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小吃店。
角落里,有一张小桌子。
小桌子旁边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面前放着一瓶低档白酒,两只酒杯,两双筷子,两只小碗,一盘花生米。
他给两只酒杯都盛满酒,吃一粒花生米,端起一只杯子碰一下另外一只酒杯,说声“走好”,然后,一饮而尽,随后,又把桌子上另一只酒杯的酒也一饮而尽。
每次来他都坐同一张桌子,要同样的酒,同样的花生米,摆着同样的餐具,以同样的方式,酒尽,盘净,然后,裹着一身酒气,甩门而去。
一连几天,他都这样,小吃店的服务员小艾有点担心。
这天,他又来了,还是那样喝酒。
小艾走到那人跟前,小心翼翼地问:“先生,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啊!”
那人没说话,用眼睛的余光瞥了她一眼。
小艾继续说:“你要保重啊!”
那人还是没理,见小艾不走,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挣钱不多,操心不少!”
小艾还说:“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知道我为啥喝酒吗?”那人把送到嘴边的酒杯放下,反问。
“你不是朋友不在了,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吗?”小艾很认真地说。
“瞎说,告诉你,我一位要好的朋友生病住院了,我在陪他喝酒,我说姑娘,不知道就不要瞎打听,该干嘛干嘛去吧。”那人说完头也不抬,又喝起了酒。
小艾怏怏地走开了。
从那次以后,小艾再没有问过那人一句话,但总是在远处默默的看着。
有一天,小艾发现了异样。
那人还和从前一样,要一瓶酒,两只酒杯,两双筷子,两只小碗,一盘花生米,不同的是,他每次只给一只酒杯里盛酒,用盛满酒的杯子碰一下另一只空着的杯子,说一声“走好”,然后一饮而尽。
小艾很担心,关切地问:“先生,你朋友真的走了?”
那人没言语。
小艾继续说:“以后的路还长着哩,不要这么作贱自己。”
“我说姑娘,你能不能想点好事,不要老这么死呀活呀的,让人瘆的慌。”那人有点急眼了。
“这么说你朋友还在?哪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呀?”小艾一脸茫然,想探个究竟。
那人见小艾这么执着,索性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前一阵子,我朋友住院了,我陪他喝酒,我一杯,他一杯,他不在,我不就得替他喝吗?现在,我朋友还在医院,但我把酒戒了,我还得陪他喝酒,他一杯,我空杯,我还不得把他的酒给喝了吗?这回听明白了吗?”
小艾听完那人一席话,脑袋“嗡”了一下,一片空白。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见那人来过。小艾心里又喜,又忧。
有一天,小吃店来了两位客人,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还柱着拐杖,另一个在一旁搀扶着。
“服务员!”坐定后其中一个大声喊道。
小艾急忙赶过去。
“一瓶酒,老牌子,一盘花生米,外加一盘拍黄瓜。”
听这声音咋这么耳熟呢?小艾正在思量着。
“怎么,我多了一条腿,你就不认识了?”
小艾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说话的人原来是小吃店的那位常客。
“你这是怎么了?”
“我出门把车撞了,撞成这样子,不碍事。”菜还没上来哩,那人手里就已经端起了酒杯。
“瞎说啥哩,明明是车把你撞了”,与那人同来的人坐在对面,一听这话,急了,插了一句,“啥时候都没个正形,甭理他,你忙你的。”
“别呀,我们是老熟人了。对了,光顾着喝酒了,忘了给你介绍介绍了。”那人指着对面的人给小艾说,“这是我朋友,就是前一阵子住院的那位,你看人家是不是好好的?”
小艾难为情的略带歉意的微微点了点头,“对不起!”
那人的朋友说:“没啥,你这都是为他好。”
“不说了,来喝酒。”那人又端起了酒杯。
对面的人说:“你少喝点吧,这才刚刚好了一点,你得悠着点,我……”
“啥也别说了,今晚你就给我当好司机,别动酒了,你的酒,还是老规矩,我替你喝吧。”对面的人还想说啥,被那人一指,嘴半张着,半天没合上。
小艾看不懂这俩人,也没再插话,手脚麻利的上齐了菜和餐具。
那晚,那人喝酒的时间是最长的一次,小吃店里都已经没有顾客了,小艾已经开始打扫卫生,准备收工了。
那人嘴里不住的吆喝着,也听不懂喊的啥,看起来是喝多了,忙坏了对面的那位朋友。
这回是酒尽了,菜也净了,可人扶不起来了。
小艾看一个人扶不住,就过来帮把手。
“你们是朋友?”
“我们是工友,他是我师兄,一个厂子下来的,厂子没了,就像丢了魂似的,整天喝的烂醉,老婆孩子也跟人跑了,他就这么折腾自己。”那人的朋友给小艾说。
正说着,已经出了门,外面下着小雨,小艾问:“你的车呢?”
“哪有什么车?我就是个蹬三轮的,只有三轮车,你听他瞎说。”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三轮车跟前了,小艾帮着把那人扶上三轮车。
“那你也不替他挡个酒,还让他喝成这样?你们还是朋友吗?”小艾有点小埋怨。
“我们是朋友啊,可我从来就不沾酒,这辈子就不知道酒是啥滋味。他这个人啊,就是好这一口,只要能喝到酒,甭管啥理由,他都能想得出来。”
三轮车在那人用力一蹬之下渐渐远去,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望着那绻缩在车厢里的人影,小艾打了个寒颤。
夜晚,三轮车在弯曲的小巷中艰难地向前爬行着,咯吱吱,咯吱吱,声音格外响亮,在夹杂着酒气的空气中远远飘来这么一句:
“再见了!谢谢你!”
2018年1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