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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蓝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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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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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仓库的前世今生

谁能想到,五十年前,这里曾经坐落着一座三进四合院的民国古宅;谁能想到,五十年后的今天,这里却成了一片水田!五十个春秋,五十个大梦,梦醒时,地还是那块地,花还是那些花,古宅却坠入了时光的缝隙里。

国庆长假期间,因为二姐电话里的一句话,我与大姐一起回到了老家。与大哥大嫂一阵寒暄后,我就和大姐到村子里转悠。徜徉在宽阔、整洁的水泥路上,从村头到村尾,村民们无不洋溢着幸福的笑脸。当走到三槐堂附近时,眼前蓦然一亮,一片金黄色的稻田映入眼帘。

我与大姐驻足在田埂上,清风徐徐,稻谷芬芳,一会儿,发小启放、胡村长及几个邻居都聚拢了过来。

这片稻田原是王家古宅一隅,部分是我的老邻居也是发小依群家的,部分是原生产队的老仓库。依群的老房子数年前被台风刮倒后,依群因定居杭州,长期未修缮,风吹雨打,就彻底坍圮了。去年,村里响应上级要求,对老宅基地按政策予以清理,于是,就有了眼前这片金灿灿的稻穗。人们三三两两地站着,七嘴八舌地与我追忆着老仓库的往事……

老仓库什么时候建的不得而知,从我记事起就已矗立在古宅的东北隅。仓库是用乱岩砌成的。黄褐色的乱岩,墙面像幅彩色地形图,更像一幅抽象画。墙面有许多缝隙、窟窿,有些窟窿还比较深,小手伸进去深不可测。仓库前既是一条路,也是一片旷敞的空地,空地前是邻居的自留地,各家用篱笆围着。自留地里种着五花八门的蔬菜,其中零星种着油菜。春暖花开,油菜花一片片绽放着,招蜂引蝶。蚁蜂(我们那时都叫蚁蜂,到底是什么蜂,不得而知)嗡嗡地鸣叫着,在花间飞舞觅粉。不知何故,蚁蜂一会儿盘旋着飞到仓库的墙壁上,一会儿钻进乱岩的缝隙里,一会儿又从缝隙里飞出来。我和小伙伴们就在仓库前捉蚁蜂,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空火柴盒,里面撒着数片油菜花瓣,眼巴巴地盯着蚁蜂飞舞;发现蚁蜂钻进缝隙,就慌不迭冲上去用手撑掩住,再慢慢张开两只手指,当蚁蜂伸出头时,手指赶忙夹紧,蚁蜂束手就擒。有时,我和小伙伴同时发现一只蚁蜂钻进缝隙,就同时争先恐后地冲上去,那场面,就像两个小摔跤手,我进他退,他进我退,争得死去活来,甚至大打出手。

有一段时间,在阳光灿烂时,从仓库里搬出数不清的骨头,撒在仓库的空地上晒。骨架很大,大概是牛骨。这些骨头后来辗成粉用来施肥。但已不记请是怎么加工成粉的,也不知道是怎样作肥料施肥的。

仓库是密封的,秽气浓郁,最难以忍受的是农药味——里面储藏着许多农药。记得夏天的午后,天气炎热,仓库东侧的河岸有几棵苦楝树,树冠下凉风习习,社员们就坐在那里,旁边搁着打农药的喷雾器、皮凿(方言,舀粪的粪勺,长柄),还有乐果、1605、六六粉等农药。农药袋上印的骷髅至今挥之不去。社员们一边搅拌着农药,一边在搭白搭,太阳西斜时,便稀稀拉拉地散去,到田畈里去施药。

仓库平日较为空旷,夏秋粮食丰收时,仓库里堆积着满满的稻谷。稻谷堆放有讲究,梯型状,棱角分明,表面平展展的。为防止盗窃,谷堆上戳有密匝匝的谷印――东风二队。第二天起来检查,谷子没有被偷盗,谷堆上却留着一道道老鼠爬行的痕迹。环顾眼前的一切,社员们一筹莫展。稻谷交了公粮,分到户后,仓库复归空荡。

冬天时,生产队几个后生专门到仓库里灭老鼠。那时,仓库的角落里摆放着几只大缸,高和直径都有一米多。后生们握着扫帚,老鼠在前面跑,他们在后面追;追赶的同时,还夸张地蹬足呐喊,用来营造威振山河的紧张气氛震慑老鼠。那场面,知道的是在打老鼠,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什么火急火燎的事呢。最终,有些老鼠当场毙命,有些被赶到大缸里,成了瓮中之鳖,也有些成了漏网之鱼――逃之夭夭。

仓库比较高耸,有两层;二层的梁上冬天时用来贮藏水车、蕈,还常年安放着族人长老的棺材。棺材是原色的,里面空空如也。当地风俗,人在世时预着棺材,会增寿,所以,这种棺材叫寿材。那时年少,对棺材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感,每当迈入仓库时,就有意识把视线避开。若孑然一身,我是万万不敢踏进仓库门槛的。

老仓库后墙根是古宅被遗忘的静谧的荒野,像似与世隔绝,隐匿着许多离奇的故事。这里阳光长期照射不到,墙壁、地面湿漉漉的。春夏时节,岩石上长着一片片绿茸茸的青苔,青苔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绿油油的藤蔓。藤蔓中潜伏着壁虎,有时壁虎冷不防从藤蔓中跳出来袭击蚊子、苍蝇,让过路的人惊惶失措。岩石和青苔上还布满一道道弯弯曲曲莹滑的黏稠的履痕。趁此印寻索,发现在藤蔓下有几只蜗牛怡然自得地在说着悄悄话。墙根生长着茂盛的野草野花,有空肚草、鸭跖草、野菠菜、水鬼伞(方言,即泽漆)、蛇莓等。其中最旺盛的是蛇莓,青藤绿叶,沿着地面任性地匍匐,枝蔓攀爬到了路面。蛇莓开小黄花,果实成熟时红红的,像迷你杨梅,遍地都是。听大人说,蛇莓是蛇爬过的地方,不能吃的,所以,蛇莓虽然红得诱人,我和小伙伴都避而远之。

墙壁上有一个窗户,外层是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内层是用木板密封的。在窗户上方的墙壁上有一块乱岩脱落后,形成一个洞穴,斑鸠就在这里筑窝。

“咕咕——咕咕——”清晨,我经常被斑鸠清脆悦耳的声音唤醒。我家离仓库有六间屋面,起床后我倚在二楼的窗棂旁,睡意惺忪地揉着眼睛,刚好目睹仓库的屋顶及周边的景色。斑鸠一边唱着歌,一边欢快地在屋檐、树枝、竹林间跳跃着……

这是斑鸠的家园。斑鸠在窝里繁育后代。然而,斑鸠产蛋后,经常被淘气的孩子掏走。有一回,刚好被母亲撞见,母亲数落他一顿后,孩子才离开,鸟蛋幸免于难。

鸟蛋不但有被孩子掏走的风险,鸟蛋、雏鸟还受到外敌的攻击。有一天,母亲在水埠头提水,听到斑鸠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声音急促而凄婉。母亲诧异,就走到仓库后壁的鸟窝旁,抬头仰望,发现半条蛇露在墙洞外,有十多只斑鸠在洞外发出怒火的吼声——一会儿从树上蹦到屋檐,一会儿从屋檐蹦到树上。鸟儿诡秘的鸣叫也引起了周边人的警觉,大人小孩们便纷纷簇拥过来。人们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墙壁上的洞穴,有人还义愤填膺地斥责这条蛇的恶毒行径。

小C是生产队一个顽皮的男孩,他神情自若地走到窗台下,双脚往上轻轻一蹦,双手就轻而易举地拽住铁栅栏,再手臂往上抻,身子敏捷地凌空一跃,就稳稳地站在了窗台上。这时,蛇只剩下尾巴露在外面。小C用一截竹竿往洞穴里伸,试图把蛇赶出来,因为个子不够高,竹子无法伸进洞穴。

“你这个廿度(方言,即呆子),不怕蛇咬死你吗?”小C母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蛇在洞里,怎么会咬我?”小C站在窗台上不屑地嘀咕着。

“你下不下来!”小C母亲手执一根木棒,气势汹汹地立在窗下对着儿子咆哮,“你再不下来,我打断你的腿!”

小C沮丧地跳到地上。

我抬头望去,蛇的尾巴不见了,只听到洞穴里传来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须臾,又传来雏鸟凄唳的叫声,一只雏鸟血淋淋地从洞中坠落到地面。雏鸟还没有死,身子在不停地抽搐,奄奄一息。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位阿婆佝偻着腰,松驰的嘴唇不停地哆嗦着,“财过死啊!财过死啊!(方言,可惜啊)”

此时,有个妇人在自言自语:“这条蛇怎么会爬到这么高的洞里呢?”无从知晓!

离仓库后壁大约三米远的地方就是古宅的后门塘,靠西边一点有一个水埠头。塘边生长着稠密的竹子、树木与杂草。在我的印象里,老仓库后面阴森可怖。惊蛰过后,蛇从冬眠中醒来,或许是久时未见阳光,需要阳气,经常觑见蛇懒洋洋地躺在路上晒太阳,见到人,刺溜钻进了竹丛里。每当夜幕降临,我就不敢走这条路。不止一次听到大人晚上路过这条路踩到了蛇。大人们总是说,这里的蛇都是水蛇,无毒的,只要不去伤害它,蛇是不会咬人的。可我见到蛇那细长而分叉的信子在不停地吐噜着心里就毛骨悚然……

在记忆的长河里,老仓库的陈年往事生生不息。沧海桑田,五十年后的今天,生产队的老仓库与那时的河塘早已被岁月冲刷了,这也应了那句话:时间就像做梦,醒来后便无法再入相同的梦境。(作者 战蓝海 写于2020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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