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时（组诗）

江南

整个五月，村庄需轻拿轻放。那么多的雨点

从低空失手掉下来

摔成八瓣。大地都在颤抖

流进江南的雨水

肩上扛起星空和生活

整日緾住农事倒影的水田

都有好的记性

它们对花粉和量词过敏

年年保持增产的好势头

故乡记住的，救活过庄稼

树木、鸟鸣的水声

像药，也像菩萨

像放生，进入不惹庵莲池的雨滴

隐居在江湖

那些悬挂在露珠的客厅内

——人间的相片

怀抱青花瓷的光泽。风儿在前头抢了一张

转身就走

黄河颂

让星宿女住在源头，让日出在东方

像鱼救活水

鹰救活了天空

年轻的喇嘛，牵起僧袍的下摆

蹲下，招一口黄河水

先洗去脸上的风尘

后解人间的饥渴

渡过黄河的羊皮筏，要鼓足

多大的勇气?

把情人从对岸背回家

把经过的弯路和坦途

都背回村庄

再浑浊的浪花，修行

到了大海，也会枯萎掉色变成湛蓝

千万别

后山上，腊月在寻找一节节的冬笋或新竹

把黄昏的帐篷

反复地支起

母亲挨个给园子里的小白菜

蒜苗的长势

萝卜地，浇上水

等一场雨后

来采摘树上的蘑菇

从超市买回蜡烛、鞭炮的父亲

走着夜路。我的小妹

在灯下，做完寒假里的

最后一道作业

站在新年的门槛前

村庄千万别犹豫

“到底先抬左脚，还是右脚，才能一步

跨过年关”

花溪别

花溪河的春天，像长发细腰的女神

坐在人间倒影的高处

或枝头，散发金边兰草

以及，桃李的芬芳

我愿意：每天都去探望

她脸上的朝气

蓬勃。在阳光底下

认真地做着女红

在水边，亲手洗菜

喂马，将生活的胃口

和梦想养大

严冬过去了

三月，虚构的那间小木屋

如果，没有堵住风声

暂且就不必再修理

到了下个秋季

我会搬过来挨着她

住下。像金岳霖，做林徽因的邻居

就很美好

大 寒

直到深夜，才降下鹅毛大雪。每一片雪花

都像苍天在微信中

对大地的评论或回复

打着手电筒，不停地盯着夜空看

仿佛“对方正在输入”

漫天的雪花

落到雪地的上面

像补写的字句和眉批

天地间藏起了道路

灯火，和城乡的界限

失去方向感

早起的鞋印，在出入村庄的途中步步惊心

鲁镇：一粒汉字的精神原乡

无中生有的鲁镇，方块字里的鲁镇。乘乌蓬船来

坐乌蓬船去

课本上的鲁镇

一个人人都会背诵的故乡

青砖小瓦，童年的鲁镇

像语言片断

储存在迅哥、润土、阿Q的指甲内存里

一滴水，打湿鲁镇的倒影

鲁镇的水路，恰似一根长长的鞋带

系紧在乌蓬船的脚上

走遍四方

亲眼目睹的鲁镇，从绍兴上岸

商铺，小手艺

灯光下，各具神态

身后跟着师爷

喝高黄酒的鲁镇

摘下面具，在经济命脉上拿捏，下了十分的力道

云起时

鹅湖还是太小了

连一滴水，都要挤挤身子才能放下去

闻名遐迩的鹅湖书院

赖在山脚下不走

从南宋赶来的风声

也做不通他的思想工作

素有“江南第二寺”名号的慈济禅寺

背靠峰顶山

天王殿、父母殿、地藏殿

一级高过一级

庙宇，似乎连天接地

寺内的菩萨

仿佛，一个个刚从天上走下来

不远处的期思渡

背负词乡之责

瓢泉的水温，洗过辛弃疾的愁容雅韵

——依稀，字体

清晰可见

六盘山

要把它放养到陇山山脉中去，让它做头狼或主峰

上山和下山

经过六重盘道。经过海拔

与地址，产下金钱豹

林麝、红腹锦鸡，等国家珍稀动物

产下七万多公顷森林公园的

简介，产下红军路线图

六盘山的深呼吸

张口一吐，就是磅礴的词篇

一生，都在走南北路线

六盘山得天独厚的气候开起了中药铺

专供秦艽、黄芪、板蓝根

主治时光的疑难杂症

民间的头痛脑热

站在六盘山巅，贺兰山

像它身上的牛羊

低下头去。六盘山脉横下一条心

一刀两断，成了渭河

与烃河的分水岭

关中平原上的明月，照见

历朝的风吹草动

也照见丝绸之路的足迹

一行大雁飞过

六盘山挺直身板，用胸口再次捂热西北风的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