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在这仲夏季节室外温度高达三十多度，实在不想去哪里旅游折腾还是呆在家里静静的躺在沙发上来的幸福。于是这些年的过往又像电影一样浮现脑海。匆匆忙忙我已进入不惑之年，经历了无数的各种考试，到这个年龄再也不用考试了。走过了青春的迷茫和无知，干过很多错事，也终于幸运的找到合适的人经过了多年的磨合，彼此包容、彼此接纳，幸福的度过了锡婚。在工作中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虽然放弃了很多，工作清淡一些，但对我这样一个生来与世无争的女人来说再合适不过了。孩子也经历了各种磨难终于长大了.......可是这样美好的日子却也无端的生出无尽的烦恼。古人说过 “乐极生悲、泰极否来”，这真的在我身上体现出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对小时候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而我始终不能忘怀，也许是人们总把美好的事情忘记，只记得哪些让你痛苦难过和揪心的事情吧？我的记忆真的是从遥远的那个炎热的夏天开始......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那是一个计划生育刚开始严格执行的年代。躲藏了很久的妈妈终于生下了妹妹，家里人望着我们3个丫头片子终于决定送走一个再拼一胎。可是把谁送走呢？领养妹妹的人来了，妈妈哭着不舍，只好作罢。最终被送走的那个就是3岁多，刚刚有记忆的我。终于他们转走了我的户口，爸爸把我送到了奶奶家里走了。我声嘶力竭的大哭，奶奶哄了一会终于失去了耐心把我一个人锁在房子里。我哭累了躺在炕上，夏日的斜阳穿过窗户照在我的身上，好热呀！奶奶的身影映在窗户上，我又大声的哭起来，可身影猝然消失，再没有出现，也没有人把我从一个人的房子里放出去。看着陌生的顶棚、墙壁、家具、被褥，终于明白他们真的不要我了。我第一次明白自己要懂事、要听话、要讨人喜欢了，再也没有人在意你的哭闹，没有人宠溺着你了。我大声的干嚎、哭闹逐渐变成小声的抽噎，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流到头发、耳朵里，痒痒的感觉至今依然清晰。又热又累又害怕，渐渐的睡着了。

回忆这个东西真的很奇怪，总是想起那些不好的、痛苦的经历，而那些幸福、美好的事情总是忘记的无影无踪。回忆总是断断续续，我只知道从那个夏天我懂事了、听话了。在那个没有电视、电脑，更没有手机的年代，无数个寂寥的黄昏关着灯煎熬地陪着奶奶听收音机里播放的我听不懂的讨厌的音乐和广播。到底什么音乐呢？记不清了，反正不是儿歌。我会站在小凳子上和奶奶争抢着洗碗刷锅。在夏日的午后和奶奶去菜地里拔草，争抢着摘菜，强忍着害怕给白菜和包包菜捉虫子。当然捉到的绿色菜虫我也能虐待它半天。奶奶年龄大了种地弄不了肥料，她把拔的草和割的野蒿草挖个坑埋了沤肥。等野草沤烂发酵好了就用来施肥，现在想想那时才是真的无公害农产品呀！印象最深的是奶奶种的铁扫把菜，它们像一棵棵翠绿色漂亮的小树，长得大的有奶奶那么高，小的就成了我的朋友，我给它们拔草、培土、浇水，抚摸它的浓密、柔软、翠绿的叶子，亲吻它、拥抱它，每次都要折磨它们很久。它的叶子可以做菜吃，秋天叶子落光后奶奶把他们扎成大小不同的扫把，最大的扫院子，中等大的扫地，小的可以刷锅。我觉得它是我见过的最美和最神奇的植物了。

奶奶喜欢种花，夏天里蝴蝶花、指甲花、旱莲、太阳花、粉豆花、喇叭花在菜园周围开的火热。我会把蝴蝶花戴在头上，粉豆花挂在耳朵上当耳环，喇叭花也真的会吹着玩......而我最喜欢干的事却是收集花种子，奶奶干农活我就在菜园地周边收花种子。我收到的花种子往往是不能用的，因为我把所有的品种的种子，包括野花种子都放在一起分不出，奶奶总是偷偷的扔掉我收集的花种。我发现后奶奶拿出她收的种子说就是我的劳动成果，我说不是呀，奶奶把他们凑到我眼前说，你看么，怎么不是。每一种花的种子长得都不一样，蝴蝶花的种子是灰黑色针样细长的，指甲花的种子像油菜籽一样......我最喜欢玩的是粉豆花的种子，黑色黄豆大小地雷样的，咬开后是白色淀粉状的，我会为弄一把白色的粉豆花淀粉忙活一下午，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呀！等我长大了才知道奶奶所说的蝴蝶花其实是波斯菊，粉豆花是紫茉莉，而我至今没弄清楚奶奶的太阳花到底是什么花呢？

我很胆小不愿和其他陌生的孩子玩耍，仍然记得村子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对我说，长大了要娶我当媳妇。我吓坏了，赶快跑了回去给奶奶告状，奶奶笑着说，他逗你玩呢。我更不敢和其他孩子玩了，整天跟在奶奶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会想起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过的那种害怕、心跳、羞涩甚至有点得意的激动感觉了，也再也没有一个那么纯粹、那么直白、那么勇敢的人对我说“我要娶你”的人出现过。经历过人生坎坷，见识了真正渣男才明白，能说出来的不是逗你玩，就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而欺骗你呢。真正的爱是两个三观相同的成年人相互包容宠溺、风雨同舟、默默不计回报的付出和长久陪伴！平平淡淡才是真爱，现在平淡稳定的生活才是幸福！

叔叔婶婶在外地工作很少回来，但是每次回来都会给奶奶买吃的东西，奶奶会把东西锁在柜子里。奶奶牙不好，早饭会给醪糟里煮软麻花吃，没有醪糟，她也会用开水煮软麻花放点白糖什么的吃。无论我怎样祈求她我要干吃，不要煮软吃，奶奶说那样没营养不行。我趁她不在家时想偷吃，小手从锁着的柜子的柜门缝缝往进伸，可是太窄了，手夹的生疼也没有吃到。从柜子门的缝隙看着静静的躺在那的透明塑料袋子里面的麻花口水都流了出来，眼泪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在长大以后的日子里，我真的再也没有吃煮过的麻花，不论多少次只要见到麻花就能想起奶奶锁在柜子里的麻花，吃到多好的麻花也总会想奶奶柜子里的麻花如果干吃会是怎样的美味呢？真的如哲人说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也许是一种心理疾病吧？但那真的是耿耿于怀于没有吃到麻花吗？

暑假里婶婶带着刚会走路的弟弟回来了。我们家生了3个女孩，仍然为再生男孩努力着，对于长得漂亮、聪明、可爱的男孩当然宝贝的不得了。因为特别喜欢他，我干了一件至今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情，当时自己为什么那么傻、那么愚蠢、那么不自量力？我傻傻地请求婶婶让我带弟弟出去玩。刚开始我拉着他，非常高兴，玩着玩着竟然忘了我的职责，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拉弟弟的手，弟弟自己玩掉进了水潭里，被大人救起送了回去。伙伴告诉我你差点把你弟弟淹死了，我吓得不敢回去。后来叔叔、婶婶、奶奶没有责怪我，更没有打我，只是婶婶很快的带着弟弟回了娘家。但那种深深的不安、恐惧和自责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所不能理解的。以后只要见到弟弟都会想起我差点把他淹死，心里总有说不出的难过和伤心。如果当初是我被淹死了，是不是对所有人来说都皆大欢喜了？爸爸、妈妈就可以符合政策的生下他们心心念念的儿子幸福生活了。我再也不是他们的负担了。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我再也不和姐妹们争抢东西和争抢爱了。我也再也不用经历这人世间无尽的痛苦、磨难和经过所有的付出、努力后仍然对命运的无能为力......

记忆中妈妈好像从来没有来看过我，在那个人们生活都贫困的年代她有农活、有家务、有姐姐和哺乳的妹妹要管也确实没时间。倒是爸爸来过几次，为什么记忆中他来看我都是在夏天呢？每次他都要去他从小玩耍的河里游泳、洗澡。他不让我跟着他，我偏要跟着他，他在深水区，我在河边玩，远远地看着他感觉也是那样的幸福和温暖。在那个炎热的夏天里也是真的不知道是热还是暖了！

隔一段时间奶奶会带着我走2、3里路回到妈妈家，回家都发生了什么实在想不起来了。而我记忆里只有那条漫长的路，路上要经过一边山坡长满白皮松，一边长着古柏的古废邱关遗址的古道。传说以前这里山上都是普通的松树，项羽曾在这里驻军，刘邦军队打过来了，虞姬不小心打翻了粉盒，风把粉吹在满山的松树上，就变成了白皮松等等神奇的传说。现在想想项羽来没来过这里不知道，不过这座山世世代代叫霸王山。历史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中的“连云栈道”古遗址就在我们这个镇上，距离这不远。满山中有一颗千年的古松，传说已经成仙了。有人在树下搭个像土地庙一样的小庙时常香火供奉。每当走到那时，一种莫名的阴森恐怖感从四面笼罩而来，我更不敢向路边的废邱关遗址上坍塌的只剩半面土墙和那土墙前几块高大的古碑上多看一眼，紧紧地抓住奶奶的手，闭着眼睛走过那段路。四十来年过去了那里白皮松依然苍翠挺拔，古柏依然遒劲葱郁。土墙早已被清理干净，那几块高大的古碑现在看看也高不过一米五吧？现在已经被水泥和玻璃罩保护起来了。当时我怎么就那么害怕呢？在古碑的后面的遗址上修建的新的桃花庙香火很旺，尤其是正月初一时人声鼎沸呀！

在返回奶奶家的途中又累又渴，在路边的山崖处有时有小小的一股山泉流下形成微型的瀑布。奶奶摘下一片喇叭花的叶片样的叶子折成漏斗状盛水给我喝，真好呀！那种清凉和甘甜至今依稀回味无穷。和奶奶喝完水，我洗手、洗脚，玩水、玩石头和不知名的野花，每次都是不情愿的被奶奶拉走。天干少雨时这山泉水就干涸断流了，奶奶说定是树木和枯草把水源堵了，拿上锄头要上山到水的源头去清理。我也要去，可奶奶已经六七十岁了，我才四岁多吧，怎么可能带我去那么陡峭的山崖上呢？不知道奶奶是怎样爬上那高高的山崖上，更不知道她是怎样辛苦劳动，总之山崖那又有汩汩流淌的水了。路人口渴了都可以在哪喝山泉水，奶奶得意了很久。我时常在想山崖上到底是怎么一番景象呢？我长大了一定要爬上去看看。多年过去了，那泉水早已断流，杂树和野草长满了山崖，早已分辨不出哪里是泉水曾经流过的地方。我再也没有机会去那山崖上看看那里的风景。离开那里便再也回不去了，原来我们每个人都只是一个个匆匆过客，走过便不留下一丝痕迹！千万年来山还是那座霸王山，河仍然是那条不知名的小河，这山这水哺育着世世代代的人们在这里生存繁衍、生生不息。我感谢养育我的山水，养育我的亲人。无论走到多远，永远在那里的故乡和逝去的亲人都是心底里最柔软、最温暖、最珍贵的记忆，永远不曾忘怀！

慢慢的和这里的小伙伴熟了起来。又一年的夏天我已经忘记我是从哪里来的，整天和伙伴们疯玩。忽然有人来叫我说，你妈来接你了！一下把我拉回到了现实。也许是那天我疯玩把自己弄的太脏像个野孩子，也许是我生疏的看了一眼妈妈，并没有表现出高兴和激动，也没有叫妈妈，更没有扑上去抱妈妈，而激怒了她。妈妈开始像所有媳妇埋怨婆婆一样不顾周围的人开始数落奶奶。具体说了些什么我早已忘记，只记得妈妈拉过我，生气的给我换衣服，可怎么就能发现了我的汗衫里有虱子和虮子，更加责怪奶奶没有管好我。我想替奶奶辩解，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收拾好东西，妈妈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回家了。我是有点激动，但高兴说不上来。就和把我送走一样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没有煽情的告别，没有没用的不舍，就这样傻傻的结束了这段难忘的无拘无束的放养生活！

后来才知道，因为爸爸的单位知道了他超生，不去做绝育手术就要被开除了。妈妈只好去做了手术并交了罚款，以后再也不需要把我藏起来了。我感谢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如果没有计划生育，我定会有一个弟弟，直到有个弟弟之前，我还会增加多少个妹妹呢？我的人生又会是怎么样的呢？小小的我竟然邪恶的庆幸自己再也不会增加弟弟妹妹了！我回到了家里，在那个夏天结束的时候开始了我的学生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