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战蓝海的头像

战蓝海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6/15
分享

捉泥鳅

外孙女“五一”要从上海来我家住几天,我就叫食堂的师傅买了两斤泥鳅,备着给她吃。都说泥鳅是水人参嘛!

拎回家,养在桶里,水龙头一开,纯一色黑背白腹的泥鳅顿时像打了鸡血活蹦乱跳,上下翻腾,视之甚是欢喜。看着看着,脑子里不停地闪飒着:四十元一斤,贵吗?然而,四十五年前,一斤泥鳅只有一毛多。

四十五年前,与父母一大家人还住在村谷的民国老宅。那时的我,不像当今的孩子天天读书,除了在校读书外,余暇时间就是玩。至于作业,涓埃之微,一小时内能全部完成。所以,我们有充裕的空间去做孩子自己的事,其中就包括捉泥鳅。

提起捉泥鳅,不是王婆卖瓜,在生产队这帮孩子中我是鹤立鸡群,出类拔萃的。

捉泥鳅不分季节,只是随着季节变换、农作物的变更采取的方法有别罢了。

春耕时,田野里是一望无际碧波荡漾的草头(金花菜),间或有一片片花草(紫云英)开着紫色的花儿在空中摇曳着,璀璨夺目,宛如碧天里的一抹霞光。在春天里,踱步田畴,天高地阔,春风浩荡。风儿从耳边掠过,滑过唇边,感觉到柔柔的春的味道。大人们割着草头,我和发小们把马笼丢在一旁,在绿茵茵的蔓草上或手舞足蹈,或相互追逐,或打着滚儿。哦!这哪里是春天的田野,俨然是大自然赐予我们孩子舞蹈的天然背景。大人们把草头割了后,堆成一垛垛一人多高的草垛,用一根木棍插在草垛中间,并插到土里;再抡起草刀从草垛外围开始往里削,像吃苹果,最后只剩下果核——一根木棍孤零零地兀立在田壤里。妇女们在嬉怡中把切割下来的草头似天女散花般撒向田间。

“哞——哞——”闻到牛的叫声,犁田开始了。我们小孩便慌慌促促呼啦啦围了过去,像跟屁虫紧随在农人后捉泥鳅。一丘田犁结束后,水流就哗哗地涌向田头。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叶,有了手扶拖拉机,草头不割了,直接往田里灌水。拖拉机突突突地把草头绞缠到土壤之中。我们一帮小孩怅惘地呆在田垄上,如同电线上的燕子齐刷刷地朝同一方向凝望着铁牛在眼前穿梭。

无论是黄牛还是拖拉机,犁过的地灌满水后,都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沉绽再耕种。在老家,春耕不叫春耕,叫关田。为什么叫关田,以前未思考过,现在寻思着意味深长。田里割了草头,翻了土,关满水,这不就是关田吗?更奥妙的在于,泥土经过了一个冬季的沉酣和冰寒雪冷,吸收了大自然的养分与精华,也积聚了滋养的力量。翻土后,辅以新鲜丹草和滟滟春水。草头与冬泥经春水的润泽,阳光雨露的沐浴,催生出了农作物所需的天地灵气。这个过程,其实质与醅酿如出一辙。如此肥沃的土壤,迎来的必将是大自然赋予农人的美丽芳华。“关田”两字虽直白,却醲酿着家乡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就在这段关田的日子里,是我们小孩子捉泥鳅的黄金时期。

此时,田野里春水盈盈,间或也有草头的藤蔓一坨坨地裸露在水面,成为布谷鸟安歇的处所。敏捷的布谷鸟鹄立在藤蔓上,发出“布谷布谷,布谷布谷”的叫声。她们在歌唱春天,也在叮嘱农人,莫误农时,赶紧播种。

春风吹拂着田水,空气中充溢着浓郁的草香味儿。然而,这种清新的草香味儿为时不长,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春气的萌动,草头开始发酵,水质由清澈到混浊,最终变成澄黄,随之田野里飘来一股馊臭味,随之泥鳅不停地在水面游动,或在田里发出水泡。每当此时,田埂上踯躅着三三两两背马笼的孩子。这些孩子中有我,也有我的发小们。我们不但背着马笼,左手还拎着筲箕挈(家乡篾编农具),右手提嘣嘣。“嘣嘣”是家乡土话。我查阅了许多资料,未找到其出处,不知道普通话叫什么,或许这物件就只在我的家乡曾经出现过。嘣嘣的制作是:用一根慈孝竹,折成一个等腰三角形,两腰八九十厘米,底约四十厘米。再把五六个约三四厘米长的小毛竹段套到等腰三角形的底部,再把三角形两腰的顶端交叉,用绳子绑紧即可。我们瞧见水田里泛着波儿、冒着水泡儿,就把筲箕挈布在田沟里,再从数米远的地方用嘣嘣把泥鳅往筲箕挈方向赶。这种方法,一次能捕到十多条泥鳅也是常有的。

田里插上秧后,生产队的田间管理较严密——不允许在秧田里捉泥鳅。但我们自有妙计——避开门前屋后的稻田,到坦田里捉泥鳅。那里远离村舍,生产队长和大队干部鞭长莫及。同时还要趁天气热的时候去捉泥鳅--中午至午后两三点钟最佳。中午的阳光炽热、毒辣。田水烤烫后,泥鳅蔫蔫地打着转儿。只要有混浊的水坑,其中必有泥鳅。我和发小们穿着背心短裤,赤着脚,尽管戴着箬笠,全身还是晒得黑糁糁。就这样,我们每天冒着酷暑,不知疲倦地奔走在田间小径上……

水稻有阳光雨露的滋润茁壮成长,蓊郁繁盛的稻叶渐渐把田水遮盖得严严实实,想捉泥鳅也找不到目标了。

割早稻时,我和发小们都尾随着大人,一趋一步。谁眼睛亮,手脚灵巧,谁捉到泥鳅就多。生产队管理严的时候,不允许孩子跟在大人后面。每当此时,孩子们面面相觑干瞪眼——大都在家歇着。

有一句话说得好,生活为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为你打开一扇窗。至理名言。既然不准小孩跟在大人屁股后捉泥鳅,我就远离大人,如一个流浪儿独自漂泊在荒芜的田野里。

那时,割了稻子的田亩经常有放鸭子的。鸭子呱呱地伸缩着脖颈吃昆虫、泥鳅和脱落的稻谷,如千军万马在田里浩浩荡荡地漂游着、搜寻着,只要放鸭人不离去,这些鸭子就来回扫荡,仿佛水田里有取之不尽的食物。经过鸭子多次扫荡的田亩,稻茬稀疏,田水清澈,泥浆沉淀。沉淀的一层泥浆浊浊地凭附在泥土上。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一个秘密,在这层浊浊的泥浆的沉淀物上,露出一条条泥鳅的吻须——仿佛在仰天长啸。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我兴奋而沉着地用手漫漫从其头部往泥下伸。泥鳅微微地颤动着,却没有溜走,我立即停止伸展,待泥鳅安定后,继续把手向下伸。当整条泥鳅完全贴在撑心时,轻轻地在人不知鬼不觉中把泥鳅逮到马笼里。如今想想,为什么泥鳅如此迟钝,温顺地躺在我的手撑里?可能鸭子反反复复窸窸窣窣嘎嘎嘎嘎的扫荡,泥鳅懵圈了,惊魂未定,就被我活捉了。

发现这个规律后,我就经常去找鸭子放养过后的旷野。一丘田有数亩,我就如讨海人整天盘桓在泥泞的田地里;捉到泥鳅的同时,还有意想不到的惊喜——能拣到数枚鸭蛋。在水田里捉泥鳅,思想要集中,眼睛要盯着白晃晃的田水,以至于有时蚂蟥在小腿肚上吸血全然不知——一条条吃得滚瓜溜圆。

水田里还有一种比蚂蟥大,形状相同的吸血鬼,乡人叫斑士(水蛭)。如果被斑士叮上了,那真的叫鲜血直流。斑士叮咬的伤口大,血一时无法止住,我经常遇见农人坐在田垄上用手指紧紧摁着伤口,有的用布条挤在腿上,一道浓艳的血渍一直延伸到脚上。他们肩上扛着锄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活脱脱似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

准备回家时,我踏上田埂,发现腿上有数条蚂蟥还在肆无忌惮地吸血。吃饱的蚂蟥,用腿一蹬,或一甩,就自动脱落;未吃饱的,无动于衷,只能用手去拽。蚂蟥光滑柔软,表面有一层滑滑的粘液,不容易拽下来。凡是蚂蟥叮咬过的伤口,都会流下一道道鲜红的血汁,我也懒得去管它,任其流淌。有时,路人告诉我,我也充耳不闻,目不斜视。但我的思绪在翻腾,当思度着马笼里沉甸甸的泥鳅,心中便喜不自禁,还把这种喜悦的情愫写在脸上,赶起路来也越发雄纠纠气昂昂的了。 (作者 战蓝海)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