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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蓝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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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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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笛声声

“呜――呜――”

嘹亮而悠长的汽笛在二塘河上空回响,集结在小店屋檐下的乘客三三两两地走着或小碎步奔向河埠头。从商店的屋檐下到河埠头的路程与汽笛响起时到汽船靠岸刚好相当。当人们跳上汽船,进入船仓后,汽船一声大喘气,倏时又“突突突”地扬帆前行,驶向下一站点……

乘客刚才集结在屋檐下的商店叫龙王宫商店,因依着龙王宫庙而得名,于是,这个汽船埠头也就叫龙王宫站。

无论是龙王宫站,还是龙王宫商店,在附近居民眼里,龙王宫的所指已不仅仅是龙王宫庙,而是包括龙王宫庙周遭的一片区域,后当地的行政区域也演变成了龙皇宫村(应是龙王宫村,当初的误写导致目前无法纠正)。

2016年夏的某个晚上,我与妻偶遇《箬横镇志》主编林迪新同志。据迪新说,箬横镇各村村名来历绝大数都已搞清楚,只有龙皇宫村等少数几个还未完成,因我老家是龙皇宫村的,希望我抽空写这篇文章。后我与当时的龙皇宫村书记王再清同志联系,经多方采访,由我执笔写了篇《龙皇宫村溯源》的短文。

大约在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当时的龙王宫所在地是一片人烟稀少广阔无垠的茅草坦,后居民逐步从黄岩等地迁徙至此繁衍生息,因濒临沿海,台风频发,尤其是在每年六七月的汛期,风暴肆虐,洪水横流,淹没了田地,给老百姓的房屋、农作物、牲畜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广大百姓就纷纷祈求神灵保佑,希望龙王大帝来治水治风,于是就在此修建了一座供奉龙王大帝的寺庙,名曰龙王宫。龙王宫建成后,此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老百姓过着幸福安康的日子。龙王宫因名扬四方,当地十里方圆的善男信女都来朝拜,期望龙王大帝的保佑,故龙王宫亦称十方庙。

我记忆中的龙王宫庙时值“文革”,已改为大队部,大殿尚在,神像荡然无存,殿中央有一台乒乓球桌子。大殿东侧改建为东风小学教室。我曾在这个教室里读过书,歌曲《浏阳河》就在这里学的。该教室往东,大队新盖了两个教室,一间教师办公室。我读小学一年级时,当时还在盖房子。坐在教室里,就能听到建筑师傅在房顶敲得叮叮当当的声音。我们坐的凳子是长板凳,地面凸凹不平,包括书桌的脚,都是用砖瓦片垫平,有时同学们坐偏凳子,或写字时用力趴着书桌,经常发生人仰马翻的现象,引来学生们的哄堂大笑。教室旁边,有一只盲坑(方言,用大缸做的粪坑),顶上罩着用稻秆制作的遮羞亭,课间休息,同学们就在此净手。我们几个小男生经常二至三人站成一排,玩恶作的游戏――看谁的尿撒得远……紧靠教室,北侧是一湾水塘,俗称牛轭河,河水清清,浮萍悠悠,绿茵茵的空肚草充塞着河湾。岸沿长着柳树、榆树、桑树和一蓬蓬芦苇。春天时,一拨拨黑簇簇的蝌蚪在浅水的菹草丛中游动,我和同学们经常在课间跑过去观望,有时一起数蝌蚪,数着数着,忘乎所以,把上课都忘却了;冬天时,河湾芦苇茫茫,芦花似雪……

庙正门外约三米处,有一南北走向的长方形水塘,小时候,我经常与发小在河边钓鱼,用夹网捕鱼,如今,水塘早已填埋,并于2000年在水塘位置重建了龙王宫庙。

龙王宫有东西厢房。东厢房改作居民住所,门口对着东风小学的操场。这个操场,留下了我读小学时和同学们无尽的欢声笑语:做广播体操、跑步、做游戏、看露天电影、看戏等都在这里。西厢房自南往北分别改为百货商店、诊所、碾米机房,门口朝二塘河。商店大概有三四间屋面。屋檐低矮,个子高的手指能触及滴水;廊檐狭窄,不到一米,下雨时,人从廊檐下经过,屋檐水会滴到人身上。门口的墙壁下截是石板,上截是可拆卸的活动木板。店内离门口墙壁一米开外是柜台,靠南侧为玻璃柜台,里面针线顶针钮扣发夹橡皮筋铅笔橡皮电池电珠乒乓球等琳琅满目;北侧是木柜台。柜台内靠内墙南侧橱窗上是一溜花花绿绿的毛巾手套雪花膏纸张等;北侧橱窗是瓶瓶罐罐,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糖果与糕点。小时候,这里有我最喜欢吃的一种比钮扣略大的白色小糕点,一分钱三粒;还有诱人而香酥的油爽,小的二分钱一只,大的五分钱一只。那时的孩子几乎是没有零用钱的,嘴馋想吃,我就把父母随手撂在灶山头(老虎灶内侧的灶台)的零钱隔三差五偷偷地拿一分贰分买零食解馋。橱窗底下的地面整齐地排列着酱油、醋、黄酒、榨菜、豆腐乳的陶瓷缸。靠最北面的窗前有一口大盐缸,一把固定的杆秤悬在盐缸的空中,像个杂技演员每天在空中不知疲倦地翻着空心筋斗。盐缸对面有一只圆形的铁油桶,里面装的是点灯的煤油(那时叫洋油)。如今,我已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踮着双脚趴着高高的柜台替母亲买过酱油醋盐煤油火柴等生活必需品。柜面那黑浸浸油渍渍亮花花的印象至今扔在眼前浮现,还有那咸丝丝的味儿仿佛此刻就在空气中散逸。遇到阴雨天,店里昏暗暗的,营业员就在柜台上点起一盏带玻璃罩的煤油灯。若刚步入店内,一灯如豆,屋子里朦朦胧胧的,那景象给人无限联想——鸿蒙初辟也不过如此!我还记得有一次营业员与一位农妇吵架的情形。农妇买两分钱的酱油,营业员把油吊子伸入酱油缸内,在提起的一刹那,农妇说,油吊子晃动了,没有满勺;营业员说,没有晃动,满勺,为此双方唇枪舌战。那农妇甩手顿脚,吐沫横飞,引来周边无数群众旁观……

在那个食品极度匮乏的时代,我目睹过无数次乡亲们买烂带鱼时在商店门口排长队的情景。人们手中拎着篮子,从商店的窗口沿着道路延伸到远方,排在后面的人不时翘足企首……

商店隔壁是东风大队的诊所。赤脚医生张连福在我读小学时就以此为落脚点,背着药箱,风里来,雨里去,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穿梭在周边的村落,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如今,诊所已设在他自己家里。我偶尔能遇到他。他依然如故,象似永远都不会老,总是笑容可掬,那么热忱,那么平易近人。他五十年如一日,医者仁心,兢兢业业守护着一方百姓的健康。

诊所隔壁是两间碾米机房。碾米时,屋子里空气混浊,灰尘飞扬;机器发出隆隆的响声,如果不大声说话,彼此很难听清。那时,我只有六七岁,经常跟着母亲到此碾米,帮母亲看着扁担。谷子从碾米机出来后要经过数个轮回才能把谷壳驳离干净,然后再把驳离干净的米倒到风车上过滤成米是米,糠是糠。从碾米房出来,头上、衣服上有一层厚厚的米糠粉。

碾米房北侧有一个弄堂,弄堂里是一排排翠绿的竹子和一匝匝茂密的灌木,一直延伸到牛轭河。临河就是东风小学的门后。弄堂口有一对公共厕所,土话叫板坑,内这只简易,解手时路人能见屁股;外这只四周有石板遮掩,比较文明,读小学时,同学们都喜欢到这里来方便。

板坑北面是两家剃头店与一家茶坊。茶坊位于两家剃头店中间,供南来北往的行人免费喝姜茶,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善事。仁者仁心,积善余庆。记忆中,那时的茶坊,在门口设一大缸,木板盖子,旁置两只竹筒勺子、数口瓷碗。堂前四周一圈椅子,每天都有白胡子老人在此品茗、高谈阔论。南边这家剃头店是保春的,店面比较宽敞,我较少在此剃头。北面这间是伯民的剃头店。伯民腿有疾,行路一瘸一拐的。小时候我绝大部分就在这里剃头,剃一个头是六分到七分。伯民性格温和,为人和善,消息灵通,过往行人即使不剃头也会在此歇息与他聊会儿天。长此以往,伯民就对方圆数里发生的大情小事及遗闻跌事了如指掌。他喜看书,尤爱小说三国水浒及历史故事,也愿意把学到的分享给他人。有时他一边给我剃头,一边给旁人讲刘备关羽张飞桃园三结义、或武松打虎、或林冲风雪山神庙……头剃完了,故事却未结束,那意犹未尽的滋味数日也无法排遣。

叙述了上面一大堆关于龙王宫的格局,就是为了凸现龙王宫的地理位置与曾经的喧嚣繁华,然而,真正给龙王宫带来欣欣向荣景象的除二塘河的航运埠头外,还有商店门前这条千年古道,人们俗称塘头路。这条古道临二塘河东侧,路宽两三米不等,有碎石路、土路、石头铺设的路。这条路也是现火山路的前身,北至新街、镇海、火叉港、金清,南到山前、下墩街、淋头、松门,是二十世纪乃至更早以前箬横沿海一条重要的交通线路。那时,只要瞅着塘头路人流的走向就能知晓是新街做市还是下墩街做市。遇大市(做市分小市与大市),从空中俯瞰,塘头路上的人流似蚂蚁搬家,农人们戴着斗笠,挑担的、肩扛的、手拎的,车水马龙,朝同一个方向蠕动,拍下照片,绝对是一幅精彩的画面。那时,龙王宫前还有一座老石拱桥(数年前在附近迁建的是第三座桥),位于伯民剃头店前,我小学9册至10册在下谢小学读书此桥是必经之路。这座桥西岸沿河直达至大路毛(箬横到温岭县城的汽车站点),东略往北沿后大浦直达至波涛汹涌的东海岸,龙王宫就是这两支水陆线路交叉的交通枢纽。

在我眼里,龙王宫就是古代“长亭外,古道边”的驿站,处处煜耀着古朴的情韵;龙王宫是一帧帧美妙的江南水乡图——青堂瓦舍,竹径通幽,小桥流水,汽笛悠扬;龙王宫又是一幅穿越时空的历史画卷,从清末民初一直延伸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龙王宫,你如百年陈酿,醉了清风,温柔了明月,美了流年,也倾了我这个多情浪子离开你整整四十年了还把你深深的眷恋!

今年春节,响应国家号召,我与妻均就地过年。妻子在上海带外孙女,与女儿团聚;我在当地,这也是结婚三十年来首次分开过年。过年前,因大哥之邀,我在除夕下午来到在老家的大哥家,住了两个晚上。正月初二清晨,我早早地起床,天空苍茫,天气阴沉,仰望远处山峦迷蒙,风冷嗖嗖的,就独自漫无目的地徜徉在乡间小路上,却不经意间转悠到了龙王宫。其实大哥家我每年都要来几趟,但都匆匆忙忙,从未像今天如此闲情逸致有故地重游之感。龙王宫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时势迁移,面目全非,繁华不再,出现在眼前的是冷落与衰败。昔日那个门庭若市的百货商店、剃头店、茶坊等都已被遮挡在了历史的帷幕之后,那条曾经熠熠生辉的塘头路就如弃妇被冷落在寂静的夜里。就在我彷徨、惊乍还有一丝丝惶恐之际,蓦然发觉不远处伯民坐在门口抖动着双手――早锻练。我匆忙迎了上去,一阵寒喧后,我们共同追忆了当年龙王宫的繁盛景象,彼此感觉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大梦。四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说变就变,却变成了曾经的一个旧人相见时的不相识。

辞别伯民,途径原牛轭河遗址时,空中飘溢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凝眸四顾,在牛轭河槁凋的阴墟处,有一株洁白而生机勃勃的梅花在寒风中遥曳,遂大步迎上。此时,眼前竟叠印出一片梅林,梅花在空中飞舞,烂漫多姿,洁白无瑕,“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梅花仍犹在,雪海何处寻”,令人怅然若失!

走在返回大哥家的路上,远处传来“呜――呜――”的声音。是汽笛的声音吗?我驻足回望龙王宫方向,白茫茫一片!再侧耳倾听——悄然无声。错觉呼?如此想着,猛抬头,已到大哥门前。 (作者 战蓝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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