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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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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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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

何行长出了林安公司的大门,如释重负,对司机小尚说:“走,上太山县”,小尚看了一下何行长,发现何行长比刚来的时候精神轻松了许多,也没多问,就说:“好”。车子启动后,径直向石落镇东南方向驰去。

石落镇位于祁州县东南方向,如果把祁州县地图的形状比作一个巨大的葫芦,石落镇就是葫芦把儿的位置。石落镇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山区镇,当地群众有一顺口溜就很能说明问题。吃饭基本靠天,花钱基本靠山,进城基本靠颠,娱乐基本靠鞭。这第一句说的是农业生产。由于土地不平,多为山坡地,不能适时灌溉,雨水顺了就有收成,就有了饭吃。但天不遂人愿的时候多,稍平一点靠近河边的地还能有点收成,山坡上的地就只能干瞪眼了。第二句话说的是副业,石落镇虽多为山地,但由于背靠秦岭北簏,得到太白山的滋润,山中的中草药比较丰富,当地群众自古就有采集药材的习俗,粮食不富裕,但只要人勤快,在山中刨上几镐,就能弄几个零用钱,就能过一阵子。第三句话是说这里的交通,镇上有十二个行政村,只有一个在川道,其余的都在山里,没个像样的路,路不好自然也就没有好的车来跑,村里的人要出村要赶集采购,就坐着乡亲的手扶拖拉机,翻过记不住的山,绕过说不清的梁,在车上颠两三个钟头才能看见平川,眼睛看见了平川,可耳朵还不住的嗡嗡响,这还是村长书记的待遇哩,其他人只有自己人两条腿了。第四句话说的有点粗,但农村人说话丑理端。这里山大沟深,根本看不上电视,有些村子电还没通哩,镇上电影放映队偶而来放一场电影,村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抽纸烟的,吸旱烟的,就象过古会一样,上百人聚集在一起,就象几年没有见面一样,特别那些女人们,从电影没开始就拉起家常,直到电影白色荧幕上出现“完”还不住声。男人们就三五一堆,扎在一块议论谁家女人奶子大,谁家的女人腰身好看之类又黄又脏的话。最活跃的要算上小学的或没有上学的孩子们,他们才是电影最忠实的观众,在放电影机的桌子刚放下那阵,他们就从家里搬出小凳子,大的搬两个,人小的搬一个,边走边喊“二旦,你再不来,就没地方了!”你看,这人小还会虚张声势。尤其是电影开始后,一个个睁大眼睛盯着荧幕,但就是听不见人家电影里面的人说的是啥,有胆大的实在忍不下去了,就大声吆喝两嗓子,但无济于事,谁会理你,若是被家里的大人们看见了,还以为小孩找大人哩。这就是看电影,在不大的场院中,男声女声童声,高音中音低音,人声鼎沸,谁也不知道演的是啥。第二天,见了面都会问,昨晚电影演的啥,没有人能正确回答这样的问题。人不能缺乏娱乐活动,在没有电影或其他活动的时候,人们晚间活动就是男人搂着女人睡,不是男人玩女人,就是女人玩男人,虽然低俗,但确是最为原始最为愉悦的一种娱乐活动。

镇东南靠秦岭北麓有一坐大型水库,名为石头沟水库,库容量大,这里的水远远的输送到省城,供那里的人们饮用。站在坝上远望,还真有一往无际烟波浩妙的感觉,再者秦岭倒映在水中更显水面之大了,对没见过大海的人来说,来这里可以感受一下深临其海的意境。在水库的东岸上,有一条新近修建的直通太山县城的公路。桑塔纳小轿车行驶在通往公路的山间小路上,稍有一点颠簸。司机小尚看一下,发现何行长正在闭目思考什么。

“怎么堵车了?”小尚刚一上大路,就看到大路一侧停满了大型货车,远远看去,像长蛇一样在山间盘旋着,看样子不是一时半会堵的。小尚心里有点紧张。

何行长听到小尚这么一喊,睁开了眼睛,也看到了绵延在公路上的车辆,但什么也没说。

这时,小尚已经把车开上了主干道上,跟在一辆大型箱式货车的后面。何行长声音不大说:“不要跟的太紧,小心前面车倒弹了!”小尚应了一声,“知道了。”

小尚心里想,路上都堵成这个样子了,何行长也没有回的意思,看来是一心要去太山县城。想起今年七月份的事,他心里有底了。

今年七月的一天,何行长要车去祁州县东边最远的一个营业网点青蒲分理处下乡,这也是何行长到祁州支行后第一次来这个网点下乡。何行长一是检查工作,更重要督促一下目前各项任务的进度,也再熟悉一下营业网点的情况和人员分布,便于下一步开展工作。何行长到网点后,检查了三个柜员的现金箱和大库现金、凭证,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然后就如何加强会计基础管理防范风险,与坐班主任项丽进行了交谈。一直谈到十一点,何行长起身要走,项丽请何行长留下来吃完午饭再走,何行长很坚持地说:“不打扰你们上班了,我们还要赶着看一看其他网点去!”说完,就对小尚说:“咱们走。”小尚也没有说什么,但心里犯嘀咕,眼看就到吃饭时间,怎么要走,再说了,青蒲分理处的小灶办得是没说的,是全行基层网点中最好的。他想可能何行长还不知道这个情况吧。

上车后,小尚试着给何行长说,“何行长,青蒲的灶办得好得很,咱要不就在这里将就一下!”何行长只说了一句,“走吧!”

车子轰鸣了一下,呼的就窜出去了。听得出,小尚的油门踩得有点大。何行长也看出小尚的小情绪,就说“咱去唐宫县去转一下,那里有你爱吃的血条面。”经何行长这么一说,小尚明白了,何行长是要去离青蒲不远的唐宫县吃血条面呢,就再也没有说什么,加大油门朝前面开去。

那次的确吃到了好久没有吃的唐宫县特产血条面。据说那血条面是过去当地人用来招待尊贵客人的,轻意吃不到的。不过,现在农村人也都学精明了,知道城里人平时吃贯了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生猛海鲜,吃腻了就想换个口味,吃点山野菜、荠荠菜、灰灰菜这些还没有被高大烟囱污染的绿色食物,把肚子里的油水往下刮一下,既享受了美味又起到了减肥的效果,还能大口大口的尽着劲地呼吸山野里的带着自然气息的空气,到了极致时还能毫无顾忌地喊那么一嗓子,“哦呵呵—,哦呵呵—”,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山谷回响,你想,那是怎样的一种的情形呢?

城里的人进山了,这就有了商机了。于是,有心计的农村人就把自己家的门前简单收拾一下,把八仙桌摆出来,做好城里人喜欢吃的这土产那特产,尤其是这血条面就更受欢迎了。据说这血条面是用刚杀的猪的热血合面,面要不软不硬,再用劲的擀,要擀得很薄,用大油擦遍,用刀切细,再上笼蒸熟,晾干保存。吃时把血条面在开水锅里滚两下,捞出来盛在碗里,再搅上调好的臊子汤,吃到嘴里爽口味美,据说这血条面还有一定的滋补功效呢,这才引得大批大批的城里人往山里钻。当然,何行长不只是单纯的吃血条面,他是想了解一下金星水泥厂矿石资源情况。再说,领导的事也不咱小司机问的,领导说开到东,咱就不能往西去,给领导驾车就要耳朵背,眼睛瞙,嘴巴严,这是师傅教手艺时一块传授的。

想到这里,小尚知道何行长一心要去太山县城,就抖擞精神注意观察路面情况。这时,一辆伏特商务车从左边道上急驰过去。小尚眼前一亮,一脚油门下去,车子虽然在半坡起的步,但油门跟得上,车子绕过前面箱式货车,上了左边车道,紧追伏特而去。

这时,他俩才看清了路面情况。他们占着左边下行车道向上行驶着,但右道上也停满了许多上行的车辆,都是大货车,从车牌号上看,有四川的、甘肃的、安徽的、湖北的,可能是经过太山到汉中或四川的。这条公路是沿山而建,绕着水库的边缘弯弯曲曲向前延伸。这些大型车辆可以说都停在水库边上,看着随风起波的水面,站在刮得起哨的山风中,不但让人感到特别寒冷,同时人真还有点发晕呢。

越往上行驶,海拔在不停的上升,秦岭中的山风更大了,就连车内也感到寒气袭人。何行长把身上的夹克衫往紧里裹了一下。小尚用眼里的余光看到了,就把车内暖风增加了一档,立即感到一股暖流涌出,车内暖和了许多。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各种大货车的缝隙穿插行驶。一会儿前进,一会儿要倒车,有时候还要把车倒在两个货车的夹逢中,有何行长在一旁看着,小尚倒也轻松进退自如。开着开着,在一个大的转弯处车不走了。原来,前面正在疾驰的伏特被迎面下来的大货车堵住了。伏特和后面的追随者其实占了大货车的下行车道。伏特一看傻眼了,倒车灯两眼一瞪向后撤退,这可苦了后面的小尚,也紧急后撤,硬斜插在一车辆农用车的前面,打了好几把方向,这才把头缩了进来,避免不让下行车伤到前脸。他这么又是打方向又是倒车,农用车的司机从玻璃窗缝中恨恨地瞥了小尚一眼。不管他人怎么看,我总是要把车停在安全地方,还要给下行车把道让开了。小尚这么想着,手脚也一刻没停下,直到把车停稳妥。

这你再看,从上面下来的货车队伍浩浩荡荡,都是大型货运车辆,有东风、解放、红岩、斯泰尔等等,从车型看,有箱式、板式、挂车等,个个都满驮满载,把车压得“吱吱吱”的叫,不知道公路何堪重负,如果公路有张嘴,早就喊冤了。有辆车的驾驶室里,一个年轻人蹲在车上,看样子可能是冻坏了,人绻缩成一个球状,接下来看到许多司机都穿着棉大衣在驾车。

“唉,开大车就是辛苦,看把人冻成啥了!”小尚不时把头向外张望,“看,那车上都挂着冰呢!”小尚又是一腔。何行长随着小尚的叫声,也看到了一辆刚驶过的大车尾上挂着一片冰凌,晶莹剔透,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寒光,让人不敢小视秦岭的严寒。大车一辆跟着一辆,过一会儿,终于可以前行了。小尚不敢怠慢,抬脚就走,但没有走多远,又不行了。

看着车时走时停,何行长好象有点心急了。就对小尚说:“我出去走走。”小尚说:“外面风紧得很,弄不好要生病的,还是不要出去。”还未等小尚说完,何行长已经拉开车门,到了车外,只说了一句:“透透气。”

何行长沿着公路一边走一边观察眼前的一切。

这里已经深入到水库的库尾,库尾的浅滩已经能看见了。站在这里放眼望去,脚下的石头沟水库,被周围高耸的山峰簇拥着,真像秦岭山的明珠。如果是在盛夏那该有多好。何行长心里想。宽阔的水面在阵阵山风的吹拂下,起了涟漪,荡过来又荡过去,无拘无束,全然不顾站在岸上人的心情。站在这里虽然很冷,耳边山风不停地吹,但对何行长来说,可以好好的思考以下近两天发生的事。

在昨天,也就是周六下午,他因为有事没有在家,只有妻子和女儿在家,林安公司的沈经理拐弯抹角的找到他家,给他妻子撒了谎,说自己是何行长的在祁州县的远房亲戚,应该称何行长为表哥,说是来渭水市办点事,顺便来走动一下。走得时候留下了东西,说是祁州的特产,也不值什么钱。他妻子也没有多想,客气了一下,就收下了。晚上,等他回家后,妻子还一个劲的数落他,说你们家在祁州有亲戚,她怎么就不知道等等。他以为真的是老家的亲戚呢,还不停地向妻子解释。原来,何行长他们家的确在祁州县有家远房亲戚,老人都去世了,听说都是孙子辈了。而且多少年都没有走动了,按辈份讲,孙子辈应该与他以兄弟相称,这些都对上号了。他还给妻子陪了不少不是。但后来事情发展太离谱太蹊跷了。妻子在整理那位亲戚送来的特产时,却发现根本不是什么特产,而是五粮液酒、红好猫香烟,如果是这些也就罢了。更让他和妻子感到惊讶的还不至这些,竟然在烟酒中间夹了一万元现金。他一看,脑袋都要炸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个,把我何子明看成什么人,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什么狗屁亲戚,简直是想害死人哩。忽然一想,不对啊,一个远房亲戚没有必要送这份礼,况且人家自他到祁州县任农行行长一年来,还没有照过面哩,不可能一见面就送这么重的礼,他家又不是爆发户。这里面有文章。他追问妻子来人的体貌特征。妻子就一五一十的从那人进门说起,直到那人放下东西出门,没有丢下一个细节。他听出味道来了。一米八的个子,留寸头,方脸盘,皮肤黑里透红,说起话来鼻音较重,不像个农民,倒像个企业的经理或什么。

等他听完之后明白了,才知道妻子让人家给骗了。这不是林安公司的沈经理吗?这家伙还真能编谎。这回轮到他训妻子了。他说,你真够胆大的,什么人的礼你都敢收,你还让我在祁州咋干事,咋向全行员工交待,我给你一再叮咛,不管家里来什么人,不管他是谁,礼品一律不收,你到好,居然敢收企业的礼了。

妻子被他这一通训,也着实有点急了。“那你说昨办吗?”

“咋办?你咋收的咋给人家退回去。”他没有好气地说。

“你说的轻巧,祁州距渭水一百多个公里,你让我咋去,再说,你叫往那送?我又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林安公司在哪儿。”妻子白洁说着,显得很着急,“你就想个法子吧。”

那天晚上,他确实睡得很晚。他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好,才妥当。直接交到行里,大家会怎样看自己,最要命的是林安公司在祁州也是有头有脸的单位,如果交到行里,肯定要上报县里有关部门,这事就弄大了,到时候就无法控制了。这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三天,祁州县城大街小巷又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笑料。这肯定行不通。再说了,前车之鉴不能忘,自己怎么能重蹈覆辙?

一想起上一任领导班子中发生的那些事,由不得他不认真对待。那是他到任之前的事了。原任行长廖达儿子考上了名牌大学,全家上下高兴的不亦乐乎。说实话,廖行长没想到儿子会这么有出息,能这么给自己长脸,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考上了名牌大学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虽然社会上许多人不愿意端铁饭碗,但他就觉得铁饭碗好,工资有保障,也有安全感。这还不值得庆贺?绝对值得庆贺!在身边那几个高参的纵容下,就在渭水市最高档的大香港酒店宴请亲朋好友。现在就兴这一套,谁家有了喜庆的事,亲朋好友都来庆贺一下,一是显得亲近,再者也能还一下过去欠下的人情,这叫礼尚往来,是周原遗风尚在的有力佐证。那天如果单请自己的亲友家人也无可厚非,谁知原定的三桌饭后来变成了十几桌饭,闻讯从祁州赶来赴宴的人不下百人,差点把大香港酒店包圆了。自然礼金没少收,有人说那次少说也要收十万元。随之而来的是廖行长始料不及的,因为有人向市行反映了。不出三天,市分行的工作组进驻祁州,廖行长随之被宣布停职检查,问题查清了,礼金如数上收,但行长不能再当了,就地免职后调到外县工作去了。本来好好的事,就这么办砸了,谁听了都觉得不值得,儿子登科自然是件高兴的事,但也没有必要搞那么大的动静吧!廖行长的事,他来之前就听说了,而且市行调他来祁州前也找他谈话,多半话题也是廖行长的事。他知道市行领导的用意,所以他到任后一直是谨言慎行,没想到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全行仍有一部分职工还没有从廖行长事件的阴影中走出来,自己这么冒然上交,肯定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误会。那怎么办呢?托人给林安公司送去,这就更不妥了。思忖再三,他决定亲自送去。当面可以解释,避免更多的误会。想到这儿,他心安了一半。

他心里很清楚,林安公司这么煞费苦心给他送礼,是有他们特别的用意的。最近,行里正在考察林安公司增加300万元流动资金贷款申请,第一次上贷审会的时候,他听了客户部门的调查情况汇报,感觉调查不细,没有全面反映企业的经营现状,报告中讲企业面临的困难多,对本次货款的效益和资金风险,以及涉及到的抵押品只是寥寥数语代过。他心里知道,林安公司是一个以生产盐酸为主的化工企业,设备损耗大折旧率高,客户部门对抵押品轻描淡写的提了一下,这说明这里面可能有问题。他当即要求客户部门和主管客户经理再对林安公司进行详细调查,重点是查一下抵押品足值问题。

他对客户部经理郑关向说:“客户部门要加强对企业的监控,客户经理要经常深入企业了解情况,工作要做细,要掌握真实情况,我看经常说咱们的贷款质量差,问题出在企业,根子在咱们客户经理身上。”经他这么一说,其他贷审会成员也一致同意,要求重新调查。

会后,他觉得今天这么讲,似乎有点先入为主。为了掌握第一手资料,他谁也没有带,就和司机一道去了一趟林安公司,主要的想现场查看一下企业的设备状况。那天,他是下午到的林安公司,公司沈经理接待的,看他一人来公司,觉得有点惊讶。简单寒喧了几句,他就让沈经理领到生产线上去查看。他一边看,沈经理在一旁不停的解释。沈经理试探性的询问贷款申请的事,“咱这企业没问题,你看石落镇当初办企业的时候遍地开花,企业是全县最多的,但现在你再看,都打门掩店了,就剩下咱了,算是石落镇的一面旗帜呢。”沈经理显然很有自信,“林安就是从小到大,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产品已经走出陕西了,现在也形成了以盐酸为主的系列产品,资源利用率已经较高,问题就是流动资金有点不足,只要资金问题一解决,林安就要腾飞了。”说到这里,沈经理很夸张的挥了一下胳膊,何行长望了一眼,沈经理有点不太自然,他又很快补充了一句,“林安没有金星那么耀眼,但也可以说是山坳里的金凤凰,还希望咱农行能够给予大力支持。”何行长断断断续续的听着,但他的眼睛始终盯在设备上,看着看着他心里就掀起了浪。“听说何行长对这次贷款抵押品真实性有点看法,没问题,客户部管咱的梁经理亲自核实过。”沈经理说出了本应早就想说而没有说的话。

何行长先是一愣,脸上象云一样飘过一丝不快。心里想,消息传的这么快,上午开的贷审会,企业下午就知道了。他告别了沈经理后,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到底是谁为企业通风报信呢。

从企业回来后,他找来主管客户部的张副行长,把自己看到的企业抵押品不实的问题,以及听到企业对行里内情那么快知晓的这些事情,通通说了一下,要求张行长对管户经理要进行严肃批评。“经常为企业摆困难、不替农行着想的管户经理不行就换,咱的人把屁股撅到企业那边去了,咱的事能好吗?这么为企业着想是不是收了人家什么好处了?”他这么一说,张行长笑了笑,“那怎么可能呢,不会的,只是工作作风不扎实,轻意不能上纲上线。”他又对张行长说:“既然这样,这件事交给你和客户部去办,一定要逐一核实抵押品,不能有半点虚假,几百万元的贷款放出去,抵押品不能有问题。你也要把客户经理抓一抓,不要让他们经常给咱行长下巴支砖,动不动就想把领导套进去,对这些人真的要想点办法了。”

由于那天是周五,何行长再也没有多说,下午就回到家里了。谁知,人家竟然追上门来了。虽然为这事和妻子拌了几句嘴,但还是要妥善解决。早上起了大早,何行长给司机小尚打电话,让他把车开到渭水来,自己要用车,他也没有给小尚说要去哪里。

十点多钟,小尚按时来了。何行长出门前提了个大包,撩在车后座上。“走,上石落。”他满面不快的说。车子在小尚的驱驶下,出市区上高速,直奔祁州县石落镇而去。

到了林安公司,沈经理一看何行长来了,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因为是星期天,公司外来的人比较少,几乎看不到走访公司的其他人,对何行长的到来,在院子的公司职工一个个都投来说不清道不明的眼光。何行长顾不得那么多,就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进了经理接待室。

“沈经理正是个大忙人哩,周末也不清闲,开车走州过县的,不累吗?”何行长不知该咋么说,就先来了个开场白。

“想利用出差的机会拜访一下领导,不巧,你还没在,正是机缘未到。我忙,你也没闲着,你领导休假也没休息,也东奔西颠的,也真够累的。”沈经理心知肚明,也就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了。

听沈经理这么一说,何行长倒也轻松了下来。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来意了,这就好办了。最怕就是他背着牛头不认赃,再端着看似清高一尘不染的架子,凭着他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十几年的经历和练就的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说起理由来头头是道,任凭你说破嘴皮也无济于事,就是水也泼不进去,那事就难办了。不过现在看来,事情没有想的那么复杂。想到这里,何行长心里有底了。

“沈经理这就见外了,既然来渭水办事,来家里坐坐有尚不可,何必送那么重的礼呢!”何行长有意把那个“礼”字拖得长了点,是有意让沈经理听的。

“祁州乃周原故里,礼尚往来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况且你经常也提倡银企一家,我给你送点礼别人也不会有意见的。还望行长不要多想。”沈经理果然善辩,不敢示弱。

何行长经过这么一来一回的交锋,深知沈经理的圆滑、世故和尖刻,要想说服不能再这么不痛不痒的敲边鼓了,如果再这么轻描淡写地顺毛抚摞难以让他吸取教训,也可能使他心存侥幸,还会小看我农行人,必须严辞说明其利害。

“今天没有外人,就咱俩说这事,我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给你大经理留足面子,你要认识到这个问题性质的严重性。给你留面子,不等于说我可以无原则,你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祁州农行这几年的发展全县人有目共睹,想必你也能感受到。如果没有一股正气,农行能这么大踏步的快速发展吗?如果没有这一股正气,队伍能这么稳定吗?如果没有这一股正气,经营业绩能不断提高吗?”何行长讲着讲着有点激动了,腔调有点高,就像给全行员工作报告。

“企业有困难,咱行里也会千方百计给你解决困难,帮你渡过难关,你这么又是送礼,又是打听消息,只会把本来很正常的事情搞得越来越复杂化。再说你的抵押品问题,明明有好的设备,为什么不抵押给银行,而是又藏又掖的,让人怀疑你与农行合作的诚意。”

说到这儿,何行长稍微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把自进门后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那些神经松驰了一下,然后很严肃的说:“沈经理,咱行在工作中也有失误,有些人思想素质不高,给企业的发展带来人为困难和问题,我在这里给你道个歉。但你也有一定的责任,不要听信他人的风言风雨,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有些人也唯恐天下不乱,本是很透明的事情,让他们这么一戳弄,一搅和,正常的事情好象不正常了。”

何行长的这席话,的确让沈经理有点坐不住了,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烧。昨天给何行长家送礼的事,的确是在好心人的关照下去的,就连何行长家的地址都是人家告诉的。他当时真的很激动,也说了许多感激不尽的话,当即许愿要请人家吃海鲜。现在看来,何行长不是想象中的那一种人,似乎比较正直。沈经理转眼又想,唉,谁知道哩!看他是不是真的能为企业办事,是不是一个让大家服气的人,这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想到这,沈经理也表了个态,“何行长,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昨天的事做得有点欠妥,你不要跟咱这土包子一般见识,你尽着批评,我悉耳恭听。但企业的事情的确是火烧眉毛了,还请行里尽快拿出方案。”

转守为攻是沈经理的高明之处,他经常可以变被动为主动,处于危局而不乱心志,这也是他能在石落镇创一片属于自己的天下的最关键的一条。其实说他是转守为攻,还不如说是硬往银行这棵大树上靠。何行长也深知企业家的这些手段。就上次上报的资料中抵押品不实,没有把好设备列在抵押清单中的问题再次提出来,说:“沈经理,与农行打交道要以诚信为本,不能掺杂施假,你把设备重新清理一下,那些不能正常使用的设备不要再上抵押清单,咱经常讲银企双赢,你这么弄,只考虑了你的利益,却把银行的利益撩在一边。也不是符合为商之道。”

“没问题,你何行长说的对,就按你讲的办,上次抵押品清单上报时我没有审查,是我的失误,这个回头我还要查,是谁做的,我还要收拾他哩!”沈经理满盘子满碗接下了。

何行长心想,你也别在我面前来这一套,谁还不知道你想蒙混过关,这点小九九今天也不点破了,只要你能按今天讲的完完全全做到就行了。想到这,何行长把随手提进来的那个包递给沈经理,说:“这是你的,物归原主了,你收好,我要走了。”

沈经理说:“不好意思,领导辛苦了,礼拜天也没休息好,真是罪过啊!”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快十二点了,“吃过饭再走也不迟嘛。”沈经理一心留何行长吃饭。

何行长今天没有吃饭的心思,就起身告辞了。

站在水库岸边,感受着凛冽的寒风,似乎忘记了外界的温度。何行长把这两天的事,像过电影一样从头到尾回忆一遍后,不觉心中充满感慨。现在要清清白白做人不容易,正正经经干点事更不容易,就犹如在暴发的山洪中为了生存而拼死不断挣扎的人,要生存就必须与洪水抗争,要竭尽全力与之搏斗,要防备从上游横冲直撞而来的枯树残枝的暗算,更要躲避迎面劈头盖脸打来的夹杂着腐尸气味的浪头的袭击,心要稳,气要沉,耳要灵,眼要亮,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不被山洪吞没,才能争得生的权利。

突然,气笛声大作,此起彼伏在山谷间回荡,汽车长龙启动了。何行长急忙返身回到路上,这时小尚已经把车开了过来,一脚猛刹车停了下来,何行长动作很敏捷地一下钻进车内,车就溶入车流中,向山上冲去。

                                       2005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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