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13岁那年,我的爷爷就去世了。他走的很突然,以至于母亲把我从学校接回家乡,我心里一直都是百味杂陈,直到我随家人们都跪在灵堂前的时候,我突然就回忆起爷爷与我的13年时光,顷刻间,我痛哭流涕,一切的难过、不舍、伤心,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豆大的泪珠打湿白色的孝服。在此之后,我幼小的心灵也瞬间得到了成长。
当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爷爷还年轻,那时他还是一名包头工人,每天出门给主家盖房子,虽说是忙碌,但工资优厚,在父亲和母亲结婚时,家里就有了一辆嘉陵摩托。在当时全村就两家有摩托车的背景下,我家是相当富裕的。这还是主要得益于爷爷的那双能干的大手,据说,爷爷的盖房子技术在全村是相当出名的,经常受到主家的赞赏,也因此有许多老板雇用爷爷去专门盖房子,爷爷为此也当了很多年的包头工,一直干到了退休。
到了我三周岁生日的时候,家里费尽周折举办的很隆重。我觉得可能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吧,我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姐姐和妹妹。通过照片,我隐隐约约回想起三岁时的童年往事:奶奶在屋檐下坐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院子的西面,搭起了红幕和舞台,上面有唱歌的,有唱戏的,把邻里周围的都吸引过来叫好助兴。爷爷在门厅和院子里喀台上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右手拿着菜刀,左手按着猪肉、菜,立在大理石台前的木案板上,缓缓的将肉切成块儿,迅速的将菜切成片,然后利索的铲进炒瓢里,熟练的拿着铁勺翻转搅拌,导入盐、醋、红辣椒,滴了点香油、料酒、酱油……最后倒进盘子里,上面再撒上点香菜,肉菜喷香的弥漫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接着钻入我的鼻子,惹得我直流口水。经不住诱惑的我会绕开院子里的圆桌子,圆椅子,偷偷溜进门厅,当我准备伸手去抓一块大肉时,手背上突然来了一巴掌,然后爷爷急忙把我抱起来,笑着说:“哎呦,哎呦,别着急,烫住俺孩儿的手手。”说着左手托着我,右手拿起筷子在锅内夹起一块大大的肉,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放到我的嘴里,只一口,变成了我一生的最爱。爷爷做菜虽不紧不慢,但却是相当美味,相比于其他过来帮忙做饭送菜的饭店厨子来说,爷爷的手做的菜更有家乡味,吃完令我回味无穷。都说村里人做事方面讲究,但在交往方面却不那么讲究,甚至达成了默契的联系,我三岁时,会做菜的师傅们过来帮忙,当他们的儿子,孙子们过生日,结婚嫁女的,爷爷也会过去帮忙,用他的双手,在万众三十岁四十岁的年轻师傅们里,展现出独特的厨艺。
院子是我儿时的乐园,爷爷奶奶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把单调的黄土变成五颜六色的菜园。春天的清晨,公鸡打鸣之时,爷爷便起床出门了,骑着自行车,买种子,买农药,然后用一整个春天,去耕耘,去播种;到了夏天就已经是绿油油的一片了,爷爷便开始打农药,夏天虫子多,爷爷就在他院子里的小木屋里配置农药,以便达到既可以杀虫,又对人体无害的效果;秋天可就忙碌了,不仅要收菜园里的蔬菜,还要到村口里的玉米地里去收玉米。从我记事起,我就清晰的记得,在金色的季节,门前的院子里堆成山的玉米,我在“山顶”蹦蹦跳跳,抓白色和黄色的毛毛虫,收集起来喂鸡吃,他们展开翅膀扑腾扑腾的抢着啄。每当冬天来临,爷爷就比较清闲了,每天往炉子里产两铲煤,备点木头和干玉米棍,若是下雪了就扫扫雪。就这样一晃就是三年,爷爷也看着我从蹒跚学步到进城读书。每当我放假回乡看望爷爷奶奶的时候,爷爷总会骑自行车,带我出去玩,给我买好吃的。
对于自行车爷爷也是情有独钟的,在退休的十几年里,爷爷维修过无数不清的自行车,一个破烂的自行车,经爷爷的维修之手,就会变成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村头巷尾要是有谁家坏了自行车,不去维修店,而是来爷爷这儿,一人一根烟,一人一条板凳,一聊就是一个时辰。爷爷修车讲究保质保量,掉链子的、刹车闸坏的、烂了带的、生锈了的,都能给修好,修好了还会亲自在院子里试一圈,而且价格便宜。如果有修好刚出门就坏的情况,爷爷会重新再修。对于那些问题大的车子,爷爷会让他明天再来取,然后就会慢慢的坐在板凳上修。时不时用肩上的毛巾擦擦头上的汗。有时,我也会在旁边看爷爷修车,爷爷也时不时让我帮他拿个扳手,改锥……我也从小就了解了自行车的结构。
小学的时候,鞋垫都是买的那种红底线上用黄绿色线添个金鱼或虎头的花纹,我的鞋垫不同,在闲暇时刻爷爷会把它抽过烟的大盒子拆开,用他那生于黄土高原上农民特有的充满沟壑纵横的老茧的手在上面画“年年有余”,接着用剪刀剪成鞋垫状,然后以画为模板,以线为工具,以手为机器,创造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鞋垫。爷爷不仅会画画,还会剪纸,每逢春节前夕,爷爷就会用剪刀剪各种各样的图案,但还是以鱼为多,爷爷似乎独钟爱鱼,过年父亲买回一条草鱼,我刚看到他在大盆里游来游去,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爷爷一把拎起来处理了。在我漫长的回忆中,也穿插着极短的不和谐的小插曲。小时候的我,因为不懂事,和爷爷抢电视机,爷爷也因此拿鸡毛掸子不少打我。现在回想起那时的不懂事,还真有点懊悔。
在过完13周岁生日后的几天,一次周末假,我和父母又回到了家乡,见到了躺在凉椅上的爷爷。皮肤发黄,当时的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爷爷了,从确诊了癌症到今天整整过了三年,三年间,父亲和伯伯带爷爷常奔波于太原和家乡间,进行了几十次治疗。我心里有些害怕,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爷爷努力的睁开眼睛,看见我来了,轻轻的换的我的乳名,我走过去,爷爷拉住我的手,安慰我说:“别怕,怕什么,爷爷好好的。”我抚摸着爷爷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爷爷的手依旧那么粗糙,但却没有了以前那样有力。爷爷那和蔼的笑容似乎又让我感到重新焕发出希望,在暖洋洋的阳光下,一切似乎都那么温馨。第二天我去上学了,也就是在那天中午,爷爷走了。所有我热爱的美食、画、剪纸、自行车... ...也再也没有见到过。悠长的山西梆子萦绕在我的耳畔,仿佛从未停止过。
后来我问母亲,问奶奶,才知道了爷爷的童年,爷爷的父亲以前是一名解放军,曾参加过抗美援朝,美国人在三八线撤退后使用了生化武器,爷爷的父亲,就是其中一名受害者。在战争结束回到家乡,爷爷为了治好他的父亲,就当时的医疗水平,爷爷只能为他的父亲输血,但尽管如此,爷爷的父亲还是在爷爷18岁的时候去世了,爷爷也因此染上了肝炎。从解放军到农民,再到工人的父亲,母亲时常问我说,将来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了想说,或许是作家,或许也是工人,总之是做不了办公室的老板的,母亲问我为什么,我肯定的回答说,无产阶级的双手不仅保留了它原有的传统,更能用进步的思想去创造出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