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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蓝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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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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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楼残梦

黄楼一别,已整整二十七年;黄楼一别,我遵循五柳先生归园田居,向往“晨光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恬淡生活。可二十七年来,梦里依稀,时时浮现那里的人,那里的事,那里的物。梦醒时,那人,那事,那物,尤如昨天,又恍如隔世。孤鹤唳残梦,惊猿啸薜萝。问苍天:如此残梦何处是尽头……

黄楼,位于北京海滨区西三环中路海军大院,是海军最高机关所在地。1982年5月,我怀揣着梦想踏入黄楼,开始是在队列值班室担任通信员;1985年初,到保密室任打字员兼保密员,不久,任专职保密员;1990年4月离开保密室,到位于北京房山区窑上乡小清河畔某海军军械库任代理副主任;1992年某月回到黄楼,1993年底在冰天雪地时离开北京。前后加起来在黄楼一共工作生活了十年。在这十年里,留下许多难忘的经历。

刚担任通信员时,我第一次跟随张松达同志到黄楼顶上升国旗。我们带着国旗先走到五楼,用钥匙打开一个小房间。这个小房间,大约只有四平方米,里面有一个垂直的用钢筋弯曲成的梯子。听老兵说,这个通道里曾经吊死过一个人,是自杀的。后来,每到一个人挂国旗时,内心就有一种恐惧感,眼前就浮现一个吊死的人,僵直地垂挂着,睁着恐怖的眼睛,吐出长长的舌头。六楼是电梯机房,机器发出“隆隆”的响声。机房顶就是黄楼的最高位置。到房顶,还要爬木梯通过一个狭小的窗户才能到达。

第一次把国旗摊在房顶,我很惊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国旗!当时我想到家乡晒谷场上的簟,至少有两根簟的面积这么大。我们把国旗冉冉升起时,仰望着自己亲自升起的五星红旗在海军最高机关大楼迎风招展,自豪感油然而生。

后来,我与战友偶尔到黄楼顶上拍照。站在黄楼顶,俯瞰周遭,景色一览无余:中央电视台、军事博物馆、城乡贸易中心、中央电视塔尽收眼底。

在担任通信员时,我与另一位通信员晚上轮流住在正楼一层右侧开水房往东第三间。曾经有段时间,每天早晨打扫卫生后,我就揣着一本《唐宋诗词探胜》跳出后窗,来到大楼正后门宽敞的平台背诵唐诗宋词,李白的《将进酒》《行路难》、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等都是在这期间学的。平台底下是黄楼的锅炉房。烧锅炉的是一位阿公,个不高,红光满面的,非常墩实。阿公性格开朗、耿直。我经常到锅炉房与他聊天,他也很乐意。

军务处有一台高级的收录机存放在保密室,我与保密员小宋关系蛮好,到夜晚,我经常把收录机借出来听调频立体声音乐,当听到《妈妈的吻》和《榕树下》时,我被迷人的歌声吸引不能自拔,就记下歌名,去找这两首歌的磁带,找到磁带后,再去翠微路商场买空白磁带,请装备部的通信员“耗子”(真名忘记了)给我翻录下来。朱晓琳唱的《妈妈的吻》,那甜美的歌声,透着纯朴、明静、深幽;邓丽君唱的《榕树下》把一对恋人在夕阳西下的榕树旁那种缠绵悱恻的情景淋漓尽致地烘托出来,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这两首歌镂刻进了我的肌骨,一直伴随至今。

从担任打字员兼保密员开始,我就住在保密室,每天穿梭在单位与食堂的两点一线之间――一住就六年之久。保密室在军务处隔壁,队列值班室往东第三间,朝南,大窗户,宽敞明亮。黄楼的墙有一米多厚,保密室内窗台摆放着张兵等参谋临时存放的盆景,主要有四种:四季海棠、昙花、米兰、三棱箭等。

四季海棠,玉色的花茎,粉红色的花瓣,开花时姹紫嫣红,仿佛屋子里飘拂着一朵彩云,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有时我打完一份文件后,抬头会情不自禁地被眼前的景致所吸引,就对海棠花会心一笑,海棠花宛如一位貌美的姑娘,亦羞赧地对我莞尔一笑。

那棵昙花长得很高大,叶子肥厚颀长,碧绿色。昙花是在夜里绽放,有时开一朵,有时开两朵,有时开三朵……每当开花时,我就把花盆从窗台挪到床前的铁柜箱上。昙花开放的时间很短,成语昙花一现恰如其分。我有时就全神贯注地盯着它,只见花瓣儿缓缓地向四周伸展,玲珑剔透,妖丽典雅,如玉,如绢;当它完全绽放后,俨然如一位清丽脱俗的少女,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米兰枝叶茂盛,是三棵花中香气最浓烈的一种,开花时枝叶间挂着一串串金黄色的小球,那香气就从这小球向四周散逸开来的。

“小王,你屋里什么花开得这么香?”有一次,新任局长阅完文件后把文件夹送回保密室好奇地问我。

“是米兰的香气,局长。”

“是你的吗?”局长说着竟然走到窗前,脸上掠过一丝谜一般的微笑。

“不是。是李参谋的。”

“不错,你养得好!”局长说着就出了门。

米兰不像海棠那样绚丽,也不像昙花那样高洁,但她却很朴素。“兰为王者香,芳馥清风里。从来岩穴姿,不竞繁花美。”这就是兰花的写照。

还有一种植物,叫三棱箭,深绿色,不长叶,不开花,几乎不浇水;虽然长得特别粗壮,但每天看上去老样子,貌不惊人,我却喜欢。我喜欢它的平凡,喜欢它刚毅、顽强、忍耐的秉性。回到老家后,我很想买一棵类似的三棱箭,却总是未能如愿。

打字与保密工作同室办公。油印室在地下室,具体位置在黄楼主楼地下最靠东边的北面三间。同一把锁,钥匙开进去,中间是油印室,两边是政治处的仓库,里面摆满了书架,书架上全是书。油印室顶上有一盏白炽灯,瓦数低,开灯后屋子里显得黯淡。把门关上,屋子里死一般寂静。由于空气不流通,屋子里油墨的气味很浓,我油印结束后就立即回到保密室。然而,当我偶然听到黄楼的前世今生后,对地下室的感知就截然不同了,是一位老同志介绍的。

公主坟在历史上叫王佐村,清朝末年改名为苑家村,日伪时期称为公主坟。当时,公主坟在民间传说有两个版本,直到1965年修地铁时,考古部门对公主坟开始挖掘,并参考历史文献进行考古研究,最终揭开了历史真相——公主坟埋的是嘉庆皇帝之女庄静和硕公主与庄静固伦公主。这两位公主都是嫁到了蒙古,为满蒙联姻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因清有祖制,嫁出门的公主,死后不能埋葬在皇陵,也不能入夫家的墓地,必须单独建造墓地。因两位公主相继在两个月而亡,所以一同被葬于西郊复兴门外西三环,葬于一处的还有两位蒙古驸马爷。在地铁修建之前,公主坟还留有围墙、仪门、享殿等地面建筑,后由于建地铁要横贯东西,就把两座坟迁出平毁,建成了街心公园,公主坟遗址从此失去了原貌。那时的公主坟周边也是一片荒郊墓地,包括黄楼所在地。我记得,1980年底刚到北京时,公主坟大转盘、海军大院的大门口荒草萋萋,部队经常组织战士去拔草、打扫卫生。

听了这位老同志的介绍后,后来白天到地下室油印,我就敞开大门。晚上,地下室走廊的灯像萤火虫,有些灯坏了又未及时修理,灰蒙蒙的光线似飘飘忽忽的云雾笼罩着,朦朦胧胧,长长的通道宛如一条幽深的峡谷;晚上走进这条峡谷,足音回响,给人以冷僻、诡秘之感,我就很少在晚上加班了,偶尔到地下室油印,周围稍有动静,就会让人毛骨耸然。再后来,随着工作量的增加,保密室人员多了起来,增设了专职打字员,我也就任专职保密员了,但没有把上面听到的信息告诉他们。

在黄楼的十年光阴里,我最大的收获除工作之外,就是对内心的修炼。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动乱刚结束不久,文学兴起,我参加了北京社会青年自行组织的文学组织《小舟》,多次与文友参与各种文学创作活动,记得当时在某学校、在北图边上的紫竹园公园等地方组织过集体活动,期间有数篇新诗在期刊上发表。参加了《鸭绿江》编辑部举办的文学写作培训,有两篇小说在《鸭绿江》上发表。参加了电影编剧、导演、摄像知识培训,为了交作业,也为了写好电影剧本,准确掌握蒙太奇结构,我带着笔记本看电影,把电影场景切换的精典案例记录下来,此行为曾引起隔壁观众的好奇。那时,我大多在海军礼堂、二炮礼堂看电影,大型会议期间,有时到京西宾馆看。修改电影剧本时,我多次到海军电视剧艺术中心,请周振天主任润色,甚至有一次到他家请他修改。摄像是在建国门的一家机构培训。那情景至今历历在目,那是一个秋天,课程结束大概在晚上九点多,我独自骑着自行车,凉凉的风从发际掠过,沿着建国门外大街一路向西行进,当时看到中国海关大楼顶上的霓虹灯特别引人瞩目;过东单入长安街,穿过熙熙攘攘的王府井路口、雄伟的天安门广场,过西单至复兴路,经复兴门、木樨地、军事博物馆,最后到海军大院。我还分别参加了两所大学的文学系、中文系系统专业学习。

这十年,我看了多少书不计其数,藏书达数百册;回老家打包托运时嫌太重,忍痛割爱,把十一箱书留给了战士们。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在这十年时光里,无论是在队列值班室还是在保密室工作,与我一起战斗过的战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今追忆起来,能想起的,通信员有陈东方、管凡;打字员有江苏盐城的徐佳春、江苏苏州的韩建军、重庆涪陵的李财林、天津的小宋、山东乳山的张继东、山东日照的徐延太等;干部有军务处的李兰煜副处长、刘基堂副处长,财务处的梁延禄处长、胡哲华助理,政治处的丁振来主任、陈乃胜干事,管理局的邓花绪副政委,海司办公室的周军等。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共同的军旅生活,我会珍惜战友情缘,会把这份情珍藏在心灵深处,直到永远。

我在那里工作生活了十年之久,人生最壮丽的青春在那里绽放,最璀璨的理想在那里放飞,最宏伟的蓝图也在那里描绘;不错,那里也是我梦破灭的地方……在告别黄楼时,我没有忧伤,也没有留恋。尽管领导挽留,我义无反顾,非常决绝。

回到老家后,我默默地思考人生,也在告诫自己:无论花开花落,都无需唏嘘;无论繁华落尽,都要从容淡定。天地万物,荣枯有定。人生就是一路行走,路边万千景色,满园春色是美,残红落叶也是美。

也许是年龄渐长,却不堪残梦。我多么祈望,远离凡尘,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去追随郦道元、徐霞客的足迹,独自浪迹天涯,游历祖国名山大川,找一岑寂的寺庙,在月白清风之夜,邀明月对酌,卧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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