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粉丝

1、开头

涂明义醒得越早，心里烦恼也就变得越多。

窗外那只发情的母猫叫了大半夜，跟躺在身边一动不动的唐未然完全不同。涂明义觉得异性在一起做那些传宗接代的事，还是雌性动物更加主动，他看《动物世界》时，两只发情的豹子在他脑海里时常浮现：母豹主动围着雄豹转圈，不停地用尾巴在雄豹身上扫动，然后趴在雄豹前面。可人就不是这样，妻子唐未然从来不主动不说，涂明义晚上想到那事儿时，唐未然说忙着赚了一天钱，太累，夫妻生活要讲究质量，不能只算数量，等睡醒身心放松之后吧。可涂明义醒来的时候，唐未然还打着呼噜。这呼噜声和窗外“哇哇”的猫叫声不同，猫叫声虽然刺耳，发出的至少是动物间的一种激情信号，可唐未然这张大嘴巴打出的呼噜声更多会让人产生厌烦感。

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涂明义开始反感这呼噜声，就跟唐未然掐着指头算还清第二套房的贷款就投资第三套房一样让人心烦。涂明义觉得做一只猫比做人要好，吃饱喝足后没有太多诸如投资赚钱等无止境的攀比不说，至少发生那事的时候是母猫主动发出邀请信号的，和唐未然的主动拒绝完全不同。熬了十九年，涂明义总算等到了孩子考上大学这一天。

涂明义和唐未然朝婚姻登记所走去。

2、还是开头

胡有芯走出婚姻登记处后吁了口气，这段十多年的婚姻总算走出头了。记得在结婚七年时，她还担心老公肥佬是否会出现七年之痒之类的婚外情；结婚十周年纪念日，她为肥佬的手机里保存的几段黄色视频而大闹过一次。现在她觉得不必再为他担心，从此两个人就是两个世界，如同两个互不干扰的闹钟，各自按自己的规律运作便好。

胡有芯看着粉红色的离婚证，想顺手扔进身边的垃圾桶，但思考了一会儿后还是装进包里。她给大姐胡有兰打了个电话，说离婚证不想带在身边，以后就放大姐那边，毕竟这不光是个身份上的证明，假设今后存在婚前借款或者存款等争议，也好有个证据。

3、碰面

涂明义和胡有芯碰了个照面，两人只点了点头，因为他们各自身边都走着另一个人。

可就这个点头的动作，也被涂明义身边的唐未然看在眼里，唐未然狠狠地瞪了一眼胡有芯，然后反问涂明义：“你认识的妖精还不少呀，一路走来，这已经是第五个了。”

涂明义不说话，但凡来婚姻登记所的人，脸上都写着两种表情，结婚或者离婚。领结婚证的人，就算不牵手，至少脸上都有种渴求或者新鲜感；办离婚证的人，跟那被岁月之光晒得失去弹性的皮肤一样，就算穿得整齐点，脸上仍旧折射出精神上的怠惰。

涂明义属于貌似深沉的那种人，要不是身边的女人脸上带着点怨恨的怒气，他脸上很难看出感情起伏变化。这与他的职业有关，他在保险销售行业做了多年，知道面对客户时如何隐藏心事。这是商业需要，作为一个在职场混了十多年的人，他已经习惯了职业表情。可在离婚场合，这种习惯了的微笑表情还得调整调整，他用力搓了两把脸，做了几个深呼吸。

4、结婚

胡有芯和涂明义站在结婚照相馆的镜头前，两人在相机的咔嚓声中来了个大拥抱，胡有芯个儿小，涂明义个儿高，照相馆的摄影师傅找来两片砖，本想垫高点胡有芯的低海拔，涂明义一把抱起胡有芯说，这不更省事了。就这样，他们的结婚照带着浪漫和亲密，在手机朋友圈里发出，全是竖大拇指和送玫瑰花的。

胡有芯突发灵感，许多人把养鸡喂猪吃饭穿衣的事都放到抖音视频上，何不把结婚照也传上网呢？在菜市场做了几十年猪肉档口生意的她，向来不缺少发现的眼光，她把两人一高一低一胖一瘦，看起来很不协调的结婚照传上了网。

人是个非常奇妙的动物，越是不符合大众心理的信息，大家越发感兴趣。这种夫妻双方不般配的照片，不到半个月就给胡有芯圈来了三十万粉丝。

大姐胡有兰在看到胡有芯三十万的点击量后，嘴巴都合不拢了。她拨通胡有芯的电话说：“我就弄不明白高大帅的涂明义怎么会看上你，原来你是个金娃娃呀。这四十出头的人一玩网络就是三十万的粉丝，要是玩上个一年半载，那都两三百万了，这可是钱呀。现在我身边的老太太都以她孙子是开网店玩大数据的而自豪，要是你经营好一个上百万的粉丝圈，那个可是源源不断的大金矿呀。点击率、流量、关注度都会变成钱的，不要说全国各地，经营好半个福田区，你躺在床上伸伸舌头眨眨眼睛，做个鬼脸都能赚钱呀。”

胡有芯嘿嘿一笑说：“大姐，要是因为钱，我就跟第一个男人不闹离婚了，我们两个开猪肉档，这些年买了两套房子，手头也有近千万吧。尤其像现在这段时间闹瘟疫，一斤猪肉从十多元涨到三四十元，排骨每斤价钱更是翻了三倍。我们守好猪肉档，不愁吃穿。关键是我觉得自己这多年起早贪黑只围着个猪肉摊转，我想摆脱那张肉台子。人嘛，四十岁前是为别人活的，四十岁之后才是为自己活的。总之一句话，我要的是快乐。”

胡有芯挂了电话开车去找涂明义。她喜欢涂明义那间玻璃幕墙的办公室，整个房间悬在空中，腾云驾雾一般，很有存在感。办公室三面围着玻璃，一面临街。胡有芯喜欢这种玻璃墙，她曾担心过办公室关上门，涂明义与女同事搞亲密的事，在进入这间办公室后全打消了。或许老板怕办公场所过于隐秘，员工会产生某些惰性或者非分之想，也或许老板为了同事间相互监督，这层写字楼用玻璃隔成若干小房间。光线穿透力强，坐在办公室里，跟坐在钻石堆里一样。

胡有芯翻着茶几旁的销售海报，其实她什么也没有看进去，她需要的是这种感觉，这种属于自己的感觉。这多年来，她手里抓的是杀猪割肉的砍刀，突然间拿到一份海报，觉得跟鸡毛一般轻。她最怕别人赞扬她砍肉的力度和精准，她不知从哪天开始就厌烦了猪肉刀，她在菜市场租了三个摊位，左右两个摊位雇人卖，中间的摊位自己卖。她也算得上一个小老板了，可以在自己销售的同时，眼睛左右关注两边的员工。她一度怀疑自己的嗅觉是不是出了问题，连炒菜的肉香味都闻不出的时候，常常在肉摊前买肉的涂明义给她带来了全新的感觉。穿着整齐，彬彬有礼的涂明义不管做什么，他的工作才是她心目中向往的事业。涂明义买肉，她每次称完肉后，从顺便割上一点猪瘦肉作为赠品装进袋子里博好感，到后来甚至不想收他的钱，再到催着老公早点下班休息，只为跟前来买肉的涂明义多聊上几句，她发现自己已经深陷恋爱漩涡了。

胡有芯有什么事都喜欢给大姐胡有兰说。大姐听说这个卖猪肉的妹妹将要和销售公司的资深经理人之间展开一场婚外恋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旋即又认为他俩是真实的，因为胡有芯是真诚的，涂明义也应该是真诚的，要是不真诚，以他的高大上，随便找个年轻漂亮的女白领多的是。涂明义的收入不低，既然不图色又不图财，那就是真爱了。可是为什么他们两个之间会产生这种婚外情呢？胡有兰自己也弄不清楚。地球跟着太阳走，月亮跟着地球走，感情跟着月亮走，反正他们间收入稳定，不愁吃饭问题。看到妹妹这么认真，胡有兰说：“反正身边多一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坏事，多就多了呗。”

胡有兰以为妹妹只是时髦地发展一段婚外情，然后双方的新鲜感过去，又会回到原点。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胡有芯离婚了，涂明义也离婚了。胡有兰彻底没有发言权了，只剩下祝福两个字。

5、失业

结婚后双方一个月的蜜月期转眼过完了，本来到了上班的时候，可两个人都不提上班的事。

胡有兰来妹妹家串门，她说：“我的车到了买保险的时候，怎么买最合算？”

胡有芯拉着胡有兰的手说：“一起去涂明义办公室办理就行了，他们公司是专业做保险销售的。”

涂明义忙摇着头说：“去不了啦。辞工了。”

胡有兰立马站起来，本想问句刚结婚就辞工，这不是明摆着要吃软饭，靠胡有芯养活吗。但她撇了撇嘴，只说了句：“我还有点别的事要办。”起身离开了。

胡有兰走出了门，胡有芯倒坐不住了。她给涂明义倒了一杯水后，拿了把扇子扇了一会儿，又打开电风扇，然后又打开空调。

“别夸张了吧，都十一月份了，还开空调。”

“这鬼天气，不打台风就降不下来温度。难怪黄飞鸿跑到香港去开宝芝林中药店，估计他卖得最好的还是凉茶生意。”

“香港有作为亚洲金融中心的优势。当初香港拍了一百集黄飞鸿电视剧后，大陆人才发现了商机，开始开发黄飞鸿系列影视剧。”涂明义觉得做生意，基础投入很关键，就像他在公司做销售，说得天花乱坠，可产品究竟怎样，他也心里没底。公司前期给客户攻好了关，后期签合同的时候，多数客户都不看合同。看也很难看清，合同上的字写得非常小，许多人看上一页就烦了，加上卖保险的多是熟人，只一句相信你们就签字了。商业社会最需要的是信用，可人们往往把别人的信用当廉价票据来支付，只让别人给你信用，你给别人的全是商业行为，信用能持久吗？

胡有芯靠紧涂明义：“就算你不是辞职是失业，我也不会有半点介意，我只是想知道你辞工的原因。”

“赚钱不是为了生活得更好吗。可每个月的销售指标、业绩考核全是用钱来衡量的，你说一个人的价值能完全等同于钱吗？我觉得赚钱是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但不是全部。如果钱不能给生活带来幸福，你说要钱干吗。”

胡有芯对涂明义说：“我觉得你的办公室那么漂亮，丢了有点可惜。其实别在乎那么多考核，少赚点钱，有个轻松工作环境也不错。”

“你不知道，目标、考核就如同两座大山压在肩膀上，别人都在往前拼，你一个人想停在那里也停不住。公司就这种运作方式，要么逼着你往前走，要么逼着你离开。我倒是羡慕你的工作，一天多卖多得、少卖少得，自己就是自己的老板。其实，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是连你的工作一起喜欢的，我想着结婚就辞职，然后咱们一起开猪肉档。”

胡有芯的脸变红了，她抱着涂明义说：“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也是连你的工作一起喜欢的。”

“那你也不干了？”

“是，只不过开猪肉档这生意好做，要开随时可以开，只不过，只不过……”

“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他。”

胡有芯一把搂住涂明义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后坐到他的大腿上，“你太了解我了，跟他离婚后，连买肉都不想进那个市场。其实我闻怕了生猪肉的那种味道，我喜欢你穿制服的样子，你卖肉时，我能从你身上闻到一种特别的味道。我的粉丝正处于成长期，本想着把网粉发展到一百万，帮你做大做强销售业务呢。没想到两个人都失业了。”

涂明义搂紧胡有芯。

胡有芯盯着涂明义衣衫上的扣子问：“你不会嫌弃我没有工作？”

“我不是也辞工了吗。你比我强，至少还有那么多粉丝。”

6、杀“猫”

星期天早上，胡有兰约胡有芯一起喝早茶。

“告诉你一件好事，唐未然进看守所了。”

“关我什么事。反正她跟涂明义离婚了，双方之间财产分割完了，没有什么瓜葛。”

“傻妹子，你不懂，假如涂明义跟你的新鲜感过后，比较来比较去又喜欢上她咋办？她进监狱这才是最安全的。”

“怎么进去的？”

“她杀了一只猫。”

胡有芯属于杀猪卖肉的人，街坊以前喊她“猪肉婆”，现在时髦地喊成老板了，她心目中自己还是那个地地道道手持刀杖的“猪肉婆”。因为成天做这种动刀子割肉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感情冷酷，比方说跟生活了几十年的第一任丈夫肥仔离婚时，她居然嘿嘿地笑了大半天。一听唐未然因杀死一只猫进了监狱，她倒有点恻隐之心。死一只猫，多大的事情。转念又想，一个注重个人仪表的唐未然，估计上完厕所也要打上香皂洗三次手，她怎么会对一只猫下手。

“还好我是属于杀猪卖肉的这类，要是杀猫卖猫肉的，说不定又被某些动物联盟组织投诉了。我在网上看到有的动物联盟组织人员为了保护一只狗而打残一个虐待狗的人。真让人弄不明白在某些看似主张正义的人眼里，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胡有芯有时候真想不通，究竟人重要还是狗重要？一些三岁小孩子都毫不含糊的是非界限，某些大人总是弄不明白。这是故意炒作爱心，网上就有中国大妈疯狂购买美国金首饰炒黄金的，炒股票、炒房子、炒明星、炒死人墓坑，这不全是炒蛋吗。”

胡有兰笑着说：“你个粗人，没有想到还能说出比卖猪肉更有含金量的东西。”

一听大姐表扬她，胡有芯眼睛里放出一道亮光，“网络就是一把杀猪刀，你用来杀猪卖肉，它就是肉刀；你用来伤财害命，它就是毒刀，就看你怎么使用它。”

“吆，难怪你要贴着钱嫁给丢了工作的涂明义，原来有收获呀，说话水平提高了不少。”

“别提钱，别提丢工作的事情。他辞工的时候，还想着帮我管好猪肉档呢，就跟我转让猪肉档想着帮他做好销售业务一样，我们心目中都羡慕着对方的人，羡慕着对方的工作，都想着对方。可是我们都丢了工作，回到了原点，跟起初创业一样了。”

胡有兰熟悉地用筷子夹起一片生鱼片在热气腾腾的生菜粥里搅了几下放进嘴里。她不再说话，跟嚼嘴里的鱼生一样，在心里嚼着妹妹说过的话。

“弄死一只猫就进监狱了，这是不是判得重了点？”

“她弄死的是一只猞猁，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可谁也不知道它是一只猞猁，小区里人都把它当成了猫。估计是某个有钱人买来的宠物，发现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就不敢养了，丢弃了。可这只丢弃的猞猁，没人追究时，它和猫没啥区别。可一旦它的身份变成猞猁，谁弄死它就要承担法律责任。我朋友家就养着这样一只比猫尾巴短，耳朵上多长了两撮毛的东西，没有人投诉，就没有人问责。”

“不说她了，我信你。她进监狱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那个人的消息怎样？”胡有芯知道大姐是镇里音乐协会、美术协会、义工协会等多家协会的会员，社会信息灵通，周边人的新闻都掌握在她手里。

“肥佬又进去了。”

“怎么又进去了？”

“本着有点小钱，经常网上约小姐。有钱人找小姐，你说找了就找了，反正离婚后没有结婚，也不拖欠谁。可这男人钱多了就膨胀，前天晚上找小姐陪着喝酒，喝完要强行跟人家开房。小姐说这几天来事儿，不能开房。他就强行往人家身上压，人家反抗后，他扇了人家两耳光，还骂人家是婊子，不做那事是故装镇静。结果挨了打的小姐也是个倔脾气，直接拨了110。警察现场调查完后，他就进去了，他这叫强迫与人发生关系，至少也得拘留十天半个月。你当初不给他一套房子，他没有多余的钱，就不会每天想着去高消费了。”

“我跟他在一起，起初觉得他身体肥大，就算遇到个小混混，也好镇得住。后来发现他有两样东西我最看不惯，一是当着儿子的面看黄色视频；二是跟人说话，就吹他哥是十年前的村委会主任。不管会不会赚钱，也不管钱多钱少，这两样合起来看，就发现他人品有问题。”胡有芯觉得一个当着儿子面看黄色视频的人最恶心，还有见人就吹他哥做村委会主任的时候如何卖地捞钱、如何以租代售利用土地，甚至连他打个招呼他哥会在一年一度的摊位使用权拍卖时，分个好摊位这样的事也挂在嘴上。有些人也信这一套，会给他买上一条烟帮着打理某些关系，她最看不惯他嘴里叼上一支烟后的那种眼神，好像整个肥胖的身体充满了气，要飞起来一样。

胡有芯虽然是卖肉的，跟客户打交道的时间长了，总结出一套属于她自己的麻衣相术。她从客户讲价的语气、神态，掏钱的动作，一眼能判断出对方的收入高低和做人水准。可越是有了这种本领，就越讨厌肥仔。

“是呀。人不一定要做非常大的官，也不一定要成为最有钱的人，只要在自己所从事的行业里积极向上，始终往前走，做行家里手，就会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尊重。”胡有兰的同学有的做到处级干部了，有的成大老板了，她只是个帮着给出口企业办理海运单证的办事员。可同学聚会他们都尊重她，原因是她在单位一直积极努力，没有放弃奋斗，而且业余还参加各种文体活动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比方说她参加音乐协会，获过市里的网络歌曲排行榜第一呢。用同学的话来说，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想到网络歌曲排行榜，胡有兰提高了声音：“差点忘记你的优势了，在你的百万粉丝群里，把我的歌曲也传一传，说不定某天我成歌后级人物呢。”

“说也奇怪，太严肃太正式的新闻没人在意，在网上搞点花样出来，感兴趣的人倒特别多。比方说昨天我摆了盘烤鱼，边吃边讲如何选鱼，如何考得好考得香，许多粉丝都点大拇指。今天我讲猪瘦肉如何从颜色上辨别新鲜度，如何检查是否注水，结果点赞的粉丝更多。粉丝都快要冲九十万了，赶快帮我想个新鲜话题，有噱头就有看头，哈哈哈。”胡有芯边说边笑起来。

“或许大家生活节奏快、工作压力大，需要些轻松话题自我放松。”

7、告别粉丝

胡有芯提着打好包的早餐回到卧室时，涂明义早离开了房间。

他们结婚这段时间，涂明义还是第一次出现没有打招呼就离开的情况。胡有芯在房子里转悠了一会儿后，一个念头闪了出来，难道是去找她。

胡有芯打涂明义的电话，电话无人接听。胡有芯出了小区门，喊停一辆车租车：“把车开到看守所。”

司机张开嘴巴想问点什么，胡有芯一句快话堵住了他的嘴：“就是看守所，开车去就是。我是看人，不是自己进去，不用紧张。”

屁股一坐踏实，胡有芯立马点开手机做直播。看守所在许多人眼中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说熟悉，是生活中总能听到某某人因犯事被关在看守所；说陌生吗，那高墙大院谁也不想走近。对，陌生感就是直播的热点。胡有芯一旦做起直播，她的注意力全和粉丝的好奇心连在一起。

在看守所门口等了足有一个小时，在胡有芯甚至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现了错误的时候，涂明义和唐未然一起走了出来。她突然觉得一脸天真，对她的某些见解直竖拇指的大姐才是最有智慧的人。比方说大姐说唐未然进去是好事，她还不以为然呢。现在看到唐未然跟涂明义走在一起，她心里跟数万条虫子爬来爬去一般难受。

看到胡有芯，唐未然礼貌性地点点了头，自个儿走开了。

涂明义说：“我是帮助她办理保释手续的，她是独生子女，进去了不想让父母和儿子操心，后来她朋友打电话给我，让我协助办理。她弄死了一只猫，可她并不知道那是一只猞猁，好像朋友说是某个村委会主任家的猞猁。她的情况特殊，一个人要照看两个老人，儿子还没有毕业，需要家人提供学费，就算判刑，估计也会判个缓刑什么的。”

一听某个村委会主任家的猞猁，胡有芯心里一凉。难道这只死了的猞猁是肥仔他哥家养的那只？肥仔就吹嘘过，他哥为了彰显身份地位，从黑市上买来一只野生猞猁。

胡有芯把涂明义拉远点问：“她为什么要弄死它？”

“我也问她了，为什么要弄死一只猞猁。她说她最讨厌那只猫的叫声，但她不但没有想着弄死它，自从离婚后，她还给它每天喂鸡肉吃，想着它吃饱了就不叫了。可谁知道它会死，而且别人把她告了，说是她毒死的。兽医做了尸体检查，还真查出了毒鼠强。可遇到一只蟑螂都吓得往凳子上跳的她，怎么会对一只猫，不，怎么会对一只猞猁下手。”

“她跟你离婚后，有没有跟别人谈过对象，或者有没有拒绝过追求她的人？”

“这个倒没有问过。”

“是谋杀，一定是谋杀，你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涂明义迟疑了一下，“这样不好吧，即然离婚了就不要牵扯太深了，免得别人想多了。”

胡有芯笑笑说：“打吧，只有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了，你的心才会静下来。要不然你表面上装没事，心里跟猫抓一样，我知道你的性格，一个标准的老好人，不，好人的性格。”

涂明义笑了笑，拨通唐未然的手机后，把手机调到外放功能。

“想问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介意。”

“问吧，什么事，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你离婚后，有没有跟别人谈过对象，或者有没有拒绝过追求你的人？”涂明义把胡有芯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有。说了你也别笑话，一个卖猪肉的男人，肥肥胖胖的。我对男人要求高，当然我不是歧视他的职业，只是他的那个样子不是我喜欢的样子。我就算再次结婚，一个满嘴脏话，一个满身透着油腻的人，不是我的选择，这你知道的。”

“那你拒绝他了。”

“是。”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因为没有一点吸引力，我根本就没有问叫什么名字。他说他是你现在的老婆以前的丈夫，说要是我跟他结婚就是对你们两个的最好打击和报复。还说他哥是十年前的村委会主任，一个发达地方的村委会主任一年的灰色收入，比一个偏远地方的县委书记几年的工资都高。说他哥能帮人办好多事，说他有几套房等等。总之我一口回绝了。大概就这些吧，你也别笑我。”电话那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涂明义一把抢过胡有芯手中的手机，大吼一声：“你在做网络直播，为什么要这样。没有经过别人许可是违法的。”

“喂，喂，什么直播……”听到手机那头唐未然的追问声，涂明义赶快关掉自己的手机。

涂明义盯着胡有芯，脸色铁青，“你不经过人家同意，为什么要直播打电话的内容，这是侵权你懂吗？人家现在是处在危难中，总不能投井下石吧。”

胡有芯也爆出粗话，“我是在帮她，你懂个锤子。明显是肥仔毒死的猞猁，然后嫁祸给她，你懂吗？他哥养过一只野生猞猁，而肥仔追求唐未然得到拒绝后，那猞猁就死了，你说这不是他干的是谁干的？我在网上直播后，警察一定会找我调查，这一调查真相不就大白了。”

涂明义转过头，目光盯着湛蓝的天空，“你为什么要帮她？”

“本来我希望她进去，可从你嘴里知道她一个人养活一家人不容易后，我心里也不踏实。只有她的问题解决好了，你才能专心跟我在一起。况且这件事我就觉得有人在背后左右，我确信这个做坏事的人就是肥仔，他应该受到报应。”

胡有芯叫停一辆出租车。两人刚一上车，胡有芯的电话响了，打电话的是一名记者，记者介绍说他前段时间刚报导过杀“猫”判刑这件事，在网上看到事件有了新的进展折，他要继续采访并追踪报导。等出租车到家门口时，胡有芯还在给记者大胆推断嫌疑人的多种作案可能，似乎她不在是一个杀猪卖肉的人，而是一个剖析心理的专家。

晚上吃完晚饭，胡有芯还在为涂明义分析各种对唐未然有利的可能时，警察按响了门铃。警察以协助配合调查案件为由，把胡有芯接上了警车。

胡有芯跟着警察走出家门那一瞬，涂明义觉得心里跟压了块石头一样，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胡有芯回头笑了笑：“管理好我的粉丝群，对粉丝的提问及时回复。”

涂明义觉得自己跟一个无助的小孩子一般，他很想冲上去抱住胡有芯放声大哭一场。

涂明义一个晚上没有睡着，天亮的时候胡有芯回来了，她说口渴，一口气喝完一大杯子水后，仰面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

三天后，胡有兰拿着一份报纸来找胡有芯，指着一篇《一只“猫”牵出的贪腐案》的文章说：“还是你有预见，离得好，你看肥仔和他哥都要判刑了，肥仔是真正毒杀猞猁的人，他哥居然是个贪污腐败分子。办案人员开通了举报热线，估计他犯的事不轻。上次让你把我的音乐发给你的粉丝，发了没？”

胡有芯苦笑一声说：“戒网了。亲手经营起的百万粉丝帮我转发信息，才让这个案子被列为重点督办案子，他们是我的精神依靠。在知道肥仔和他哥被警车接走后，我就解散粉丝群了。”

胡有兰摇摇头，叹口气说：“百万粉丝，好可惜呀！”

              《百万粉丝》首发于《佛山文艺》2020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