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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蓝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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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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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心念念豆腐生

战蓝海

在单位吃了数十年的早餐,几乎是餐餐稀饭、馒头、包子、咸菜。不久前,早餐花样翻新,竟然还有豆腐生(老家俗语,“生”念sang,升调,即豆腐脑)卖,还说是师傅自己做的。我朝餐架内瞅了瞅,一只木桶立在那里。

“来一碗豆腐生!”我对师傅说。

师傅把手指穿入木桶盖上的铜环,撩起盖子,一股热气弥漫开来,散发出浓浓的豆浆味儿。

坐在餐桌前,凝视着不锈钢碗里一片片白白嫩嫩水乳交融的豆腐生,又抬头瞥了眼那只木桶——与孩提时见过的豆腐生桶一模一样,渐渐地,眼前叠化成了五十前的老家村口。

“豆腐生哟!豆腐生有人买弗!”声音清脆,悠扬,每个字之间音韵很长,像似在唱山歌。声音从前门桥传到前透,又从前透传到后透。余音缭绕,像似从老宅的某个角落里传出,悠悠回荡在空中。

这是卖豆腐生的货郎在么喝。货郎边么喝边从村口绕进老宅的道地,然后把豆腐生桶歇在廊檐下。

孩子们听见有卖豆腐生的,有的扯着母亲的衣角往货郎方向撵;有的母亲不给买,孩子就躺在地上哭天喊地,死搅蛮缠;家庭相对富庶一些的母亲手里握着一口碗,领着孩子来到货郎前。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货郎的豆腐生碗分二分、三分与五分三档的瓷碗。有的是八角形的。碗口大,碗底小,纵深浅。碗沿雕有兰花或祥云图案,蓝色,白底。那兰花、那祥云,细腻、清澈而栩栩如生。

当货郎把豆腐生碗舀满后正准备倒到那位母亲的碗里时,那位母亲蹙着眉惊呼:“还没满!还没满!”

“快流出来了,还没满!”货郎嘴上这么嘀咕着,还是扭过身再舀了一勺,碗里的汤水立即溢出碗沿,滴里搭拉的。那位母亲见状,脸上倏然绽开了笑靥。

在那个艰难岁月,豆腐生没有咸甜之分,都是甜的。货郎又在碗里浇上黏稠的红糖浆。

“再添点!再添点!”那位母亲盯着那瓷碗,一再蹿缀货郎多加糖水,直到满意为止。

小时候,父母几乎没有给我买过豆腐生。我清楚家庭状况,听到卖豆腐生的么喝声,从来不哭不闹,只是在一旁傻傻地瞅着,咂巴咂巴舌头,咽几口唾沫算是过了瘾。但真正让人馋涎欲滴的是发小吃豆腐生时的情态。我们这些小看客们围在一旁,表面上死水一潭、波澜不惊,内心却是汹涌澎湃,难以抑止馋虫的呼号与怒吼。

发小坐在我对面的门槛上,左手端着栗壳碗,右手握着调羹。他往嘴里送豆腐生时,不是吃进去,而是用嘴唇吮吸,且吮吸得极其缓慢、极其微小,如舌舔崖缝渗出的滴水,同时还不时发出“吱吱——吱吱”的响声。那响声,有着勾魂摄魄的诱惑力,周围所有小看客们眼巴巴地屏气凝神地瞅着,个个涎水万丈。

后来,我长大了,十七岁高中毕业就去参军了,十多年后回到老家,直到今日,我很少见到五十年前老家村口货郎叫卖的那种豆腐生,以及有着那个时代印记的豆腐生桶、豆腐生碗。也许二十世纪末我刚回到老家时偶遇过,但那时工作繁忙,飘泊在江湖,风里来,雨里去,没有停下匆匆脚步去翻页曾经镌刻在生活记忆里的沧桑故事。

朋友说,豆腐生在周边的早餐店里比比皆是。可在我眼里,这些司空见惯的豆腐生丝毫没有触动我的神经。准确说,这些早餐店的豆腐生与我儿时的豆腐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早餐店里的豆腐生是散装的一种形态,一块一块飘浮在清水里,而且是贮存在铝锅或不锈钢盆里,用勺子舀到碗里清汤寡水的,仅有几朵豆腐花在汤水里沉浮。盛的碗也是七七八八的,无早年那豆腐生碗的质感。因此,于我而言,早餐店里所谓的豆腐生不是老家正宗的豆腐生,也不该称其为豆腐生,应该冠以市井上流行的豆腐花或豆腐汤。我这么说,其佐证是:市面上的豆腐花或豆腐汤,是一道咸品小吃,配以炊皮、榨菜、紫菜、葱等佐料,再撒些盐与味精。这与豆腐生的红糖浆单一佐料是迥然不同的。

正宗的豆腐生笃而论之,还有许多道道。仅说豆腐生往碗里舀吧,那一瓢一瓢都含有相当技术分量的。一瓢,厚了,一碗豆腐生的形状就不美观。瓢与瓢之间比较厚,糖浆即使沁溢到豆腐生的瓢隙截面,但吃起来会有甜有不甜,极倒胃口。若一瓢瓢厚薄均匀,且一瓢瓢大小拿捏适中,一碗豆腐生,从碗口观之,如鱼鳞状,又宛如锦锻花纹;且师傅往碗里舀时一气呵成,浇入糖浆后立即潜入瓢与瓢的缝隙,仿佛夕阳余辉拨洒在罡风的湖面,如此绝色的佳肴,无异于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用调羹轻轻舀一小勺,匙尖触直唇边徐徐吸之,豆腐生散逸出的甜甜绵绵氤氲在舌尖,缠绵在唇齿间,无需咀嚼,只需静静地回味。这种意趣,这种美感是无与伦比的。此时此刻,品的不单单是美食,尚能品出人生之美。诚然,豆腐生如配以旧时光里的兰花八角碗,自然就堪称完美了。因此,从舀豆腐生时的姿势与舀到碗里的一瓢瓢厚薄匀称就可判断出这个师傅是不是谙练于此行当。

回到现实,单位不久前推出的豆腐生,起头操作的这位老师傅,无论其舀豆腐生的姿势还是舀到碗里一瓢瓢的厚薄程度似乎还有那么点古风遗韵,然而,近期更换了一位年轻师傅,与前面这位老师傅相比却是大相径庭。那一瓢瓢,肥厚肥厚的,只讲速度,却失了韵味。又因硬绷绷的不锈钢碗,委实让人大跌眼镜,至于那孩提时的古韵,更是别提了。

豆腐生并非珍馐玉馔,似乎也登不了大雅之堂,但这营养丰富、乡土气浓郁的民间果腹食品,却让一代代中国人百吃百厌,心心念念。这才是舌尖上的民间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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