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邻家有个院子,低矮的围墙是些断砖碎瓦码起来的,里面还堆放了些青石破缸之类的家什,极简陋。但里面有几株树,数盆花,给这个家常院子弄出许多亮色来。
先说那几株树。一棵是樱桃树,每值春暖,繁花满枝,其色不让桃李。李渔在《闲情偶寄》里说:“所重于樱桃者,在实不在花”,于我却反了过来,每日临窗伫立,悦目而赏心者,唯樱桃花也。淡红浅白一簇簇缀满枝柯。另一株是石榴,每当街面流淌女子的彩裙,榴花就一天天红起来。稍不留神,就会于某个早晨打开窗户时,感到一团火一样的榴花灿烂得令人惊喜。接下来“枝间始见子初成”,及至硕果累枝时,就别一番情景了。
邻家院落中,还有几株花榆树和水杉,秋天,水杉先憔悴了,榆树还恋恋抓住少许绿叶,但终究经不得西风日夕地吹。
也不知从哪天起,早晨刷牙时偶向园中一瞥,发现给我色彩的不是榆树而是爬在树干上的薜荔了。那些薜荔,上无遮蔽,酣饮霜露,立即叶红似枫了。《楚辞·九歌·山鬼》文曰:“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说山鬼以薜荔为衣,以女萝为带。我想象不出山鬼穿着这薜荔的样了是不是很摩登,是不是比晚上在酒吧演出的女郎们好看。
其时是深秋了,院中栽过菊花和凤仙的地畦里,时常可见我们的零星残朵,乍见还以为是些蝴蝶,花形那么小,了无一些冷香逸出。一些灰灰的砖,一些汪着雨水的破缸以及缸边的青苔就显现出来。差不多总是在这种时候我会看到邻家跛脚的儿子在院中踱步。他是个画家。
春天时,那些破缸的水面,常常飘落一些杨花或早凋的落叶,风一吹在水面直打旋。记得一位诗人写过这样两句诗:“为将纤质凌清镜,湿却无穷不得归。”
想想那些飘絮误将缸水作清波,将一路轻盈之舞结束在这汪死水中,真是悲剧。我有时很希望邻人把这几口破缸当垃圾扔掉,它们像一些黑洞,将院中花蝶与阳光的明媚吸进去,又吸进去,阴阴沉沉的毫无反应,而且还发现一些硕鼠在缸中饮水。但邻家做面家的儿子却说:“莫求精雅,疏荒破败的东西只要自然,就有一种颓废美。”
后来,我在一本有名的美术杂志的封二上,看到了一幅油画,画面是一个院落,有薜荔、榆树,有东倒西歪的大理菊,还有一只破缸,里面盛着惨绿的水。榆树的顶端隐约有一个模糊的黄月亮。画的作者便是邻院小主人。
有言道:“泰山非大,秋毫非小”,当平生许多游览过的城市园林在记忆里渐渐淡去时,倒是时常想起从前的邻家小院里那些花草树木,当年是它们把秋来春去的光景,一幕一幕演示给我,让我感受到时序的变换,季节的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