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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蓝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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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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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残影

战蓝海

离开你近三十年了,却总不能把你忘怀。你时时在我流年的光影里闪回:皇城根儿的红墙、卢沟桥的残月、月渊潭的垂柳清波……隐隐约约,雾里看花,仿若孩提时见过的黑白电影不时的弹片,甚至因残缺而销匿。这无关要紧,要紧的是因闪回对过往时光的怀想,纯纯的,浅浅的,傻傻的,还有那么一丝丝淡淡的怅惘。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我走进位于北京公主坟的海军大院。当时的海军大院有五个门出入:东门、大小西门、南门和东南门,门的外侧一片废墟,繁芜丛杂,满目荒凉;不久,在东门外的围墙旁种了树苗,我还经常与战友们去拔草;后来,东门外盖了一溜商业用房,局所属某机构在此开了一爿包括冲洗照片业务的商店,负责人姓阎,期时,彩色照片微熹初露,我在此冲洗过几次照卷,他都给我打较大的折扣,今日想起,温暖如初。

南门口横亘着一条铁路,路基两旁杂草丛生。深秋,立在铁道旁西望,残阳衰草,秋风飒爽,两根永不相交的铁轨渡上金色的光辉,随着视线隐没在了遥远的天边。过铁路便是什方院,满目一片低矮的土坯房。一条笔直的约两米多宽土路,把挤挤挨挨的房舍隔成两爿,初见有点儿贫民窟的味儿。警卫二连的养猪场就在这里。在二连时,我去过养猪场,如今已记不清当初连里养了几头猪,只记得猪圈周边苍蝇狂舞,污秽不堪。据说其他连队的养猪场也在此。

大院有服务社,我和战友们周末还是三五成群去逛翠微路商场。翠微路商场与大院仅一路(复兴路)之隔,在路北。那时的商场只有一层,卖的是百货。有一回,我相中一条蓝色短裤,因没有布票只能眼巴巴瞅着,后来终于向一位姓柯的同乡战友借了布票才得如愿。商场北边是新华书店、邮电所、缝补店。家里至今保管着的不少藏书就是从这个书店购买的。邮电所与我交织频繁,在警卫二连、海军队列值班室担任通信员时我几乎每周去为战友汇取款。缝补店室内有一呈U型木柜台,柜台内修鞋、缝补设备依次排列。商场东侧是饭店、照相馆。饭店北侧有一个杂货店,那年结婚时,在杂货店里买过小瓷碗,外沿祥云图案,后来带回老家,其中一口至今还保存着。饭店往东,是一个印字店。入伍伊始,见战友的背心上有“人民海军”字样,羡慕不已,打听才知,翠微路商场旁有专门印制各种文字与图案的门店,就指那个印字店。

在大院东北角的围墙外,便是闻名遐迩的公主坟大转盘。那时的大转盘内有寒伧的曲廊、两个地铁站口,四周衰草连天,树木葳蕤葱茏,俨然如郊外墟莽。大转盘与公路之间有一道深深的壕沟,风儿吹起,纸屑碎草堆积沟底,芜杂蓬乱。后在大转盘路北,西北角方向,北京城乡贸易中心拔地而起,转盘内建造了音乐喷泉。女儿刚出生时,在转盘内以贸易中心、中央电视塔、音乐喷泉为背景拍摄了孩子许多珍贵的照片和视频资料。

刚到京城,乘地铁是新奇的。我坐地铁大都是公主坟往西单方向,车箱内人员稀疏,手攥住车箱顶部的套环,静静地站着,耳畔能听到列车风驰电掣的呼啸声。每到一站,便传来广播员悦耳的声音:乘客同志们,列车运行前方是木樨地站,有在中华全国总工会……下车的乘客请您提前做好下车准备……这极平常的声音,而对一个刚到大都市的小青年来说,听起来却与众不同,那清脆而甜美的声音莫名地触动了我,久久盘桓在心里。多年以后,我每到一个城市乘地铁,当服务员报站时,那来自遥远的声音便像神一般从我脑海的底下飘浮上来,并在心底漾起微茫的涟漪。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春节期间,海军都有到人民大会堂的游艺活动票,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连续参加了两年,还得了两个奖。奖品是两匹骏马,瓷的,领回来摆在保密室的床头柜上,其中一匹后来被军务处的一个参谋看中而要走。游艺活动在一楼,楼上还有电影、文艺节目等。放映厅里观众坐的不是椅子,是蓝色的粗壮的类似于长石条。我没有完整看完一场电影,也没有完整看完一场节目,猴子似的,上窜下跳,这里瞅瞅,那里瞧瞧,图的是新奇。

在海军机关期间,直属政治部组织过两次活动,一次是以团支部名义去香山棠红叶,由李刚干事带队。机关女兵屈指可数,只有司办的打字室、机要室有几个。这些女兵无花容月貌,平平凡凡,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穿上军装倒彰显女兵的飒爽英姿。那时,虽然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男女兵之间还是很少有生活上的接触。我们爬到山顶后也是如此,感觉女兵孤芳自赏,男兵自命不凡。其实刚改革开放不久,战士们还都比较单纯,男女交往有羞涩感,彼此不太会主动搭讪。我是第一次登香山,“间向烟林翠,时呈霜片红。”此前耳闻香山红叶美不胜收,当身临其境,心随风起,又体会到红叶迥异的灵动之美。立于山巅,面对烈焰般的红叶,眼前似旌旗飞扬,秋风穿林而过,叶儿低回吟唱,翩翩起舞,风过处,一眨眼,枝头恍若因风吹拂而渡上一片火红,于是对“香山红叶舞凉秋,风过枝头似火流”的诗句暗自赞不绝口。

还有一次是组织机关战士现场参加1985年的央视春晚,也是李刚组织。全体战士穿上白下蓝的水兵礼服,统一色坐在北京体育馆阶梯式的观众席上,整齐划一,神采飞扬。刚坐不久,李刚握着相机,叫我们一个接一个迅速到指定位置拍照。因离舞台较远,照片背景无法清晰衬托晚会的盛况,这无妨,能现场参加春晚就足够了。时光虽然过去36年,我还记得一些参加那台晚会的明星,主持人有马季、姜昆、张喻,演员有陈佩斯、朱时茂、陈冲等……

1986年,为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五十九周年,解放军总政治部组织各军兵种离休老领导参观天安门城楼。当时天安门尚未对外开放,我作为服务人员陪同朱嗣令政委、王正和副政委等驱车前往。第一次站在天安门城楼,面对雄伟的天安门广场,内心无比激动。参观人员还获得一枚纪念章。“天安门参观纪念”票戳有序号,我的序号是4455。票和纪念章珍藏至今。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随着时间的拉长,我也逐步融入到了大都市的生活之中,开始逐渐喜欢上美术馆、博物馆。我去过最多的是北京美术馆,而且大都是骑自行车独往独回。记忆犹新的是1988年,美术馆在全国首次展出人体艺术作品,是与开东君、福玲君一同前往。售票口人山人海。我们排了多长的队已不得而知。在展览馆的小买部,有类似明信片大小的作品选出售,10张一套,2.40元一套,我买了两套留作纪念,在其包装封面上印有当时新华社4月5日电文,其中有这样的文字:“这次人体艺术大展,将突出学术性、艺术性、创造性,以油画的各种流派、风格和手法,展示人体艺术的美,并以人体题材为媒介体现出当今中国油画水平和新的观念形式方面的探索。”如今,这套不起眼的作品选仍躺在我的书房里,成了古董。解放军军事博物馆、中国历史博物馆、北京自然博物馆每年也去参观一二次。

北京大多数公园都留下了我的足迹,其中印象深刻的有两个。在保密室工作期间,睡觉前我有听小说连播的习惯。当时天津广播电台正在展播《石评梅传》,其中就描述了中国早期共产党人高君宇与石评梅经常在陶然亭公园晤聚的情景,于是激发了我对陶然亭的兴趣,先后去过数次。第一次深铭肺腑是因为那天淋了雨。记得陶然亭有个湖心岛,岛上一个亭子,周边是汪汪水泽,红寥茫渺,芳草凄凄。坐于亭中,不知不觉,天空飘起小雨,细雨霏霏,斜风潇潇,也勾起对高君宇与石评梅凄婉爱情故事的遐思。渐渐地,给人的心境蒙上了一层凄怆的云翳,不时悲绪潮涌……石评梅拒绝高君宇生前的爱情,却在高君宇死后写下了“我爱,我吻遍了你墓头青草在日落黄昏;我祷告,就是空幻的梦吧,也让我再见见你的英魂”那气壮山河的泣血誓言。我既对高君宇无法亲耳听到石评梅山誓海盟感到惋惜,也让我对这位民国才女幡然悔悟后的决绝肃然起敬,久仰山斗。

玉渊潭公园,战友们都称八一湖,位于军博的北侧,离海军大院较近,我与战友去得比较频繁。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叶,公园里有一片葱绿的丁香树。那时年青,书生意气,周末便经常独自徜徉在丁香树下默吟戴望舒的《雨巷》: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如今忆起,那种遥曳着青涩的对文学痴狂的文艺范是何等的可笑至极!

在东湖南岸,有一片四季海棠,海棠花开,轻盈飘逸,灼灼灿灿,招蜂引蝶,也引来了游泳爱好者。在海棠丛中,有一座简陋的厕所,游泳者就在这里更衣。我和战友也经常在此游泳。夏天时,水面上飘浮着花花绿绿的泳衣、救生圈;人们像水禽似的,有的泡水,有的嬉戏,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风景这边独好。

北京大学我是不会忘却的,她是我的母校。我曾在那里学习过数年。校院荷花池旁的石径上、未名湖畔的石舫上、图书馆的书桌前、食堂的餐桌前都留下我的身影。我们的班主任是刘栋老师。任课老师有当代文学的张颐武老师,上课声音高亢宏亮,却一本正经,从未见过笑容,不知其为何对笑容如此吝啬;现代文学是陈平原老师,穿一身灰色衣服居多,讲解文学作品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几乎是斜斜的,个性鲜明。读书期间,我有两门功课期末考试全班成绩第一,其中一门是《古代文学》。那时食堂门口的广场上,晚饭后经常有摆书摊的,书一本一本直接摊在地上,均是折价书,我和开东君晚饭后就徘徊在书摊里。几年下来,积攒了不少书。

在北大,班里组织过一次舞会,也是唯一的一次,是深秋还是初冬,记不真切了,感觉空气中已有一股冷风在流窜。地点是在红楼的一个阁楼里,上楼时,脚踩在木楼梯上嘎吱作响,像似走迷宫。陈平原老师1998年编写过一本《北大旧事》,我买了一本收藏至今,其中有对红楼的描写:“红楼前临马路,后对操场,楼前既少扶疏花木,楼后也无山石林泉。站在五楼上眺望,还可能看周围栉比鳞次的屋瓦,或远处紫禁城景山的凤阙龙楼,其它则再无风景可言了。”因为是晚上,同学们都沉浸在相聚的欢乐之中,对文中描述的景致自然没有顾着。

毕业后的一次北大校庆,我只身前往,在校门口内的路肩上觑见中文系的冯老先生坐在桌子前接待登记,也遇见了班长刘君。班长说给我安排相关活动。我说不用,我是来转悠的,一会就走。其实这也是我即将离京作别母校的一次瞻览。刚回老家时,我与刘君有过两次书信往来,素笺淡墨,忆及在校时的同学情谊。后来,各自为生活奔波,彼此也断了联系,便杳无音讯。阔别二十多年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通过久爱君把我拉入了班里的微信群,惊悉班长因病离世,我唏嘘不已——“人生易尽朝露曦,世事无常坏陂复”!

中国现代女作家沅君说:“故乡是我的慈母,北京是我的情人,我是个为了情人的爱而忘却慈母的荡子。”我认同前两句。“北京是我的情人”,于我,恰如其分。尘缘似梦,我虽与“情人”有过十余年的“恋情”,却有缘无份。我从未向别人诉语过,今天编织的这些文字,那只是我们十余年“恋情”的点点残影,且只能将深刻于生命中痕迹的隐情微微地泄露于此;之于其他,皆为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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