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的故事

荆毅

土豆是一条狗，个头很小，远远看去像只大黄鼠狼，胆小，敏捷。冬天朋友送过来时，它还是个小不点，出生一个多月。从笼子里放到露台上，怯生生的，身体有点发抖。直到把一颗奶糖放到它嘴边舔上后，才渐渐放松起来。看着又小又圆的它，我跟妻子说，叫它“土豆”吧。露台不小，种了些花草和蔬菜，没过一阵子，土豆就可以进到菜地里方便，晚上睡在阳光房。与小区那些关在家中的狗狗比，土豆算是半散养了。

土豆是土狗，不漂亮，面目和神情有点严肃，但妻子说别当面奚落它，听多了狗也会患忧郁的。一开始它喜欢咬碎许多东西，暖垫、鞋子甚至电线，遇什么咬什么，咬断盆里花叶更是常事，长大后，就不乱咬了。在露台上常看到它追逐一只蝴蝶或偶尔落在这里的小鸟。也时用逗弄地上的小虫，贴近它们闻气味，不让虫子逃走。

散步捡回家一只刺猬，土豆对这个不速之客很不待见，冲它汪汪叫，当它试着攻击刺猬时，立马被针得退回来，土豆知道遇上厉害角色了，从此只保持距离地吠它几声。刺猬惧光，白天躲进植物的一角，还知道采集落叶杂草掩盖自己，晚上出来觅食，随地方便，满露台跑，带的到处都是它的排泄物。有天半夜听到土豆大叫，原来是刺猬闯进阳光房逼近它的狗窝，威胁到它的安全。第二天一早，我们决定将刺猬放生，却怎么也找不着。就问土豆：刺猬呢？找刺猬去！土豆转身向阳光房后面跑，那里靠围墙码了一堆砌菜园剩下的砖。土豆向一个不起眼的缝隙张望，然后看着我。我蹲下来仔细瞅了好一会，很暗，刺猬就藏在顶里面。土豆可能是捕捉到它细微的气味寻来。放生刺猬后，土豆显得开心极了，原地转了几个圈。这个转圈是它的拿手好戏，只要一高兴就会咬起自己尾巴转两圈。

   除了鼻子灵 ，土豆的眼睛也特别厉害，白天隔着门玻璃，室内暗，人什么都看不见，可它在外面，我们在室内只要勾一勾手指头，就立马飞奔过来。我常想，如果一个人具备了土豆的嗅觉与视觉，那该多棒。平日我在书房写字，它会安静地坐在脚边，偶尔低头常发现它痴痴地盯着我看。其实我们观察狗，狗也观察我们。无论它在做什么只要家人一出单元楼层电梯，哪怕它远在露台上，就能感受到，立刻奔过来相迎。如果它只叫唤，并不摇尾，来的肯定是陌生人，打开门果然是抄煤气表之类的陌生人。

土豆简单、快乐。在他眼里，只有食物，奢华对它没有意义，一根可以让他玩耍的木棍、一只皮球或许更有价值。一只狗对于人的判断，也是通过他们的内在。它不会介意你是富有还是贫穷、有没有学问。你只要为它付出过，它懂得感恩。当初送它到我家来的同事，偶尔会来我们家串门，土豆见到总会无比欢乐地迎上去，亲她个不停。当初那么小离开，但它永远记得旧主人。去年我们一家外出七天，托付二伯喂养过它，每天一顿。后来某天在商业街遇见二伯，土豆挣脱开我们老远冲过去亲他裤管，尾巴摇得直飞，它在心里认他为恩人。我们人类，比一只狗要聪明许多、似乎也高贵许多，却总是不太容易懂得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

土豆识人。有的人来我家，土豆欣喜欢愉，摇尾相迎，一问是喜欢狗或养过狗的人；也曾有生人来，它不往跟前凑，很警惕叫一声，放下尾巴往后缩，一打听，对方从事的是杀生的职业。狗观察力真的不比人差。曾听一位熟人说，他把一条不太听话的狗卖到饭店，当他把狗绳交给饭店老板的一刹那，那狗似乎明白了什么，一下没有了顽皮相，回头眷念地望着他，双眼泪光闪闪，以致他忽然心软，又牵它回家。

狗也忠诚，从前村里有户人家，年关时杀狗过年，一铁棍下去狗未打晕，挣脱跑开。主人大声唤它回来，它只犹豫一会儿，明知赴死，还是一步一步回到主人身边。土豆一样很忠诚，无论你怎么处罚它，一眨眼工夫忘得精光，照样亲你。我有时想，不一定是狗真健忘，而是狗大度，对主人处其厚不处其薄。有时家中两个人带它散步，如果丢下哪一个，它会去找。一次中途妻子取快递先回去了，土豆不肯上楼回家，执意沿着小区刚才散步的路线找一圈，直到我跟它说：“妈妈”先回家了，它才肯上楼。夏天深夜里，我喜欢独自一人上露台乘凉，听听虫鸣，或发发呆。突然树影摇动，有悽厉的鸟声掠过头顶，让人毛孔一缩。而此时如果小土豆暖暖的恰在身边，黑夜和惧意就会向后退去。我相信狗能慰藉一个人的孤独。

           土豆吃食时很可爱。头几乎埋进饭碗里，长长的舌头快速把食物卷到口中。有时递食给它吃得太急，怕误伤手，就跟它说：“土豆，数到5才给吃。”它就会坐下，安稳下来，等数到5时才叼走你手上的食物。不过狗都护食，土豆狼吞虎咽吃东西时，你千万别动食物或触碰它，否则它会呼呼地发出警告，甚至咬你。大狗进食时更可怕，前不久我在小九华亲眼看到一只日本秋田一口咬死一只来争食的流浪狗。当时只听到一声惨叫，那条流浪狗便倒下去，气息越来越弱，咬的是脖子。

土豆曾失踪过一次，刚来半年多，晚上我倒垃圾门没掩好，它悄悄溜出门不见了。下楼寻找。电梯、楼道， 地下室，小区内，甚至外围三潭公园也找了一圈，还调了小区监控，都不见踪影。我与妻子一晚上都没睡好，为它的处境担忧。第二天白天继续找，范围也扩大到商业街，每一个能藏身的角落我都要仔细看看，可是直到天黑一无所获。到现在我还能回味当时望着空空的露台那份心痛的感觉  。晚上八点多钟，又下楼倒垃圾，回来时我没直接回顶层的家，而是直奔10楼，觉得土豆也许就在那里。到了十层，我大声唤“土豆！土豆！”    突然一个小黄鼠狼样的东西从十层与九层之间的楼道飞奔而来。正是土豆！我一把将它抱起来，搂在怀里，它也不停地亲我的脸，那一刻，有无法形容的激动与感恩。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到十层找它呢，要知道，当晚三十多层，每一层都找了又找的。

从那以后，我们特别怕弄丢土豆，土豆自己也不敢外溜了，门开着也不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