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机如同一只大黄蜂,伴随着一阵“嗡嗡”声,平稳落到陈小红家的阳台上。老黄空运的一杯豆浆,解决了陈小红的早餐问题。
1
4月10日晚饭后,老黄和陈小红在小区院子里狗遛时,陈小红的两只红毛松鼠狗,跟老黄的一只白毛哈巴狗创造了话题。白毛哈巴狗估计在一只松鼠狗身上闻到了某种特殊气味,它追着这只松鼠狗打转时,另一只松鼠狗卫士般冲了过来,用它的屁股将哈巴狗逼开不说,尾巴跟个大扫把一样在哈巴狗脸上不停地扫来扫去,全然一种驱赶架势。哈巴狗吐着红舌头,绕着圈儿想继续纠缠,老黄急忙牵紧了狗绳。他深知对一只狗的尊重就是对狗主人的尊重。
陈小红捂着嘴巴“咯咯”笑起来,说她的这两只狗一公一母,反对第三者涉足。
也正是这句玩笑话,让老黄打开了话匣子。从交流养狗经验,聊到了这几年让人头痛的新冠病毒。陈小红说她爷爷早就讲过,老天爷不会让老百姓过得太滋润,太滋润了就会忘记感谢生活。朝朝代代,好好发展下去才是最好的国泰民安方式。可安静不了几年不是发生灾害,就会发生战争。环顾四周,就我们国家安全,可老天爷又弄出个疫情。她家倒好,房贷还清了,否则万一失业了,房贷怎么办?去年这城市限购、那城市限价;今年这里促销,那里松绑。有的城市连监管账户的钱,全都直接打给开发商了。房价发高烧的时候老百姓最急,房子卖不动的时候,好像谁都比老百姓急。陈小红在二手房中介上班,她对房子和房价的感悟很有见解。
老黄对房贷的事不担心。他没能力买第二套房子,就这一套也只剩下十万元的贷款。对他们夫妻来说,偿还一个月一两千元的房贷没有多大压力。与陈小红开口就是社会焦点问题相比,老黄似乎对社会焦点问题向来不太关心。比方说别人激情澎湃地谈论北京冬奥会,他觉得那只是一场大点的体育比赛;别人谈房价,他更觉得那是政府层面的事。如同粮食价格,政府掌控好定价权,谁炒都没用。说透点,钱发烧的事情不是老百姓能掌控得了的。眼前的问题还是安全,比方说疫情来了,要先储备些食物,至少家里的冰箱得塞满青菜,橱柜里得放满米面油盐。老黄老神在在地告诫陈小红,赶快准备些米粮,作为紧急储备。他准备了二十多个土豆,五朵包心白菜,还有一冰箱摆得整整齐齐的青菜,还炫耀说新鲜蔬菜不耐储存,应急还是土豆好。
说到土豆陈小红“咯咯咯”地笑起来。上海的同学发在朋友圈的照片,拇指大小的土豆,都成了奢侈食品。两千万多人的大城市,因疫情突然封闭管理,需要多少位志愿者才能满足呀?工商业太发达,往天上窜的高楼早抢走了庄稼地,能有拇指大的土豆吃,已经算幸福满满了,至于其他需求自然可想而知。她跟同学开玩笑说与上海相比广东问题不大,作为沿海大省,广东有足够的战略纵深。
陈小红不忘表扬老黄一句:“绝对不打折扣的居家好男人。”
老黄发现陈小红笑的时候,如同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那种没有瑕疵的美丽才是真正不打折扣的存在。陈小红很会打扮,也或许打扮是女人享受生活的另一种方式。即便晚饭后遛狗,都要喷上淡淡的香水,除了那双代表休闲的拖鞋,其他方面收拾得跟上班时没有什么两样。柔舒的灯光下,微风一吹,那身齐脚的连衣裙轻轻飘动,大有天外飞仙之美态。
老黄算得上标准的怕老婆,从来不敢跟小区里比他年纪轻的女人说话。渐渐地,他养成见了女人快步走开的习惯。但此刻,他的双腿被陈小红的笑容钉在原地。这笑容似乎是一张镶嵌着钻石的支付券,她支付了笑容,你就得带着向往之情听完她说的全部。
陈小红嗓音如同古琴弹出的月光曲调,简短明了,又令人陶醉。她说要不是疫情影响收入,有个封闭式管理的借口,一家人在一起聚聚也好。小孩今年初三,住寄宿学校,回家跟住酒店一样匆忙。老公出差,她请了一天假才算清理完家里的垃圾。他爱吃零食,那些带着渣的包装袋,是蟑螂的最好的寄居所。可怕的蟑螂在厨房的角角落落生子生孙,害死人了。刚买来的一本世界名著,被蟑螂屎弄得脏兮兮地,看书的兴趣瞬间消失,书丢进垃圾桶了。哪怕挨饿,这段时间坚决不多储存食物,怕蟑螂。
老黄想知道或者该知道的信息,陈小红三言两语就能表达清楚。
两人没有多聊,他们的狗,用类似于要交战的方式给他们做了告别。回到家的老黄倒显得有些异常,打开电视觉得电视里的新闻无聊;打开手机,觉得那些信息几乎全是打着某些正义幌子骗大家流量钱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做,但又不知道要做什么。
2
晚上十点钟,小区群里传来一张社区通知。防疫部门暂时将大家的出行码全部变为黄色,天亮等全市进行核酸检测后再变为绿码。走读生居家实行线上教学,住宿生继续在学校生活。小区人员没有通行条不得外出,外卖品等只能放到小区大门口,时间暂定为一周,后续根据实际情况另行通知。
业主群里瞬间炸开了锅。有的说家里两个小孩,只有一台电脑怎么上课?有的说这几天还在夸耀我们顺风顺水的凤城宝地呢,要是十天不出小区,房贷又面临断供了。当然更多是揣测性语言,比方说有人看到交警在某饭店前查酒驾,就说成酒店里发现了阳性;有人看到一家大型购物商场门口停了警车,明明是一件小偷被抓后报警处理的普通治安事件,却说成发现密切接触者,整个超市只进不出,封闭做核算。老黄做了多年出租车司机,对“道听途说”几个字理解得颇为精准。只要是听说,就不要过于相信。比方前段时间有架飞机飞着飞着,从天上掉下来触地起火了。事故原因在黑匣子没有找到前,自然谁也说不清个子丑寅卯。网上开直播的,发视频的,东拉西拼弄几张图,就成了证据。有人还绘声绘色地说,在事故现场,救援人员找到了一封信,失事乘客写着如何告别之类的话。那段时间谁都相信这传播信息的人就是现场救援人员之一,说得那么清楚,甚至连信封上写好的收信地址都拍照公布出来。后来有人说,飞机掉到地上起火后伴随着爆炸声,如同一枚燃油弹爆炸,飞机上的人都炸得连肉体找不到了,怎么能有一封完整的信?于是乎,大家又开始骂这传播虚假信息的人在蹭流量赚国难钱。网络时代,信息就如同高速路上穿梭的汽车,大数据一搜索,一辆一辆清晰可见。可车里坐着什么人,谁也说不清楚。
前几天大伙儿还说珠三角就佛山安全,周围的广州、深圳、中山、江门等地方都有了阳性,有人还用了骇人听闻的“沦陷”二字。佛山被“包围”了,从地图上看,周围城市不是标注为红色就是标注为黄色,总之属于防控的重点区域。说管控就管控,一纸通知,住在凤城花园小区的业主们,顷刻成了出入不便的市民。前段时间,许多网红都来凤城打卡,晚上在那条被灯光绣成一条灯火凤凰的城市穿越跑道上拍视频,现在通知全体市民居家做核算,防控升级已经是铁定的事实。好在市场上各类物资充足,且加上防疫药品等都齐备,大家对打胜这场仗信心满满。跟三年前这病毒刚出现的那种恐惧感相比,全然是天壤之别。
老黄不再在群里闲聊,他打开冰箱,欣赏自己一层一层码好的食品。有这么多“应急”物资,心里别说有多踏实。电话响了,妻子带着哭腔抱怨,公司从香港出差回来的总经理,跟一位核酸检测为阳性的鬼佬在同一饭店出现过。现在厂区要封闭做核酸,而且是三天两次,这几天她得住办公室了,没有换洗衣服多难受。女人爱美,这紧要时刻想的是衣服、化妆品等。在老黄眼里,吃饱肚子才关键,衣服十天不换也不至于要命。可面对爱美的妻子,他还得安慰几句,然最后用他也出不了小区的一句叹息挂断电话。
跟妻子打完电话,老黄想到了陈小红。她没有预先储存食物呀。怎么办?小区要求各家各户不得出门。志愿者能有多少个?人家只是志愿者,应急奉献而已,没有义务也不可能随叫随到,况且没有时间和精力一到天亮就逐家逐户送早餐吧。
老黄在小区业主微信群里找到陈小红,带着心跳加速的感觉加了她,然后自然而然地讨论起早餐。老黄现在更像个腰缠万贯的大财主,陈小红开始诉苦,没有食物才是最大的困难。今晚吃饱了肚子不用挨饿,明天?后天?大后天?如果一周后延长管控咋办?陈小红越是表现得窘迫、可怜,老黄越觉得有成就感。谈了半个小时,最后他俩居然想到用陈小红家孩子玩耍的无人机来运输食品。说到做到,陈小红在无人机上挂了一个大苹果,操控起飞和转向按钮,飞机平稳降落到老黄家阳台上。老黄取下苹果,飞机轻松返回。老黄隔着十多米的距离,清晰听到陈小红发出的那个表达成功的“耶”字。
老黄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枕头边放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
3
凌晨一点,两点半,三点,四点。老黄每次打开手机看时间,总觉得天亮的速度有点慢。四点半起了床,他计划着如何做顿美味的早餐。
家里的食品原料老黄全都过了一遍。爱美的女人不大喜欢肥胖,肉放过;鸡蛋太普通,放过;青菜不适合做早餐,放过。折腾了好一会儿,就是没有找到一样能够做出美味早餐的原料。最后他决定做碗豆浆。“刷刷啦啦”豆子破碎的声音,吵醒了隔壁邻居老王。老王站在阳台上喊话:“黄大哥呀,能否等天亮再做。反正出不了小区上不了班,慢慢做不迟。好不容易撞到个不用早起赶车上班睡觉的机会,你这建筑工地搅拌机般的噪声,搞得人浑身发痒呀。”
老黄嘴里不停地说抱歉,心里想着如何才能为陈小红做好第一顿早餐。
等到六点钟,老黄再次开始打豆浆。这次院子里的鸟雀早“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没有人再喊话打扰睡觉了。说也奇怪,老黄的豆浆做好的时候,他家阳台上准时飞进了陈小红的无人机。无人机挂着个黄澄澄的大橘子,看来老黄越想表达殷勤,陈小红越不想欠老黄的人情。老黄终于明白,这爱美的陈小红饭菜原料没有储存多少,水果倒是储存了不少。不管昨晚送来的苹果,还是今天的橘子,从个头及外观来看,一斤不会低于十元。老黄心里甜甜的。
几天前,老黄跟两个朋友坐在一起喝酒时,大家谈论说快“奔五”的年龄,需要善待自己。可对善待二字三人意见相左,比方开了家能摆放十围台饭店的陈永庆大哥,这辈子最奢侈的希望是休息。多年开饭店早起晚睡,钱倒是赚了些,可人早熬成了“三高”。年前体检时医生说心电图异常,诊断为轻度房室传导阻滞,这是心脏出问题的前兆。要是继续为收入熬下去,生命就会跟炉膛里燃烧的火一样,烧完就剩不下什么可用的东西了。不开饭店就没有了收入,看着那些晚上十一二点钟还在饭店门口等着送外卖的骑手,他心里五味杂陈,都是为了生活,都是为了家。大伙为何要比多赚钱?现在社会稍微动动手吃饭没有任何问题。他回老家不开着十几万的车,村里人都会嘲笑他在外边没有混出个样子。村里人即便买了小车,一年也就走亲戚的时候用用。你家里有车,哪怕停在门口,然后骑着自行车外出办事,村里人也觉得你有头有脸。陈永庆庆幸自己年前把店转出去了,年前的决定年后见到效果。疫情卷土重来了,进店消费的人没了,房租一分都不会少,保本经营都困难。他把自己歪打正着的成功归结为祖先,说是祖先保佑他规避了风险,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保持住一副好身体。
小弟唐有为的一番说辞,让老黄更加觉得有创意。说他从“智能再造厂”拿来的翻新一体机,价格是新机的十分之一,性能相当于新机的百分之七十。一台一体机,打印、复印加扫描,印个七八十万张不成问题。这便宜机的寿命按十年算,上高中的孩子毕业后都能继续收租。唐有为已经在为孩子今后就业的人生大事铺路。卖电脑辅材也内卷,同行竞争太强,不积累点经验,新手下水十有八九要吃亏。他还说自己选中的是日本佳能的产品,别看日本佳能照相机曾经风靡全球,他们做的医疗器械回报更高。也是从这位“行业”老弟嘴里知道,照相机其实跟医院里用的拍片设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影像技术一流,至于做什么产品那只是市场定位的问题。技术是硬科技,这方面发达国家水到渠成地占据着高地。唐有为的遗憾是没有钱投入做大项目,比方说镇里学校全租用他的一体机,那可是稳定且高回报的业务。在唐有为的眼里一切存在全是业务。
老黄发现亲朋好友中,就他的思维总是慢半拍。名字叫黄森,这木子一多,人也木讷,总觉得自己长着个木头脑袋,只能按部就班地当司机车。从出租车司机变成网约车司机,除了原先自己掏钱加油,现在公司免费充电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变。一个月支付租车公司三千多的租车费,跑网约车也有一万元左右的收入。中午充电的一个多小时,躺在租车公司的休息室,吃个快餐抽着烟玩手机放松下,他已经相当满足。跟两位哥们的事业相比,他的工作完全放不到一个层面上。男人这动物就奇怪,你不管做什么行业,一旦谈到女人这种话题,所有的职业差别瞬间消失,大家立刻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而且每个人的特殊经历或者耳闻目睹的与自己八竿子打不到的话题,都变成了兴趣满满的共同语言。
谈女人,当然挑身边最有新闻价值的事情谈,比方说谁出轨赔了夫人又折兵,被骗了个身无分文;某某嫖娼被抓后为缴罚款,不得不给老婆打电话,结果秘密暴露等等。说到最后还是老黄遗憾多,这辈子找了个“管家严”,连去的理发店都是老婆选好的。表面上说老黄不会讲价钱,其实就是怕老黄选错地方走错人生方向。
两位朋友不忘动员老黄:必须有所行动。
4
中午,无人机平稳从阳台上起飞。听到陈小红那个“耶”字时,老黄几乎有种带着千军万马打胜了仗般的感觉。可当他回头走进客厅时,整个人都全身发凉。妻子何仁站在身后,全程观摩了这次飞行运货过程。
“这小玩意儿还能偷情。”何仁叹息一句,一边蹲下身抚摸身边的哈巴狗一边开始诉苦。她早上五点从公司步行回家,经过一家饭店,看到连夜消毒整顿的女清洁工,平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吃盒饭;在商业大附近口,看到一位送快递的年轻妈妈,一辆电单车载满一车外送物品,急不可待地停稳车,提着两大包物品,小跑一百米冲上楼去送货。忙完公司的事情,自己排着长队等着拿到核酸检测结果才回的家。女人们这么辛苦难道没有一句怨言?有呀,她们也有很多抱怨,但为了一个家她们必须拼命,拼的是命呀。
老黄岔开话题:“不是说要隔离几天的吗?”
“跟总经理在同一间办公室熬了一个晚上,恶心得要死,哪能坚持住几天。”
一听妻子跟总经理在一起恶心,老黄倒觉得自己恶心起来。他瞪圆一双眼睛,要何仁把话说清楚。何仁边梳理狗毛边讲过程:居委打来电话,那位可疑对象跟总经理同名同姓,弄错了人,所以公司不需要封闭管理了。为了节约空调费,总经理把五六个人集中在同一间办公室,他脱掉鞋的那种臭脚味,熏得人头晕。
何仁还说她喜欢干净,最怕人身体变脏,变脏的身体跟病毒一样可怕。为何没有给狗狗洗澡?家里的摄像头告诉她,她不在家老黄的心飞出去了,不过人还在。只要人在就好,她管不住心,要老黄记住人不能飞出去,那样就会变脏,只要老黄变脏,这个家他就不能再回来了。
老黄盯着家里的摄像头抓了抓自己的额头,然后拍了拍后脑勺。他关闭了摄像头呀,莫不是这只哈巴狗打开了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