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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梅试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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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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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风景


本来,我买这个小区的房子就有些犯犹豫,一架蛛网似的高压线从小区上空穿过,有视觉污染。经不住售楼小姐的解释劝说,还是买了,主要是价格便宜。是啊,也听人讲,这架高压线很快就拆了,现在市里有电线入地工程,它早已不通电了。可我入住之后,还发现了一个问题,成为我的一块心病。

我是写稿子的自由职业者,主要工作就是在家坐在电脑前码字,需要安静。谁知,每到上午十点左右、下午四点左右,都会有一阵啊啊啊的半哑巴声音,从我窗下缓慢经过,打断我的思路。开始我没在意,几天下来,我禁不住皱着眉头站起来看了。

是一对母子,一位中年妇女搀扶着一个半身不遂的大小子练走路。说是搀扶,其实是半抱着,高个儿的大小子把一只胳膊缠在母亲的脖颈上,全身的重量斜压在她身上,像粗藤缠住了细枝。母亲一只手支了孩子的这只手,不然得被它勒死,另一只手紧紧搂住孩子的腰,侧歪着身,两人绑腿走似的,一步一步艰难往前挪。孩子胸前挂了一个物件,是呼叫器吗,摇来晃去的,有时打在母亲脸上,看着碍事。这小子每走一步,就一仰头,啊的叫一声,每走一步,就一仰头,啊的叫一声……像乌鸦,是个脑瘫儿吧。这能练好吗?要能练好不早就练好了吗?还至于长成了带胡茬的大小伙子?瞧着这幅人间惨像,我心中暗暗叫苦。

虽然他们的行为,对我有所影响,但也不好干涉,每次只盼望着他们快点通过。无奈,我把这个点儿当成了我的休息时间。只要一听到啊啊啊的声音,我就推开键盘,来到窗前,伸伸懒腰,望望外面,放松放松眼睛。但上看是凌空的高压线,下看是连体行的痛苦表演,横竖找不到好感觉,我真后悔当初的选择了。但你也不能不看,因为那是个刺激性存在。

瞧,又走过来了。母子俩歪歪斜斜,步调一致地向前挪动着。细听,母亲嘴里还一口一个好地呼应着大小子嘴里的啊啊声,像是鼓励。她手腕上缠了一条洁白的羊肚毛巾,常为累得满头大汗的孩子,随手抹上两把,迅速地从衣摆探入小子的怀里,捅上两捅,孩子则痉挛似的摇晃着脑袋,扭动着身子,躲闪。这位母亲,染着栗子红头发,大脸盘,露着笑口。那有些颟顸的大小子,每走一步,都龇牙咧嘴的,痛苦不堪的样儿。我还发现了,他每走一步,在仰头喊啊的同时,还会扭头回看母亲一眼,回看母亲一眼……咦,这一幕竟让我想起了“葵霍倾太阳”的形象。

我望了那母亲一眼,有光明感,回到桌前,心情稍安。我是网络写手,但一部小说在“关关”上发12万字了,仍然不见效果,焦虑。我想换网,但因申请了签约,也不好办,只能硬着头皮写下去。这个题目,是我受央视《等着我》节目启发,写了寻找人生中五朵金花的故事。因为有个人青春期的初恋情节在里面,写起来还算顺手,自我感觉良好,但市场就是反应不良。

花开花落,窗外的风景变化着。不变的是,那对母子的窗下巡行,成为了我课间的钟。令人欣慰,那孩子的蹒跚学步竟有了进步,先前都是母亲半抱着他挪行,现在是自己推上了婴儿车,一瘸一拐,一步一停地向前推进。母亲紧跟在孩子身后,手里摇着白毛巾,不时地向他身上扫两下,就像歌里唱的皮鞭轻轻地打在了他身上,或像老牛甩着尾巴给小牛驱赶蚊蝇。母亲的神情显然轻松多了,有闲心看起孩子以外的世界来。她摘了路边的一朵大红的月季花,拿在手里转动着,嗅了嗅,偷偷地插到了孩子里外衣服后衣领的夹层里。那孩子像背后被人丢了手绢似的,浑然不知。

一阵鞭炮声传来,前楼的一户人家在娶媳妇。车队,鲜花,笑脸,闹声,新郎抱起的穿拖地白纱的美丽新娘……一派诱人的喜庆景象。我站在窗前,看到那对母子也赶来看热闹了。在人群的外围,母亲扶着孩子,孩子手里攥着喜糖,高兴地身子一蹿一蹿的,灰气的脸上乐开了花……少见的开心。看来让这种孩子出来,多见见世面,对调节心情有好处。别说这种少与社会接触的残疾人了,就是我这样的正常人,看到这样热烈场面,还为之一振呢。相信那大小子,会越来越好的。

第二天,啊啊啊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但伴着吱呀乱叫,不大正常。我赶紧起身来到窗前,呵,眼下的景象吓了我一大跳:跟在小推车后面的母亲,额上缠了白色绷带,似有渗出的血痕,一只眼睛成了乌眼青。她不时理着发梢掩盖,可也盖不住。那大小子,满脸不高兴的样儿,推两步小车,就耍赖地停下来,不肯向前。母亲只好又半抱着他向前挪行,但他像一条扑棱棱的鱼,挣扎,不顺从,甚至对母亲还推搡起来了。闪在一边的母亲显出一脸的无奈,上牙咬着下唇,仍然露着笑口,但像变形的嘴套,比哭还难看……从未见过,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今天的行程,她们没有走完,做母亲的看情形不对,提前搂抱着孩子回家转了。小推车扔到道旁,一天不见有人来管,孤零零的,像无主的弃物。

当时,我想下楼去问问情况,但又怕唐突,令人尴尬。只好心里揣着事,等到晚饭后,向散步的邻居们打听一下情况了。

“那个孬种,又袭击他娘了。”一位邻居气愤地说

我问:“到底咋回儿事?”

“这不,白天看了娶媳妇,晚上就闹着叫他娘给他找个媳妇,嘿,他娘到哪里给他找个媳妇来呀?结果不成,那小子就发了邪,对他娘拳打脚踢起来……”

我问:“这不是头一次吗?”

“我知道是第二次了,上次是因为要手机……”

我想起了他脖子里荡悠着那玩意儿。

可恶!我对这个不知好歹不懂感恩的混球,深深厌恶起来。同时,也替那位母亲担起忧来,别再受到他的袭击伤害了。这家伙不仅身体上有问题,心理上也不健康,容易情绪失控,爆发坏脾气。看来,这位母亲的一生要葬在这小子的手里了……有如此严重身体缺陷又不通人情世故的孩子,值得下这么大工夫对待吗?悲剧,人生悲剧。

可悲剧岂止发生在窗外,也发生在窗内啊。

唉,想想,一个人要想成功可真难!我也不能不算用功,不算不努力,一天敲字10个小时以上,小说发到30多万字了,可就是效果不彰。主要是人太多了,竞争的人太多了,能人太多了,刻苦的人太多了。我发现了,要真想干出点名堂,没有牺牲不行,不拿命去换,不行。只是有些付出,浅尝辄止,远远不够。就像战争,要赢,得不怕死才行,你做到了吗?没有。道理明白,做到则很难,因为太艰苦了。现在,我就有点坚持不住了。坐上半天,腰酸腿疼,我怀疑快得腰椎间盘突出症了。嗯,暂且再泡上杯浓茶,提提神,鏖战,还有3000字的日任务没有完成呢。目前,我的精力好像就靠一杯茶来撑着了。这茶还必须得是北方绿茶,最好是秋后的日照绿茶,劲大。什么红茶,黑茶,花茶,全不管用啊。手抚键盘,心不在焉。不知怎的,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位母亲强露笑颜的无奈神情……唉,明日,不知她是否还会出现在我的窗下呢?

果然,第二天上午她们没来,我站在窗前,怅然若失,好长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原来,我已适应了她们定时出现的工作方式。下午,她们也没有出现,以至于我在窗前呆到了四点半,脑子里浮想联翩:那小子又在家发疯了,又袭击母亲了,又流血了……安不下心来。

晚上,我与楼下散步的邻居交流,也没得到新消息,好像那事儿已经过去了,但我知道事还没完,可能更为严重,只是萧墙之内,不为人知了。第三天没来,第四天仍然没有出现,接连一个月下来,不见她们母子的身影了……我的课间休息,好像少了一项内容,失了一道风景,变得乏味起来。大概是灰了心的母亲放弃了那没有未来的孩子吧。可怜的孩子,这时我突然又可怜起那个孩子来。他虽是残疾,可也有正常人的欲望,要求啊!

十点到了,我一推键盘仰头靠在电脑椅上,连保存也没点,长吁一口气,闭起眼来。近来,我的写作越发陷入了困境,不是说写不下去了,而是越来越偏离市场了,少了应和大众的口味,越来越沉入个人内心,滑向曲高和寡的纯文学之路了,阅读量越来越少,受到编辑的警告了,甚至暗示我应该加点情色的文笔了,否则这部小说就要放入开放阅读的书架,就算废了。我现在连吃饭,日常开销,都要靠妻子的收入了,可说举步维艰。照着市场写,不愿意,按着心性写,没饭吃,如今我是进退失据。这两天,窗外凌空的高压线被拆除了,我都没有发现。听着穿城的布谷鸟叫声,我想那是它在安慰我了——“不哭不哭”,但我还能坚持得下去吗?一阵鼻子发酸,我闭着的眼睛里有热呼呼的东西涌出……

突然,一阵啊啊啊的怪叫声,从窗外传了过来,声调比先前响亮欢快得多。我赶紧来到窗前,呀,母子俩蹒跚走路的情景又出现了:那孩子在前,挺起身子,能颠簸着独立行走了;母亲摇着毛巾跟在后面,像个尾巴儿……这是多么大的变化?孩子既不需要母亲的挟持,也不需要小车的支撑了。这变化是怎么来的,她们这段时间到哪里去了?看来母亲并没有对孩子弃之不顾,而是一直在坚持,在有效地坚持。

看着母子俩踯躅远去的背影,我又拉过了我推开的键盘。

每天从我窗下经过的啊啊啊声,听来就像飞行的大雁向同伴发出的加油鼓励声了。而且,渐渐内化为我的心声……

现在想来,坚持也无所谓是有效坚持还是无效坚持,对于结局,谁能看得清?我那部小说终究就没有起色,但我今天又写了这一篇。只不过是在做坚持,做坚持……如果错了,那就是献祭;或者本无对错之说。

2018/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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