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外出短途旅行,在车上,临座递给我一把炒豆。我说吃不了,咬不动了。他说不硬,经常咬一咬炒豆对牙齿有好处。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接了过来,放嘴里试着轻轻一嗑,还真的不是很硬。谁知,就这么一把炒豆,却把我吃上了瘾。
回到家后,或许是这把炒豆残留的余韵,又燃起了我对炒豆的念想,就来到超市。超市里的炒豆叫“开口豆”,买了一袋,可怎么吃也没有旅途中那把炒豆吃起来香酥。于是打电话问朋友所以然。朋友说,那天吃的是岙环炒豆,是温岭乃至全国都是最地道的炒豆。这话或许言过其实,但凭自己的亲身体验,岙环炒豆吃到嘴里那个香,真的是回味无穷。
又过了几天,偶然在小区门口听到么喝――卖岙环炒豆。于是兴冲冲地上前,不问价格,便买了两袋。回到家,掏出一把撂在桌子上,独自坐着,嘴里咀嚼着香喷喷的炒豆,眼睛瞅着黄澄澄的豆子,却浮想联翩……童年的豆香如游丝般在脑际升腾开来。
现在看来,炒豆不是什么稀罕吃食,但在我童年的那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炒豆就是我们那个年代孩子们的最爱食品之一,因为那个时候物质极度匮乏。
我记得,家里有两个时间段父母会炒炒豆给我吃,一个在蚕豆丰收季节,一个在春节前。
生产队的蚕豆大都是种在旱地或海边的坦田,收割时,男人们就把整株豆拔出,捆扎后用船运回家,统一堆放在生产队仓库的空地上,再按人头分到家。
母亲与二姐一株一株地把干豆荚摘下来,滩到簟里晒。晒干了,用脚踩,豆子能从豆苹里蹦出来,母亲就用练柱(方言,约1.5米长,一头粗一头细的农具)敲击。这是体力活,没有一定的气力,就是练柱也提不起来。干豆荚在练柱三番五次的敲击下,豆子才从豆荚里剥离出来。当全部的豆子从豆荚里出来后,挑个有风的日子进行过滤,再把过滤出的蚕豆在阳光下暴晒数日,就可以贮藏到缸子里了。
因为邻里各家晒豆有早晚,有些晒得早的邻居早早就开始炒炒豆了。有几个邻居孩子就在我面前晃悠、显摆。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把一颗颗炒豆塞到嘴里,只听见一声声嘎崩脆,然后腮帮子左努右努,再哔叽哔叽嘴唇,就咽了下去。我随着他们嘴唇翕动的节奏,也很很地咽了口口水。
有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走到我前面,从兜里摸出一粒炒豆,用两手指夹着,在我眼前晃耀着:“给你吃!”
我不由分说地用手去接,没想到他迅速把手指缩了回去,并敏捷抛到自己的嘴里。我的手扑了个空。
“想想你!”他诡秘地向我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其他伙伴也像跟屁虫似的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凝视着小伙伴们的背影,我失望了,失望到了极点——
回到家,母亲正在把过滤干净的蚕豆往缸子里倒。我就缠着母亲炒炒豆。无奈,母亲用升盛了一浅升,倒到小簸箕里,又把小簸箕搁在饭桌上,备着给我炒炒豆吃。
“等你爸做田垟回来就给你炒。”母亲说。
我倚着饭桌,眼睛紧紧盯着簸箕里的蚕豆出神。
掌灯时分,父亲与大哥从后门进来——做田垟回来了。
“这贪吃货想炒豆吃,给他炒一升吧!”母亲说。
父亲走到屋灶前(方言,即老虎灶的炉膛前),用火柴点燃柴草,塞到灶孔里。我靠着父亲,看着火焰在柴草中慢慢燃烧开来,轻烟从灶孔里流出,漫向烟囱……
当听到“嚓”的一声时,我知道母亲已把蚕豆倒到了锅里,我立即从屋灶前转到了灶台旁。只见母亲不停地用饭铲把蚕豆左右翻炒着,发出“嚓嚓——嚓嚓——”的声音。
渐渐地,锅里冒出了青烟,间或听到“噼——啪——”的声音,那发出“噼啪”声音的豆子在锅里跳动起来,空气中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豆香。
须臾,锅里的青烟越来越浓,豆子发出了密集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而且这些发出声音的豆子在锅里蹦哒起来,像似在跳集体舞,有些强壮的豆子不守规矩蹦到了锅外。此时,整个屋灶间(方言,厨房)豆香四溢……
当所有的蚕豆炒成金黄色,有些表面焦黄时,表明所有的蚕豆都已炒熟。母亲把黄澄澄的炒豆铲到了簸箕里。我端着热气腾腾的簸箕走到饭桌前,把所有炒豆撒在桌面上。
“分炒豆啦!”我边么喝着,边捡起一粒炒豆在手掌心,用嘴唇对着炒豆吹气。
分炒豆是我童年一件愉快的事。
“分得要钧匀,你与哥哥、姐姐、妹妹要一样多。”父亲在一旁叮嘱我,“我与你娘牙不好,就不用分了。”
我按照父亲的要求划拉了四份。
“分好啦!”我怀着丰收的喜悦,边说边兴高采烈地端着自己那份出了屋灶间。
父亲瞅着桌子上三嘬炒豆明显的少,嘀咕了一句,也没多说别的。
炒一次炒豆,可以吃上好一阵子,因为那时几乎没有什么零食,我把炒豆当宝贝,不舍得一下子吃完。去看露天电影、与小朋友玩,兜子里都装上一小把炒豆。当吃到最后一把时,就省着吃,甚至隔几天吃几颗。所以,炒一次炒豆,有时能吃上一两个月。
那个时候,炒豆是农村孩子最爱、最实惠的零食。所谓的最爱,是指炒豆不但吃的时候香,吃完后还唇齿留香,有意犹未尽之感;实惠是指蚕豆不用去街上买,是自家或生产队种的。就是这种看起来乡土气很浓的食物,在那个特定的条件下,成为了我们这一代人不可或缺的零食。
炒豆浸润着自己童年一份美好而珍贵的记忆,如今,炒豆却成了一份遥远的乡愁。 (作者 战蓝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