斯,躯体丰腴柔美,形体匀称舒展,起伏有致,与周遭的自然景致互为呼应。这是造物主赐予人间的尤物,她把美献给了大地,把自己的乳汁源源不断地滋养、浸润着温岭人民。
把目光向左上移便是会文亭。会文亭宋周克兴建,古代的会文亭早已湮灭在了历史的风尘里,现呈现的会文亭是2013年重建的。我在《重建藤岭会文亭记》前逗留了十多分钟,仔细辨认才能看清碑文。会文亭旁,“有墩台,于上可瞭远。明嘉靖间,有二倭潜匿期中,官军搜斩之。”墩台,也叫烽堠、烟墩,就是报警台,古时讲烽火台,用于点燃烟火传递重要消息的高台,系古代重要军事防御设施。从现场观察,墩台是真实的古迹,看不出有人为的痕迹,管理部门只是把墩台保护起来,在周边增设了防护设施,并命名为古烽火台。旁立《藤岭头峰堠小记》。藤岭曾有一段光荣的抗击外敌的历史——徐钺亭岭抗倭。嘉靖四十年(1561年),新任太平知县徐钺到任,正逢倭寇大举进犯,参将戚继光督兵进剿,徐钺“冒雨进至温岭(温峤岭)、大麦坑,与刘意、楼楠等同破贼,斩首二十余级”。峰堠狼烟屡起,徐钺“又督乡兵伏截亭岭下,官兵三路夹击,俱有功”。取得了抗倭战争的胜利。
热浪在藤岭头翻滚,空气几乎凝固,但我还需顶着烈日,继续向前――沿着古道南坡向横溪方向进发。古道南坡此前从未来过,路道窄,因少人行走,杂草丛生,似逶迤于荒坡遗踪;由于一路独行,又是下坡,步履也讯疾了许多。然而,当道路突然宽敞时,路面却变成了水泥路。我满腹狐疑地走完余下的路径,来到湖边一棵粗大的老樟树下――这里就是横溪村。
老樟树下有一群人在聊天,老者居多。我在一旁的石凳上坐定。这里山清水秀,面对波光粼粼的湖水,清风拂面,无比惬意。
一把青秧趁手青,轻烟漠漠雨冥冥。
东风染尽三千顷,白鹭飞来无处停。
这首脍炙人口的诗叫《横溪堂春晓》,被收入《千家诗》,作者是宋代著名诗人虞似良。望着眼前秀美的景色,不由自主地想起这首诗,可横溪夹在藤岭古道的山岙里,村前紧挨着一泓清澈的湖水,“东风染尽三千顷,”何来“三千顷”?难道作者是在抒发浪漫情调吗?原来,横溪村前的湖漫水库是1958年修筑的,在宋代,湖漫水库可能只是很少的一汪水潭。从湖漫水库的地理构造来看,在古时,横溪村前就是一片青青的田地。如果回放时间,回到南宋,就能理解这首诗所表达的意境,脑子里就会浮现作者所描绘的横溪农民在霏霏春雨中插秧、田野白鹭飘飘的田园美景。
作者虞似良是横溪人,号横溪真逸,宋淳熙年间为兵部侍郎,后任成都府路运判官。工诗,擅篆隶书。从文献资料看,横溪是虞似良的隐居地。“其间崖嶂峭险,虎牙杰立,倾澜布瀑,诸溜潺潺,竹柏丛荫,微飙暂拂,则芳溢于六空,洵高贤所栖托。”古时的横溪,被描绘成深山里隐藏的仙境。据史料记载,至今有溪堂故迹存在。然而,我采访当地数位老人,所谓的溪堂故迹可能就是一座庙宇,是在修筑水库时迁移了,庙宇内没有任何虞似良的遗迹。
中午十二时,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我匆匆往家的方向赶路……
经过实地探访,有收获,更多的是遗憾,遗憾古迹几乎殆尽,王静学故居、二女井、虞似良故里只能活在古籍里;藤岭古道北坡起点、南坡出口处已经破坏,如果长期放纵,不善加管理,不久的将来,古道也将彻底消失。
藤岭古道位于市区边缘,不知管理单位有无规划,如何规划。在温岭,无论是古代,还是现当代,著名人物较少,在当前打造文化大市的背景下,我祈望应大力挖掘古代文化遗产,古为今用,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依托藤岭古道,架构一条集旅游、休闲、娱乐、文化为一体的藤岭古道文化景观,如何? (作者 战蓝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