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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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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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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祭

她走了,永远地走了,孤独的、无肋的、凄凉地走了,带着无尽的遗憾走了,带着难以割舍的牵挂走了。

人们发现她时,她蜷缩在自家的床下。

她叫雪铃,上学时同伴们很羡慕这诗一样的名字!

她只是淡淡的说,有什么诗意呀我娘说生我那天刚好下了一场大雪,我第一声啼哭划破了山村那丝宁静,因而就起了这么个名字,实在没什么诗意。说完,她莞尔一笑,笑的是那样迷人。

雪铃是村里老高家的女儿,前面有两个哥哥,雪铃的到来给全家带了不少欢乐,尤其是年迈的奶奶,整天乐乐呵呵的,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金娃银娃不如狗娃”。雪铃属狗,奶奶就叫狗娃,金娃银娃说的是雪铃大哥金锁二哥银锁,整天不着家,在外面疯跑。

听老娘这么说,雪铃爹虽说心里不高兴,但说不出口,人老了就由着她吧。

雪铃娘忍不住问:“娘,我生了个闺女,你咋还这么高兴哩?”

奶奶说:“你生了个闺女,就是给咱娘俩儿添了个说话的伴,娘打心里高兴。”

常言道,有苗不愁长,这不,转眼几年过去了,雪铃已经长大了,乖巧伶俐,嘴巴甜得更抹了蜂蜜似的,见着大人们都论辈份称呼,没见她叫差过。见着村里的孩子们,比自己大的就叫哥哥姐姐,小的就叫弟弟妹妹。拿雪铃奶奶的话说,我狗娃从不白打发人。在学校学习又好,年年是三好学生,满村子人都羡慕,这老高家烧的啥高香,生了这么聪明又懂事的闺女,以后肯定不得了。

在家里雪铃也从不偷懒,虽说干不了重活,可给大人端茶递水的活她争着干。见爹干活回来了,就赶紧跑过去递杯水递个热手巾,爹原先经常黑着的脸渐渐的也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奶奶给雪铃娘说狗娃暖人得很。

有一次,村子里有人死了,爹和娘都去帮忙了,两个哥哥也去凑热闹了,只有雪铃陪奶奶说话,因为奶奶年岁大了,腿脚也不方便,只能待在家里。雪铃趴在奶奶的窗台上,抬头望着外面深遂的夜空,看着满天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很是迷人。

“奶奶,人死了去哪儿了?”

“去天上了。”

“那多好啊,有那么多星星陪着。”

“天上冷。”

“奶奶,你去吗?”

“奶奶现在不去,陪我狗娃说话。”

“奶奶别打岔,我说以后。”

“以后……,也许吧。”

“那我以后也要去。”

“疯丫头,净说胡话,呸呸呸呸呸。”奶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

雪铃长大了,出落成大姑娘了,初中毕业就考上了市卫校,三年后直接分到县医院当了一名护士,成了山村里同辈人中第一个在城里吃公家饭挣票子的人了。

雪铃爹和娘乐得合不拢嘴。

第一次拿到工资的那一天,在老大的县城雪铃尽着劲儿花,给奶奶的,给爹的,给娘的,给大哥的,给大嫂的,给大侄子的,给二哥二嫂的,能想到的人她都给买了礼物,可最后还是没花完,就带着买的东西和剩下的钱回家了。要知道,雪铃上学期间学校每月发几十块钱的津贴,她除了留下吃饭的伙食费,还经常能攒下不少钱,每次放假回家也给家人买这买那的。

雪铃把剩下的钱给了爹。

“你留着花吧,家里不用。”爹说。

“我才不用呢,下月还要发的,家里用得着。”雪铃美滋滋地笑着说。

雪铃给奶奶买了上好的一口酥,因为奶奶满口没有几颗好牙了,只能吃面糊糊之类的流食了,馍啃不动了。

雪铃给奶奶递过去一块,“香,酥得很,入口即化。”奶奶咬了一口,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雪铃说:“奶奶以后你能天天能吃上这一口酥,我每个礼拜都回来看你,给你买,够你吃一阵子的。”

“不用,我的好狗娃,把班上好,不用操心我。”奶奶说。

“奶奶,我每个礼拜回来一趟,最多两个礼拜我一定回来看您,要不奶奶就会饿肚子的。”雪铃说着咯咯咯的笑了,是那样的甜。

奶奶说不过雪铃,只有依着她。

那天,娘做了顿地地道道的臊子面。

“还是咱家的臊子面好吃,香得很。”雪铃说。

“尝着香了,就多吃几碗,多吃面少喝汤。”娘说。

那天,雪铃吃撑了,吃完饭躺在娘的炕上,什么也不想,就这么静静的躺着,尽情的嗅着这熟悉的家的味道,她已经好久没有这种体味了。

“我说狗娃……”。

“不能再叫狗娃了!娘!”娘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被雪铃拦住了。

“娘,我现在上班了,是领工资的人了,不能再这么狗啊猫啊的叫了,让外人知道了笑话哩,我也没有面子。”

“也是,转眼我狗娃都上班挣钱了。”

“还叫?”

“不叫狗娃叫啥?那就叫铃儿吧,这个你爱听吧?”

从那天起,雪铃在家里不再叫狗娃了,改叫铃儿了,只有奶奶不认这个账,管她爱不爱,还是狗娃狗娃的叫。

“铃儿,娘给你说,你也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娘用试探的口气问。

“娘,说啥哩?我刚过二十岁,不想这么早找对象,再说,我刚工作,实习期还要一年,现在就找对象,我怕影晌不好,如果按时转不了正,咋办?再等等吧,啊!”雪铃给娘说了一大堆理由,末了还用乞求的语气说。

雪铃娘一听这话,心软了,知道娃不愿意。她知道,娃年龄确实还小,又刚工作,还没转正,现在谈个人问题确实有点早,可这是娃他爹的意思,让她给娃做工作。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能作罢。

时间过得真快,又一年过去了。

雪铃越发出脱得漂亮了,要模样有模样,要长像有长像,成了医院里数一数二的人见人爱的大美女了。常言道人怕出名猪怕壮,雪铃一出名就引得四面八方的人到家里来提亲,村里的人说老高家的门槛快让人踏断了!

雪铃爹和娘都是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大山的乡村人,实诚但又怕事,生怕哪儿做得不合巧,出了岔子,影晌了娃的转正,就前功尽弃了,毁了娃的大好前程。因而,不论谁来提亲,就一直没松口,那怕是亲娘舅,也不行,这让前来提亲人的都是点头进来的,摇头出去的,趁兴而来,失望而归。

为这,娘经常在雪铃跟前诉苦,说她好话说了十箩筐,不是陪了八背篓,嘴皮都磨出茧子了。雪铃搂着娘的脖子说,我的娘啊,我的亲娘,等你有时间女儿陪你逛县城,下馆子,也开开眼界。娘说,我卖给你们老高家了,哪儿都去不了,再说,我走了,你奶谁管?

雪铃无语了,是啊,奶奶离不开娘。唉,雪铃轻轻的叹了一声。

这一天,又是一个周末,雪铃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人还没进门哩,老远就听见她的声音了。

“奶奶!爹,娘,我回来了。”叫得一声连一声,一声比一声急,能听得出来,声音里带着喜气,还有雪铃甜甜的笑。

奶奶和娘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听见雪铃这么连着嗓子叫,奶奶也急了:“我狗娃回来了,这是咋的了?出啥事了?”

正说着雪铃已经站在她面前了,风采依旧,笑迎春风。

“奶奶,我好着哩,你好着没?”

“你把奶吓着了,以为出啥事了。”

“我能出啥事,有事也是好事。”

“娘,我爹呢?”雪铃没看见爹。

“你爹出工了,到晌午了就回来了,你有啥事还要寻你爹哩?”

“有好事,等我爹回来再说。”

“死女子,学会买官子了。”

吃过午饭,爹问:“铃儿,你有啥事就说吧,爹下午还要出工去。”

雪铃从包里拿出换好的一沓新钱,给爹递过去。

“爹,娘,我已经转正了,成了一名正式工,工资有三百多块,这是二百块钱,你们收着。”

“这是好事么,这么大的事你还真能沉住气,压得这么严实。”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我娃有出息,挣大钱了,比爹强。”

“这下好了,工作稳定了,就可以托人说对象了。”娘的第一反应就是给铃儿说对象,这是她最受煎熬的事,一年了,这下终于能放下包袱,给女儿找对象了。

“你还别说,前一阵子,有一个人来提亲,说的是你们医院的小伙,姓啥来着?金锁,你能记起不?”雪铃娘把雪铃爹叫金锁,这是农村人不成文的规成,女人家不能直呼男人的名号,只能叫儿子的名字。

“好像有这么个事,那娃应该姓吴,说是在你们医院药房上班,全家都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比铃儿大三四岁。当时,铃儿没转正,咱就没应人家。”爹记的比较全。

“铃儿,这个事比较靠谱,你回去了打听打听,看这个娃人品咋个样?”娘有点心急。

“咱把人家打发了,还打听这有啥用?”爹抽着烟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我一个女娃,到处打听一个男人,别人会说闲话的。”雪铃嘟着嘴很难为情的样子。

“你这爷俩一唱一和的,到净是我的不是了。他爹,这娃也在医院里上班,说不定对咱娃还真有这个心思呢,万一人家折回来了呢?咱啥都不知道,不就是睁眼瞎吗?铃儿,我娃也不笨么,你不用追着人问,还不能用眼睛看,用耳朵听?多留个心眼就行了。”娘给雪铃说,生怕丢了什么似的。

“嗯,总不想让人过几天安然日子。”雪铃有点不高兴,小声说了一句。

“你这女子,这么不懂事,大人还不是为你好?唉,我命咋这么苦,心都操碎了没人心疼不说,还落了一身埋怨。”娘说着用围裙在身上摔打着转身走出了屋门。

说来也奇了,没过几天,真有人又找上门来了,就是来提亲的。这回还真让雪铃娘说中了,就是县医院的那家人。来人话虽不多,句句说到雪铃爹娘的心里了。

小伙子姓吴,口天吴,叫生强,爸妈都在县上有工作,家里有奶奶,两个孩子,就这么一个男娃,还有一个妹妹,正在上学,因为老吴家三代单传,生强又是老吴家的长孙,从小有点惯着,全家一门心思给生强找个好媳妇,眼看都过25岁了,还没对象,都有点着急了。

“你说了这么多,不知道这娃为人咋个晌?”雪铃爹一直没发话,问了一句。

“这么给你们说吧,他爸妈都是教师出身,你们想,都是教书育人的人,教育出来的娃能差到哪里去?生强为人处事没啥挑的,能干事,更会来事,你们到医院去打听,一提生强,都伸大拇指哩。再说了,药房是医院里的肥差,吃香得很,挣的是挣的,送的是送的,钱不少挣,有多少人都眼热生强的岗位哩。”来提亲的人说着说着有点小激动了,都站起来了,不过他感觉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话峰转了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这娃自小在城里长大,全家人又都宠着惯着,时间长了免不了有点流里流气的,不过骨子里还是个本分老实的娃娃,雪铃要是跟了生强,肯定错不了,不愁没钱花,只有享不完的福,不会受一点罪。”那人说得让雪铃爹娘有点心动了,但始终没有说话。

“他叔,他姨,瞎好表个态么,我回去好给主家有个交代。”看雪铃爹和娘一直不表态,来人有点心急了。

“不急,”爹说,“这个事要跟娃商量。”

“对着哩。”娘也发话了。

“不是我说,你们当老的的,咋忘了上辈人的话了,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只有听的份,你们说是不是?”

“理是这么个理,可如今的娃娃不像咱们那会儿了,人家有自己的想法,作为大人,多少也要听一下娃的想法,至少也要给娃通个气吧,你说是不是?要不她给你寻死觅活的,咱担代不起。”娘说的也很恳切。

来人见今天也不会有明确答复,就搁下一句话,行不行尽快见个话,就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来人,爹和娘又回到屋里,一直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似平静的好像没什么事,其实心里是七上八下的,虽说也给金锁银锁办过了酒席,也算经了大事了,可心里咋就这么忐忑不安呢?

光阴似箭啊,他们唯一的女儿转眼都长大成人了,就要谈婚论嫁了,不久就会离开这个家了。想到这些,爹娘心里有些舍不得。雪铃从小到大很乖巧,全家人个个疼爱,更是她奶奶的心肝宝贝。俗话说,媳妇好娶姑娘难嫁,难的是如何给姑娘找个好婆家,遇上个好人家不说,遇上个不好的,姑娘受罪受累不说,还要拖累娘家,姑娘三天两头回娘家来诉苦叫屈,哭天抹泪的,让人有操不尽的心,断不完的家长里短肚皮官司。

想到这些,爹和娘都不约而同的长叹了一声,“唉!”

“金锁,你看这事靠不靠谱?”娘问。

“依我看,行,家境又好,工作稳定,又是一个单位,现在就兴双职工么,这门亲事我看能应。”爹抽着烟,不紧不慢地说道。

“还是等铃儿回来吧,他爹,你说呢?”娘还是想听一下雪铃打听的准信儿。

“那就捎话吧,让铃儿回来一趟。”爹说,看来他也不想糊里糊涂的把女儿嫁出去。

雪铃回来了,照例给奶奶买了最爱吃的一口酥,还要和奶奶一起睡一晚,陪奶奶说说话,给奶奶讲讲外面的世界,也说说单位里发生的有趣的事儿。在昏暗的灯光下,婆孙两人相对而坐,一个说,一个听,就像一对师生,孙儿说的声情并茂,奶奶听的疑神静气。雪铃也不知道奶奶能不能听得懂,总是不停点的说,她见奶奶听的很认真,像是能听懂的样子。有时候,她也故意逗一下奶奶,说着说着就停下了,她想看一下奶奶的反应。

等了半晌,奶奶说:“狗娃,咋不说了?”

雪铃“扑嗤”一声笑了。

奶奶才知道是狗娃逗她哩,就数落雪铃“你这愣娃,耍笑你奶,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每当这个时候,雪铃撒娇说“我才不嫁哩,我要陪奶奶”。

“净说胡话,女大当嫁,自古一理,让你爹你娘给我狗娃寻个好人家,早早的嫁了,省得老烦我”,奶奶看似很生气的样子。

其实,这是奶奶最高兴的日子,也是雪铃最开心的时光,每隔十天半月,婆孙俩个总要说说话,斗斗嘴,要不还想得慌。奶奶总是掐着指头算日子,看看雪铃啥时候回来,一周不回来,奶奶抓住家里人就问“狗娃啥时候回来?”

雪铃这次是娘捎话叫回来的。

晚上,家里其他人都歇下了,只有爹和娘还有雪铃在说话。

“铃儿,这一阵工作忙不?”娘先发话了。

“忙么,现在住院的病人比前一晌多了,可能是流行病高发期。”

“那你可要注意,不要染上了。”娘很关心女儿的状况。

“不要紧,医院有防护衣服和手套,不会传染的,娘,你放心吧。”

“还是小心一点好。”爹一直没说话,插了一句。

“知道了,爹,我会小心的。”

“铃儿,你上次走了没几天,医院姓吴的那家又托人来提亲了,我和你爹当场没应承,就想等你回来商量下再定,不知道你打听的咋晌?”娘绕了个圈子,终于问到了想问的正事上了。

“娘,你想让我说啥呢?”雪铃低着头,不停的玩弄着小手帕。在她看来一家人坐在一起讨论一个陌生男人的事好像不正当似的,脸上有点烧乎乎的感觉。

“看这娃,还能让你说啥?那娃长的咋样?周正不?”娘有点性急。

“长相嘛还可以,个子也挺高,好像人缘也好,经常听我同事说起。”

“都说些啥?”娘追着问。

“门路广,办法大,好多人找他办过事,就是…….”

“你这娃,就是啥嘛?说清楚些。”爹在一旁也有点着急了,瞪了一下眼睛。

“你别逼,让娃慢慢说。”娘拦了一下。

“听说好喝酒。”

“这算啥嘛?哪个男人不喝酒?你爹我也好这一口,你不是不知道,这不算啥毛病。”爹很坚决,“还有啥?”

“听人家说,还爱打牌。”雪铃怯怯地说。

“打牌?只要不赌就行。”爹说。

“赌不赌我没听说。”

“你还打听到了些啥?”娘还想多听一些情况。

“给人的感觉是老爱咋咋乎乎的,不安分。”

“那才是个弄家,不吃亏,以后肯定发达。”爹语气里透着几份自信。

爹说完这句话,空气好像凝固了,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爹,你说这事给人家应还是不应?”娘很揪心。

“我看这门亲事好着呢,咱能攀上城里的亲,脸上也有光了。”爹脸上露出了平时少有的笑。

“铃儿,爹给你说,爹也托人打听了,这家人好,父母都还工作着呢,家底殷实,也有房子,这娃呢就是爱耍,应酬也多,喝酒打牌也是避免不了的,好在有大人时常管教着,不会出大岔子,我看你就应了吧?”爹用少有的口吻征求雪铃的意见。

“铃儿,你爹说了,你的意思呢?”娘问。

“爹,娘,我觉得有点早,放一放行不?”

“我的好娃啊,你这几年让书给念糊涂了,你把咱左邻右舍瞅一下,跟你一样大的姑娘小伙谁没结婚,人家早就抱上娃了,你还当自己是娃娃?”娘用眼睛狠狠的瞪了一下雪铃。

“可我单位有好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娃人家也没有结婚么。”雪铃才不想这么早就受人约束。

“人家的事咱不用操心,你管好自个儿就行了,再说了,咱也是先订婚,又不是让你现在结婚,你发啥急?”娘直接给雪铃挑明了。

“铃儿,爹给你说,订了,你和他先处着,觉得人好,处得来,咱就结婚,如若处的不好,咱还有回旋余地,你说是不?”爹说的也很实际。

雪铃看出来了,爹和娘已经拿定主意了,认准了这门亲事,急切地想和城里人攀上亲。雪铃理解大人们的心思,自己若真能嫁到城里,家里人也会跟着沾点光,以后进城了,也就有一个歇脚喝水的地方了。想到这儿,雪铃心里舒服多了。

“爹,娘,你们把我养活这么大不容易,我长大了,也该替大人分忧,你们是怕我错过了这门亲事,将来嫁不好以后受罪,我听你们的,就给人家应了吧,我没意见。”

雪铃忽然一下子明白了许多,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读懂了爹娘额头上日渐加深的皱纹,还有在灯光下格外剌眼的满头银发,那发出的光深深地剌痛了雪铃的心。

爹和娘为雪铃的亲事熬煎了好一阵了,这下石头终于落地了。那晚,俩人美美的睡了个囫囵觉。

雪铃的订婚宴是在县城里办的。吴家订了县城最好的酒店,来了两辆小轿车把雪铃一家老小都请到了城里,上最好的菜来招待未来的亲家。山里的人没出过远门,没见过多少世面,看着桌子上五颜六色的菜就是不敢动筷子。

生强他爸见双方亲友都来齐了,就端起了酒杯对雪铃爹说:“亲家,我看咱是不是就可以开席了?”

雪铃爹连忙说:“亲家,你请,你请么。”

生强爸说:“那我就说几句,今天是个好日子,生强和雪铃订婚了,这既是俩个年轻人的终身大事,也是我们老吴家和老高家的大事,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感谢在坐的各位前来贺喜,我代表两家人再次表示感谢,希望俩位年轻人不要辜负俩家人的深情厚意,多交往,多了解,增进感情,互帮互学,直至走进婚姻的殿堂。来,大家干杯,为俩位年轻人送上祝福!”

订婚宴进行得很顺利,俩家人都很高兴,特别是雪铃爹娘就别提有多高兴了,一辈子第一次进城,还在这么高级的酒店吃见都没见过后饭菜,笑得早就合不拢嘴了。再看看人家给雪铃送的聘礼,礼金三万元,还有高档烟酒,高档点心,高级布料,高级织锦缎被面和丝绸被面,样样都是精品,件件都很值钱,在山里刨几辈子土疙瘩也置办不齐眼前这些东西,况且人家还给雪铃送了最人让心动的金项链、金戒指、金耳坠。看着这些能亮瞎眼睛的礼物,雪铃娘眼睛有点发直,嘴里不停的自言自语“这礼太重了,太重了……”。

山里人有个不成文的约定俗成的规矩,谁家姑娘娃订婚了,要请隔壁两邻的婆娘伙来看聘礼,一来是告诉大家,我家姑娘娃如今名花有主了,往后就不要再来提亲了,二来是让大家看一下未来亲家给姑娘送的聘礼,看能不能看得过眼。送的又多又好,说明姑爷家里家境好,姑娘嫁过去不受罪,送的少又不好,说明姑爷家里家境不好,姑娘嫁过去可能要过紧把日子。反正,不管聘礼送的咋个样,都要请人来看,送的好的,主家兴高采烈,送的不好的,主家也得硬着头皮陪着笑脸,遇着能牙俐齿的婆娘伙,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主家也只能忍着受着,打掉牙齿往肚里咽。

当然,雪铃爹娘不必看谁脸色,也不必掩饰,雪铃这份聘礼远的不说,方圆百里之内也是独一份,绝无仅有,没哪户人家能够超越,这给爹娘赚足了面子。前来观礼的乡亲们个个啧啧称奇,都说雪铃这娃跌福窖了,以后的日子肯定错不了,这娃命真好!

在县医院,雪铃和吴生强订婚的事也传开了,许多年龄与雪铃相仿的同事眼睛里充满羡慕,还有几分嫉妒,感叹我的白马王子在哪儿?但熟悉生强的人都有点想不太明白,这小子从小在城里长大,不知怎么会和一个山里的姑娘订亲?

自打两个人订了婚,生强成了雪铃护士站里的常客,有事没事要来转一下,有人问起,他就说“来看我媳妇”,每当这个时候,雪铃脸一红,搁下一句“别胡说”,就赶紧去工作了。

从那时起,雪铃班余时间可有得忙了,经常被生强约出去,不是去看电影,就是去逛商场,或去小吃城吃这吃那,要不就在公园里散散步步,反正俩个人总是形影不离,成双成对,有人给这他俩起了一个雅号叫“金童玉女”。

有一次,在电影院门口,他俩碰到了生强的一个哥们,那家伙一张口就说:“强哥,你这又……,”他话音还没落下,就被生强用巴掌把嘴给堵上了,把那家伙憋的满脸涨红,还硬生生的被生强拽到一边去了。

生强问:“你这货想说啥?”

“好奇么,你又换妞了,这不,还没出口哩,你让憋回去了。”

“就知道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回不能再胡说了。我给你说,你哥这回是找到真爱了,我要从一而终,绝不朝三暮四。你给咱那些哥们传个话,不要在我面前再丢人现眼,对你未来的嫂子要尊重,知道不?”生强给这哥们再三叮咛,末了,还补了一句:“你给哥把把关,这回是不是很正点?”

那家伙痴痴看着雪铃,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愣住了。

“嗨,干啥哩,贼眉鼠眼的。”没曾想生强在后脑勺扇了一把,这货才回过神来,然后伸出大拇指,说:“行,是个美人儿,就是感觉有点傻傻的。”

“哥给你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纯,清纯!知道出水芙蓉吗?不知道吧,想你也不知道,算啦,不跟你费唾沫星了,我们要去看大片了,享受二人世界了,拜了!”生强把这货说的一头雾水。

自从俩人订婚,每逢周末,只要雪铃休假,生强就会骑上他那辆县城少有的本田摩托车,把雪铃送回老家,再也不让她坐村村通那种又小又不安全的小面的了,况且,那种车人多太挤,人也杂,啥人都有,杀猪的,宰羊的,赶集的,看病的,最为主要的还是车上太味了,像雪铃这么特别爱干净的女孩子根本就受不了,原来那是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坐,现在不用了,有专车接送了。

记得第一次,雪铃坐生强的摩托车回家。开始,雪铃有点怯怯的,用手轻轻的拽着生强的衣服,不愿靠得太紧。可是在那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生强猛的加了脚油门,车子快得像要飞起来似的,吓得雪铃紧紧的搂住生强的后腰,生怕一不留神掉下车去。其实,这是生强故意的。事后生强告诉了雪铃真相,还美其名曰,亲密接触倍感幸福,气得雪铃抡起她那纤纤玉手,在生强的胸脯上来了个狂轰乱炸,岂不知正中生强下怀,生强抓住雪铃的两只小手,左右分开,往上一提,再往面前这么一拉,雪铃整个人一下子往生强怀里扑来,粉嘟嘟的小嘴让生强亲了个正着。那一瞬,雪铃全身就像过了电,一种从未有过的酥醉的感觉快速遍及全身,她四肢软绵绵的,没了一丝的力气,像一个物件,任凭生强尽情的摆弄着,而她自己则继续沉醉在这似醉非醉,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朦胧世界里。

回到家里,雪铃把生强领到奶奶的屋里,送上每回都有的一口酥,奶奶咬了一口,说:“还是这个味,好吃,奶奶要靠狗娃活人哩。”

雪铃还兴兴冲冲的给奶奶说:“奶奶,这回我是坐摩托车回来的,速度快得很,能老早见到奶奶您。”

“噢?电驴?”奶奶用她那不太明亮的眼睛撇了一眼生强,又说了一句“那驴不好。”

山里人把摩托车不叫摩托车,叫电驴,被山里人用来驮东西干农活的毛驴快得多,还不用喂草料。雪铃没搞懂奶奶说的那驴是说电驴哩,还是说生强呢?她想,奶奶是觉得电驴不安全吧。其实,奶奶心里想的啥,只有奶奶心里最清楚。

爹和娘见雪铃和生强一块回来了,心里高兴得很,留生强吃了午饭,爹还特意叮咛生强,“以后你忙你的,不用这么麻烦,让铃儿自个儿搭个车回来就行了,这又是送又是接的,怪不方便的。”

“爹,这没啥。”生强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直接称呼上了,“我也没事,再说了,骑车也就是半个多小时,快着哩,要是搭车再倒车,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回来,那样铃儿就太辛苦了,以后铃儿回家我包了,再也不用挤那又脏又乱的小面的了。”

“爹,娘,这些事你们不用操心了,我们会处理好的。”雪铃脸上写满幸福,望着生强说。

“就是得。”生强也和着雪铃,点点头,默许了雪铃的说法。骑摩托车接送雪铃回家,本来就是生强的主意。

订亲后,生强不必像原来那样有机会就偷偷地瞄上雪铃几眼,痴痴的看着举手投足间充满魅力的雪铃傻笑,看那情景就知道,魂,已不在他自己身上了。现在好了,不用藏着掖着了,可以名正言顺的细细的看着雪铃,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有时看的雪铃都不好意思了。生强也总是变着法儿讨雪铃欢心,市面上有了好穿的,好戴的,好吃的,他总是在第一时间买回来,让雪铃穿,让雪铃戴,让雪铃吃。每当这个时候,让这位从山里走出来的姑娘,常常有一丝丝愧欠萦绕在心头。雪铃心想,挡又挡不住,又不能不接受,只好由着他了,雪铃也经常提醒生强不要乱花钱,过日子要细成,可生强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这算啥?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星,你要啥都行”。说心里话,生强真的很爱雪铃,爱她的一切,她的一颦一笑,一个回眸,一个转身,一个身影,哪怕是很细微的一个动作也会让生强魂牵梦绕,心生阵阵波澜。生强爱上了雪铃,整个人都变了,凡认识他的人都有一种感觉,这小子的确像变了个人,应酬去的少了,酒也喝的少,牌场去的少了,朋友聚会少了,大家都说这家伙是典型的重色轻友,看这节奏是打算与大家一刀两断?因为他把大把大把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雪铃身上了,这让往日围着他转的哥儿们不免有点羡慕嫉妒!

再说雪铃,她的变化就更大了。这么说吧,订亲以前的雪铃就像一只青苹果,甜中带酸,甜中还带一点点的涩,现在的雪铃是一只熟透了的大苹果,粉嫩酥脆,咔喳咬上一口,甜甜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下来了,能让人馋到心底,爱到骨子里去。再看雪铃的衣着打扮,也有不小的变化,总是给人一种华而不艳,素而不俗的映像,假如雪铃从你面前走过,随她拂动的空气里总会飘散着一种淡淡的清新的香气,随着身影的远去,也变得似乎若有若无。她朴实庄重的神态里透着几份雅致,她谈笑的音韵里包含着一种说不清的磁性,既悦耳又动听,尤其是她的笑声,银铃般响亮,给人一种很通透的感觉,传递的是天真烂漫,没有一丝丝的扭捏做作,很有杀伤力。有人说雪铃是乌鸡变成了凤凰,其实,准确的说应该是稚凤羽翼渐渐见得丰满了,优雅的气质这才慢慢的抒发出来了,是与生俱来的,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这种不俗的气质,雪铃生来就有,只是没有散发出来而已。

是夜,万籁俱寂,雪铃小心的走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她有点儿害怕,看见前面一处有光亮的地方,看上去好像很远很远,她想到那儿去,不管那儿有啥,至少那儿有光,有了光,就不必这么担惊受怕了,要知道,从小到大她很少一个人在这么黑的夜里出门,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竟一个人在这么黑的夜里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她越想越害怕,就想尽快到那个有光亮的地方去。奇怪了,这个念头刚刚一闪,她瞬间就到了这个地方。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大得看不到边的光幕,一闪一闪的发着光,她想进去看一下,因为身后是无尽的黑幕,谁知道里后会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就急切的伸手去触摸那光幕,当她的手触到光幕的刹那,她的眼前忽然一亮,她已经身处云雾之中,她惊喜之际不自觉的用双手划动着这幻彩般的云雾,谁知这云雾也随着双手飘动起来了,她感觉到有什么从头顶飘落下来了,怯怯的伸出手,一片花瓣刚好落在手心里,粉色的,粉里带白,像是桃花的花瓣。雪铃最爱桃花了,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她老家的山上山下,有无数的桃树竞相开放,满山遍野全是桃花,风儿轻轻一吹,花瓣像雨一样落下来,她和小伙伴们争相捡着花瓣,把特别好看的夹在书本里,或是夹在作业本里,这样读课文和做作业时就能嗅到甜甜的花香,也可以让花的香味保留更久。现在手里就一片和过去一样的花瓣,就是太少了,能再多一些就更好了,那怕两片也行。她的思绪还未远去,就看见围绕在她四周的云雾已经渐渐的隐去,从天而降的是无数的桃花花瓣,下的是一场真正的桃花雨!雪铃的幸福感从内心深处升腾起来。她陶醉了,微闭双眼,双手合抱胸前,用力呼吸着这里的每一缕气息,让它们深深的浸透在自己的血液里去,她一口又一口的吮吸着,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出了桃花的香气。真香!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了,雪铃睁开眼一看,不知生强啥时候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还捧着一棵小桃树,这棵桃树魔幻般正在不停的变出花瓣,洒向四周。她伸手去拿,生强转身就跑,她在后面不停地追,到了一条小河边,生强把小桃树递过来,她去接,却不知怎么没接住,小桃树一落地,不见了,这下把雪铃急坏了。

这一急,竟然醒来了。原来是一场梦,雪铃很想在梦中多待一会儿,梦是那样的美好。

如今的生强对于雪铃来说,就是雪铃说向东,生强决不会往西,雪铃要手,生强决不会给脚的,生强的一切就是围绕着雪铃转,不厌其烦,黏人的厉害。这要是遇上一个好吃好喝,又好打扮又好逛,再加上会玩点心眼,眨眼是计,花钱永无底线的新潮女郎,真就够他生强喝上一壶的。好在他遇上了雪铃,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雪铃文文静静的,那么善解人意,既知书达理,又乖巧懂事的姑娘,知道心疼人,从不乱花一分钱,即是有让她心仪的好东西也是斟酌再三才下决心,多数情况下是生强执意要买,雪铃坚决不让,有时候听雪铃的,有的时候则是生强硬买的,有一段时间雪铃上街后不怎么去商店里转了,刚开始生强不知其中原由,再三追问下雪铃才道出了实情,这让生强懊悔了好一阵子,从那以后,买东西就听雪铃的,生强不再执拗了。

在雪铃看来,生强啥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有时让人有点受不了。就是太爱吃醋了,见不得男人与雪铃说话,哪怕是打个招呼也不行,只要让生强撞见,也会醋劲大发,寻着给那个人找点碴。时间一长大家都知道了,医院的男同事见着雪铃,远远的就绕着走了,实在是绕不过的,也不打招呼,微笑而过,生怕被生强看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为这,雪铃没少说生强,说你这么做还让不让我上班嘛,让我咋做人哩?每次生强总是点头哈腰陪不是,信誓旦旦保证下不为例。可说得容易,做起来实在太难,生强经常是前头答应的好好的,后面就又犯错了。他也承认容易冲动,也知道不对,每次都说挺后悔的,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呢?雪铃也让他搞得左不是右也不是,遇到院里的男同事不打呼吧,是单位的同事,别人会对自己有看法,打个呼吧,还生怕给别人添麻烦,生强有时就像个没有脑子的愣头青,不管不顾,专给别人制造麻烦。这成了雪铃的心病,心中隐隐的痛,她有几次都想下个狠心,与生强断了,那这一切就都结束了,就没有这些烦恼了。可她呢,又不忍,其实是不舍,生强对她这般好,她怎么能舍得呢?直到发生了那件事后,终于让她痛下决心,发誓要与生强做个了断。

雪铃读初中时的一个男同学,母亲得了急性阑尾炎,家里用架子车拉到医院里,在急诊室的时候,恰巧碰见了雪铃,她一眼认出了这位男同学,就联系医生,并帮忙办理了住院手续,还找了医院里最好的外科主任为同学母亲做了手术,手术也很成功,那位同学也很感激雪铃,一直说要好好感谢雪铃,请雪铃和主治医生去吃饭,雪铃推托没有去,那位同学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母亲出院那天,他买了些水果送到雪铃的办公室,雪铃不要,把他从里面推到了外面,两个人正你来我往的推来让去的,不巧,让路过的生强看见了,那家伙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拳脚,就把雪铃的那位男同学打倒在地了,对方被打得头破血流,雪铃在一旁拦也拦不住,生强那牛劲上来,气力小点的人根本拦不了,多亏路过的几位同事还有路人把生强拉开了。事后,那位同学念及雪铃的好也就没有再追究,不然,祸可能就要闯大了。

但这件事在医院炸开了锅了,影响太坏了,雪铃心里纵有万千不舍,这回也要快刀斩乱麻,彻底断了生强的念想,她狠心给生强下了最后通谍,今生不再来往!

这下生强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整天在雪铃办公室周围转圈圈,碰着雪铃了,笑嘻嘻的迎上去,但雪铃脸一拉,绕过生强,走了。

那个周末,雪铃是自己一个人回到家里的,爹和娘也都看出来了,铃儿遇上事了,但啥也没问,虽然雪铃脸上挂着笑意,他们觉得一定是有事了。爹和娘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风风雨雨几十年了,啥事没经过,啥事没见过,他们已经从雪铃勉强的笑中隐隐地知道了娃心中的苦了。

吃罢饭,只有娘和雪铃。

娘先开了口:“铃儿,有事给娘说说吧,别憋在心里,那样会伤身的。”娘浅浅的问。

“没啥,娘,我好着哩。”雪铃不想给家里添麻烦。

“说得轻巧,你都写脸上了,还说没事,别逞能,给娘说说。”娘根本不信雪铃。

“是不是和生强闹别扭了?”娘紧追不放。

“娘,说过了吗,没啥嘛。”雪铃一脸的不情愿。

她越是这样,娘越是放心不下。

“我的好娃呀,给娘说说吧,把娘急出个好歹来,你两个哥可不饶你。”娘被逼的没法了。

雪铃一看,不说不行了,要不真把娘急病了,全家人都会跟她急眼的。她就把那件事情的前前后后说给娘听,还把生强平日里的小心眼也给娘说了,渴望娘的同情,末了,她还说了一句让娘大吃一惊的决定。

“娘,生强心眼太小,平日里的小麻烦不断,我就不说了,就这件事弄得我在医院没法工作了,也没脸见人了。你给我爹说说,我不想和生强谈了。”雪铃望着娘,一种从未有过的乞求的眼神。

“好我娃,别胡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虽说你俩还没结婚,但也是下过聘礼订了婚的,和结婚就差一桌酒席,你俩的事不能说变就变,你让我和你爹的老脸往哪搁?”娘一脸不高兴,质问雪铃。

“再说了,生强心里有你,才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说明他太在意你了。这要说还是件好事哩,你说是不是?说不定结了婚就不会这样了。”娘转脸就又是一脸笑了。

“娘,说啥哩?你怎么向着外人说话。”雪铃让娘逼急了,直接从炕沿上蹦下来了,在地上直跺脚,把地面上的土都煽火起来了。

娘看雪铃这样,笑得更响了,“看把我娃急的,娘就这么一嘛,看把你急得,还要上房揭瓦了?”

娘这么一说,雪铃反而“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铃儿,这事也急不得,总得让我和你爹跟生强见个面吧,咱把事情弄清楚,也把生强的心思弄透彻再定也不迟。话说回来,生强是个好娃,心眼不坏,就是容易激动,遇事欠动脑子,多历炼就稳当了,念其往常对你的好,咱也不得给人一个改错的机会?你说是不是?”娘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雪铃经娘这么一说,气消了很多。其实,雪铃心底里也是不舍的,她也正在两难之间选择。

“那你和我爹啥时进趟城?”雪铃看来也默认了娘的想法。

“不用,说不定明天就能见到。”娘看来很自信。

“明天?怎么可能?”雪铃满脸疑惑。

“铃儿,不是娘说你,生强是啥样的人你还不知道?那就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明天他保准来,不来接你上班,他就不是吴生强。咱娘儿俩可说好了,明儿生强要是不来,你就和他断,娘支持你。生强要是来了,这事就得两说,你得听娘的,行不?”

雪铃头一回见娘说话这么有水平,怀疑自己的耳朵了,走到娘的面前,用她那双大眼睛把娘的脸庞细细看了个遍。

“嗯,是亲娘,今儿像是变了个人?说话一套一套的,行,就听娘的,我到要看看那个愣头青能不能按娘说的做。”雪铃也一扫先前压在心头的不悦,愉快的答应了。

这一夜,雪铃躺在奶奶的炕上,脑子就一直没歇着,她给奶奶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奶奶两眼微闭似醒非醒的,她问一句,奶奶也答一句,她似懂非懂的。

“奶奶,你说我该咋办?”雪铃问。

“咋办?听命呗!”等了半晌没动静,冷不叮地奶奶说了这么一句。

“啥是命?”雪铃望着奶奶那饱经满沧桑的脸,等着奶奶的下一句话。在微弱的灯光下,奶奶脸上的皱纹一圈又一圈,很像后山里的沟沟壑壑。岁月是一把无形的刀子,真的很无情啊。一股莫名的伤感从雪铃内心升起,眼睛有点儿酸酸的。

“命就是心,心就是命。”奶奶在雪铃丝毫没准备的情况下说了这么一 句,雪铃根本没听懂,再问,奶奶就不做声了。听着奶奶均匀的呼吸声,雪铃知道,奶奶这是睡着了。

雪铃也进入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潜意识里有两个雪铃在打架,一个说跟他断了吧,这个坏小子经常给人惹祸,麻烦不断,害得人多没面子,往后的日子还怎么在单位混。另一个则说,说啥哩,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不能把人一棒子打死,其实他还是有不少优点的,多想想人家平日里的好吧,心胸要宽广一点,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这两个雪铃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在雪铃心里头说长道短,弄得雪铃没能睡个安稳觉,迷迷糊糊的一直到了天亮。

第二天生强真的来了。娘听见了摩托车的声音,半晌不见人进门,让雪铃去接,雪铃不去,娘只好喊来银锁出门去接。银锁出门看到生强没了往日自信,怯生生的站在门外边,就连拉带推的硬把生强弄了进来。娘把银锁打发出去,屋里只剩下爹娘和雪铃生强四人。

“你爸妈都好吧?”娘开口打破了多少有点沉闷的局面。

“好。”生强说,连头也没敢抬。

“生强,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咋想的,你爸妈是啥意思?”娘开门见山,直接了当。

娘的话音刚落,只见生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

“爹,娘,都是我不好,一时冲动把祸闯下了,连累了雪铃,都是我的错,请你们原谅我,我离不开铃儿。”生强带着哭腔说,又转向雪铃这边“铃儿,你原谅我吧,以后不会了,原谅我好不好?”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

娘一看生强跪下了,赶忙给雪铃使眼色,示意把生强扶起来,见雪铃无动于衷,娘直接喊上了“铃儿,把生强扶起来,让一个老爷们跪着像个啥吗?传出去让人笑咱老高家不懂礼数。”

雪铃这才极不情愿的伸手把生强拽了起来,嘴里还嘟嘟囔囔说“还嫌人丢得不够,在这丢人显眼来了”。

“少说两句。”爹一直没说话,见雪铃嘀咕就说了一句。

待生强坐定,爹用少有的严肃表情说:“生强,男人心胸要豁达,要能容下人和事,你年纪轻轻的,以后日子还长着哩,老这么下去,以后日子还怎么过?要学会容人,也要学会处事,你也是城里长大的娃娃,按说不应该这么封建才是,雪铃也是个大活人,要与人打交道的,你盯的这么紧,让她咋工作?咋生活嘛?她又跑不了,你担心啥哩,心不要太小,男人家要大度,不要小家子气。还是要多把心思往工作上放一放,年轻轻的要有点上进心,这样可能要好一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爹的一番话,语重心长,由浅入深,说的很透彻。

生强一边抹着泪,一边点着头,“爹说的是,我以后多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要学会做人做事,只要爹和娘同意我和雪铃在一起,让我干啥都行。”

“看你这娃,铃儿这前脚已经跨进了你吴家的门,后脚还能撤回来?只要你对铃儿好,进门是迟早的事,你也不用猴急。不过,我今儿给你也把话说清楚,铃儿虽说在农村长大,可从小没吃过亏,又念过书,见过世面,是我老高家的金疙瘩,你不能欺负,现在不能,将来结婚了,也不能欺负!你可要记住了!”爹的话很有份量,雪铃听着从心眼里感激父亲的这一番话。

生强对爹的这一席话也铭记在心。他心想,我怎么会欺负雪铃?我爱还来不急哩,我是怕别人欺负雪铃。心里虽这么想着,可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对爹的教诲,他也要表个态,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爹,娘,你们放一百个心吧,我一定对铃儿好,要好一辈子,绝不让她受委屈,我也要孝敬你们二老,让你们畅畅快快过日子。”

“有你这话我们心就放肚子里了,她娘,你说是不是?”爹说,娘也应了一句:“就是得,铃儿金贵得很,是她奶的心头肉,生强,你要好好待她。”

“知道了,娘,我肯定好好待她,你老放心吧。”生强赶紧接过娘的话。

“娃她娘,你看这时候也不早了,该说的话也说了,赶紧收拾点饭,娃们肚子肯定饥了,吃了饭,让生强和铃儿早点走,咱这是山路,不好走,走晚了让人操不尽的心。”爹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铃儿,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要遇事就拧性子,耍小孩子脾气,让我和你娘少操点心,行不?”

“知道了,爹。”雪铃再也没说啥,不知怎的,心里一下子比昨天回来时舒坦多了,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好像落在地上了,身心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腼腆的撇了一眼生强,露出了久违了的笑脸,甜甜的,充满幸福,像一只欢快的小燕子跟着娘进厨房去了。

半年以后,正如两家大人所愿,雪铃生强顺顺当当的拜了堂,成了亲,吴高两家结为亲家了,两家人皆大欢喜。

雪铃从一个大姑娘成了生强的媳妇,成了真正的吴家人。在农村人眼里,嫁出去的姑娘就像泼出去的水,从披红戴花出门的那天起,就成了异姓人家的人了,基本上就和娘家撇清关系了,回娘家次数那是有礼数的,也是有讲究的,不是你想回就能回的,没那么随便。通常是四时八节才能回一次娘家,串个门,走回亲戚,见一见老娘。就这,还得事先征得婆婆的同意,如不然,就别想回娘家。不过,这些对于雪铃来说,都不是事儿。一来生强家在城里,没有农村人那么多的俗俗套套,二来生强爸妈从不干涉两个年轻人的生活。雪铃还和以前一样,每逢周末,只要不值班,就和生强回到了她的老家,度过一个舒心快乐的周末,生强还经常给同事显摆,说山里的空气如何如何好,桌上有不少野菜,真正的绿色食品,令科里的同事们个个羡慕的不得了,都吵吵着要去雪铃老家转一转,也感受一下田园生活。

结婚后的一段时间里,小两口就住在生强家里,这给家里增添了不少喜庆。小两口整天成双成对的上班去,下班回,惹得小院里的左邻右舍好生羡慕。这小两口一日三餐都吃现成的,生强爸妈不让生强插手,更不让雪铃动手,他们觉得苦点累点,可心里高兴啊。你说这上了年纪的人怪不怪,为了子女能过得幸福舒坦,宁愿苦着自己,累着自己,也不让子女们受一丁点儿苦和累。邻居们劝生强爸妈,老话说得好,父母的心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你们现在就掏心掏肺的,将来还不知道会咋样,伺候一阵子就行了,还是让他们出去自己过吧。可生强爸妈还是舍不得,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这么惯着,现在长大了,也结婚了,可他们不惯着也由不得自己,人啊,有时候就这么贱。

说儿女的心在石头上,也不完全对。爸妈的辛苦,雪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已经不止一次的给生强说,咱们搬到医院里住吧,这样爸妈就只操心奶奶和妹妹了,就不用为了咱们上早班而起早贪黑的,太辛苦了,心里不忍。生强总是说没啥,你没看见他们整天乐乐呵呵的?雪铃说,爸妈对咱们的好是真心实意的,可咱们不能老躺在父母的怀里吧,咱们已经成家了,要为大人分担一点家务。爸妈现在也有了年纪,体力和精力也不如从前了,还要照顾奶奶和妹妹,咱就不要再添乱了。再说,家里的房子也不宽敞,咱们把妹妹的闺房给占了,让妹妹和奶奶挤一个屋,不方便。妹妹现在也是大姑娘了,女娃娃的事情多,要有自己独立的空间,她还要学习,和奶奶一个屋,时间长了会影响学习成绩的。

雪铃苦口婆心的说了这么多,生强终于同意搬出去住。可一转念,他又犯愁了,虽说院里给了一个小套房,结婚前只搬了几样家具,放了几床铺盖,没怎么收拾,怎么住呢?雪铃说,你不用愁,我会变戏法,跟着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到了他们小套房门口,雪铃让生强把眼睛闭上,说我不让你睁你就不能睁,要不戏法就不灵了。

生强把两只眼睛闭得实实的,雪铃拉着他走进了屋里,雪铃说:“芝麻芝麻开门吧!开!”

“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雪铃说。

生强睁开眼睛,可能是闭得太实,刚开始有点模糊,他把眼睛揉了揉,静眼一看,眼前的情景,着实把他吓着了。

这是一间小套房,一室一厨一卫,虽说小一点,可布置的温馨舒适,还带一点点浪漫,房间里飘着一丝淡淡的菊花的香味。抬眼一看,日常用品一应俱全。小小的厨房里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齐整整的码放在灶台上。卫生间不大,但收拾的干净整洁。再看卧室,这个小卧室里,有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个梳妆台,床上铺着印着牡丹花的红色床单,两床新的织绵缎面的被子放在床上,上面还放着两个绣花枕头,床边还放了两双手工的布拖鞋,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看到这些,生强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抓住雪铃的两只胳膊,不住的问:“这是真的么?这是真的么?”

雪铃说:“是真的,你看到的都是真的,这就是我们的家,也是咱们的窝,你还满意吗?”

“太满意了,你是啥时候做的,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生强好奇的问。

“自从院里把钥匙给咱的那天开始,有时间,我就慢慢的收拾,该洗的就洗,该买的就买,该添的就添,当然,布置成现在这样,少不了我那些姐妹们帮忙,没有她们,到现在我可能也弄不好,改天咱请大家吃饭。”雪铃说着,深情地望着生强。

生强没想到,雪铃这么能干,把这个小家拾掇得这么暖人,这么雅致,这么清新,这么……,他都不知道用啥词好了。

他把雪铃的两只小手抱在胸前,心疼不已,“看把这么漂亮的一双手都变得粗糙了,变得不那么细嫩光滑了,人都累得瘦了一圈!”

“没那么夸张吧,你是不是嫌弃我了?”雪铃扳着脸问。

“那能啊?爱还爱不过来哩,咋能嫌弃!”生强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伸出他那一双粗壮有力的胳膊,一弯腰就把雪铃抱在怀里了。

“你要干嘛?”

“你知道的。”生强挤了一下眼睛,回答的也很直接。雪铃脸上一下子就泛起了红晕,有一种烧乎乎的感觉,两只手不停的捶打着生强的胸。生强完全不理会这些,先是吻了一下雪铃的额头,而后深吻到雪铃的唇,两唇相触时,生强感受到那唇的细腻,那唇的嫩滑,还有一丝微微的颤。这时的雪铃已经变成了一只温顺小羊羔,被生强轻轻的抱上了床,放在她筑起的爱巢里,两眼微闭,静静地陶醉着,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最幸福时刻的来临。这一对年轻人在这个既温暖又浪漫的爱巢里翻云覆雨,孕育未来。

生强和雪铃就这么搬了出来,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当然,真正过上小日子,可不只是卿卿我我那么简单,还要有柴米油盐酱醋茶,更要有酸甜苦辣咸五味,再加上烟熏火燎的灶火,锅碗瓢盆这叮叮当当的响声也是小日子中绝少不了的。过日子,搭个灶头很容易,难的是两个人口味的磨合。刚开始的时候,雪铃做的饭菜不合生强的味口,遇到不对口味的就闹着要去外面吃,或回家里去吃,有几次弄的雪铃很难受。可这不能怪生强,雪铃只怨自己厨艺不精。这些年一直在单位灶上吃饭,没有机会好好的学习厨艺,这下想在自己家里边干边学,可生强嘴太叼,又是不能忍的主儿,雪铃没法只能向娘求救。

娘给雪铃说,管男人有好多法子,有的人只管钱袋子,本以为管住了钱袋子,就能收住了男人的心,岂不知老鼠都会打洞,何况男人?钱要管,只管钱没用,要让男人留恋这个家,必须管住男人的胃口,要让他好上你这一口,离了你,他在其他地方吃不到这么对口味的饭菜,他就得回来找你。娘的一席话说得太到位了。

从那时起,雪铃从头学起做饭。生强爱吃他妈烧的菜,雪铃就勤往生强家里跑,跟着婆婆学烧菜,生强还爱吃娘做的臊子面,雪铃每次回家就跟着娘上锅上灶,从摘菜切菜做起。功夫不负有心人,雪铃终于学会了烧菜和臊子面的做法,而且味儿相当正,这可是生强他自己说的。

一年后,雪铃给老吴家添了一个大胖小子,三代单传的老吴家终于后继有人了,四世同堂,蓬荜生辉。雪铃实现了从媳妇到母亲的华丽转身。一个女人只有有了自己的孩子,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女人,才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一个完美的女人一生要完成两件事,一件是嫁给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一件是生儿育女,这两件上天赐予的礼物,是天底下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有的人甚至穷极一生,也没能得到上天的眷顾,而雪铃却轻轻松松的得到了。每当雪铃和生强推着婴儿车从众人眼前走过时,同事们投来复杂的眼光,有的是羡慕,盼望能够早一点得到上天的临幸,也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有的是感叹,雪铃的命咋这么好哩,啥好事都让她赶上了。有的是嫉妒,由嫉生恨,巴不得眼前这一家子出点什么事,心里才会平衡,才会得到慰藉。

雪铃的儿子小名叫康康,大名叫吴建康,建设的建,健康的康,很好理解,就是希望孩子长大后能成为建设国家的栋梁之才,也希望孩子健健康康的生活一辈子。

自从康康出生后,就成了吴家的宝贝疙瘩了,爷爷奶奶很喜欢,三天两头买这买那的,好吃的和玩具到处都是,只要有空,就把孩子接到他们那里去玩,生强和雪铃经常是两边跑。孩子断奶以后,康康奶奶就接过去管了起来,因为她已经退休了,也没什么事做,就帮着带带孩子,让雪铃和生强专心工作。到了周末,也给康康奶奶放两天假,雪铃和生强接上孩子就去姥姥家。康康姥爷和姥姥也非常喜欢外孙子,雪铃爹,也就是康康的姥爷经常抱上康康从村东头转到村西头,串了这家串那家,吃饭的时候雪铃才满村子找。

雪铃爹以前可不太怎么喜欢小孩子,金锁和银锁的小子和姑娘,他爷爷很少这么抱上满世界的游来转去,现在却把康康抱上就不撒手,别人根本插不上手。雪铃娘也悄悄的说过几次,让他差不多就行了,不然金锁银锁不说啥,两个媳妇的嘴可不饶人。康康姥爷根本就不听,说,他们爱说啥说啥,我就是喜欢康康。这可能是人上了年纪了,性情慢慢变了,原来不喜欢的现在可能又喜欢了,原来喜欢的说不定又不喜欢了,谁知道呢。

说来也怪,康康也特别喜欢姥爷抱着,姥爷怎么玩弄,他都不哭不闹,反而更加喜欢姥爷了,喜欢姥爷抱上他去跑去跳。当然,爷孙俩个也有不愉快的时候,每当姥爷用他长满胡须的脸去亲康康时,你可以想象,孩子的脸蛋是何等的稚嫩,那能经得起姥爷麦茬子一样又尖又扎的胡须的折磨,往往是一声钻耳朵的啼哭声把大伙吸引过来了,大家知道了,姥爷又把康康惹哭了。这时候姥姥接过孩子,嘴里数落着老头子,雪铃和生强也赶过来,哄哄孩子,逗逗孩子,康康也很快就不哭了。孩子嘛,来得快,忘得也快。在这当儿,他姥爷蹲在房檐下,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那边的热闹,眯着眼睛,微微的笑着,那浓郁的烟草香味随着一缕缕的烟雾在这小山村的院子里慢慢散开,尔后向上飘去,渐渐消失在空旷的山村上空,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俗话说,有苗不愁长,转眼康康就过了一岁了,越长越心疼人,人见人爱,还能依依呀呀的学说话,不过谁也听不懂他说的是啥,大人们尽图个高兴了,康康偶尔也能蹒蹒珊珊的走几步路,往往是走不了三四步就又趴在地上了,两只粉嘟嘟的小手上粘满了泥土。每当这个时候,不管谁管娃,总要拿出手帕给娃擦一擦,如不然,下一秒,也许他就把手又放到嘴里去了。他奶奶经常给人说,管小娃有操不尽的心,干不完的活,累是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乐和满足,等你们以后有了孙子就知道了。

正当雪铃沉浸在幸福和欢乐之中时,发生了一件事,悄然改变了眼前这一切!

生强是医院药剂科的负责人,被人举报了,听说是与药品回扣有关。雪铃知道的晚了,她得到消息时人已经被带走了,连面也没见着,断断续续听了几句,根本不知道事情的整个状况。

这件事很快在医院里传开了,免不了人们在私底下议论。雪铃管不了他人的指指点点,对她而言,生强不在了,那就是天塌了,地陷了,整个人慌了神了,没了主意,一个人在家里嚎啕大哭。还好有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姐妹给她说,现在哭没有用,你得赶紧通知生强爸妈,他们在县上熟人多,路子可能广些,说不定会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一救生强。这么一说把雪铃提醒了,她没有半点迟疑,就冲出去了。听到这消息,生强爸妈也傻眼了,嘴都合不拢了,两个人也愣了半天,没想到生强这回把祸真的闯大了,喃喃的说:“这小子净给人惹事,咋就不省心呢。”随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看着雪铃把眼睛都哭肿了,生强他爸也安慰了几句,最后说“雪铃,你先回去吧,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不想那么多,有我和你妈在,天塌不下来。”

夜色已浓,雪铃一个人走在街上,深一脚,浅一脚,缓缓地往前走着。

雪铃百思不得其解,生强拿人家的回扣,她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呢?这几年,她没有太在意生强的工作上的事,心想那都是公家的事,能出啥差错呢?不过,生强花钱一直都大手大脚,刚开始的时候,她也问一问,时间久了,她也习惯了,也就没多问。现在想一想,细细算一算,他挣的那点儿工资还真不经他折腾,既要管家又要管娃,还要请朋友吃饭,三天两头的不是请这个喝酒,就是请那个喝茶,他这个人就是太讲哥们意气了,有时候她都有点嫉妒生强周围的那些朋友,这家伙对那些狐朋狗友太好了,结婚以前还有所收敛,结婚以后就原形毕露了。她记得,有一次生强给家里买了台电视机,还是日本原装进口的,当时花了不少钱,她问过哪来那么多钱,生强说和一个朋友做了回生意赚的,她也就没再问。现在想来,这生强瞒着我,瞒着我们大家悄悄干了违法的事,后悔自己怎么没多个心眼里?她陷入深深的懊悔之中,她不能原谅自己往日的漠视和放任,生强能走上今天的歧路,与自己有着直接的关系,越想越不能平静,越想越不能原谅自己。在今后的日子里,她要真正关心和爱护那个曾经爱她近乎发狂,现在又爱她走向毁灭的那个看似成熟,实则无比幼稚的男人,她要用以后的日子来抚平这个家庭无限的伤痛。她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到这个男人,靠在那个坚实的肩膀上,只有靠在那个肩膀上,她才能平静下来。可是,又不知道那个肩膀身在何处,她仰望茫茫夜空,黑暗深遂,无处可寻。想到这儿,雪铃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失声哭出声来了,那哭声在寂静的街道上空格外响亮,好在街道上没有行人,只有雪铃自己孤单的身形,在路灯下被渐渐拉长的影子。

一个多月后,生强回来了。医院没有将吴生强移交司法机关,而是给了一个开除留用察看两年的处分,暂时保留了公职。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家如数退回了收受的药品回扣。违法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对于生强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没有人知道背后的不易和辛酸,只有生强爸妈知道。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他们打掉牙齿往肚里咽,见了不想见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又是送钱,又是送礼,就这还得有过硬的关系才行,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如果不做这一番努力,生强恐怕要在监狱待上五六年,公职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虽说生强回来了,院里的决定是让他仍回原单位药剂科上班,发给基本生活费,活路由科里安排。可细细想一想,像生强这样身上有事的人,科里怎么给他安排工作,即使给安排了,也根本没人愿意和他一起上班。就这样吴生强就成了医院里的一个特例,年纪轻轻却无事可干,也成为医院里的一道别样的风景,自然也成了大家议论最多的话题。

生强回来了,雪铃有了主心骨,这个家就又有了往日的勃勃生气,虽说生强整天无事可做,多的时间待在家,或带带康康,但雪铃没有小瞧他,与往常一样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里洗洗涮涮的事不让生强沾手。和她关系特好的几个姐妹们都看不过眼了,给雪铃说你男人现在又不挣钱,还好吃懒做,现在是你在养家,他应该干点啥,自己不要太辛苦,这样你会早早的变老的,小心那家伙变了心。每当这时,雪铃总是微微一笑,说给自己男人做得再多,也不觉得累。姐妹们说,你就这么惯着,有你哭的时候。

按理说生强应该感激雪铃才是,然而,恰恰相反,他本事没见长,脾气却日日见长,稍有不如意,便对雪铃轻则谩骂,重则动手动脚,雪铃经常是左边的旧伤还没未见好,右边又有了新伤。起初,雪铃还遮遮掩掩,不愿让大伙知道真相,经常说自己不小心撞的,或是摔的,可天长日久,大伙都知道了事情的原由,很同情雪铃,都说雪铃这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惜了。回到家里,爹娘看见雪铃身上青伤红伤的,心疼不已,为这还把生强叫回来两回,当面训斥,但无济于事,生强依然我行我素,雪铃的伤痛有增无减。伤在雪铃身上,可娘的心在流血啊!娘私底下不知流多少泪,心想,我娃的命咋就这么苦啊!也曾试着劝雪铃,遇事不要自己硬扛,石头太大咱可以绕着走,大不了咱不过了还不行吗?

可雪铃给娘说:“娘,没啥,生强现在因为我和这个家没了工作,脾气不好,等过上两年,院里的处分期限过了,有了工作了,脾气自然就好了,娘,你和爹不用担心,我好着哩。”

其实,雪铃心里也苦啊,她不想给爹娘说,她只说给奶奶听。

她趴在奶奶腿上低声呜咽,她的嘴唇颤抖着,把自己心中的苦闷,哀怨,无助,像电波一样传到了奶奶的心里面去,奶奶用她那长满皱纹的手轻轻的抚慰着雪铃的头发,嘴里喃喃的反复吐着这几个字“人皮难背,人心难测,人难活,活人难”,声音不大,却像山里的藤蔓一样缠绕着雪铃的心,越缠越紧。

生强找碴闹腾最多的还是钱。他现在是留用人员,院里只发给几十块钱的生活费,按说吃在家里,喝在家里,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可生强这个人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抽烟喝酒的毛病不改,连烟酒的牌子也不倒,这就有点够呛了,就他那几个子,真经不起折腾,早早的就花完了,花完了就抻手问雪铃要,雪铃刚开始也不拦着,要就给了。心想,自己的男人昔日好面子,如今落难了,也不能让人睢不起,自己能满足就尽量满足。让她也没想到是吴生强的胃口越来越大了,起初,给他二三十块钱,他还挺高兴,可到后来,张口就一二百,这倒把雪铃给吓住了,反倒不敢给了,他就借酒劲耍酒疯,骂人打人摔东西成了家常便饭了,屋里经常是一片狼籍,儿子康康都不敢让他带了,孩子经常在爷爷家里,雪铃也给生强爸妈说过多少次,生强爸妈也当面说生强了,让他暂时先找个临时工作干一干,贴补家用,也不要老在家里面闲着,更不要再生事了,康康一天一天也长大了,要有个当爸的样子。所有人的努力都是白费,生强根本没有改的意思,而是变本加利,脾气比以前更大了,下手比以前更狠了。

面对今日的生强,雪铃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不明白,好好的生强怎么变成了如今这样,变得谁都不认了,只认钱了,真的掉进钱眼里去了。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情,终于让雪铃明白了生强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那一天,雪铃像往常一样上街去买东西,走着走着,被三四个男人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个人张口叫了一声“嫂子”,雪铃静眼一看,认出来了,这几个是生强往日的朋友,雪铃对他们一直都没有好感,自打生强出事后,就很少看见他们了。

“嫂子逛街哩?”那人再一次问。

雪铃也应了一声,“有啥事?”雪铃不想和他们多说。

“嫂子能否借一步说话?”那人指了指旁边的小餐馆。

“有啥事你就说吧。”雪铃不想和他们纠缠。

那人向四周看了看,从兜掏出一张纸条,递过来,“嫂子,你看看这个。”

雪铃接过了纸条,仔细看了一下,上面写着“欠条 今欠刘黑旦现金二百元”,落款有日期,还有欠款人吴生强的签名。

“这是啥嘛?”雪铃有点懵了,仍故做镇定。

那人低声说:“不瞒嫂子,这是我强哥在牌桌上欠的,他让我们找你要哩,你就给兄弟们一个面子,把钱还了吧。”

雪铃心里清楚,这个条子就是生强自己写的,生强的笔体她很熟悉,但今儿这钱不能给,不然,以后就没有太平日子了。想到这儿,她知道该怎么说了。

“兄弟,这钱我今天不能给,也给不了,一来这事你们强哥没说过,还有就是今儿你嫂子出门也没带这么多现金,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改日问你强哥要吧,这样会更好,你们说是不是?”雪铃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作罢。

回到家里,雪铃的心久久不能平静,看着自己尽心尽力操持筑起来的这个窝,眼看着就要崩塌了,她就钻心的痛,如果任由生强这么折腾下去,这一切可能真的都将不存在了。雪铃也看到了,生强现在根本不顾家,老毛病没改,又添一样要命的毛病,还参与赌钱了!他这么由着性子来,没有好好过日子的打算,破罐子破摔了,这个家以后就要靠自己支撑下去了。更重要的是,眼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了,以后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了,上幼儿园要花钱,以后上高中上大学也要花钱,大学毕业了找工作可能还要花钱,将来娶媳妇成家要花大钱的,可这一切都要自己挣,自己攒,一分一厘从牙缝里抠,那敢让生强再折腾?想到这些,一股彻骨阴风从雪铃心底里瞬间吹遍了全身,雪铃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颤,心越发疼的厉害了,赶紧找到常吃的药,往嘴里送了几粒,心境稍稍平息了下来。

老话说得好,日日赌博,无米下锅。雪铃不能让生强再这么下去了,自己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这头犟驴从赌桌上拉下来。当然,她知道,这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不管怎样自己都要先努力一把,实在不行,还有爸妈,还有爹娘。

这天下午,雪铃精心准备了生强最爱吃的臊子面,面是自己擀,汤也是自己炝,看着都让人流口水,做好了这一切,雪铃自己舍不得吃一碗,静静的等着生强回来一起吃。

那天,生强回来的很晚,一进门,酒气扑面而来,人还没进来哩,风把酒气先吹进了屋里,雪铃知道今天酒喝得不少,就主动迎上去了。

“吃了没?我给你下面吧,今天是手擀的臊子面,你念叨哩,刚好我今儿有时间,已经做好了,我这就去……”,还没等雪铃把话说完,生强手一挥,把雪铃就推到一边,劲挺大的,雪铃打了个趔跌。

“不稀罕!”从生强嘴里喷出来浓浓的酒气把雪铃熏得没了呼吸。

“你这饭,我吃不起,脸都丢光了,还有啥脸面吃饭?”生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啥事嘛?”雪铃问。

“你还有脸问?今儿个刘黑旦是不是找你了?”生强扳着脸问。

“我在街道碰上的,他们拿了个条子让我给钱,一来我也没带钱,二来我想把你问一下,看事情是否合适着哩么。”雪铃实话实说。

“我看你现在是长本事了,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了,我写的字你不是不认得,你成心跟我过不去,我这一点脸面让你臊到家了,以后还咋在外面混?”生强说着趁酒劲把沙发面前的茶几蹬了一脚,茶几转了个向,一个玻璃茶杯掉了下来,摔碎了。

雪铃看生强越说越激动,蹲下来一边拣玻璃渣,还一边劝生强,“有话慢慢说嘛,老人说,十赌九骗,我害怕你让人给骗了,再说了,家里现在这情况,咱耍不起。”

雪铃这话像是踩到了生强的尾巴上,生强“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了,两眼圆睁,“你说啥?家里是啥情况?你这臭婆娘,嫌弃我了?想当初,给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的时候你忘了?老子现在有难了,用你两个钱,你心疼了,你嫌我是闲人了?我把你这臭婆娘!”说着一脚把雪铃踢倒在地,雪铃手里的玻璃渣把手扎破了,血顺着手指缝里流了下来。

雪铃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她强忍着,“生强,你看咱娃一天天长大了,以后花钱的地方就多了,咱得细成,再说,赌博也是犯法的事,咱干啥都不能犯王法,你说对不?”

“你还给我上课来了?我儿的事不用你管,谁说我赌博了?谁说我赌博了?”生强好像突然想起雪铃刚才说过的话了,转身看见了雪铃擀面的擀杖,操起来直接朝雪铃打来。

“啊!”这一下正打在雪铃的额头上,生强借着酒劲,用力也猛,血即刻从额头上流下来,由于雪铃没有防备,失声喊了出来,声音异常尖锐。

“你这臭婆娘,就擦破点皮,你至于这么大声吗?我看你这是故意给我扬名哩!”生强突然一下子变得更加疯狂了,有点失去了人性,手脚并用,拳打脚踢,雪铃根本无法招架,又不能出个大声,生怕再一次惹怒了生强,而生强落下的每一拳每一脚都能听见雪铃发自喉咙深处的痛苦的呻吟“哼、哼、哼”,雪铃已是躲无处躲了,只有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向前摸索,想找到一个能避过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地方。满脸是泪水和血水,眼睛也让血水模糊了,视线一点儿也不清楚,只有靠着本能伸着双手胡乱向床底下摸去。

“给我不给钱,是不是给你娘家了?嗯?”生强一边呵斥着,一边手脚不停地向在地面上这个血人打去,雪铃这时已经顾不上回答生强任何问题,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如何躲这个恶魔一样的人。

终于,她感觉身上的拳脚节奏慢了,渐渐的没了,只有一只脚还能感到生强的余威。

“你这臭婆娘还真会躲,你以为躲在床底下就没事了?你等着,明天老子再找你算账。”生强说完就摔手出门而去了。

床下,雪铃无声的哭泣着,她身体多处已被生强这个不通人性的畜生撕碎了,痛彻心肺,他撕碎的不仅仅是雪铃的身体,还有比身体更重要的是雪铃这颗善良的冰晶玉洁的心,他的一顿拳脚打碎了雪铃心中的梦。

雪铃朦朦胧胧的意识里仿佛看到一个高高悬挂在一棵大树上的安乐窝,轰然落地,窝里的羽毛四处飘散,还有一只小小的雏鸟在空中极速跌落,她似乎能听见那只雏鸟无助的哀鸣,眼看着这只雏鸟就要落地了,她拼尽全力去接,可不知怎么了,她竟然没接住,雏鸟落地的那一刻,雪铃的心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从身体里扯了出来,那一刹那,痛苦万分,随后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雪铃走了,静静地走了。

雪铃出事了,还是她的一位同事发现的。那天凌晨三点左右,那位同事下夜班路过雪铃家门口,看见她家的门半开着,屋内灯光通明,就喊了几声,见没人应,就准备上去把房门给拉上,不经意间看见了屋内的场景,吓了一跳,走进屋内一看,吓得不轻,她看见了地上一滩一滩的血,还有卧室床下裸露的那一只脚,当时就大声尖叫了起来,赶紧喊来附近的同事,把雪铃从床底下拉出来。其实,当人们发现雪铃时,雪铃已经没有了一点儿生的气息,但大家不忍心,也是不死心,还是把雪铃抬到了急救室,进行了各种尝试,但无力回天,雪铃真的走了。

大家在急救过程中发现雪铃身上没有一处好皮肤,多处骨折,同事们都是眼里含着泪做各种尝试,尽最后一份心。大家一致认为,这是绝对是吴生强打的,院里也掌握了这一情况,果断的报了警,警察很快就在牌场上把吴生强带走了,当吴生强听到雪铃没了时,也瘫坐在地上,一脸惊愕。院里也很快通知了雪铃家里面,爹急匆匆地带着两个儿子和儿媳妇就赶到了县城,娘只能留下陪雪铃奶奶,还要不露声色,不能让老太婆发现,那一天娘的日子特别难熬,只有背着老太太抹抹眼里的泪水,娘的心早已经碎了。

在医院里,见到雪铃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爹一下子就昏厥过去了,还是两个儿媳给雪铃擦洗身子换衣服,两个儿媳也是含着泪做完这一切的。她们谁也没想到,就在前几日,雪铃还回了一趟家,给全家人买这买那,还特意给奶奶买了件过冬的棉袄,奶奶喜欢的不得了,天天在她们面前夸,她们都有点嫉妒了。可如今,雪铃走了,带给这个家的是永远难以愈合的伤,无尽的痛。

雪铃走了,留下一个一岁多的儿子康康,也给家里出了一道万难的题。

对于吴生强的处理,院里也想听听雪铃家里的意见。如果把吴生强诉诸法律,少则七年,多则十几年,公职肯定丢了,康康的抚养就成问题了,孩子已经没了娘,再没了爹,真的就成没娘又没爹的孩子了,想想都可怜。按理说,就是把吴生强这个畜生千刀万剐了,也不能解雪铃一家人心里的怨恨。可事情摆在这儿,又能咋办?最后还是爹发话了,雪铃家里主动找到公安局,请求不要按刑事处理,另外,也给医院里说明了家里的意思,请院里保留吴生强的公职,为康康成长创造一点条件,这也是唯一能够慰藉雪铃的事情。不论是公安局,还是医院,都被山村里这一家人的豁达感动了。

雪铃这件事情算是顺顺当当的过去了,又有一件事情让爹娘和全家着急上火了。

雪铃奶奶不吃不喝,已经两天了,水米未进,谁劝都不管用,谁要问,她嘴里总是喃喃自语“狗娃啥时回来看我”,“狗娃不来看我了”,一家人让她弄的无所适从。大家谁也没有给老太太透露半点信息,这些天说雪铃的事都是在金锁家里商量的。看这架势,老太太是知道了雪铃的事了,要不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不吃不喝了?可她是怎么知道的呢?谁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由,为这事爹还埋怨过娘两句,娘也挺冤枉的。

其实,在雪铃没的那天夜里,奶奶做了个梦,梦里她看见了雪铃,雪铃就站在她跟前,她叫了几声“狗娃,狗娃”,雪铃没有应,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流下来,嘴里像是说“奶奶,我冷,我好冷,我好冷啊”,她伸手去摸,可没摸着,雪铃一下就不见了,奶奶惊了一下,这一惊,却醒了。奶奶知道,雪铃走了,雪铃去了天上星星最多的地方,从那天起,她就不想吃饭了,她要去天上陪雪铃,免得雪铃一个人孤单。

尽管这样,全家人还是小心翼翼的给奶奶送饭送水,爹和娘每天都来劝奶奶,说得嘴都干了,可奶奶连望都不望一眼,两个人都是摇头出了奶奶的屋。看着老太太去意已决,全家人回天乏术,爹也很无赖的给家里人做了交代,让大家悄悄地给奶奶准备后事吧,让老太太安安静静地走。

自打雪铃走后,娘为了奶奶始终没有哭过一声,这几天人都变的木讷了,总是丢三拉四的,爹看着心里很不忍,就给娘说明儿是铃儿的头七祭日,本来应该在家里给铃儿送行,可有老太太在,咱不能在家里,你就领着儿子儿媳,还有铃儿的侄儿侄女们,去村后的高台上祭奠吧,把我娃好好的送一送吧,多送些钱粮,还有棉衣棉被的,我娃在那边不受冻,日子会好过些。爹的安排正是娘所想的,娘和两个儿媳就赶紧准备去了。

第二天,是雪铃的祭日。这天天气阴冷,乌云低沉,云低得像是要落在人的头顶上。临近中午时分,娘带上一行人往村后的一个高台上走去,娘头顶上多了一块白头巾,其他人都是披麻带孝,拿着给雪铃准备的各种祭品,迎着风向村后走去,这些祭品都是纸做的,在风中发出“哗啦啦,哗啦啦”的声响,像是雪铃在风里轻声哭诉。

祭台搭好了,金锁为雪铃点上一柱香头,由于双手抖动的厉害,加上有风,这柱香点了好一会儿才点着,待香头插好后,金锁把娘搀过来,娘嘴里喃喃地说着“铃儿,娘看你来了,娘看你来了,娘来晚了。”一下子扑倒在地,突然从心底里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娘把这几天压抑在心头无尽的思念和无限的怨恨,在这一刻全部释放出来了,这声音在空旷的山野上空久久盘旋着,传的很远很远。

不久,天上下起了雪,而且越下越大。这是老天爷怜惜雪铃,也给雪铃送行来了。娘仰望苍天,雪花落在她那饱经沧桑的脸庞,落在睫毛上,落在鼻梁上,落在嘴角上。娘知道,雪铃还没有走远,她更知道,这是雪铃最后一次抚摸她,最后一次亲吻她,她多么想再听雪铃叫一声“娘”,可是,永远都听不到了!想到自己再也见不着活生生的雪铃,再也见不着自己生自己养自己疼的可爱的女儿了,娘再一次抑制不住自己心中万分的悲痛,“铃儿啊,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这声音在这漫天一色的天地间传送着,铃儿,铃儿,铃儿……

雪,不停的下着。

草,没了。

路,没了。

山川,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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