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王华的头像

王华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4/07
分享

故园庭树

春风吹拂的小山村,到处花团锦簇,草长莺飞。老家那个村子叫三岔村,在三岔河畔。《乾隆·普安州志》有云:“乐民里北十里,源积诸溪,至三岔成河,东行绕南至独木桥,入撒底河。”就说明了三岔河和三岔村的位置,这里是个山环水绕、花木繁茂之地。那些年,老家人喜欢在房前屋后栽花种树,但大都不是为了欣赏,更多的是为了生计,我家门前园里常见的就有椿树、棕树、花椒树等,这些树木都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香椿树

远远望去,门前园子里那两棵高高的香椿树,枝头冒出一簇簇鲜红似火的香椿芽。

还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家菜园子里就有两棵高大的椿树,是我家房子建好后父亲栽种的。椿树一般在清明前发芽,谷雨后就可采摘椿芽了,紫红色的香椿嫩芽,鲜嫩欲滴,散发着特殊的清香,绵远悠长。而这香椿独有的芬芳,也使人们对其喜爱有加。

香椿芽摘回家用开水一烫,配以酱油味精等佐料凉拌,又香又脆,是下饭的好菜。每隔几天,园里的香椿树刚刚发出新芽,便会被东家、西家的来采去,在整个春天里,香椿树不停地发芽,不停地被采摘,俨然成了左邻右舍取之不尽的蔬菜。香椿的吃法很多,可以直接凉拌,可以炒腊肉,可以拌豆腐……当然我最喜欢吃的还是小时候母亲做的香椿炒鸡蛋。母亲从树上掰下来的香椿芽,和家里母鸡下的蛋拌在一起,待锅中猪油一热,立刻倒进去煎炒,再以小火慢煎,出锅后,一股浓浓的鲜香立马弥漫开来, 直钻鼻孔,让人口水直流。说到香椿的美味,康有为有《咏香椿》一诗赞道:“山珍梗肥身无花,叶娇枝嫩多杈芽。长春不老汉王愿,食之竟月香齿颊。”可见,香椿营养丰富远,是不可多得的佳肴。在那些年物质匮乏的条件下,香椿叶无疑是大自然馈赠给村里人的一道美食。如今,当物质极大丰富的时候,人们开始在遗忘的缝隙里找寻记忆,那些年乡村的野菜突然成了抢手货,一到春天,街头巷尾卖香椿芽的也喊着老高的价。

椿芽可食,其树高大、挺直,质地坚实、细腻,是上等的木料,在老家一直被称为“栋梁之材”。以前村里建房对木料很讲究,一些老人还说“没有椿木不盖房”。在以前的瓦房中,房梁是整个房子里最重要的地方,也是人们最重视的位置,一般要用个头粗直的椿树作为房梁。上梁的时候也很有仪式感,一般要选个好日子,木匠坐在梁上一边说吉利话一边撒粑粑。那时的孩子们最爱去看人家上梁,因为能够拾到木匠师傅撒的粑粑(用米饭在碓里舂了做成的圆形粑粑,染成五颜六色的样子),捡回来可以放火里烤了吃。木匠说的“吉利”大概是“日吉时良,天地开张,今日上梁,大吉大昌”之类的,然后房梁上还要绑上红布,木匠师傅用毛笔写上一些一般人看不懂的字。长大后,当我读到庄子《逍遥游》里面的“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时,我突然明白了老家房梁用椿木的寓意。

香椿树做的家具也很稀罕。那时有条件的人家都会用香椿木做箱子,因为香椿树带有一种天然的芳香,不会生虫,加上红色的木质和清晰的木纹,给人一种自然的美感。村里老人还经常会说香椿树能驱鬼辟邪。后来我渐渐知道,实际上,农村人家喜欢在家门口种香椿树,是因为春天可以食用它的嫩芽,夏天开枝散叶了,又有驱蚊的效用。

棕树

门前园里的棕树粗壮圆直,四季葱郁,青枝绿叶生长在棕衣紧裹的上段。每根青枝都戴有一匹蒲扇外形样的宽大绿叶,像人的手掌一样,每棵棕树都是枝叶紧绕,如一把大伞撑起一片蓝天。与别的树相比,棕树显得很特别,叶子直接长在笔直粗壮的主干上,棕皮像笋壳一样,紧紧裹着树干,整棵树看上去给人挺拔有气势的感觉。

记得在我还小的时候,园子里就有一排棕树,是父亲栽种的。几年后,棕树便成了周围一道亮丽的风景。春天里,我们有事没事就会往棕树上瞅上几眼,见到刚长出的棕包包就会想方设法摘下来掰出棕米“打仗”,就像打雪仗一样有趣,你追我赶,有时扔到哪个的脊背一阵凉飕飕的。用粽叶撕细打陀螺也是孩子们的最爱,我们把粽叶的硬骨子抽掉,叶片撕成撂撂的细丝,做成像拂尘一样的鞭子,打着陀螺满院子跑……

棕树浑身是宝。唐代诗人徐仲雅在其《咏棕树》一诗写道:“叶似新蒲绿,身如乱锦缠。任君千度剥,意气自冲天。”

犹记小时,园里那几株棕树,父亲每年春天后都要割一次棕皮。由于棕树一干直立,没有旁枝,得借助梯子才能完成。父亲用锋利的镰刀小心翼翼地沿着树干均匀用力环绕一圈,然后仔细剥下来,一次能割十来片的样子。割下的棕皮晾干存起来,存到量够的时候,父亲就把它们理成棕丝,然后要么搓成牛绳,要么织成蓑衣、草鞋,或是做成棕垫、棕刷、扫帚………还有雨天戴的斗笠的夹层也是用棕做的,遮阳防雨,当时家里用的各种农具都离不开棕树。

除了棕皮,棕树的叶子也是我们生活中的必需品。用棕叶可以做扫帚,还可做扇子。因粽叶与蒲扇的形状相似,母亲把粽叶上部开裂的部分剪掉,留下尺把长的“把把”,就做成了一把一把棕扇,便有了驱蝇、赶蚊、扇风之功效。平时,无论要捆扎一点什么东西总是去园里的棕树上摘点叶子来,为了让新鲜的棕树叶柔软而有韧性,还会拿到火炉中的火苗上焯一下。每年到了擀面的时候,周围的邻居们都会来园子里摘粽叶去捆扎面条,到了杀年猪的时候,又要来摘粽叶去拴肉……棕树没有俊俏的外表,没有华丽的衣饰,没有艳丽的花朵,但它却以顽强的风骨扎根这片土地,奉献出自己的全部给人以温暖,点缀着美丽的小山村。

时光流逝,沧海桑田。随着社会的发展,物质的丰富,雨衣早已替代了蓑衣,塑料绳替代了棕绳,塑料扫帚代替了粽叶扫帚……棕树不再是宝,它早已变得可有可无。但我们不应忘记,多少年来棕树为人们默默作出的贡献。

花椒树

门前园子里有两棵不大的花椒树。那是我读小学的时候,母亲从远方亲戚家的老花椒树底下移栽过来的。记得那年春天,母亲栽树的时候,不大的两株小苗上吐露着几片幼芽,约莫半尺高,很纤细的枝干,在靠园门边上左右各种了一棵。为了防止被邻家的鸡狗破坏,各用一个烂箩筐罩着。几年后两株花椒树就长有米把高,茂盛饱满的叶子,在阳光下泛出光泽。

花椒最早有文字记载是在《诗经》里,作为男女定情之物,所谓“视尔如荍,贻我握椒”,说明中国人在三千年前已经用花椒了。古代人认为花椒的香气可辟邪,有些朝代的宫廷,用花椒渗入涂料以糊墙壁,这种房子称为“椒房”,是给宫女住的,后来就以椒房比喻宫女后妃。这些在《曹操文集》及《红楼梦》中都有记载。又因花椒树果实累累,是子孙繁衍的象征,故《诗经·唐风》有云:“椒聊之实,藩衍盈升”。花椒还是古代敬神的物品。《诗·周颂·载芟》记就载了周朝丰收之后,在祭祀祈福的时候说道:“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那时,人们在贡品中摆上花椒来祈求家族安宁,风调雨顺。花椒树属于灌木,分蘖力极强。这两棵花椒树从根部长出许多枝条,向四周斜斜地疯长着。一根根遒劲的枝条上缀满了浓绿的叶子。当母亲煮汤或者焖蚕豆饭、炒新洋芋的时候,便摘几片花椒树叶洗净后丢进锅里,那一股鲜美的香味,沁人心脾,让人食欲顿开。花椒树有着独特的个性,要比其他树木发芽晚,立春过后,当一些果树相继变绿甚至开花装扮春天的美丽的时候,花椒树却纹丝不动。老人们常说要等花椒树发芽,才不会下雪,以此告诫年轻人不要急于耕种。当一些树木夏天挂满果子的时候。花椒树也不凑热闹,不随波逐流,它要到夏末秋初才开花结果。

又过了几年,园里的花椒树绽开了米兰花大小的洁白的小花瓣,渐渐地,一个个轻柔的小花瓣随着飘荡的秋风不见了踪影,枝头蹦出一串串粟米一样的小果实,到了深秋时节则由碧绿变为深红,像一串串宝石点缀在碧叶之间。从远处望去,就像平起腾起的朵朵红云。

自从花椒树开花结果的那年起,每年的深秋时节,我家都会迎来一个花椒的小丰收。家里开始忙着摘花椒。摘花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非常细致有耐心,因为它的枝干上长满了尖锐的刺,而小小的一朵朵花椒果柄正好就长在一对对尖锐的刺中间,针刺如蟹螯般张着,一不小心,手上就会被扎出血来,又麻又痛。因为摘得慢,一天下来也只能摘一小竹篮的花椒。采摘下的花椒,需要精心晾晒,而这类细致的活儿,全由母亲承包了。这时,母亲会选取一些活花椒制作一壶花椒油,其余的便在庭院的当阳处,把花椒放簸箕里薄薄地摊开来晒。每隔一两个小时,母亲就撩翻一遍。连续晾晒几天,花椒才能晒干。晒干的粒粒花椒,便会裂开小嘴儿,露出乌亮乌亮的像黑珍珠一样的籽。母亲用簸箕把花椒壳儿和花椒籽儿分离开,用研钵把花椒冲为粉,以备炒菜调味之用。花椒除了用作调料,还有很好的药用价值。《本草纲目》里说,花椒散寒除湿,解郁结,消宿食,通三焦,温脾胃,补右肾命门,杀蛔虫,止泄泻。小时候我牙疼,母亲就会让我含上几粒,说来也神奇,很快牙疼便减轻不少。

多少年来,飘摇在风雨中的花椒树,以她那纯朴率真、不卑不亢的个性成为故园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后来父母不在了,我又在外地读书继而工作和生活,没时间看管那些树木。有次回老家,我发现香椿树已被邻居家堆粪把根部树皮腐烂了,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后来终究还是死去了。还有一次回老家,我发现那两棵花椒树也已是苟延残喘,根部周围全是炉子火里烧煤倒出来的煤灰。老家人常说,“人怕伤心,树怕伤根”,我眼看着这两棵花椒树,带着满身未成熟的果实,像罹难孕妇一样极不情愿地熬干了自己生命的油灯。

去年我把老家已有三十五年的破旧石墙砖瓦房在保持原有风貌的基础上作了修缮,用来藏书做乡村公益文学书院,顺便把园子里砌了围墙作为书院的果园,仅有的几棵棕树也因处在和别人家的土地交界处,因砌墙所需而砍掉。今年元旦节我回老家,在园里种了樱桃、杨梅、砂糖橘之类的果树,又把我专门从城里家中带去的一棵花椒树栽在了园里当阳之处。

光阴荏苒,故园庭树死了,我的记忆却没有随着树的死去而消失。多少年来,这个小山村的一草一木,依旧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有时候我竟会十分想念那些故园庭树,就像怀念已故的亲人们……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