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庆年间,在台州黄岩洋屿十七份(今路桥区蓬街镇)三槐王氏家族茂利家也正在酝酿着一场迁徙行动。
公元1819年,春节刚过不久的一个清晨,春光明媚,田野里吹拂着柔柔的风,青青的麦苗儿刚从慢长的冬夜里苏醒探出头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嫩嫩的双臂不断在空中伸展着懒腰;碧绿的草头(金花菜)迎着阳光拂动着翅膀,一会儿对贴在脸上的露珠报以温柔而会心的微笑,一会儿又把露珠扑落到了芳香的泥土里,一会儿又像绿蝴蝶般在复苏的原野上驰骋翱翔;一只不知名的小鸟飞越绿油油的菜畦,并不停地向大地发出“春天来了,春天来了”的呼唤,小鸟最后飞落在王家房屋后的柳枝上……
黄岩洋屿十七份,三槐王氏是当地的大家族。茂利的父亲奕新七兄弟。茂利有一个哥哥茂财,已迁徙至现在的路桥区高洋应村。早饭后,茂利家门前人声鼎沸,熙熙攘攘,76岁高龄的潘氏老奶奶身穿一身簇新的对襟灰色衣裳,容光焕发,精神矍铄,在四个儿媳及子孙的簇拥下,兴高采烈地迈着三寸金莲,悠悠然向着房前的田埂走去。王家邻居们家家户户出来相送,人们说着笑着,并频频挥动手臂……
今天,对王家而言,是家族的大事件――茂利家“女将挂帅”――潘氏(丈夫王茂利于1785年去世)携全家老少数十人浩浩荡荡举家大迁徙。
全家人走的是水路,经过近一天的七弯八拐,终于在晚饭前到达目的地――船停泊在一片沼泽旁。太阳西斜,温暖的阳光给河滩、草地涂上了一层层金色的光环。放眼望去,四周芦苇丛生,白鹭飘飘;小蟹、弹涂鱼在河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当听到船桨哗哗的声响,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河水泛起了微微的碎金。这是一片充满活力、充满希望而又神奇的土地!这个地方就是太平盘马谢家庄(今温岭市箬横镇龙王宫村),王氏一家在此安营扎寨,从此,这里出现了一个新的小地名――王家里。
清朝嘉庆年间的王家里,地理位置介于二塘(海塘)与三塘之间,离三塘不到一公里,三塘之下就是茫茫大海。王家里当时所处的环境是茅草坦,周边沼泽遍野,杂草丛生,渺无人烟,是一块未开垦的处女地。因靠近海塘,每当涨潮时,尤其在夜深人静时,能听到潮水汹涌澎湃时发出的“轰隆隆”的响声,像千军万马在海滩上冲锋陷阵。
初来乍到,王家四兄弟在老母亲的带领下,对住宅周边环境进行了整治,清除杂草,平整土地,对住宅后自然形成的小水潭进行了清淤挖掘,这就是后来不断扩张的至今还残存的“后门塘”的雏形。这也是王家里的第一口吃水塘。在后门塘北边约十多米有一条河,俗称后大浦。这是一条外河,是全家人日常洗濯、夏天洗浴的地方,也是王家里通向外界的交通水路。
光阴荏苒,王氏家族在此经过29年拽耙扶犁,男耕女织的艰苦创业,靠一家人的辛勤劳动积攒了一些积蓄,于1848年首次盖起了以三槐堂为中心的简陋的院落。沧海桑田,弹指间,又过了40年,即1889年前后,王家里发生了大火,烈火燎原,火厄几乎烧毁了所有的房子。三槐后人不气馁,患难与共,风雨同舟,又在原址重建,重建的宅院就是后来成为古宅的三透三明堂,类似三进四合院。此时,社会动荡,盗贼肆虐,为了家族人身和财产的安全,王家里人就以后门塘为基础,围绕住宅挖掘护宅河,即把整座住宅用一条河流围困起来。河呈长方形,南北长,东西窄,俗称四圈河。四圈河与外界仅设一座吊桥,这也是唯一的通道,白天通行,晚上收起,停止通行。河的内岸种植茂密的慈孝竹,婀娜多姿,绿盖叠翠。从河外往河内观察,王家里像似一个森严壁垒,暗藏着陷阱的据点,又像似一个积箧盈藏的地主庄园,也像一座“一点炊烟竹里村,人家深闭雨中门。数声好鸟不知处,千丈藤罗古木昏”的荒野古宅,给人一种诡秘的,暝茫的,又神往的气象。这种家族自卫的防护形式在清末至民国的乱世风雨中或许是居住在四圈河内王家里人一抹最安定、最宁静的慰籍。另据老人口述,很早以前,在王家里东北角,后门塘内岸,三房后代一位儒生出资建了一座凉亭,名“闻潮亭”,后被强台风刮倒。十九世纪五六十年代,随着人口的增长,王家里又对西侧河岸拓展挖掘,从而,河的形状从长方形移变为正方形,河内土地面积达到八亩。紧挨老宅,新建了一座碉楼与数间瓦房。王家宅院这种“孤岛”的自然形态一直延续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此后,老宅逐步拆除,四圈河也被渐渐填埋而失落。
可以这么说,王氏四兄弟从原黄岩洋屿十七份迁徙到温岭谢家庄至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160年间,从居住环境来分析,整个家族百来十人共同住在老宅,没有人外迁,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原始农耕生活;从情感而言,即使各房后代娶妻、生子、分家,但都是大家庭中的一员,哪家有困难,大家都伸出缓手,是真正意义上的情同手足。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到2019年这40年,是整个家族地缘的分崩离析期。这个时期,老宅逐步拆除,族人迁居老宅以外的周边区域,虽然不像先前住在老宅内那么亲热,但,三槐王氏共同的根的这份亲情还能维系着。
一个家族的迁徙就如一个民族,在那个生产力水平低下,地广人稀的社会里,对迁入地的经济、人丁、民俗等都带来较大的积极影响。经过200年的繁衍,王氏四兄弟从原黄岩迁徙的数十人,到2019年10月,人口达到了550多人,其中男性200多人,女性180多人,娶妻170多人,子孙已绵延至第十代,可谓是子孙满堂,若先祖在天有灵,应感到称心满意。
元旦这天,我回了趟老家,披着冬日的阳光,与发少在老宅废墟上溜了一圈,驻足在池塘边,凝望着这片熟悉的土地,闻着散发着故乡芬芳的气息,发少对着我这间父母传下来的石板屋淡淡地说,你这间老房子过不了几年也要拆。我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住了约四年的老宅,默不作声--这是我留在这块土地上唯一的根。可是,当他说了下面这番话后,我感慨万端。他说,现在上面规定农村不准盖新房子了,如果要盖房子,就到镇上买政府盖的商品房,价格大概在3500元∕平方,安现居住面积,一比一购房。照此逻辑,再过50年,附近所有的房子将不复存在,周边的原三槐后人全部迁到镇上了。到那时,此处变成了良田,200多年形成的一个大家族从地域上宣告彻底解散,王家里这个地方也将永远湮没在了岁月的尘埃中。这也预示着从现在开始,王家里这一三槐王氏支系经过200多年的共同生活后,将进入新一轮的大迁徙。
当发小走了以后,我还木木地立在原地。这个冬天真的是彻骨寒冷,池塘边、田塍旁的草枯了;太阳高高挂在天上,田壤里的蔬菜还打着蔫儿,表层还凝结着白花花的霜;树落光了叶子,像瘦骨嶙峋的科头裸身的老人在寒风中瑟缩;鸟儿木枘地呆在枝桠上,像似被寒气锁住了喉咙,没有了往日的欢愉。如此肃索的景象,不得不让人怀古。一阵寒风掠过,撩起了额头花白的鬓发,我的思绪又一次在寥宇间飞扬,追寻更遥远的先祖。
人类发展的历史就是那么的耐人寻味,一个家族的发展历史也是那么的不可琢磨。三槐王氏是目前王氏中人口最多的一个支系,闻名天下,枝繁叶茂。始祖王祐,生于923年的山东大名莘县。王祐少笃志词学,性倜傥,有俊气;步入仕途,节节升高。宋开元二年(969年),有密告魏州节度使符彦卿谋叛。宋太祖乃派王祐权知大名府,并以相位相许除符。经明察暗访,查无实据,宋太祖很不以为然。于是王祐相位落空,改派为知襄州,赴任前,在其宅院内种植三棵槐树,并说:“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苏轼《三槐堂铭》)这是一句自己没有当上宰相的气话,也是王祐的自信与远见卓识。宋真宗时,他的儿子王旦做了左丞相,文正公,他的预言变成了现实。这就是三槐王氏的历史渊源。
三槐王氏大的一次迁徙发生在北宋末年,随南宋政权随军迁至江浙。此后,三槐王氏子孙散布于海内外,也遍及浙东之宁、绍、温、台等地。至第五代,我先祖伯宗迁徙隐居于黄岩西塔院。至第十一代,我先祖元烈又从西塔院迁居黄岩洋屿十七份。此后十代,即到第二十一代先祖茂利一直生活于此。
综观三槐王氏1098年的世代繁衍,支系的迁徙都与时代的更叠、社会发展休戚与共。屹立于当下的历史关口,回望先祖所走过的坎坷历程,仿佛如巍峨的山脉,逶迤连绵;仿佛如长江之水奔腾不息,滚滚向前;仿佛如一曲优美的生命乐章,在天宇间久久回荡。屹立于当下的历史关口,自己尤如这个家族生生不息的环环相扣中的一环。让人欣喜的是,在自己生活的这个时代,是社会发展大裂变的时代,无论对于中国数千年的发展史,还是对于家族的传承都有着特殊的历史意义。从自己出生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几乎原始的农耕生活到改革开放,到经济快速发展、飞速发展,到眼下的信息社会。这种雷霆发展是中国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是无法比拟的。我所生活的是一个承上启下的时代。想到此,甚感自己是幸运的。与王家里的先祖比,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160年。160年啊,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始终坚守这块土地,为了吃饱、穿暖,默默耕耘。他们吃的是清汤寡水,穿的是粗布衣衫,点油灯、喝池塘水,没有电器设备,过着几乎没有精神食粮的封闭生活。或许因时代局限,他们没有现代人的思想,安于现状,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那与世无争的生活。安闲、朴拙、淳美。一大家觅这方海角净土,远离喧嚣,其乐自得;守一隅清欢,虽苦亦甜。屹立于当下的历史关口,展望未来,再过200年、1000年,自己的后代生活在何处?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此时,冥冥之间,宇宙中传来了一个神秘的声音:“到那时,他们已迁徙到了其他天体!”
我为后世的N次轮回的迁徙感到欣慰。
到那时,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祝福他们 ! (作者 战蓝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