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凤州已经快四年了!在这近四年的时间里工作逐渐顺手,生活也渐渐平稳、安定了下来。这样悠闲的过了一段时间,体重涨了,人也整个没精神起来。我终于过上了期盼多年终于到来的安逸的生活,也就变成了这样一个混吃等死的油腻中年妇女了。也许正应了古人说的那句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呀!
时间匆匆忙忙好多年就过去了!为了避免伤心和再次的伤害,总是刻意的去强迫自己忘记。今天老同事赵老师顺路来看看我,聊了聊天。那些曾经的过往就像平静的湖水忽然开闸泄洪一样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那些经历的过往,那些工作和生活过的环境,那些人、那些事都一下浮现在脑海......
回想起在凤州工作和生活的二十年,不由得感慨万千,无比怀念,在那里我付出过、得到过、失去过,那里有我整个的青春岁月!哪些或美好、或幼稚、或痛苦的青春时光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如果还会回到那个小镇工作,我也会欣然前往。
现在的凤州镇二十多年前还是叫龙口镇的,忘记了具体是哪一年和相邻的凤州镇合并成一个凤州镇。所以医院的名字也由当初的龙口骨科医院改为龙口镇中心卫生院,再到现在的凤州中心卫生院。时代在变迁,我也从一个无忧无虑、笑逐颜开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满面沧桑的中年妇女。但那个我参加工作报到的那一天至今仍历历在目,难以忘怀......那一天是至今为止我这一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一天。也许有人说他最幸福的一天是结婚或者生子,那么我只能太羡慕、嫉妒你的人生了。羡慕你想要结婚的时候没有遇见渣男,羡慕你想生孩子的时候,能找到爱的人孕育一个健康、聪明的孩子。这也是我不愿回忆过往的原因。
那是隆冬时节的一天,我顶着保持了好多年的妹妹头,穿着嫂子送给我的紫蓝色棉袄。背着我喜爱的黑色假皮双肩包,包里装着等待了很久才拿到的卫生局开具的介绍信,穿着妈妈给我买的当年流行的棕色康奈皮鞋,激情满满的到龙口骨科医院报到了。我终于可以离开父母的管教、约束和庇佑了,终于有了一份期盼已久的工作,可以挣钱养活自己了,终于独立生活了......想着这些,那种愉快、兴奋的心情至今依然不能忘记。因为是冬天三九天,冬日清晨的龙口镇街上行人很少,街道很干净,柏油马路很宽,路边几乎没有停一辆车。那时候几乎没有私家车辆,交通很慢,生活节奏很慢,时间很慢,人们很幸福。
问路人医院在哪,路人指着不远处街边的不大点的医院说,就在那。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进医院。四五个中年穿着白大褂工作人员在大厅的药房。我问道:姨!我是来报到的,请问院长在哪?多年以后,她们都已退休,在一起时总会说起我刚来报到时说的那句话。说起那时稚嫩、可爱、朝气勃勃的我。
在这些热情的阿姨前辈的指导下,我在距离这个门诊部一两公里的河滩处的住院部找到了院长并报道。从此在这里开始了我的职业生涯。因为其它科室不缺人,骨科缺人,瘦小的不擅长骨科的小女子开始在骨科上班了。从刚开始的没有处方权,到单独值班,从住院部,到门诊。经历过每年一次的人员调动,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年总有熟悉的同事另谋高就,或退休,或因各种原因被调往其它医院;也总有新人成为我们的新同事。总是感慨万千,人的命运总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指引。
刚分配宿舍时,因住宿紧张,我被分配和早我一年上班的靓妞护士住一起。她当时就和院长发火,她要一个人住,不愿意两个人住。可是没有空房子了,院长非把我和她安排在了一起。刚开始她很讨厌我,慢慢的熟悉起来,直到现在我们成了一辈子的好朋友。
刚工作时乡镇卫生院是差额拨款,拿着百分之七十的微薄工资。记得第一个月工资发了不到二百块钱,我却像得到巨款一样激动极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生活真的很美。我立马用它买了一辆淡黄色的自行车。
2002年非典爆发,年轻的我当然是发热门诊的不二人选。随着疫情的好转,一两个月后撤销了发热门诊。我又被派到镇上的火车站,为进出站旅客测量体温。还好非典疫情很快结束了。疫情结束后乡镇卫生院又被纳入了财政全额拨款。之后我在医院的几个小诊所之间轮流上班,看病、打针、取药、算账一个人全可以搞定。
随着国家基层医疗政策的调整,医院撤销了小门诊,只保留了一个功能较全面的大门诊。我又回到当初报到时到的门诊。在这里我经历了目前为止最严重的一次事故。那是一个下午快下班时。一个父亲拉着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哭哭啼啼的来看病,说她哥哥放学路上打了她,她头疼、脖子痛。鼻涕、眼泪满脸。我当时确实检查没有头皮外伤,听心肺正常,只是心跳稍快,测体温发烧,咽部发炎。父亲也说孩子平时也爱哭,这两天感冒了,也没看。征得孩子父亲的同意给予输液留观,并给予很常用的感冒退烧药。她的叔叔买来食物给她吃,叔叔表现的比她爸爸还亲。后来打听才知道女孩是叔叔和她妈妈生的孩子。夜班时烧不退,夜班医师给予肌注退烧药。500ml液体输完,烧退,孩子吃东西后并上完厕所后回家了。第二天孩子父亲找来说孩子昨夜死了。我马上建议他报案走法律程序,以确定死亡原因。孩子父亲没有报案而是领了十几个男人直接去找院长要钱。医院马上启动医疗事故应急预案,上报卫生局,卫生局马上派出专家组来调查处理。专家组是提出了药物剂量没有按照体重给药,阿奇霉素量小了,清开灵量大了,夜班医师退烧药量大了。也没有找到原则性错误。后来经协商医院给予人道主义救助八百元整,了结此事。
现在国家禁止门诊输液,禁止中药注射剂的静脉使用是多么正确,那是保护医生、保护人民健康呢。如果当时禁止的话,就不可能输液,给开点布洛芬,让她去大医院看去,我的人生也不会有此污点。二十年后的现在回想,到底错在哪呢?当时半夜孩子异常为什么不送医院,出事后不报案,为什么坚决不尸检?妈妈打工不在,会不会可能爸爸把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捂死?可能忽视八九岁的哥哥打了她,有没有可能是感冒发烧头疼,漏诊了颅内损伤头疼,是颅内损伤引起的死亡?是阿奇霉素引起的心脏毒性?是清开灵引起的迟发性过敏反应?是夜班医师退烧药量大了引起的循环衰竭?这谁又能说的清楚呢?一个家庭失去了一个孩子,我背负一生的精神负担,只要想起,心里难以安宁。
最让我良心不安的是一次误诊事故。那是同事的亲戚孩子,在初中住校。老师送来说吃饭吐了。问她只说肚子涨,吃不下饭,并没说她肚子疼,但查体确实有上腹部压痛,可胃炎、肠炎都有压痛呀。化验血象高,CRP很高,肝胆胰脾B超并没有报异常。基层医院没有淀粉酶这一检验项目,临床表现又不严重,一个住校女学生没有饮酒,又不可能大鱼大肉暴食暴饮就没有往胰腺炎方面考虑。因为家长没来,就先按胃炎给消炎等对症治疗。第二天家长来了,孩子只说肚子胀,比昨天好多了,就继续在我们这住院。几天后孩子说她啥都好了,饮食、大小便正常,基层能检查的指标都正常,高高兴兴的出院上学去了。大约半年后同事告诉我,孩子出院一个月后又吐了,吃不下饭。这次去三甲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胰腺炎引起的胰腺假性囊肿,市上医院不行,去省上做手术了。已经花了好几万了,做完手术还是不行,已经不能上学了,可怜的很。天哪,真的是我们在基层见识太少,胰腺炎这个可以致人死亡的疾病的临床表现竟然可以这么轻微,或者根本就是胰腺假性囊肿,基层医院B超分辨率差没看出来,这真的是误诊呀。因为是熟人,因为这家人善良,并没有来医院追究责任。但每每想起都后悔万分,如果当时让她去大医院,确诊并进行规范化治疗,会不会就不发生胰腺假性囊肿了?现在国家给基层医院的功能定位是公共卫生服务和基本医疗服务是多么的正确呀!没有相应的检查方法和仪器,真的不敢看稍微重点的病呀!小医院看大病真是害人害己呀!每次看见这个同事我都非常愧疚,不敢再问她这个亲戚的近况,真是良心不安呀!
在二十多年的工作中没有统计看好过多少病人。看着病人治愈或好转出院,我可能比他们自己都高兴。有些患者接触的时间多了,也成了好朋友。大部分看好的病人自己大都忘记了,有失误的却终身难忘。还有那些病入膏肓的,送来已经没有呼吸心跳的。看着他们在你的治疗、抢救中死去,心里是那样的难过和无能为力。这也是所有医生的悲哀。深深的感到我们的前辈特鲁多的铭言是多么精辟: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
二零零八年护士节那天中午汶川地震了,同一时刻我们这也发生了6.0级地震以及其后多次的余震。本就陈旧的医院墙壁裂缝,墙皮掉落。地震过后中国红十字会捐款新修了现在的医院。医院修好后结束了多年在多处办公的不利局面,我们终于可以整合力量在一起上班了。这是我最开心愉快的一段时光。从马路上远远看见的是在带着栅栏的白色围墙和门卫室后面,3层的办公楼。院墙外是美丽的花坛。花坛里的草皮是四季常绿的麦冬。围着花坛的也是四季常绿的小叶冬青,几棵木兰树在初春时节开出紫色的美丽花朵。围墙下匍匐着一片迎春花,靠近大门是一片蔷薇。春分节气过后开出一片火红色的艳丽的蔷薇花,在嫩绿色的带刺的叶子的衬托下格外美丽。引得很多人来拍照。进入医院整洁宽敞的院子,办公大楼显得更庄严肃穆。左右两边的小花坛里各种有一排紫薇树。挨着院前院墙的小花坛,右边是几棵腊梅树,左侧是我最喜欢的醡浆草花圃。嫩绿色的三瓣叶子密密层层铺满了直径约3米的半圆形连成的3个半圆,紫红色的小花从早春一直开到隆冬。早晨或者太阳下山后站在办公楼3楼的窗户往下望,绿色的花坛里紫红色的醡浆草小花密密的铺展起来,那么鲜艳,那么生机勃勃。整个儿心情就豁然开朗了起来!可惜十几年后的现在因为业务工作需要,在这片花坛上盖起来一排整齐漂亮的公共卫生服务用房。但我总会想起那片既不珍稀也不名贵的醡浆草。它们冬天来时干枯,春天刚来时就顽强的生长起来,开出整片地毯样的紫红色的小花。它像极了我们这些基层医务工作者,微小、顽强、给点阳光就独自美丽。
沿着旁边的种植着一排罗汉松的小花园就来到了后院。后院靠左边是两排3层的职工宿舍楼。办公楼和宿舍楼之间的小花坛里有一排连翘花,挨着办公楼的窗下是几棵紫荆花树,再远点是一排紫薇树。最美的是后院中间的花坛,正中是汶川地震红十字会捐赠纪念碑。碑的左右有两株有棕榈树,碑后是圆形的中央花坛。花坛正中是一株银杏树,周围对称的种植着木瓜花树,龙爪槐。圆形小花坛的周围被小石子铺成的小路分割成对称的四份。靠近办公楼的两份连在一起,挨着窗下是一排樱花树,前面是几株剑麻。再往前,石子路两边是整片的鸢尾花,再往最后的厨房供应室那边是几棵腊梅树、玉兰树。饭厅前是两排小叶李,几棵玉兰树、几棵龙爪槐,还有女贞子树。最后是垃圾处理处。
我没有学过园艺,但是新医院的花园设计真心不错,不知道是哪位设计师设计的。花园最美的时间是刚使用后的那几年。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就连草皮麦冬在春天开出一串串白色的小花,秋天竟然结出一串串紫蓝色珍珠样的果子在墨绿色的草丛中熠熠发光。春天刚到,腊梅花还没有完全枯萎的时候,门口的迎春花已经开了。随着气温回升木瓜花、梅花、玉兰、连翘、紫荆花次第的开了。当小叶李的花瓣洋洋洒洒飘落在我们身上时,樱花热闹的开了。那片刚发出嫩绿叶片的鸢尾花,不甘示弱的开出来了一片蓝色的花朵,在和煦的春风中轻轻摇曳。我们药剂科科长太有才了,他们科电脑屏保图片就是拍的这片鸢尾花。可见美是大家共识的。蔷薇最美的时间是晴天的太阳落山后,这时它的叶子绿的那么柔和,花红的不那么刺眼。它的盛开不叫开放应该叫怒放,它是对生命最美的表达,它美的那么浓烈、那么火热。就连那两株棕榈树也开出一两块满是黄白色小花的花柱。繁花似锦的春天过去,只有醡浆草、和蔷薇仍然三季开放。紫薇花开时夏天就来到了。秋天天凉起来了,其他的花早谢啦,叶子也在秋风瑟瑟中飘落。剑麻从他那绿剑一样的叶片包围着的正中发出一只挂满乳白色的小铃铛的花柱,散发着幽幽的淡淡的清香。霜降到来时,小铃铛像被开水烫过一样变色,蔫掉。不久腊梅在干枯的枝头悄然开放,为寒冷的冬季增添一份它独特的美丽。
进入办公楼,和所有的乡镇卫生院一样右侧是药房,左侧是收费、合疗医保报销室。在两侧各个科室逐个分布。左手第一个办公室是我使用时间最长的地方。办公室里两张办公桌椅、两台电脑,血压计、听诊器,一张检查床,一条候诊椅,洗手池旁的独柜上是烧水壶。简单、干净、整洁。领导给我们买了直径约一米的一盆玉树和一盆差不多高的巴西铁。我和同事都不喜欢养花,嫌它们影响了办公室的干净整洁,不怎么管它们,偶尔喝剩下的水倒给它们,竟然长得很好。有好几个病人都折过玉树的枝芽回去养,关系好时让他全搬走,他还以为挖苦他。终于另一个同事愿意接受,我俩赶快给他抬去,像除去很大的祸害一样。剩下这盆怎么也送不出去的巴西铁怎么看怎么来气。好好的花园今天种几棵山茶花,明天添几棵洒金叶,给每个办公室发长寿花......真的是画蛇添足呀!在一次迎接省上检查时,领导说大门口缺盆花,得去买。我们赶快把那盆巴西铁抬出来,放大门口说不用买。同事说差点没把领导气死!检查完后,其他同事抬回了他们的花,我俩商量后决定不管,冻死它。果然如我们所期望的没过几天它就被冻死了。我们两个成年人像淘气捣蛋的孩子,看着领导生气的样子,像没长大的孩子气家长一样,幼稚的开心笑起来了。生活中没有遇见志趣相投的爱人,工作中遇见的全是志同道合的好同事呀!
在这花园一样的医院里,在这优美、宽敞、明亮的办公场所,有熟悉和热爱的事业,有融洽的同事,和睦的患者。在这里渡过了无数个平凡又温暖的日子,我想我可能就在这里干到退休了吧?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离开了。
我怀念那宽敞的道路,以及路边那两排美丽的梅花树。经常散步的滨江路,吊桥。夏天可以带孩子玩水纳凉的河滩。好几个三八妇女节都举行爬山比赛的消灾寺......这一切都像故乡一样让我深深的怀念,怀念那里的人和物以及那段最美的青春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