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木

牛种田万万没有想到，他山上的这片不成材的灌木林，一夜之间成了网红。

多年前他分抓阄山林时，人家抓到的不是高大挺拔的松树，就是能够产生经济效益的果树。最后出手的他，被一块类似于“地中海”的贫山梁，狗皮膏药一样粘上了。

牛种田就跟他的名字一样，仔细耕种着那几亩庄稼地，从来没有对这块无利可图的山林寄予希望。也好，没有人打搅，这些灌木就按照自己的规则自然生长着。渐渐地，草木自行医治好了那些一度露出泥巴的光秃之处。至少一眼望去，能看到一片整体的绿色。

丢下土地外出打工的乡邻们，开着小车回村，一间一间盖起新房。可牛种田天生就是个恋家的命，进厂上班，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的，晚上睡不着觉也就罢了，关键是半夜三更会跟狼一样嚎叫。吓得一起出门的人，想方设法把他往家里赶。这么折腾上几次，他觉得自己确实跟野狼一样，离不开山林，进不了城。无法跟别人比，好好守住几亩地，能养家糊口也是一种活法。

牛种田说服妻子，跟他一起耕作的理由是，村里在外边混得好的几位老板级人物，都混出了二奶三奶。这点妻子坚决看不惯，她是个宁愿过苦日子子，也不想家庭出现瑕疵的人。别说夫妻背叛，严格说眼睛里揉不进半粒沙子。也好，夫妻两个各有自己的坚持，日子过得踏实稳当。

老天爷从来不会让任何人消停。这不，牛种田安安心心种田的日子，被网络给打破了。一位拍摄自然风光的“天网大牛”，无聊到从牛种田的山梁上砍了一根大拇指粗细的灌木，一边剥皮一边直播他做拐棍的过程。谁知，无聊的时间催生出一件赚钱的买卖。天网大牛做的拐棍满身木疙瘩不说，而且七扭八拧奇丑无比，很像一位手笨的烹饪学徒做失败的麻花。可就有人喜欢这种木头，给出的理由是：木头丑得独一无二，属于收藏级别的奇木异树。

天网大牛挥着瑞士军刀，打算再砍一根丑木做直播时，站在身后的牛种田伸出了粗壮有力的胳膊。这些疙瘩木，是他的家产，别人怎么能说砍就砍呢？木头再丑，哪怕当烧柴，主人是他牛种田呀。

天网大牛想买，牛种田不卖；想承包，牛种田说政策有规定，不能转包。急得天网大牛双膝跪地，直呼他一声大爷。牛种田对天网大牛开出的条件，全用手机录了音，说回家要跟妻子商量后才能回复。家里的一切决定必须经过二人会议，这是他家几十年不变的法则。天网大牛担心牛种田说服不了家人，死缠影磨，跟着他一起走进牛家小院。

天网大牛承包不了牛家的山林，干脆“租赁”了牛种田。双方谈妥条件：牛种田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砍灌木做拐杖。一天只砍十棵，然后剥皮加工后出售。售价由网络大牛来定，赚来的钱，两人五五分成。

一夜之间，牛种田就摇身一变，成了“丑木大叔”。原来当柴火烧都不怎么被人看中的丑木头，却成了制作千奇百怪拐棍和实木把玩件的天然好料，这一点全村人想都没有想到过。

第一天直播，牛种田戴着无顶草帽、穿着蓑衣，说着蹩脚普通话的憨厚样子，一下子吸引来不少客户。晚上，网络大牛分析数据，粉丝量直线上升了两成。一个月下来，丑木销售的收入，超过了牛种田种地十年的总收入。

好几位在网络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女网红，直接通过北斗导航定位找到村里，将直播镜头架在牛家正门口。女网红们不卖丑木，卖的是流量。牛种田这个时候才明白，天网大牛不光跟他分丑木买来的钱，而且还有那么多粉丝暴涨带来的流量钱。

有位叫“粉世佳人”的女网红，给牛种田策划了一条赚快钱的方式：另起门灶，转到她的直播节目销售丑木，所得收益，八成归牛种田。粉世佳人除了人长得漂亮、打扮得时髦外，更大的优势在于，她的粉丝量几乎高过天网大牛一倍。

牛种田不知道如何答复，说经纪人是家里的婆娘，没有她发话，自己什么事都做不了主。急着要答案的粉世佳人，跟着牛种田进了主屋。没有想到向来温顺有礼的妻子，不谈合作也就罢了，还指桑骂槐说什么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人难道只为钱活着？一番疯狂操作后，将粉世佳人直接推出了屋门。

妻子给牛种田沏了壶茶，说自己读的书不多，但大道理想得明白。以前人们买树木，选择的全是树干直，材质好，能做屋檩梁柱、能开成板材的大木头、硬木头。一块丢弃的林地，能赚点幸运钱，一则是天赐洪福，二来也觉得愧对周围那些好林木了。要是越来越多的人打她家这片山林的注意，那就干脆不卖了。靠山吃山呀，大伙都争着买卖丑木，甚至为了眼前利益，会砍掉良木去种丑木，今后怎么荫护子孙呢？

一个风清月洁的夜晚，牛种田借直播视频对外宣布：做“丑木大叔”赚来的钱，足够翻新房，即日起不再乱砍了。伐过的林地，一家人会合力种上好树苗子。整块林地，全留给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