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颜色

清晨下楼，经过昨夜一场薄薄的冬雨，地面竟然狼藉遍野，小区的柏油路昨日被环卫工人打扫的一尘不染，经历一夜，却是铺满残叶，地面找不出一处空隙来。惊讶之余，不由得抬头看阔叶树，枝枝桠桠间，树叶稀稀疏疏，凋零不堪。

不知怎么，这幅情境竟让我忽然想起一个生病的女孩，虽然只见过几回面，但那幅气喘吁吁的年轻模样，却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怜悯，叹息，所有的情感，也争不过现实，癌症这个恶魔，随时随地要将她带去。

初次见面是在去年夏天，一个生意清淡的下午，我们几个店员正在聊天，一个人影推开玻璃门走进。我抬头，看到一个颇为怪异的人出现眼前，圆圆的脑袋上，只有一点点毛发

桩。穿一套不太适应季节的灰色运动服。脸色灰白，气喘吁吁。

见她如此虚弱，我们请她坐下，倒了杯水给她。才关切询问，如此疲倦，是天气炎热导致吗？她休憩许久方才开口，脸色悲切，告诉我们自己是一个乳腺癌患者，刚从南京化疗回来，不舍得花钱打的，就一路顺着车站走了过来，想给她四岁儿子买点营养品。

听她这么一说，我们惊诧不已，仔细打量她，才蓦然察觉，怪异模样下，她其实有一张年轻姣好的脸，因为病魔的折磨，导致缺少了一头乌发和原本应该是白里透红的肤色，乍一看，分不清是男生还是女生。

她的年龄，才刚过二十四岁，我们关心询问，病情如此严重，身边为何没有家人相伴？她表情有些凄楚，详告我们。去年得了这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老公还借了不少外债。如今人在异乡打工，挣钱要养家糊口还要还债。孩子才四虚岁，家中婆婆要看管孩子，再也抽不出闲人来陪她看病。

听到这么不幸的事情，我们眼眶都湿润了，有个同事喃喃自语：“这点大岁数就得了这病，跟我女儿同龄啊！”她这么一说，我们登时想起她的女儿，美丽时尚，长发飘飘，跟眼前这个苦命的农村姑娘对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女孩随手拉开包链让我们看，里面全是化疗后必用药品，西药中成药一堆，许多还是进口药品。价格昂贵，可见一斑啊！她无限愁苦的诉说，“每次化疗一趟，都要开销近一万，买药都要几千，家庭被我拖累的，一无所有……”她目光茫然，盯着虚离的空间，面现恐惧之色，“我们那个村庄，得这样坏病的有好几个，几乎都不在了，我好怕，晚上睡不着觉，怕一觉睡去，再也醒不来，再也看不见，我的孩子……”

我们已然泣不成声，嗔怨上天，为何如此薄情这个女孩？她告诉我们，她们村庄近几年引进来几个铜厂，铜厂流出的污水可能破坏了生态环境，村庄近两年好些人，都患上癌病。无从考证，我们除了痛惜，别无可助。

苍白的语言，肤浅的安慰，解决不了女孩残酷的命运。看着她买完东西小心翼翼装进包，口袋里还揣着一大叠钞票，那是治病未花完的钱。我们一再嘱咐她，出门在外，钱一定要藏好，不能让小偷惦上。她连声答应，一再谢我们照顾。我们将她送出门去，许久许久，大家都默默无声……

回想我们生活中遇到一点点小烦恼，便怨天尤人，相互埋怨，其实扛一扛，过去了，皆风轻云淡。我们里面一个老同事叹息道：“穷人不生病，等于走大运啊！”真的，这是不辩的事实。

今年春天，一个忙碌的上午，这个女孩又一次出现，还是那个模样，灰白无力，动辄气喘，衣服仍旧是暗淡色。这次有所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一位中年妇女相伴，看模样可能是她母亲。

她想买一支捣碎中药的器皿。负责中药的老师傅第一次见，故而关心询问，方知道她的病情。老师傅惊讶又怜惜，连连叹息，一再保证，免费给她进一个来。

大家目送她出门，心里都堵得慌，不晓得下次，还能不能再见到她？记得她上次临走时，还说过一句“我这病，不晓得能不能熬到过年哦？”我们都争相安慰，你这么年轻，生命力旺盛，肯定能熬过无数个年。

其实大家都很渺茫，不知道恶魔何时发威，将她强行带走？惟愿，再给她一天天，一年年，活在当下，等着她的孩子再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

不知不觉，春去夏至，秋天又过去，我离开了原来工作的地方，再也没有看过那个女孩。像她这个年龄，生命的颜色本该是春天枝上的新绿，鲜妍发亮，旺盛如夏树，葱茏郁茂，命运却给她重重一击，结苞的花蕾遇到严霜，新生的绿叶即入寒冬。一如这树上的秋叶，颤颤巍巍，一场冬雨淋过，旋即凋零不堪。

生命的树叶，青春期，便如同春天里长出的一片鲜绿，夏天就是方当壮年，茂盛而强大，到了秋天，便渐渐走进老年，树叶一日黄似一日，无力的被秋风卷落。也有那顽强的高悬枝头，久久不愿向命运低首。想起一首描写菊花的诗句，宁肯枝头抱香死，不愿吹落到北风。我看这黄叶也如是。仿佛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勇士般。

普通人眼里，生命便是每日三餐度日，健康快乐无忧，岁月静好。

当生命无从选择时，大部分人可能都是彷徨焦灼，惶惶不可终日。

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记得有句积极向上的语言说，我们既然不能选择命运的长度，就只能学做高山，选择它的高度。高度有上下，安敢有对比？无愧时光，历经沧桑，回首仍少年，便是期许。

捡起地上一枚伤残的落叶，小心抚去上面的泥尘，仔细端详那片黄叶中的茎纹，仿佛人的脉络般，万物生命，何其相似啊！

小心翼翼的，我将这片落叶轻轻夹进书中，合上。心底为那位女孩默默祈祷，多么希望，你还坚强的活在人世间，你的生命颜色本该葱绿，却被寒霜过早的带入残冬，你若像枝头那片黄叶般，不屈服命运的折磨，经历严冬，也许会有一个春天在等你。你若已经像这片落叶般，回归大地，愿大地母亲慈爱胸怀，将你包裹，春天来了，你又发芽，变成一片健康的新叶，早早昂首在枝头。

我们何幸，拥有生命，生命的颜色，或青葱鲜妍，或枯黄干焦，无论何时何地，绽放出自己的光彩，无畏严冬，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