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急促的下课铃声,在周原中学的上空响了起来。
这是中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也是中午饭的开饭铃声。你听,从远处似乎已经能够听得见,一个个教室屋顶下面嗡嗡嗡的燥动之声。
周原中学是周原的最高学府,座落在县城东边,紧挨着的翠柳湖,一年之中除了冬季外,其他季节都是生气勃勃,绿意盎然,是读书做学问的好地方。出了学校大门就是翠柳湖了,每天早上早读时,学生们纷纷走出学校大门,手里拿着语文、英语等课本,陆陆续续走进翠绿湖,溶进这绿色的海洋,大声地朗读,大口地吮吸着这里充满氧气的新鲜空气,开始了一天紧张的学习生活。
这一天,是周原中学平平常常的一天。中午饭铃声响过之后,需要在学校大食堂吃饭的学生,必须快速地从教室挤出来,一路小跑奔向学校大食堂。这一切动作要麻利,体现一个字:快!原因很简单,在学校吃饭的同学很多,窗口却很少,去的晚了,要排很长时间的队才能打到饭,有时候你排到跟前了,可往里面一瞅,锅里已经没饭了。
张子凯是高一学生,高一三班的,按理说他这个城里的学生不需要在学校大食堂吃饭,爸妈会为他做好饭,等着他回来。可他多的时候愿意在学校吃,不是他乐意挤来挤去,是因为他早早的吃完饭,要和几个要好同学去打篮球。当然,他不必像其他同学一样为吃一口饭去打冲锋,那几个好哥们会早早地为他排好队,等着他来。
这天,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走到食堂窗口附近,在那里等着,等那几个好哥们排到跟前了,他才会把碗和菜金递过去。
“凯娃,凯娃,咱们快到了,你把碗递给我。”喊他的是一个叫沈斌的同学,看起来高高大大的,同学们都喜欢叫他胖子,别看他有点胖,可在篮球场上这家伙弹跳好,还有速度,与子凯配合也打的好,只不过,他打替补的时候多,也是个城里娃。
“别喊了,胖子,我在这儿呢。”子凯说着把碗递过去了。
窗口人比较多,秩序也很混乱,子凯往里挤了挤,已经到窗口了。这时,他看见前面一位女生打好了饭,正吃力地举着饭碗往外挤,就下意识的往后让了一下,能够让她轻松地过去。就在那女生过去的当儿,不知谁在后边挤了一下,本来嘛,这地方挤来挤去的也很正常,没啥,可这一挤把那位女生举起来的饭弄洒了,刚打出来的饭还带温度哩,一下子就浇在子凯的左肩膀上了,虽然穿着夹衣,还是能感到轻微的烫。
对方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看烫着没有。”
这要是个男生,他早就火了,可眼前是一位女生,他忍了忍,很绅士地说:“没啥。”
他看了一眼那位女生的饭碗,偌大个搪瓷碗里,已经没有多少饭了,只剩几条面了。
他快速地从那位女生手中把碗拿过来,直接挤到窗口跟前,把碗递进去,说:“打饭。”这一切发生太快,女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时碗已经递到窗口里面去了。
“二角。”里面传来生硬的语气。
“给你。”子凯把菜金递进去,“不就是要钱哩么。”
很快,一碗热饭又重新送到那位女生的手里。周围的同学们被子凯这一举动感染了,有的吹口哨,有的大声吆喝,有的说英雄救美,有的说对上眼了,总之,引起了一场小小的轰动。
子凯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他直接从人群中快速地走出来,胖子在后面跟着,一边小跑一边不停地唠叨说:“凯娃,你慢点,也不知道帮人把饭端一下。”
“一碗饭累不死你,好好端着。”子凯没好气地说。
走到树荫下面,子凯这才把自己的饭接过来,俩人准备开吃。这时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位女生,就是刚才那位女生,她一直跟着他们哥俩。
“有事?”子凯问。
“你那衣服……我给你洗吧,还有,那菜金,我会还你的。”女生有点怯怯地。
“没事,这些你不用管。”见那女生还是不走,子凯像是很生气地说:“都说过了,不用你管,怎么还不走,等着让别人看笑话吗?”
“走吧,走吧,没事。”胖子也开口了。
待那女生走远了,子凯把胖子说了一顿:“你还能的很,说没事,我这衣服你洗呀?菜金你掏呀?”
胖子让子凯弄懵了,“这不是你说的没事吗?我只不过重复了一下,怎么了?”
“你能和我一样吗?”子凯没好气地说,“你给咱那几个哥们说一下,今天我不打球了,你们去玩吧。”
“咋啦?”胖子还问。
“你这人咋这么不长脑子,你让我把这身皮扛到下午?你不难受,我难受。我得回一趟家,把衣服换一下。明白不?”子凯说完,把碗往地上一放,“替我把碗洗一下。”还没等胖子开口呢,他已经走远了。
子凯的家在周原老街上,一棵百年老皂角树把老街从中间分开,树东叫东街,树西就叫西街,他家住东街。偌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是老街人休闲纳凉的好去处。老树历经数百年风雨不倒,俨然成了老街人心目中的神灵,每逢家里有事,总会给老树点上三柱香,恭恭敬敬地叩上三个头,以保居家安康,心愿达成。
正值阳春三月,午后阳光充裕,晒在人的后背上暖暖的。子凯甩开膀子懒洋洋地走在老街的青石板路上,背后阳光烤着,他都有点出汗了,真想躲在树荫下面歇一下,享受老树下的一丝清凉。
“凯娃,今儿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子凯正走着,忽然从老树底下传来了一声老者的问候。
他走近一看,原来是老街上的七爷,住在老街的西头。
他躬身打了声招呼,“七爷好。”
“我说凯娃,今儿还早着哩,咋就回家了?学校放假了?”七爷坐在老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手里端着个大茶缸。
“没,不小心把衣服弄脏了,回来换一下。”子凯走近七爷,走到了老树的树荫下边。
“您老悠闲得很么,爷,我不明白您这是晒太阳哩,还是找清凉哩。”子凯指着脚边已经完全暴露在阳光下,两边扶手磨得油光发亮的躺椅说。
“看你这娃,爷上了岁数了,经不起折腾,晒了一会儿太阳头有点晕,就过来乘个凉。你娃傻着哩,你不知道,人越老越难活,轻不得,重不得,晒个太阳害怕晒晕,乘个凉还担心着凉,说不定啥时候,一阵风就把我带走了。”七爷坐在大青石上说。
“爷,你精神着哩,这么好的光景,你好好活吧。不说了,爷,我要回家去了,下午还有自习课要上。”子凯说着就要走了。
“你这娃,爷话还没说完呢,你着啥急,我还有个事想托付你。”
“爷,您有事尽管说,我绝不推辞。”
“凯娃,是这么个事,我有个外孙女从外县转到你们学校了,我知道你人际通达,本事大着呢,就留个心,多多照应。”七爷很认真地说。
“没麻达,包在我身上,可我还不知道她姓什名谁,上几年级,在哪个班,咋照应?”子凯问七爷。
他这么一问,倒把七爷给问住了。
“娃叫丽儿,大名叫冯丽娜,上几年级,在哪个班,我还真不知道,待娃回来了我问问,改天再给你说行不?”
“行么,啥时候都行。”子凯爽快地答应了,正要转身离开,这时来了一位姑娘,叫了一声“舅爷!”
“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凯娃,来来来,这就是我给你说的丽儿,我的外孙女,你们认识一下。”七爷指着已经走到他跟前的姑娘说。
子凯打量了一下这位姑娘,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照过面。
眼前这位姑娘面容白净,眉目清秀,个头不高,扎着辫子,穿一件花格上衣,脸上微微带笑,笑的时候很好看,嘴角微微上扬,声音很悦耳。
“丽儿,还没放学哩,咋回来了?”七爷问。
“爷,我今儿中午吃饭时把祸闯下了。”
“咋啦?”七爷关切地问,“有啥事快说,凯娃也是你们学校的,看能不能帮上忙。”
“中午吃饭时,我不小心把饭给同学洒衣服上了,还借了人家二角钱菜金。”那位姑娘拧着衣角,不好意思地说。
听这位姑娘这么一说,子凯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才看清楚了,这位就是中午吃饭遇到的那位女生。
“哎呀,这么巧,原来是你呀,不过,我都已经说过了,没事,不用你管,你还把这么点小事都要给七爷说。”
“实在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还让你给我垫了二角钱,都没来得说声谢谢!”那位姑娘大大方方地说。
七爷一看这俩人已经打上交道了,还是以那样一种方式,七爷高兴地笑起来,“看来,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只是互相还不认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转身对子凯说,“这就是我的外孙女,丽儿。”又转过来对丽儿说,“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老街上的凯娃,大名叫张子凯,你们在一个学校上学,以后就是个伴。凯娃,丽儿初来乍到,你要看在咱们多年街坊的面上多照应,丽儿,你也不要怕生,凯娃是个好娃,有啥事就找他帮忙,肯定没错。”
“爷,那我咋称呼?”丽儿不知道应该把子凯叫啥,是直呼其名,还是入乡随俗叫凯娃。
“叫凯哥吧,他比你大点,叫凯哥显得亲近,行不,凯娃?”七爷征求子凯的意见。
“七爷,还是叫名字吧,叫我张子凯,行不?哥呀妹呀的,容易让人误会,七爷您说是不是?”子凯看似征求意见,实则是不愿意让这个陌生的女娃把自己叫哥,那样大家会想歪的。
“行么,你说叫啥就叫啥,可不管叫啥,这个忙一定要帮。”七爷显然同意了子凯的想法。
子凯转过来问那位姑娘,“你是哪个班的?”子凯想,既然接受了七爷托付,就得知道人家姓甚名谁,在哪个班,不然,捎个话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人。
“我叫冯丽娜,是高一二班的,刚转过来几天,你在哪个班呢?”丽娜没有称呼,她现在还不习惯叫一个男孩子的名字,女孩子嘛害羞,多少还有点不好意思,也是人之常情。
张子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接回答:“我在高一三班,以后有事就来找我。”
“好啊。”冯丽娜很愉快地答应了。从她自凤城转学到周原的第一天起,舅爷就给她不知说了多少遍,咱有个街坊的儿子也在周原中学上学,想介绍认识,说有个熟人总比没有强,有个大事小情的还有人照应,这样以后他就能少操点心。舅爷还说,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还是小心点好。再说了,你刚从凤城过来,人生地不熟的,现在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也多,还是多个心眼好。其实呢,她想,自己都已经是大人了,没必要找这个寻那个,再说,舅爷家离学校又不是很远,有事很快就能回来了。但是,这些只能想想而已,不能让舅爷知道,那样舅爷会生气的。
从那天起,先前完全不认识的两个年轻人就这么走到一起了,七爷还隔三岔五地让丽娜给子凯带点好吃的。丽娜虽说满肚子不情愿,但拧不过七爷,每每给子凯送去。其实,这也是七爷的良苦用心,想让这两个年轻人尽快的熟悉起来,这样,晚上丽娜下晚自习回家就有了个伴,能让他省不少心。话说回来,丽娜爸妈把孩子放在他这儿,他就要保证娃娃的安全。看得出来,七爷为丽娜上学的事也费了不少的心思。
冯丽娜家在凤城县农村,父母都是本分的农民,家里还有个哥哥,只上过几天小学,早早的回家干活了,都二十好几了,还没有成亲,愁坏了父母。她本来在凤城高中上学,只是凤城高中离家实在太远,女孩子嘛,长大了,又长得跟一朵花似的,甜甜美美,人见人爱,父母自然要多操些心,多费一些心思。现在社会这么复杂,女儿老这么一个人在外面,生怕一不小心,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拐跑了,想想都害怕,整天提心吊胆的,父母实在放心不下,就让她来周原中学上学,好在学校离舅爷家很近,转脚就到了,可以住在家里,上学放学也很方便,这样一来父母就能专心操持家务,就能多操心操心儿子的婚事了。
其实,父母的心思冯丽娜只知道了一半儿。虽说冯丽娜生在农村,长在土旮旯,但她长得特水灵儿,眉清目秀,聪明伶俐,自小就是父母眼中的乖巧娃娃,也是街坊四邻口口相传的灵醒娃。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不,冯丽娜还不满十八哩,就已经出落得花容月貌,成了十里八村人见人夸的大美人了。按说,谁不希望自家的闺女长的漂亮,长的水灵,长得人人喜欢。对冯丽娜的父母来说,这本来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可在他们这儿却成了一块心病,压在心头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不,姑娘大了,上门来提亲的人就多了,今天东家,明天西家,这本来也没啥。姑娘大了嘛,总是要嫁人的,来提亲的人多,说明大家伙都操着心哩,这本来是件是好事。哪为啥犯愁呢?只是有这么一家老来提亲,弄得冯丽娜父母心里不是滋味。那就是邻村范家庄村的书记牛德全托人来提亲,来了好几回了,每每都被丽娜父母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娃正在上学,还不想谈婚论嫁,担心影响学业。按理说,这村支书在村里可以说是呼风唤雨的存在,如果能攀上这门亲,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许多人家做梦都想与这家结上亲。当然,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可丽娜父母愣是没答应。为啥呢?他们打听了一下,牛支书的儿子牛宝那家伙可是远近有名的小混混,人见人怕。丽娜如果嫁给这种人,还能有好日子过?丽娜在凤城中学上学,父母担心万一那一天,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追到学校去咋办?女儿孤身一人,如何应付得了?为这,丽娜父母茶饭不思,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的计策,那就是把丽娜转到周原来,远离凤城,一来让范大书记死了那份心,二来丽娜也可以安安生生的上学了。当然,这些只有父母和舅爷知道,丽娜压根不知道,父母也不想让她知道,怕影响娃娃的学习。
冯丽娜不仅人长的漂亮,文化课也不赖。在周原中学的开学测试中,她的功课成绩在全班排名比较靠前,这让同学们对这位来自异乡的小妹妹另眼相看。尤其是她的语文功底,好的让许多同学羡慕,一首《我是你路边的一棵小树》短诗,一下子惊艳了全班同学,在高一年级也引起不小的轰动,语文老师临时起意把她选为语文课代表,全班同学竟无一人投反对票,她也在同学的呐喊声中接过了语文课代表的接力棒。老师征求大家的意见:“我们让冯丽娜同学朗读一下她的作品如何?”这个提议得到全班同学的一致拥护,有掌声为证。
我是你
路边的一棵小树
静静地
静静地等候
春风携着雨露
任万物复苏
每一片叶子在风中舞动
如无数双手
向你倾诉
等你深情地回眸
哪怕一瞬
记忆永恒!
当冯丽娜用银铃般甜美的声音饱含深情地读完最后一句诗时,全班同学再一次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这掌声也引起了左邻右舍教室的骚动,成了同学们课后谈论最多的话题之一。在这个还比较陌生的校园里,冯丽娜很快找到了归属感,也在最短的时间内融入到这个群体当中,还成了众多男生眼中的一道风景。当然了,这群人里自然少不了张子凯。也就是从那天起,张子凯有意无意地开始关注冯丽娜的一举一动了,她每天的穿着打扮,她走路的姿势,她的发结等等。总之,只要与冯丽娜有关系,他都比较关注。这就像一粒种子,在他的心里暗暗地埋了下来,吮吸着他的心神,悄悄地生长着。
这天,放学后张子凯被人群簇拥着走出校门,他远远地就看见了走在前面的冯丽娜。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粉色带花的衬衫,腿上穿了一条纯色的蓝裤子,头发只用皮筋扎了一下,没有辫辫子,上面别了一只小小的发饰,很漂亮。她走路的姿势很耐看,体态匀称,步伐轻盈,一个字,美!
张子凯赶上去,轻轻地靠上去。
“才女,回家这么积极?”
“噢,张子凯呀,别瞎叫。”
“这怎么是瞎叫呢?同学们都这么说哩。”
“他们爱叫啥叫啥,我不管,但你不能跟着起哄。”
“哪为什么呀?我和别人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咱们是街坊了,你知道我有几斤几两,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好不好?”
“难不成那诗不是你写的?”
“当然是了!只不过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好,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和那些大诗人比起来,咱这是小儿科,根本不算什么,以后不要再提了。”
“你是不是经常读诗哩?”
“是,我经常在早读的时候读,你有没有兴趣?”说到这儿,冯丽娜转过来望了张子凯一眼。
两个人对望的那一刹那,张子凯突然发现,她的眼睛竟是那么的明亮清澈,非常迷人!像天上的星星,又极像山间的一汪清泉!他瞬间走神了。自从他俩认识以来,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今儿这是怎么啦?
“嗨,同学,想什么呀,怎么样吗?”冯丽娜见张子凯没有回答,就追问了一句。
被冯丽娜这么一喊,张子凯回过神来。
“没什么,可能是昨晚睡得晚了点,有点犯困,不好意思。”张子凯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态。
“别太拼命了,离高考还远着哩,悠着点。”
“哪儿的话,我问你,早读在哪儿啊?”张子凯很想知道冯丽娜早读的地方。
“我一般喜欢在翠柳湖,那儿清静,也有意境。你来不来?”
“去么,跟你感受一下诗的意境,你也要教教我,看我能不能也写出个三言两语,那全靠你了。”
“不要谦虚了,你的水平比我高多了,不说了,也快到家了,那咱们明天早读见!”
“好!”张子凯应了一声,两个人笑着各回各家了。
二
翠柳湖坐落在学校的大门外,解放前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经过政府多次修葺,现在成了周原县城唯一的一座山水园林式公园,占地有二百多亩,园内树木繁茂,绿荫蔽日,特别一提的是这里的柳树,依岸而植,历经百年,古木参天,纤细的柳枝从树冠倾泻而下,低垂至湖面,如绿色瀑布一般,轻风吹拂,柳枝轻摇,划破水面,湖水涟漪乍起,水与柳相怜相惜,互相映衬,不离不弃,成就了翠柳湖的一道风景。湖上有亭、台、楼、榭数座,如天上星辰,点缀其间,成了人们闲谈聊天的好去处。这一座天然氧吧,受益最大的是周原中学,这也是周原中学莘莘学子最为青睐的地方,也是许多小年轻谈情说爱的首选之地。
翌日清晨,在翠柳湖的一览亭上,两个年轻的身影,时而大声朗读,时而低声交谈,很是投入。他们就是相约来早读的张子凯和冯丽娜。
从此,这两颗年轻的心灵在诗的原野里畅想,在诗的海洋里遨游。他们从李白、杜甫、李贺谈到了徐志摩、林微因、汪国真,还有但丁、雪莱,从“关关睢鸠,在河之洲”,到“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他们涉猎古今中外大多数著名诗人的上品佳作,绝句名段,他们悲诗人之悲,喜诗人之所喜,感叹过,激动过,有喜悦,有悲伤,有哀愁,完全沉浸在诗的空气中,忘却了身边的风和雨,云和雾。
久而久之,俩人彼此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如果哪一天有一个人没来,另一个人总觉得少了点啥,心里空落落的,明知对方来不了,还要不停地翘首张望,左顾右盼,读书无味,诵诗淡情,完全品不出诗的韵味,就像掉了魂似的。这一点,在冯丽娜身上表现得犹为明显。
那一阵因为要参加全县中学生篮球比赛,张子凯好几天没来早读,冯丽娜急得转圈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几个特别要好的女同学知道她的心思,就开她的玩笑,把手背往她额头上一摸,煞有介事地说:“哟,病得不轻啊!”惹得大伙哄堂大笑。她呢,脸气得胀红,追上去就要跟人家拼命。说实话,几天没见张子凯,冯丽娜心里确实有点发毛,自觉不自觉地有点想。每当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心跳突然加快了,几乎能听见心跳的声音,她不好意思偷偷地四周张望,生怕被旁人听到了。说心里话,她长这么大了,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想一个人的感觉,真好!
昨天她听说全县中学生篮球比赛结束了,今天,她早早地就到了翠柳湖开始早读。因为她想张子凯今天肯定会来的。说是早读,其实心思就没放在书上,她连自己读的是啥都不知道,不停地东瞧瞧,西望望,可就是看不到自己想见的人的影子。正当她满怀失望地准备坐在护栏上时,只听得身后一声“啊”,把她吓得不轻,赶紧回头一看,竟是张子凯,不知啥时候已经躲在自己身后了。
“子凯!”
“丽娜!”
俩个人不约而同的喊出了对方的名字,这一次没有带姓氏,也没有一丁点儿不好意思。他们已经渴望这种不生分还有点亲昵的称呼。
“比赛结果怎么样?”冯丽娜先开口了。
“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说重点,第几名?”冯丽娜有点急了。
看冯丽娜很着急的样子,张子凯心头忽然涌现出一种莫名的快慰,夹杂着一丝很幸福的感觉,他很想静静地陶醉在这种感觉之中,细细地品一品幸福的滋味。可冯丽娜见张子凯迟迟不做答,已经急得直跺脚了。
“亚军,亚军,得了个亚军。”张子凯不想让冯丽娜再着急,赶紧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累不累?”冯丽娜关切地问。
“说不累是假的,不过我已经好好睡了一觉了,现在完全恢复了。”张子凯说着,把两支胳膊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像健美运动员一样,做了个展示肌肉的动作。
“行了,别臭美了,还是多注意休息。这几天忙着参加比赛也没时间读诗,今天有时间多读会儿吧。”
“谁说的?我是比赛学习两不误,白天比赛,晚上读诗,还要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呢。”
“作业?你晚上还写作业呢?谁给你说作业呢?”冯丽娜一听张子凯晚上还要完成作业,但不知道是谁给他把作业捎回去的。这一刻,她真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她的脸上轻轻地飘过一丝红晕。
“还能有谁?胖子么。”张子凯笑着说,他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到冯丽娜的脸上细微的变化。
“胖子没参加比赛?”
“就他那体型,那水平,咋能参加这么大的比赛,就平时玩玩而已。不过,这兄弟确实不错,每天把老师讲的课记得很清楚,到了晚上给我送过来,我对照着笔记把当天的课温习一下,同时也把老师的作业完成了。比赛归比赛,咱不能把正事给耽误了,你说是不是?”
“没看出来,你还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青年哩!”冯丽娜的话听起来似乎带有一定的嘲讽意味。实则不然,她是从内心佩服眼前这位青年,这个貌似嘻嘻哈哈,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人,其实心里有自己的人生目标和追求。此刻的冯丽娜对张子凯的确刮目相看了。
“你别说得那么邪乎,咱没你说得那么高大,凡人一个。”
这时,张子凯突然想起什么来了,“丽娜,那天晚上我读到了一首诗,你听听。”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
还没等张子凯读完,冯丽娜急不可奈地接着诵读起来: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这首席慕蓉的诗让冯丽娜用她那清甜轻柔的声音读出来,韵味异常,入耳入心!
张子凯说:“丽娜,你知道我读到这首诗时想到了啥?”
“我怎么知道你想的啥?总不会想到我吧……”
冯丽娜的这个“我”字话音还未落下,张子凯就说:“是,我是想到了你,准确地说,是想到你的那一首诗,我是你路边的一棵小树,这种节奏感和韵味太像了,我当时就想,你怎么能写出这么好的诗来呢?”张子凯仿佛还沉浸在昨晚的氛围中。
“张子凯,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冯丽娜很生气,用手里的书在张子凯的肩膀上一连打了好几下,“咱们说好的,再不拿这首诗说事,你怎么又忘了?”
张子凯赶忙说:“是我不好,我把这事给忘了,以后不提了,”转而又说“等你有了新作品再说也不迟。”
等冯丽娜想追上去的时候,张子凯已经跑开了,边跑边喊“快到上课时间了,快走吧。”气得冯丽娜在后面直跺脚。刚好,早读的下课铃声响了,她怏怏地回学校去了。
从那以后,冯丽娜总是千方百计的想办法去看张子凯参加的比赛,不论比赛大小,哪怕是课间的一小会儿活动,只要有张子凯上场,肯定少不了冯丽娜。慢慢地,冯丽娜成了张子凯最为忠实的粉丝了,这也就成了公开的秘密。张子凯的几个哥们也经常拿他开玩笑,趁他一不留神搞突然袭击,说,凯娃,你的铁杆今天怎么没来!每当这个时候,张子凯都会不自觉地回头一望,一个靓丽的身影总会很快映入他的眼帘,他稍作停顿,然后猛地一个转身,一个原地跳,紧接着是一个漂亮的标准的投篮动作,一气呵成,球穿篮网而过,唰,进了,此刻会赢得一片喝彩声!
当大伙儿都在为这一记漂亮的投篮动作欢呼时,他会好好地看上她一眼,那怕是一小会儿。他看见了她。她总站在人群不起眼的地方,手里总拿着一本书,穿着浅色的上衣,蓝色裤子,很合身,尽显她姣美的身材,一点儿也不张扬,默默地注视着这个方向,表情甜甜的。这一刻,张子凯心跳加快,全身力量大爆发,运球上篮如入无人之境,三步上篮一气呵成!一个漂亮的扣篮动作,球又进了!身后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可张子凯对身后这些声音已经没了往常的那种感觉了,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不在乎这些声音,只是他感觉到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正关注着自己,他的背已经能感受到了那灼热目光的温度,那幸福的体会比耳边传来再多的掌声更显亲切!更让人陶醉!
春华秋实,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已经到了深秋的节气,昔日柳绿花红的翠柳湖此时已经是“秋风似剪柳失容,堤岸难见绿本色”了。虽然气温已经比较低了,也少了柳树的妆扮,翠柳湖依然是人们运动健身、谈天说地的好去处,或三三两两,或三五成群,或打打太极,或疾步劲走。你再看,人们的扮像各有千秋,也会有独特之处,就女士们而言,穿着与夏日不同,色彩会更加新颖靓丽,争红斗艳,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此时的她们都会一律地戴着自己心仪的丝巾,变着花样儿缀在胸前,那丝巾质地轻盈,随着步伐自然迎风飘逸,欢快地演绎着它灿烂一生最为光彩的时光。而男士们则简单多了,青一色的深色衣服,虽说少了色彩的变化,但未少了对生活的热爱和追求。
这一天,张子凯应学校体育老师的邀请,准备参加学校组织的一二年级的篮球对抗赛。像往常一样,冯丽娜还是怀里抱着一本书去观战。其实,就她和张子凯的那点事,已经不是秘密,按说她已经没有必要拿一本书来做掩护,可她就是这么个认死理的人,她要让同学们知道,她不是专门去看那场比赛的,自己只是偶尔路过而已,这个理由她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好笑,但还是难以改变。这不,她又揣起一本书走出了教室的门,朝着学校操场的方向走去。
她正走着,不料被后面疾跑过来的一名男生撞了一下,手里拿的那本书被甩出好远,她有点恼,正欲与那人理论,谁料那人却是子凯的铁杆胖子沈斌。胖子沈斌连忙道歉说“对不起”,还帮她把书捡回来,她的气就全消了。
“跑啥哩?”冯丽娜问。
“比赛快开始了,能不急吗?”胖子喘着粗气说,“你也去?”胖子又追问了一句。
“我不去,随便转转。”说着话,冯丽娜看似不经意的东张西望了一下。
“拉倒吧!你就不要口是心非了,每次都拿那么个假道具,有意思吗?谁不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胖子自己感觉说的有点多了,赶紧又补了一句“没别的意思,你别生气,不过你今天这条红丝巾很漂亮,是个好彩头,咱们一年级今天肯定能把二年级打败。”
“我让你胡说。”冯丽娜说着要追上去,可胖子的速度她又怎么能追得上呢。
这场比赛如大家赛前预期的那样,一年级队的比分远远超过二级年队整整20分,眼看比赛已经剩下最后不到五分钟了,二年级队的球员还想最后一搏,球输得眼睛都发绿了,也不讲什么规则了,球带上横冲直撞,不到两分钟,已经有两名球员被裁判吹犯规了,观众都看不下去了,喝倒彩的,嘘口哨的,场面已经有些失控了。这时,张子凯接到同伴的一个传球,迅速转身向中场奔去,但见他左闪右突,虚晃一下,巧妙地运球过人,眼看快到篮下了,他正准备运球上篮,突然从后面杀上来了两名二年级的球员,张子凯用眼睛的余光也看到了他们,就像两只恶狼一样向他扑了过来,他再不发力,就没有机会了。于是,他突然加速,运球上篮,就在他腾空投篮的一瞬间,两个黑影也赶到了,一左一右,撞向了他,他失去了平衡,球及时出手了,可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其中一个黑影也失去平衡,压在了他的左小腿上,只听张子凯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嗓子“啊”!这一声震撼了全场的人,时空凝固数秒后,人们这才涌向球场。
“有人受伤了,快救人!”
老师和同学们都急了,此刻,比赛结果已经不重要了,救护伤员才是最重要的事。就在大家奔向伤者的时候,细心同学发现有一个女同学的身影率先奔到了张子凯跟前,那人就是冯丽娜。她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张子凯,在张子凯摔倒一刹那,在听到张子凯那痛彻心肺的喊声,冯丽娜心都要碎了,她迅速奔向张子凯。
“子凯,子凯,怎么样?哪儿疼?”冯丽娜清秀的声音穿透混杂的人声,第一时间传到了张子凯的耳朵里。
“丽娜,这儿,这儿疼。”张子凯很痛苦,眼睛都没有睁开,脸都痛得变了形了,艰难的用手指了指左小腿,“可能骨折了”。
“胖子!胖子!”冯丽娜尽着自己的力气喊着。
“来了,来了!”只见沈斌才从人缝里挤了进来,“这咋办吗?”
人群中有人说快送医务室吧,也有人说快抬着送医院吧,七嘴八舌,不知道听谁的好。
“胖子,你快去找两块尺把长的小木板来,我要给子凯固定一下。”冯丽娜一点儿也不慌乱,似乎对人们的建议好像没有听见。
胖子也没有多问,也没有时间问,就立即钻出了人群。不一会儿,他又钻进来了,手里就多了两块小木板子。
“来来来,大家帮把手,把子凯的身子扶正,我要给他简单固定一下。”
一群男人在这个小女生的指挥下,把张子凯身子扶正,只见冯丽娜把两块小木板放在张子凯的小腿的两边,简单的比划了一下,宽窄长短刚好,板子有了,可拿什么捆呢?正当冯丽娜犯愁的当儿,一缕红色从她眼前划过。有了。她从自己的脖子上把那条红丝巾拽下来,用牙从中间一咬,两手用力一撕,只听“吱”的一声,一条漂亮的丝巾就变成了两半。
冯丽娜这一连串的动作,把蹲在一旁的胖子沈斌眼睛都看直了。
“愣啥神哩,快,上面扎一道,下面扎一道,扎紧了。”冯丽娜知道自己劲儿小,就让胖子和同学们帮忙扎好了,这才把子凯放在已经准备好的床板上,向医院送去。
一帮人七手八脚的很快就把张子凯抬到医院,拍了个X片,片子出来后,值班医生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情况严重不严重,外面的人等得都有点心急了,在楼道里吵吵开了。在这一群人中,最心急的莫过冯丽娜,她比他们谁都着急,可不能表现得过了,因此,她时不时的向医生值班室里面张望一下,细心的人看得出,这期盼的眼神与众不同。
“进来俩个人!”值班医生喊话了,外边的人早就等心急了,一听医生喊,就一胡拉全进去了。
“快,把腿上绑的这些全部取掉,我要给病人重新固定。”医生用命令的口气说,可一帮大男人没有一个上前动手。
“谁绑的?”医生见没有人动手,已经有点生气了。他原本是想让大伙尽快把这个解开,可他这么一问,大伙以为这临时固定的法子可能出问题了,也许会让张子凯终身残疾。因此,更没有人敢动手了。
见大家心存芥蒂,冯丽娜就赶紧上前,说:“医生,不是大家的错,这是我让绑的,如果有错我来承担,”她把脸转过去,对张子凯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要怨就怨我吧。”这话说得听起来轻声细语的,可她眼睛里的泪水已经在打转转了。
张子凯强忍着疼痛,轻声地对冯丽娜说:“没事,没事,我不怪你。”
这样的场面医生看不下去了,张口就骂:“你们这一帮男人,不及一个小女生,屁大点事都不敢承担。我给你们说,这个看似简单的固定,好得很,没有造成二次错位,解决了大问题,要不然,他这条腿有可能真的就废了。”他又对张子凯说:“小子,你运气不错,碰到一个比较懂行的女生。”
听医生这么一说,大伙都松了一口气,也为刚才的尴尬而内疚。
“现在谁来把这个解开吧。”医生笑着说道。
“还是我来吧。”冯丽娜这回不等其他人了,自己走到子凯跟前,开始解丝巾,可胖子他们绑得太死,根本解不开。
“医生,有剪刀吗?”冯丽娜问。
“当然有,可这么一剪子下去,这条丝巾可就彻底就废了,你不心疼?”医生已经看出来这丝巾是谁的了。
“这有啥心疼的,只要人没大事就好。”冯丽娜说着麻利地剪开了。
“也好,让他给你买条新的。”医生一边说着,一边为张子凯准备固定。
“医生,我这得多久才能好?”知道自己不严重,张子凯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他问医生。
“你是年轻人,正长着哩,好得快,但也得八九十天,这期间不能过度用力,要注意休养。”
“那我以后还能不能打球了?”张子凯问了一个从受伤到现在,已经在心里问过无数次的问题。
“只要休养得好,打球没问题。”医生边固定边说,他说的轻描淡写,可别提张子凯有多高兴了,他不能离开自己的球场,大家肯定都在等着他。冯丽娜打心底里也为张子凯高兴,这点小灾小难很快就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确信。
自从张子凯住院后,冯丽娜三天两头往医院里跑,今天来送作业,明儿个送好吃的,她还缠着让舅爷给子凯熬骨头汤,说是吃啥补啥,骨头长得快,子凯很快就会恢复。没办法,舅爷架不住冯丽娜的乖嘴嘴,只得遂了她的愿。其实,即使丽娜不说,七爷也会给子凯做些好吃的,都是老街坊了,互相关心帮忙也是应当的,况且张子凯又是那么一个惹人爱的小伙子。
那一阵子,冯丽娜的心事完全放在张子凯身上了,上课笔记记得比以前认真了,因为下课后她要送给子凯看,写得潦草怕他看不清,作业也完成的比以前快多了,错误也少了,因为,她也要拿给子凯看,生怕她的错误影响到了子凯,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在围绕着张子凯。她总是想方设法给他做点啥,尽一份心,那怕是小小的一件事,就像给他倒一杯水,或递一个水果什么的,只要在他身边待着,那怕是一分钟,能够看见他的笑容,听见他的声音,心里就洋溢着甜甜的幸福。那种暖暖的感觉,让她有点着魔,让她不能自拨,有时候一想起他,她的心跳就会加快,特别是每次走到医院门口,一想到马上就能看见他了,她就会莫名的紧张,而越是这样,她就越想见到他。她就这么学校,医院,医院,学校来回的跑。
为这,张子凯没少劝她,说你不要这么跑了,怪累的,也快临近期末了,你把自己的学习抓紧,不要管我,我这个病人考不考不要紧。谁知,冯丽娜说,没有病人这一说,常言道,轻伤不下火线,期末考试谁也不能落下,你也不能例外,现在离考试还有一个来月哩,你的功课不能落下,试必须考,而且还得考好。她说得很坚决,张子凯拗不过,虽然躺在病床上,也要认真对待每一门课。冯丽娜对张子凯的帮助就这么日复一日的坚持着,而且从医院又延伸到了张子凯的家里去。因为,她比其他同学更有条件,经常会利用放学回家的机会,顺路把子凯需要的课堂笔记和作业捎过来,送到子凯的家里去,有时候也会给子凯做一些简单的辅导,俩个人还商量着怎样让子凯去参加期末考试。冯丽娜说到时候借个架子车,让胖子他们把你拉学校去,抬到教室里,给你弄个单人单桌,再弄个小凳子,把腿架起来,你保准能考好。你瞧,这一对不谙世事的年轻人正在无所顾忌地思考着美好的明天,哪怕这明天近在咫尺。
冯丽娜对张子凯太好了,她的好似乎超出了一般同学的那种范畴,这是子凯妈做女人的感觉。冯丽娜对张子凯的好让她这个当妈的心里极为不安,在医院的时候本来就想说,可总是人来人往的,没机会说,她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特要面子的人,说不好当场就炸了,有好几次话到嘴边了,强忍住了,没敢说。盼望着回到家里再说,可一回到家里,忙完这事忙那事的,总有干不完的家务活,还真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说,可眼看着儿子与冯丽娜越走越近,她想,保不住哪天这两个小祖宗做下出格的事,那,一切就晚了。因而,子凯妈下定决心,要与子凯谈一谈。
这天下午,子凯妈来到儿子的床前,问:“凯娃,我看你最近几天好多了,都能自己扶着墙上厕所了,不简单,我娃真的很勇敢,将来一定有出息。”
“妈,这哪跟哪儿,你去忙吧,我这儿不需要啥,我还要看书哩,不要打搅我。”子凯看起来不耐烦了。
“贼没良心,养个儿有啥用,光知道叫你老妈干活,也不知道心疼你老妈,你老妈在你这儿歇歇脚还不行吗?”子凯妈看似有点生气的样子。
子凯赶紧说:“老妈,你辛苦了,你坐,没有老妈照顾我能好的这么快吗?”说着,把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让妈坐下来。
“这还差不多。”子凯妈说着,慢慢地坐了下来。
“妈问你个事,你可要给妈说实话。”子凯妈说。
“妈,你问,只要是我知道的,肯定说实话,你啥时见我说过虚话嘛。”子凯满脸娃娃气。
“那到是,我儿从不说虚话。”子凯妈很放心他这个儿子,从小就乖巧懂事,从不惹事生非。
“妈问你,你和冯丽娜是什么关系?”子凯妈这下直奔主题了。
“同学啊,你知道的。”
“就只是同学吗?还有呢?”子凯妈紧追不放。
“街坊啊,这大家都知道。”
“别瞎扯,还有呢?”很明显,子凯妈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
“妈,你这是干啥吗?”
“别打岔,回答我。”子凯妈紧逼不放。
子凯这回认真地想了想,说出来两个字:“朋友。”
张子凯说出来了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妈心猛地揪了一下,“朋友?什么朋友?”
“朋友就是朋友嘛,能说得来的朋友。”子凯说到这儿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就和胖子一样,能说得来,有共同爱好的朋友,只不过她是个女生罢了,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张子凯有点满不在乎。
“我看未必,这个姑娘模样长的很俊,很耐看,人见人爱,又能说会道,鬼精鬼精的,我看她八成是看上你了,就是你这个瓜娃没看出来。”子凯妈终于把这一阵子压在心底里的话说出来了。
“妈,你胡说啥哩,我们就是同学关系,就是来往勤了点,人家还不都是为我好?你想多了,妈!”子凯有点小激动。
“你听我给你说,咱可是正儿八经的商品粮,考上考不上,端的都是铁饭碗,那姑娘就不一样,她可是凤城农村的,考上了好说,考不上,还不得回去当农民,如果和你好上了,说不定就成了你的累赘了。傻小子,你醒醒吧!”子凯妈把她的一直担心的问题和盘端了出来,不说不要紧,说出来确实把张子凯给吓着了,子凯半天没有响声。
这当儿,胖子沈斌不知怎么一头扎了进来,“婶子好,子凯,你看,我说早点来,早点来,可还是来晚了一步,有人已经来过了,把作业本和笔记本放在你房子的窗台上了,我给你捎进来。”
“谁来过了?”子凯着急地问。
“还能有谁?冯丽娜么,你看,这不是她抄的笔记和作业吗?”胖子说着把本子递给子凯看。
“我没听见啊,她怎么没进来?”张子凯着急地问。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临时有事吧!”胖子说。
张子凯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他的窗户,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他知道冯丽娜没有进屋的原因了。因为一进他家的院子就是他的屋,屋里屋外就隔了一层簿簿的窗户纸,里面说话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妈!妈!你闯祸了!”张子凯大声喊着,把手里的书直接扔出去了,把窗户纸砸了个大洞。
子凯妈被子凯这动作惊着了,怔怔地站在屋子中间,一脸茫然。
胖子不明就理,还一个劲地问:“咋啦?咋啦?”
张子凯没好气地大声吼了一腔:“滚!”
胖子吓得赶紧逃出了张子凯的家。
三
那天,冯丽娜是怎么回到舅爷家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回屋后把门关上,一个人在屋里无声地抽泣着,生怕让舅爷看出来。尽管泪水已经把她那俊俏娇嫩的脸庞淹没了,她强忍痛苦,按捺住自己激愤的心情,只让泪水默默地流淌着。
子凯他妈的话太让她伤心了,自己前前后后这几十天里,一直都在为子凯忙乎着,从学校到医院,再到家里,她哪一天不是为他操心,这难道有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就必须有所图谋?就一定要以身相许?这是什么逻辑!
想到这儿,冯丽娜定了定神,在心里反问自己同样一个问题,你想嫁给张子凯吗?好笑,这哪跟哪儿?一个个都青春年少,风华正茂之时,谁会去想这么古老而又复杂的问题!如果将来真的要让我嫁给某一个人,那我一定得好好想想,一定要好好考察,也一定要认真全面地考验他,看他是不是一个有担当,敢作为,会体贴人的男人,如果不是,那就一边去吧!唉,这是以后的事了,眼面前的事怎么办?人家嫌我是农村人,可咱农村人也有脸面,也有自尊,那好,从明儿起,我这个农村人就不和城里人套近乎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城里人,现在我要和你说再见了!
尽管冯丽娜从心底里对张子凯有多么地不舍,但子凯妈把话都说到那份上了,自己再怎么也必须断了与他的来往。不就是个朋友吗?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话说回来,这一阵子只顾着张子凯了,自己的功课的确落下了不少,也该上上心了!
想到这儿,冯丽娜擦干眼泪,洗了一把脸,也把头发梳了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明天,一个活泼漂亮的冯丽娜还会走进周原中学的大门。
这几天,最难受的就属张子凯了。自打冯丽娜放下作业本没露面的那天起,他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心神不宁,再香的饭也尝不出香味来,饭量也轻了,愁眉不展的,还爱发脾气,动辄摔碟子摔碗,把他妈吓得都不敢大声跟他说话。张子凯恨自己,他恨不得现在就跳下床,到学校找冯丽娜,可他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他想问问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来看他,难道她一点儿都不想他吗?想到这儿,张子凯感觉自己脸上烧烧的,他看不见自己脸上颜色的变化,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的节奏。他现在真的挺想她的,他很想看一眼她那俊秀的脸庞,那可爱的笑容,还有那悦耳动听的声音,当然,还有她抄得很工整的笔记和作业。你想,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他还想考个好成绩哩,离不开她的那些笔记和作业。
“唉!”想到这儿,他对着窗户长长的叹了口气。
“是谁在长吁短叹呢?遇上难事了?那给哥们说一声啊!找哥们帮忙啊!”子凯没注意,胖子冷不丁地就进来了。
“你这货,这几天到哪儿野去了?也不知道把哥们来看看,人闲得都快馊了。”张子凯劈头盖脸把胖子骂了一通。
“得了,你就把哥们当成出气桶吧,可着劲儿撒吧!我可还听说某些人最近魔怔了,嘴里整天念叨着什么花呀草呀的,这是谁呀?”胖子说着把自己的作业和笔记本扔给张子凯。
“你听谁说的?别瞎说,你把哥们当成啥了,哥们扛得住。”张子凯嘴里头一句儿软话都没有。
“你就别装了,阿姨把这几天你表现都给我说了。我说哥们,男子汉嘛,要拿起放的下,不要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胖子也不见外,直接了当。
“你是大腿上扎刀子离心远着哩,这事给你没摊上,等你摊上了,你就知道有多么难受,多么熬煎人了。”张子凯在这位哥们面前也毫不避讳,把自己的心迹和盘托出。
“还说呢,就是咱哥们把你当成神供着,不像某些人天晴一尊神,天阴一根绳!”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说你胖还真喘上了,说点有用的。这几天学校怎么样?咱那球队还活动不?”张子凯在家待的时间长了,很想知道学校有啥新鲜事。
“学校嘛,一切照旧,只是咱那球队恐怕有点悬,你这么长时间不在,球队就像丢了魂,又没有美女前来助阵,大家都提不起精神,你赶紧好起来吧,要不,真的就解散了。”胖子说的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球队不能散,你可得盯紧了,有事及时给我说。”张子凯除了操心球队的兴衰,还有让他更为牵心的事,他不好意思开口,可不给胖子说,还能有谁呢?
“你给哥们帮个忙,行不?”
“这么见外?咱谁跟谁?有事尽管说,但有一条,除了冯丽娜的事,其他的都好说。”胖子到直奔主题了。
“这是为啥吗?就捎个话而已。”
“就你那点儿小心思,是个人都能看明白,你不就是想让冯丽娜来看你么,事虽说不大,可我办不到。你知道,我这人天生嘴笨,根本斗不过她那伶牙利齿,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胖子不愿意接这个棘手的活。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给我来这一手,不用太麻烦,你把东西捎到就行,不用费你的唾沫星子。”说着张子凯取出一封信,显然是已经早早就准备好的,封得严严实实的,再三叮咛“不能打开啊”!还递过来一个小袋子,说:“这是一条丝巾。你知道的,咱把人家的一条丝巾给毁了,这是我托人在市里捎的,现在还上,虽然有点晚,但这个事咱不能忘,这回一起交给她,不用多说啥,东西送到她手上就行,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当胖子把东西交到冯丽娜手中时,她表面上看起来平静的像一湖水,波澜不惊,实则心潮澎湃,翻江倒海!对冯丽娜来说,刚过去的那几天,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她真的是茶饭不思,坐卧不宁!有几次,她神情恍惚地走到离子凯家门口不远的地方了,一个激灵,醒了,趁没撞见熟人,又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她太想知道他的一切了,她太想见到他了,想听到他那宏厚有力的声音,哪怕让她瞧一眼也行。可她不能去,子凯妈那天的话深深地剌痛了她,为了她自己的尊严,也为了农村人的尊严,她不能这么去见他。可她又不能欺骗自己,她实在是放不下他,只要闭上眼睛,张子凯在球场上生龙活虎的样子就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从脑海里闪过,她激动,她兴奋,无数次呼唤着张子凯的名字,可每每都听不到回音。现在好了,睡梦中,她站在高山之巅发出的呼唤,终于得到了回声。
胖子把东西交给了冯丽娜,没有立即就走的意思。
“还有事?”冯丽娜明知故问。
“你说呢?”胖子一点儿也不含糊。
“下午放学的时候来一下,我有东西交给他,还得麻烦你。”
“得嘞,这还差不离。”
目送胖子远去,冯丽娜迫不及待地走出了校门,直奔翠柳湖,找了一个没人的亭子坐下,慢慢地打开张子凯的信,映入她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隽永的笔体。信中张子凯对她的思念之情跃然纸上,字里行间充满对她的感激之情,还对他妈那天过头的言语反复道歉,恳请冯丽娜原谅,末了还附上一小首诗,把冯丽娜看得心都化了,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嗒滴嗒把手中的信纸都湿了。此刻的冯丽娜,在心里万般地责备自己,怪自己太过自私,太过清高,完全没有考虑子凯的处境。他正在养病,行动不便,想见而又不得见,想说又不能说,只能把所思所想压在心底里,任凭思念无情地浸蚀着灵魂,承受着比自己更大的苦楚,这种思念就像一粒爱的种子,埋在心的土壤里,每天用深情去浇灌,期待总会有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遇见你
是注定的缘
还是无奈的天意
我无所适从
跟着你的影子进了一片丛林
月光斑驳
树枝婆娑
忽然不见了你的倩影
月光不在
一切重归黑夜
我的心
痛如刀绞
何处可寻天方良药
救我于水火
可我
喜欢心痛的感觉
张子凯的这首小诗,不过短短数句,冯丽娜在心里已经默念过无数遍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冯丽娜早已在老地方等着,胖子老远就看见了,赶紧跑了几步过来,接过冯丽娜准备好的笔记本和作业本,外加几套复习题,当然了,还有一样最为重要的东西,同样也是一封信。
看到了冯丽娜托胖子带来东西了,张子凯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放下。刚看完冯丽娜写的信,张子凯就对胖子说:“哥们,明天给我弄一副拐子来,我要下床练习走路。”
“你没发烧吧?发什么神经!看一眼人家的信,你的腿伤就好了大半?这么神奇?”
“咋啦,你想让我一直这么躺着?在床上待了快两个月了,不得活动活动筋骨,再有两个星期就要考试了,我可不想躺着去,我要自己走着去参加考试。”张子凯说得很坚决。
胖子一直很纠结,这冯丽娜的信里说了些啥,让凯娃来这么大劲头。
“勤锻炼,考场见!”
冯丽娜写给张子凯的信,就这几个字,连标点符号加在一起也不过八个字,可就是这八个字,在张子凯眼里,已经不是字那么简单了。他看见了她那甜甜的笑脸,听见她那银铃般的声音,也感受到了她那颗滚烫的心灵!如果说是字,那也是一字千金,字字珠玑,珍贵无比!这封信,又像一剂中药,就像老中医开的一剂猛药,有醍醐灌顶的奇效。又如山间的一股清泉,流进张子凯早已经干涸的心田,浸入他的血液,浸入他的五脏六腑,直达心底深处!
期末考试的那三天时间里,张子凯吃住都在学校里,吃饭有人打,书包有人背,他自我感觉每门功课都考得不错。这要归功于两个人,一个是胖子,另一个就是冯丽娜了,他很想好好地感谢他们。这俩人在他心里的份量是不对等的。胖子嘛,自己的哥们,就不用那么客套了。他最想感谢和最想见到的人还是冯丽娜。你是没见,冯丽娜,她的笔记做得很见心思,字迹清楚,要点明确,凡是代课老师讲过反复强调的重点例题,她都记录的非常仔细,生怕忘了啥,漏了啥,正因为有了她的帮助,张子凯才能那么自信,才能考得这么从容。
可考了三天试,他根本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她在哪儿呢?他知道,她一定在一个别人不注意的地方远远的注视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一想到这儿,他的心里暖暖的。
今天是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下午考完试后,胖子很热情地跑来要送他回去。他说自己能行,胖子再三说不放心,铁了心要送他回去。张子凯生气了,胖子没好气地说:“咱是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了,算了,时间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免得阿姨担心啊!”
出了校门,他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头也不回地朝着翠柳湖的方向走去,虽然打着双拐,却一点儿也不吃力,伴随着双拐在地面上交替的“咚,咚,咚”的声音,他离翠柳湖越来越近了。
张子凯心里很清楚,他想要见的人,肯定在翠柳湖等着他。回想上一次他俩在翠柳湖吟诗谈天的情景,好像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可她那甜甜的笑容和甜美的声音,一直在他脑际浮现,耳边萦绕,让他欲罢不能。
此时的翠柳湖虽然已经是万木萧条的景象,先失去了夏日的温度和喧嚣,又失去了早秋的芬芳和绚丽,但在周原人的心目中,她始终是一位多情温存的美丽少女,不管她是华丽多姿,还是淡妆素颜,她所散发出的那种浅浅的幽香,一直弥漫在湖的上空,诱惑着你,让你迷恋,让你驻足忘返。
考试结束了,冯丽娜早早的就来到了翠柳湖,来到了他们经常在一起的那座亭子。
考试的第一天,她远远地看见张子凯来了,他来参加考试了。他打着双拐,在同学们的簇拥下走进了他们的教室。她当时很兴奋,她知道,他一定会来。她相信,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有志青年,即使遇到挫折也不会低头的人。她更相信,他为了用行动来实现对她的承诺,也一定会来。那一刻,她很感动,也很有成就感。这个世上终于有个男人在乎她,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更会付诸行动。她能不感动吗?现在,这个人要来了,她就要见到这个人了。她在问自己,心跳得这么快,心情这么激动,他是不是命中注定与自己相守一生的那个人?前一阵子她还不往这方面想,可现在很自然的想到了这些原先不屑一顾的问题。是,还是不是?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有答案。可现在,先不管这些了,见面最为重要。因为,这一放假要几十天不能见面,这日子怎么过?自己要回凤城,子凯又在周原,再说,子凯腿伤没有完全康复,学校开会那天子凯肯定来不了了,所以,今天是他们放假前见的最后一面。
她盼着时间走得快一点,这样她就能早早的见着他了,她又希望时间走的慢一点,这样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就会更长一些。她脑子很乱,她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她急切地等着他到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就这么呆呆地望着湖面,一点儿也没有觉察有人来了。
这个人就是张子凯。他远远的就看见冯丽娜了,她的身影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婷婷玉立,阳光把她身体优美的曲线勾勒出来,与周围的景致构成一幅完美的画卷,画美,人更美,人成了画的精灵。眼前的一幕,把张子凯看傻了。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轻一点,再轻一点,生怕打破这个宁静的画面。
也许是冯丽娜太投入,也可能是张子凯声音太小,以至于他已经走了冯丽娜身后了,她还没有发觉,直到他用一双有力的臂膀抱着她,她发出一声惊叫,“啊”,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人来了。
张子凯把冯丽娜身子慢慢地转过来,四目相对,激情荡漾,他轻声地问:“吓着了吧?”
“你说呢?”她装着很生气的样子,用手狠狠地拧了一下他的大腿。
“哎哟,真疼,你这么狠心,这旧伤还没好利索,又该添新伤了。”张子凯夸张地龇牙咧嘴,好像痛的有点儿离谱,冯丽娜被他蒙蔽了,赶紧把张子凯扶着,让他坐下,自己就站在张子凯面前。
他嗅到了从她身体里溢出来的香,他抬头向上看,看到了成熟少女的胸,一起一伏,他仿佛看到了那颗跳动的心,他看到了让他朝思暮想的脸庞,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在光线照射下清晰可见。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仔细端详一个女孩,一位美丽的姑娘。他心脏跳动加速了,他没有犹豫,用手有力地把她搂了过来,让她站在自己的怀里,他的两只手抚摸着他想抚摸的一切!而她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任凭他肆意抚摸。他先摸到了她的臀,感觉她的臀珠圆玉润,富有弹性,又摸到了她的腰,她的腰身曲线流畅,就像老戏上唱的那样,真正的杨柳细腰,身姿曼妙,他还不满足,两只手一点儿也不老实,一个劲地往上蹿,而且从她的后背转到前身来了,马上就要触碰到她的胸了,被她的两只手死死的按住了。
“好好的,别这样,咱说说话吧,不要这样,让人看见不好。”她的唇紧紧的吻着他的额头,几乎在央求他,两只纤纤玉手把那两只不老实的手硬生生地按了回去。
“好,好,你坐下,咱们说话。”子凯把丽娜搂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近旁。
此时,俩个人都已经面红耳赤,仿佛能听见对方心跳的声音了。
“丽娜,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你不要埋怨我妈,行吗?”
“看你说的,我咋能怪阿姨呢,她也是为你好才这么说的,我能理解阿姨的心思,天下父母都一样,当妈不容易。”
“你太好了,谢谢你能这么想,我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就这么小点事,至于嘛,还是个男子汉哩。不说这个了,问一下,你写的那首诗怎么只有一段?其他的呢?”
张子凯很感激,因为,冯丽娜的一举一动,没有表现出对他母亲有一丝一毫的埋怨,那怕有一星半点,他都能够理解,可她没有,压根就没有把那些不愉快放在心上,她单纯了,太可爱了!现在,她提到了那首自己草草完成的诗,怎么说呢?
“给你说句实在话,我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不自量力,不过,那也是让你逼的,你连个面都不闪一下,就彻底断了线,让我咋办?当然,那首小诗语言文字确实不怎么的,可那是我的真情表露,一点水分都没有,真的是太想你了,就胡乱写了几句,怎么样?感动了吧?”
子凯得意地说着,特意转脸望着丽娜,此时的冯丽娜也望着张子凯,她微微地点了点头,眼睛里盈满泪花,嘴里喃喃地说:“看着让人心疼!”
此时的张子凯把冯丽娜搂得更紧了。
“我们好吧?”他像似征求她的意见。
“我们不好吗?”她却反问道。
“我是说,我们做朋友吧!”
“我们不是朋友嘛?”她还是在反问。
“我是说,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难不成我是你的男朋友?”她有点儿调皮。
“别打岔,认真点,我是说,我们做一辈子能在一起的朋友,啥时候也不分开!你说好不好?”这一次,他说清楚了,也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这一刻时间凝固了!他们谁都没有说一个字!周围安静地能听见柳技在风中划动的声音。
他在等她,一句话,或一个字也行,只要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他就心安了。
她在掂量,他这句话的份量,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现在谈论这个话题是不是有点早?高中才刚开始上,是不是会影响学业?这些都是未知数。可不管怎样,眼前这位小伙子真的让自己心动了。可自己不是周原人,而且还是农村户口,这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子凯,你可要想好了,我可是农村人,地地道道的农民!”还是冯丽娜先开了口,她觉得有必要提醒子凯,不能忽略了这个问题。
“我知道,这有啥吗?过去闹革命好多人都是农民,还不照样干出一番革命事业,过去行,现在就更没问题了,我们都是新时代青年,只要我们努力学习,将来考上大学,什么农村人,农村户口,统统都不是问题。”子凯想的很长远,看得出来,他动了一番脑筋。
“哪~,阿姨那边你怎么交代?她看起来很在乎这个。”她还是有点儿担心。
“不要紧,我妈那儿有我呢,再说,她也不是铁板一块,我给你说句实话吧,我妈其实也是喜欢你的,经常在我面前夸你,说你人长得俊,特别秀气,还很文静,学习又好,说话的声音也特别好听。”子凯把他妈夸丽娜的话一端了出来,基本符合事实。
“真的吗?”冯丽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当然是真的,我干吗骗你?只不过她老人家过于现实罢了。”子凯说的是实话,天下哪个父母不为儿女的事操心,又有哪个父母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来考虑儿女的终身大事。一个儿女一条心啊!子凯妈也不能例外。
这两个少年男女坐在翠柳湖畔互倾情愫,谈论人生,憧憬未来,好像已经置身九重仙境了,完全没有了时间概念,岂不知人间早已日落西山,华灯初上了。
“哎呀,都这么晚了,咱们该回去了。”还是冯丽娜最早从这如梦似幻的情景中醒来。
子凯拉着丽娜的手不放,他还要坚持再坐一会儿,可冯丽娜很坚决,说再晚恐怕咱们家人会去派出所报案的,还说,你这样做只会让你妈更讨厌我,说得张子凯这才放了手,在冯丽娜的搀扶下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段路不是很长,可他俩走的很慢,很慢。因为,他们知道,今天晚上这一别,要想再见面就难了,就要等到一个多月开学以后了,扳着指头数一数,那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啊!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放慢了脚步,让时间走的慢一点,让浪漫时光多一点,再多一点。其实,此时已经是夜晚了,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可彼此能够听见对方的声音,还能闻到对方的气味,这也是一种享受,尤其是张子凯,他一直沉醉在冯丽娜身体所发出的那种香味中,自是妙不可言。
他们走到了老街中央,走到了老树下。
夜的天空是黑色的,老树高大的树冠也成了黑色的,两种黑色交织在一起,你已经分不清哪是天空的黑,哪又是树冠的黑,这无疑给老树披上了一层神秘纱幔。
子凯停住了,他转过头对冯丽娜说:“咱们在老树这儿许个愿吧。”
“你也信这个?”冯丽娜有点迟疑。
“信,老街上的人都信这个,老树是我们的保护神,老人们说,灵得很。”
张子凯这么一说冯丽娜已经信了八分,就答应了:“行,那咱们许个愿吧。”
俩人十分虔诚的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给老树鞠了三个恭。
“你许的什么愿?”张子凯忍不住问。
“傻瓜,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许的愿不能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就不灵了。”冯丽娜煞有介事地说,她不能告诉他,这是他俩生生世世的约定。
俩人要分手了,冯丽娜要往西,张子凯往东。张子凯虽然打着双拐,但执意要送丽娜,丽娜死活不让,天已经很黑了,她不想让他送她,但张子凯也不放心冯丽娜。俩个人僵持了一阵,还是张子凯做出了让步。他说,我就站在这儿不动,要看着你回,直到听见你开门关门的声音才行。冯丽娜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再三叮嘱,一定要慢点走,不要摔着了,一定要小心!就这样,张子凯一直站在那儿,目送冯丽娜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并且隐约听见冯丽娜开舅爷家大门所发出的声音后,自己才缓缓地往家里走去。
四
岁月蹉跎,斗转星移。转眼一年多过去了,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翠柳湖的柳树像多情的少女,依然是那么婀娜多姿,楚楚动人,她含情脉脉地迎接着每一位走近身边的游客,把她柔美的韵味揉进他们的笑声里,和在温暖的春风里。
这一天,正值上午时分,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暖的,很是舒服,西街的七爷躺在他的躺椅里,正享受着这美好时光。
“他七爷,你晒太阳哩,这一阵可好?”子凯妈老远就看见七爷了,打招呼哩。
“好着哩,他婶,这是做啥去?”七爷也回问了一句。
“还能做啥,采买去呀,咱就是个劳累的命么,一大家子的嘴等着呢。”子凯妈的话听着略微带些怨气。也难怪,一家大大小小五六口人,张嘴要吃,开口要喝,全靠她一人操持,不累才怪哩。
“他婶,莫恼莫怨,儿女多有儿女多的累,也有儿女多的福,你的好日子在后头,你就等着享清福吧。”七爷真是见多识广,很会给人宽心,一句话就把子凯妈说得眉开眼笑。
“借你老吉言,我等着,看这好日子哪一天能来?”
“你家凯娃,长得一表人材,聪明好学,是个好小伙,一定有出息,肯定能干成大事。”七爷对凯娃的评价很高。
“他七爷,你快把他夸上天了,那愣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点儿都不听话,上学还谈恋爱,不怕你老笑话,说我利已,我是害怕影响俩娃的学习成绩,到时候再考不上大学,后悔就来不及了。”子凯妈一直担心这个问题。
“他婶,你担这心不是没有道理,学生谈情说爱多的会影响成绩,可你看咱这俩娃,学习没有退步,倒长进了不少,我可听说这俩个娃在学校模拟测试中都进了全年级前一百名了,考个好学校没问题,再过两个来月,就高考了,到时候咱们出两个大学生,你说高兴不高兴?你担心的我丽儿农村户口问题从根上就解决了,你说是不是?”七爷这一番话说得很在理儿。
“谁说不是呢?你家丽娜确实是个好姑娘,人长得水灵,俊秀耐看,学习又好,人见人爱,如果能考个学,一切都妥妥的。”其实,子凯妈打心里希望俩娃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学,找个好工作,成家立业,她的心就放肚子里了。
看时间不早了,子凯妈给七爷打了声招呼,就急急忙忙地买菜去了。
午后,翠柳湖沐浴在金色阳光之中,柳绿花红,水波粼粼,绿树掩映之中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丽娜,你这次考得这么好,就不要过分自责了。”冯丽娜这几天一直为这次模拟考试没发挥好而懊恼,张子凯约她出来,就是想好好劝劝她。
“你还说考得好?”冯丽娜随口说了几个同学的名字,“我都没有考过这几个,只是进了全年级一百名,怎么能说考得好?”冯丽娜的气还没有消,她这几天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你想一想,现在到了冲剌阶段了,同学们个个都在拼,你在进步,大家也在进步,谁也不愿意落后,在这种情形之下你能进入全校百名,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才证明你的努力没有白费,你离成功已经很近了。你说是不是?咱就按目前这个节奏和方法继续强化就行了,就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如果不尽快走出这个阴影,会对后期复习产生不好的影响,你说是不是?”这几天,子凯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说了,现在就看丽娜能不能自己走出来。
这时,远处天际一小朵云彩的色彩变化,深深地吸引住了冯丽娜的眼神。
天空是湛蓝湛蓝的,无垠的天际没有一片云,只在天际尽头独独地飘着一丝云彩,在阳光照射下幻化出多彩光芒,不断地升腾着,变幻着,很是神奇。
“快看,多美啊!”子凯顺着丽娜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片美丽的云朵,在不停地变化着,慢慢地消失在天际之间了。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真是太美了!”冯丽娜还处在兴奋之中,完全忘却了近日以来的所有烦恼,她转身对张子凯说:“你说的都对,我听你的,不再纠结了,我要做一片无忧无虑的云彩,那怕只在片刻之间,也要发出绚丽的色彩!”
看着冯丽娜又重新焕发出了往日蓬勃的青春气息,张子凯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放松了下来。
晚上,张子凯正在屋子里看书,他妈走了进来,而且还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鲜牛奶。
“来,凯儿,把这个喝了吧,我听人说常喝这个特别养人,你最近点灯熬夜的,以后妈每天给你提奶喝,身体才能扛得住。”普天之下唯有母爱是最为真实的,没有一星半点的虚情假意,可这世上最为珍贵的东西有时也会被人无视。张子凯就是这样的,他对母亲的关心和爱护一点儿也不领情。
“妈,你能不能不添乱,我正在看书哩,你就不要分散人家的注意力了。”张子凯多少有点儿不耐烦。
“看你这娃,你妈我就来一时半会儿,怎能影响你,再说了,你都看了这么长时间了,也应该换换脑筋了。”他妈才不管他愿不愿意,把那碗热牛奶放在他的面前,两眼睛盯着他,意思很明显,你不把它喝了,我是不会走人的。
张子凯一脸无奈,端起碗一饮而尽,直接把碗塞给他妈手里,说:“妈,我求你了,走吧。”说着起身就把他妈向门外推。
“别急,别急,妈还有正事没说哩。”
“你能有啥正事,明儿再说吧。”
“我的儿啊,你听我说完,看是不是正事,如果不是,我走人还不行吗?”他妈有意做出再三恳求的样子,子凯心软了。
“妈,你有事就快说,我真的很忙。”
“妈问你,你们前一阵子是不是模拟考试了,听说考得不错,你俩都进前一百名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给妈说一声。”
“你听谁说的,还这么清楚,还有,这个你俩指的是谁?”子凯明知故问,想看他妈怎么说。其实,这段时间他明显感觉到了,妈不像以前了,不那么特别反感冯丽娜了,在他跟前唠叨的也少了。曾几何时,还对冯丽娜的出身不满意,说这不好,那不行,听得他确实有点烦。今天是怎么了,老妈的态度让他有点吃不准。
“你这臭小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当你妈是瞎子,聋子?你心里想的啥,你妈我能不知道,就你那点儿小心思,你妈我心里明镜似的,我指是谁?你不清楚吗?非得要我给你说出来?”子凯妈已经说得很直白了。
“好了,好了,妈,你知道就行了,不必说出来。”子凯心里还是有点担心,担心妈把以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再提出来。
“我说,凯儿,周末小冯如果不回凤城,就把她请过来,吃个饭吧,妈给你们做好吃的,给你们补一补,娃离家远,你七爷也给娃做不了个啥,你看行不?”妈在征求子凯的意见。
子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扑了上去,把妈紧紧地抱了起来,“我的妈,我的亲妈,你太好了!”子凯没想到母亲能够作出这样英明的决定,着实令他喜出望外,他兴奋极了,真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冯丽娜。
“妈,能行,丽娜在高考前不准备回凤城,想抓紧时间复习提高一下,这个周末肯定能行,我一定请她来。”子凯高兴的不得了。
“傻小子,你是不是在心里一直埋怨你妈我?”真是亲娘儿俩,说话一点也不避讳。
“哪能啊,你可是我的亲娘哩,你放心,不论到啥时候,儿子都不会说娘的不是。”子凯的嘴巴可真甜,像是抹了蜜似的。
星期天,冯丽娜如约来到了张子凯的家。这是自张子凯受伤后,一年多来,她再一次踏进这个家门,既熟悉,又陌生。那天,当张子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时,别提当时有多兴奋了,她高兴的像个小孩子。当时,俩个人正在翠柳湖的亭子里,她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竟然手舞足蹈地跳起了舞,张子凯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位漂亮美丽的姑娘,她的秀发亮泽飘逸,她的笑容纯真灿烂,她的身体香气四溢,这姑娘特有的香味已深入他的心脾。此时,古亭,翠柳,清风,美人,构成一幅美妙绝伦的画卷,他沉醉其中,忽然有了诗的灵感,随口吟来:
一笑百媚生,百花失芳容。
香唇凝脂玉,十里染春风。
嫣然竞桃红,落英扮朝露。
起舞弄清影,恐惊天上人。
“这是谁的大作呀?这么动听!”不知什么时候,冯丽娜已经停下了跳舞的脚步,正在倾听张子凯的吟诵,显然,她被这首诗的惊艳感动了。
“触景生情,有感而发,你不要见笑就行。”张子凯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灵感,竟能出口成诗,“主要是景美,人更美,不由得人浮想联翩,可见美也是有能量的,能激发人心灵深处的潜能,不然,我怎么会诵出这样的诗句呢?你说是不是?”张子凯这一反问倒把冯丽娜问住了,她竟不知如何回答。
冯丽娜随子凯来到张家的时候,只有子凯妈和他小妹在家,子凯爸爸、大姐和大哥都上班去了。
当小妹把冯丽娜接进门的时候,子凯妈已经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了,她看见子凯领着冯丽娜进了门,赶忙迎了上去,一把拉住丽娜手说:“丽儿,可把你给盼来了,一年多没见到你了,阿姨挺想你的,不生阿姨的气吧?”
冯丽娜心想,是啊,自从上一次不辞而别,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多来,她没有奢望过再次踏进这个家门。她从子凯妈的话音中听出老人的那份心意了。阿姨话里有话,似乎还在为那次掏心窝子的大实话而略表歉意。此时的冯丽娜,已经被这位母亲豁达的胸襟感动了,她感觉到了一位母亲对儿女无私的爱,也深深体会到了,母亲为儿女操持的辛劳和不易。
想到这儿,冯丽娜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姨,在凤城您和我舅爷一样,都是我的亲人,我怎么会生您的气呢?”冯丽娜声音很轻很柔,富有磁性,穿透力很强,丝丝入耳。
她接着说:“姨,丽娜自小在乡下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尽管说。”
“你看看,灵女子就是会说话,句句说到姨心里去了,走走走,进屋,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姨,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不麻烦,姨高兴还来不及哩,只要你觉得姨做得饭好吃,你就常来,姨给你做。”子凯妈与冯丽娜一边说一边走,很快就进了屋,这才看见了子凯小妹手里提的东西,她知道这肯定是丽娜买的,就开始数落张子凯了。
“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儿不懂事,丽儿是个学生么,手里能有几个钱,还让她买这么多东西。”子凯妈一脸的不悦,数说起了自己的儿子。
张子凯一脸委屈,“妈,你别说了,我根本拦不住,人家说第一次到咱家吃饭,一定要给你和我爸买东西,如果不让买,她就不来了,你说我怎么办?就只能依着她了。”
“你看,丽儿就是比你懂事,知道孝敬老人。”
子凯妈对冯丽娜说:“丽儿,姨知道你离家远,上学不容易,不要乱花钱,今天姨原谅你,下次来不准带东西,不然,姨会不高兴的。”子凯妈虽然看似严肃地说,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看人家这娃,多有家教,又懂礼数,将来,如果进了门,肯定是个好儿媳妇。
今天这顿饭,说是请冯丽娜,倒不如说是请张子凯。怎么说呢?做今天这顿饭,最忙乎的是子凯妈,另一个却是冯丽娜。子凯妹太小,眼里根本没活,帮不上什么忙,张子凯嘛,根本不上套,压根不想上手,冯丽娜呢,锅灶上的活她一点儿也不生疏,因为在家的时候,她经常给她妈帮忙做饭,这些活儿很在行。
看着冯丽娜干活的麻利劲,子凯妈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她从心底已经认可冯丽娜了,感谢老天送给了她这么一个既能干,又懂事,学习又好的儿媳妇(至少现在她私底下里是这么认为的),以后肯定能端上国家的铁饭碗,想着以后能娶上一个能干大事的儿媳妇,老张家往后的日子肯定错不了。想着想着,子凯妈一不留神,竟笑出声来了。
她的笑声虽然不大,但还是能听得见的。她的这一点细微的动作恰巧被冯丽娜看见了。
“姨,你笑啥哩?是我哪儿做得不好吗?”
“没有,没有,你做得好着哩。”子凯妈心里这点小心事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尤其是不能让冯丽娜这个鬼丫头看出来。
“姨,如果我啥做得不好,您直说,我能改。”冯丽娜一边干活,一边对子凯妈说,她说得很认真。
“丽儿,锅灶上的活做得好着哩,谁要是娶了你,一辈子有享不完的福。”子凯妈这一句话显然是言不由衷的。
“姨,不要耍笑我了,丽娜不想嫁人。”
“好,好,好,咱不嫁人,不嫁还不成么?”
正说着,张子凯进来了,顺手捏一片牛肉放在嘴里,“你们说啥哩?这么热闹。”
“没啥,你就知道吃,也不知道帮人干一把活,看把丽儿累的,丽儿,你去歇一会儿,菜准备的差不多了,凯娃,你陪丽儿说说话。”子凯妈给儿子安排了一个最适合他干的活路,也是张子凯求之不得的事。自从冯丽娜踏进院门,就干这干那,一刻也没闲着,子凯想找丽娜说话,总是不得空,这下好了,还是老妈明智,终于让冯丽娜歇一歇,给了他们俩单独说话的机会。
今天这顿饭是冯丽娜有记忆以来最好吃的一顿,完全刷新了她原有的记忆。她惊异地发现,还是城里人会生活,这么讲究。原来,菜可以那么做,盘子可以那么摆,饭可以那么吃,煎炸焖炒,色香味形,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不像在她老家,不论是谁家过红白事,都是用碗上菜,八大碗,或十大碗,味儿倒是不赖,可根本谈不上形,更不用说色了,可能庄户人讲究的是实在,忽略了色、形这美食应有的要素了。其实,想一想,是啥限制了庄稼人对美食的更高追求?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餐具,餐具在某种程度上制约了农村人餐桌美食的丰富性、多样性。在农村,人们吃饭用碗,喝水用碗,吃面用碗,喝粥还用碗,吃菜也用碗,盛汤还用碗,如遇家里过红白事,碗不够用,隔壁两邻有的是,张嘴就送来了,如果谁想用盘子,对不起,你可能跑遍整个村子,也可能凑不齐一桌子。因此,农村人就在碗里大做文章,碗里自有味八仙!碗里自有乾坤在!
在回学校的路上,张子凯问冯丽娜:“我妈做得饭好吃不?”
“好吃?岂是好吃两个字能形容得了?我终于找到原因了。”冯丽娜在这儿买了个关子。
“你找到什么原因了?”张子凯被她这么一逗有点儿心急了。
“你为什么这么聪明?为什么长得这么高?又为什么长得这么帅?你知道不?主要是阿姨的饭做得好,人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实我看呢,滋养一家老小的莫过于家里的灶台了,你说是不是?”冯丽娜有点崇拜子凯她妈了。
“那你就好好学吧,以后也做一位贤妻良母,相夫教子……”,张子凯的话还没说完,冯丽娜就骂上了:“我打你这个坏小子。”一边骂,一边打,张子凯撒开两腿就跑,不知不觉俩人来到了翠柳湖,都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就找了一个亭子坐下来,歇一歇。
此时,翠柳湖景色宜人,水波荡漾,绿树掩映,花儿怒放,鸟儿欢唱,一派欣欣向荣欢快喜庆的景象。
张子凯两只有力的大手把冯丽娜的肩头转过来,一脸严肃地问:“丽娜,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我。”
“问吧,我一直都很认真。”冯丽娜望着他的脸,她也在等着张子凯的问题。
“你喜欢我吗?”张子凯问得竟然这么直接,这是冯丽娜没有想到的。但答案只能有一个。
“喜欢,喜欢,一直都很喜欢。”冯丽娜终于说出了她在心底里早就想说的话。她和张子凯交往了这么长时间,这话早就想说了,只是找不到适当的机会,今天终于说了出来。这一刻,她感觉到心跳得很历害。她的心扉已经打开,他呢?
“你喜欢我吗?”冯丽娜问了一个张子凯问她的同样问题,她想亲耳听到她想听的话。
“你说呢?”张子凯点着冯丽娜的鼻子说,露出诡异地笑。
“你说,你说,你说不说?”冯丽娜不依不饶,非要让张子凯从他的红口白牙里说出她特别想听的那话句。可张子凯呢,唯有笑脸奉上,就是不开口,把冯丽娜急得乱嚷嚷。
“你再不说,我就不理你了。”冯丽娜像似生气的样子,撇过脸去,背对着张子凯。
这时,张子凯轻轻地扶在冯丽娜肩头,对着她的耳朵突然大声说:“冯丽娜,我爱你!我爱你!”这异常响亮的声音在亭子里回荡着,像脱缰的野马,冲出了亭子,冲到了湖面上。
张子凯这一举动把冯丽娜着实吓了一跳,先是惊着了,而后是羞着了,用手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张子凯怎么掰也掰不开。
“你确定不睁开眼睛看了?我这儿可有好东西哩,不想看一看?”张子凯说着从衣服兜掏出来一个小红包,在冯丽娜的眼前晃了晃,可冯丽娜就是不看。
“你再不睁开眼睛,我可就扔到湖里去了。”说完把手往湖一挥,做了个扔东西的动作,冯丽娜急了,赶忙把那只手拦住了。
这时,张子凯的另一手里多出了样东西,一条美丽的心形紫色水晶项链出现在眼前,那水晶吊坠表面被打磨成许多小小的菱形方块,在阳光的映衬下熠熠发光。紫色,寓意神秘,气质高雅,很符合冯丽娜的性格,这也是她最为喜欢的颜色。
“太漂亮了!是给我的吗?我是在做梦吗?”冯丽娜有点激动,她以为眼前的一切都在梦中。
“我的傻姑娘,真真的,你不是在做梦,这就是给你的,它属于你!”张子凯把项链戴在冯丽娜的脖颈上,东瞧瞧,西瞅瞅,“太完美了,简直就是绝配!”
“我的眼光如何?”张子凯询问。
“太花钱了,你不该买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都还没有自食其力。”冯丽娜有点埋怨张子凯,她心里清楚,他们现在都是学生,每花一分钱都得向大人伸手要,能省则省,尽量不给大人们增加负担。
张子凯也看出来了冯丽娜的心思,他安慰她说:“你别多想,它就是一个水晶项链,又不是钻石,再说,我也没有给大人增加额外的负担,这是我节省的伙食费和资料费,好不容易才攒够,好了,咱不说这些了。我给你分析一下它的华丽转身,这个项链让你这么一戴,它身价倍增,它应该感谢你,是你成就了它。”
“怎么讲?”冯丽娜让张子凯这番高论讲的云里雾里,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你看啊,它本来只是一挂普通的水晶项链,你戴上了,你的美丽,你由内而外所发出的高雅气质,无论是谁,看见你胸前这项链都会认为它是钻石的,因为,只有钻石才配得上你!我的女神!”张子凯说完,做了一个从印度电影里学来的仆人拜见主人的样子。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你的十八岁生日了,这个紫水晶项链就是你的生日礼物。我发誓,从今以后,每年你生日前我都会有一件礼物奉上,待到咱们七老八十的时候,你把它们一一拿出来,盘点一下爱的收获,是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张子凯的这一番话没有娇柔造作之意,完全是发自肺腑的。他知道,他面前是位美丽贤淑的姑娘,既有外在的美,又有内在的秀,称得上是一位才女。眼看着高考之期越来越近了,她就像一只人见人爱的百灵鸟儿,如果不趁当下表明心愿,高考结束后,大家都步入社会,她会成为更多男士追求的目标。当然,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不但要大胆地表达自己的爱,还要用心去爱,让她感觉到爱的温度,爱的炽热,爱的执着!
这一刻,冯丽娜被深深地感动了,她被眼前这个男人彻底征服了,她一直深深地爱着他,胜过爱她自己。
“子凯,谢谢你,我爱你!”冯丽娜站在碧波荡漾的湖边,轻声吟出一首诗:
子凯,我爱你,
蓝天可以作证!
你若是蓝天,
我是白云,
永不飘落,
常拥在你的怀抱!
子凯,我爱你,
白云可以作证!
你若是白云,
我是云雀,
云中飞翔,
清亮的嗓子为你歌唱!
子凯,我爱你,
柳树可以作证!
你若是柳树,
我是湖水,
不离不弃,
碧波柔情如影相随!
此刻,两颗年轻的灵魂沉浸在爱的琼浆里,用力吮吸着爱的汁液,让爱情之树快快长大,共担风雨。此刻,他们共同撑起了爱的风帆,只待迎风远航!
张子凯一把搂住了冯丽娜,在她的脸颊送上轻轻地一吻!
翠柳湖见证了这爱的成长,从一枚不起眼的嫩芽,慢慢地长成了一株小树苗,翠柳湖记住了这爱的清纯,爱的甜蜜,爱的绚烂!两个即将走向社会的年轻人,在这里轻言细语,憧憬着他们的未来,为他们的爱增添美丽的色彩!
五
时间过的真快,再过一个月就到了高考时间了,莘莘学子正在赶考的跑道上全力奔跑,他们在和时间赛跑,也在和同类赛跑,看谁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高考是什么?高考是人生的竞技场,角逐的是一个人的心智,还有一个人的毅力。面对每年个位数以下的录取比例,老师们把这异常残酷的人生竞赛,戏称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为了让自己的学生个个成为人中翘楚,成为人生的赢家,每一位代课老师们无所不尽其能,讲台成了他们的战场,不停地上演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戏,车轮战,题海战,突袭战,不论是什么战,不断变换的是讲台上一个个貌似熟悉,实则残酷无比的陌生面孔,不变的是讲台下学子们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心!稍微客气点的老师会说高考犹如鲤鱼跳龙门,跨过这道坎,你就是人中龙凤!不然,你就是人中蚊虫!有的老师则口无遮拦,说的更直白,高考就是决定你以后是穿皮鞋,还是穿草鞋,想穿皮鞋,你就给我把吃奶的劲都使上吧,拚一把,前程锦绣,怂一把,黄土伺候!话糙理不糙!这也是三十六计中的一计,激将法!
就在高考已经临近白热化状态的时候,同学们个个摩拳擦掌,黑加白,白加黑,总觉时间不够用,做题,做题,再做题,大家都已经玩上命了,可就在这当儿,出了一件令张子凯难以控制的事情。
冯丽娜失踪了!
说失踪有点过了,但的确找不到她的人影。不论是教室里,操场上,还是她经常爱去的翠柳湖,都看不到她的身影,已经三天了,张子凯始终没有看见过冯丽娜,那怕是她的影子!
平时,他们俩每天都要见面,不论在哪儿,或是操场,或是饭堂,或是去教室的路上,总之,一天之内总要见上一面的,那怕是丽娜轻轻的一瞥,不然,他会难受一个晚上。可这回是怎么了?一连三天都不见冯丽娜的影子,张子凯心里已经像是猫爪子挠的一样难受。起初,他以为是冯丽娜生他的气,故意躲着,不见他,让他难受。为这,他好好地反思了又反思,结果最终也没有找到让冯丽娜生气的由头,他开始紧张起来,不知道冯丽娜遇上什么事了?后来,他从丽娜同学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原由。
原来,在大前天,也就是三天前,冯丽娜给班主任请了一天假,说是老家有事,必须回去一趟,第二天就回来了,说她哥哥当时在教室门口等着,冯丽娜连自己的东西都没有收拾,就急匆匆地跟着她哥走了。说是一天,可这一走已经三天了,还没见回校,班主任在班会上还对她进行严厉地批评。批评归批评,这么优秀的一位学生,几天没上课,爱学生的老师都会心疼的。你想,别人已经磨刀霍霍了,你在哪儿?现在的时间多么宝贵啊!再回来晚一点,恐怕再优秀,再努力,也会和其他同学有差距,到时候坐上火箭也可能赶不上了!
子凯弄清楚了原因,心稍稍安了一些。他想,家里有事一两天功夫可能安顿不好,况且她家在凤城农村,坐车又不方便,可能会晚来三五天,再等等吧。他一面对自己说再等等,再等等,一面火急火燎的,六神无主,吃饭饭不香,睡觉觉不香,书看不进去,题也做不下去,丢了魂似的。这一切子凯妈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着急上火也没啥好办法。
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对张子凯而言,真的是度日如年!尽管这样,仍然没有得到冯丽娜的任何消息。他厚着脸皮多次有意路过冯丽娜她们班的教室,瞥了一眼又一眼,就是看不见想见的人的影子,书桌还是原来的样子,静静地在那里等着,等着主人再一次出现。
子凯妈看到儿子魂不守舍,无心复习,急得团团转,自己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也急得火上房,嘴角都急出泡来了。这一天,她琢磨着这事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心里一下子亮堂了。你猜,她想到了谁?西街的七爷,也就是丽娜的亲舅爷。她在心里骂自己,真的笨到家了,找七爷问一问,这事情不就清楚了吗?自己怎么没老早想到这一点哩。唉,都是让儿子把自己弄得六神无主,神魂颠倒了。想到这儿,她赶紧放下手中的活,直奔七爷家而去。
七爷家在老街的西头,往常这个时候,七爷准在老树下纳凉和人闲聊哩。子凯妈一边走一边想着,这里人多嘴杂,咋向七爷开这个口呢?可当她走到老树下时,没有看见七爷的身影。七爷没在,子凯妈悬着心踏实多了,就和树下的街坊们打了个招呼,径直往七爷家去了。
今天,七爷家的门是关着的,不像平时总是敞开着的,七爷在院子里还和街面上东来西去的熟人们打个招呼啥的,可今儿个是怎么了?七爷病了?子凯妈稍做迟疑,还是敲响了门。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敲门声过后,沉寂了好一会儿,门内没有响动,子凯妈以为七爷没在家,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听见院子有了动静,传来了七爷的声音。
“来了,来了。”
门打了,七爷一看来的是子凯妈,先一怔,问道:“她婶来了,屋里坐吧。”
七爷看起来没了往日的精神劲,说话也少了底气。
“七叔,您病了?”子凯妈关切的问。
“没有,好着哩。”七爷脸上始终没有露出一点笑容。
“她婶,你先坐。”七爷一边让着坐,一边忙着倒茶水。
“七叔,不忙乎了,我说两句话就走。”子凯妈有点不好意思。
“不急,她婶,坐下慢慢说。”说着,七爷在椅子上坐下,顺手点了一支烟,吸了起来。
“七叔,咱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您不要见外。”
“说吧,有啥就直说吧。”
子凯妈看了一眼七爷,与往日甭管遇见生人还是熟人总是喜气外露的脸色不同,今日满脸没有一丝笑容,说话也没了热乎劲,感觉冷冰冰的。
“你老知道,凯娃和丽儿很要好,总是形影不离的,可前几日听说丽儿回老家了,可总是不见来,凯娃让这事闹得心神不宁,像是把魂丢了,不吃不喝,也无心学习了,眼看到了高考这节骨眼上了,家里急的没法子,今儿过来就是想问问,丽儿啥时能来?你老给凤城捎个话吧,让娃赶快来吧,现在是高考的关键时期,俩娃学习都不差,咱们不能误了娃们的前程。你说是不是?”子凯妈尽量说的简单一点儿,说得清楚一点儿,好让七爷明白她的意思。
一阵长久的沉默,屋里除了空气流动的声音,还有七爷抽烟的声响外,其他任何声响都听不到了,静的出奇,静的可怕!
子凯妈在等待了很长时间后,终于听到七爷说话了,可说出来的话让子凯妈无法接受。
“来不了了。”看不见七爷的表情,不知这句能击穿一个人心肺的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啥?您说啥?啥叫来不了了?”这句话显然刺激到了子凯妈最为敏感的神经。
“他婶,我给你说,丽儿回去就嫁人了,这辈子也来不了周原了,我也是刚知道的。”说完,七爷长长叹了口气,“做孽啊,这么好的娃就这么给毁了,真是做孽啊!”
“你回去给咱娃说说,死了这条心吧,世上俊女子多的是,好好学习,将来找个更好的。”七爷这会儿话多了起来,仿佛压在他心头的石头落地了。
他倒是轻松了,子凯妈心头却多了一块石头。
“咋能出这事呢?咋能出这事呢?”子凯妈口中喃喃地说着,起身往外走去,竟然忘记给七爷道别。
“他婶,你慢走!”
子凯妈什么也听不见,只听见身后传来七爷重重的关门声。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一屁股坐沙发上,没说一句。
得知冯丽娜已经嫁人的消息后,张子凯终于挺不住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扯开嗓子嚎啕大哭。此刻,他忘记了男人的脸面和尊严,他有太多的苦楚需要哭诉。他苦苦等待了数天,他曾经天真地幻想过无数个与丽娜再次重逢的场景,每一幅都是鲜花铺道,鸟语花香,满是幸福和激动。可现在,他等到的竟是这样的结果,如同晴天霹雳,令他魂飞魄散,他的心力憔悴到了极点,这个消息成了压跨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彻底崩溃了!
一连几日,张子凯学不上了,饭不吃了,把自己关在小屋里,谁也不知道他想什么,在干什么。子凯妈着急啊,没办法,找来了子凯的铁哥们胖子沈斌,看他能不能说动子凯。你还别说,听说沈斌来了,子凯那房门“吱啦”打开了,把胖子让了进去,子凯妈也要着急进屋看个究竟,却被儿子一把推了出来。
“妈,你别凑热闹了,给我做饭去,我要吃饭。”说完,“咣”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听到这话,子凯妈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心想,我的小祖宗,终于说话了,终于要吃饭了。你再不搭腔,再不出门,你妈我真的要疯了。
这顿饭是这一阵子子凯吃得最香的一顿,两大碗臊子削筋面一扫而光,把在一旁的胖子都看呆了,“我的妈呀,你也太能吃了,这么多你也敢吃!”
面吃完了,又喝了大半碗的面汤,用手把肚子捋了捋,打了两个饱嗝。
“我的好娃,再饿也不能这么吃,以后好吃的多着哩,不要撑坏了。”子凯妈看着儿子又重新活过来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妈,我给你说个事,剩两个多礼拜就要高考了,我准备搬到学校去住,不来回跑了,浪费时间,从明儿起,我吃住都在学校里了,你和我爸也不用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这不,还有胖子呢,你们就放心吧。”张子凯的这一决定是他妈始料未及的,他不知道儿子要干什么,但现在这个时候,她又能说什么呢,只能由着他了。
“那好吧,在学校你要照顾好自己,也不要太用功了,身体要紧,胖子,你给阿姨多操点心,有事要给我们说一声,都记住了没。”子凯妈看得出来,这架势再劝也是多余,就赶紧给子凯收拾了铺的盖的,好在时令快到夏天了,不需要带太厚的被褥,再给带上碗筷和洗漱用品就行了。子凯和胖子出门前,子凯妈还反复叮咛,要吃好,注意休息,不要累着,不行就回家住等等。
“妈,你烦不烦?我走了!”出门前子凯还把他妈数落了一句。
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子凯妈内心发出一声感叹:真是儿大不由娘了!
第二天,在通往凤城县的公路上,有两位年青的小伙子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向前赶路,他们似乎对眼前初夏带来的昂然生机,还有一闪而过的绿色原野,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憋着劲儿往前赶。尤其是前面的那位小伙子,两腿像是有使不完的劲,拼命的朝前赶,后面微胖的小伙子卯足了劲才赶了上来。
“我说兄弟,你能不能慢一点儿,这离凤城还远着哩,咱们这么弄很快就会没劲了,后面的路咋走吗?”
“这事没搁你身上,如果搁你身上,说不定你恨不得一秒钟蹿到地方。”
“那你总得让人喘口气,喝口水吧。”
“你要是嫌远,现在调头回去,研究你的ABC,我绝不拦着。”
“看你说的,你的事兄弟我一直都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说着,两个人又你追我赶地狂奔起来了。
这俩年青人就是张子凯和沈斌,他们是背着子凯的家人去凤城县找冯丽娜的。这是他俩昨天在张子凯屋里就商量好的,张子凯给他妈说去学校吃住根本就是个托词,胖子沈斌当仁不让就是那个称职的托儿了。
为什么要去凤城呢?张子凯就是去找冯丽娜,他也是给心去寻找答案的。他在屋里想了好几天,头都要想破了,不相信冯丽娜这么快会变心,他始终坚信冯丽娜的爱是纯洁的,是神圣的,打死他也不会信丽娜会变心。这突然的变故,他猜想,丽娜肯定是遇到了天大的事。这么一想,他越是坐不住了。想着自己心爱的人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自己却不能为其分担一丝一毫,他恨不得立即赶到凤城,把丽娜解救出来。那天他刚想得有点眉目了,沈斌就来了。他把自己要去凤城找冯丽娜的想法说了一下,沈斌很支持张子凯的想法,说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就应该披肝沥胆,不达目的绝不收兵。可怎么去呢,总不能这么大张旗鼓的去找人吧,可能还没出城哩,就被围追堵截回来了。于是,俩个人密谋了一下,这才有前面的那一出。
快到中午的时候,俩人赶到了凤城县城,早已人困马乏,饥肠辘辘了,对街市的繁花景象一点儿都没兴趣,当务之急就是解决肚子问题,还有一个最为要命的问题,就是张子凯根本不知道冯丽娜的家到底在什么地方,前面的路该怎么走?俩人一脸茫然的行走在凤城县城的大街上,看着南来北往的行人奔向各自的目的地,可他俩却不知往何处去?
看着张子凯焦急万分快要急哭的样子,胖子心疼了。
“我说凯娃,咱不要急,咱这回出来前做了最坏的打算,一天不行,就两天,三天,怕啥?只要功夫下到,就没有找不到的。眼下最要紧的是找个地方垫垫肚子,你也把心静一静,咱顺便打听一下,说不定还会事半功倍哩。”
子凯已无语,不过他还是听从了胖子的建议,在街边找了一家面馆坐了下来,端起一杯水慢慢地喝了起来,思绪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我想起来了,丽娜说过,她们村子应该叫冯家村,姓冯的人家最多,可找人打听一下。”子凯终于从纷乱的思绪里拽出一点有用的线索。
胖子一边吃着面条,一边和旁边的人拉上了话。
“乡党,问一下,去冯家村的路咋走?”
“冯家村?你问哪个冯家村?凤城至少有三个叫冯家村的地方,你们要去哪一个?”
对方这么一问,把胖子给问住了,张子凯一听也懵了。
“你们要去的冯家村副业是啥?”
“副业?啥叫副业?”胖子被人家这么一问竟答不上来,因为他不知道副业是啥。
“真是洋学生,连副业都不知道,副业就除了种地打粮靠啥挣钱哩!”
被人家这么一问,张子凯脑子里突然一闪。
“灰窑,灰窑,那个村子灰窑多。”他想起来了,丽娜说过她们村子都烧石灰,到了冬天烟雾大的不得了。
“噢,这不就结了么,这么说来只能是县城以北的冯家村了,他们那个村子到处都是烧石灰的灰窑,到了冬上烟山雾罩的,没错,就是城北冯家村,离县城二十来里地,个把钟头就能到。”乡党一席话说得张子凯燥热的血又沸腾了起来。
两个年青人吃饱喝足之后,又是一阵狂奔,根本没有用得了一个小时就到了城北冯家村,可一打听,俩个人又傻眼了。
这冯家村不是一个小自然村,而是由九个小自然村组成的一个村民委员会的名称,可以说这九个自然村都叫冯家村,只是分为一组,二组等等。这下两个人又犯难了,冯丽娜她们家在哪个村民小组呢?不得而知。
站在冯家村的边缘,望着远处零零散散的村落,还有那此起彼伏的烟雾,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此时的张子凯欲哭无泪。丽娜,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知道我在找你吗?他猛冲过去,站在路边一处高台之上,扯开嗓子喊了起来,“丽娜,丽娜,冯丽娜!”他一声连着一声地喊着,却听不到回声,只引来偶尔过路的人投来异样的眼神。
看着他发疯似的神态,胖子沈斌心里有点发慌,生怕子凯出点什么岔子,回去可怎么向阿姨交待。他赶紧把张子凯从土台上拉下来,让他坐下来,喝点水,把心静一下,再想办法打听。
他俩的这一切早被不远处在地里干活的一位老伯看见了,那位老伯借着干活的空隙凑过来,坐在他们身边,拉起了家常。
“我说小伙子,你们是外乡人?来冯家村干啥来了?”老伯一边抽着烟,不紧不慢地问道。
张子凯表情木讷,毫无反应,胖子赶紧和老伯把话搭上。
“老伯,你好,我们是周原中学的学生,来你们这里找一位我们的同学,我们只知道她家在冯家村,可谁知道,你们这冯家村这么大,我们现在的老虎吃天爷—没处下爪了,还望老伯指点指点。”胖子把实情和盘托出。
“你们别小看我们这村子,虽说靠近北山,却也是附近几个村子中最大的村,九个村民小组,一千多口人哩,真要找个人还真不容易。不知道你们要找的这个学生是男生?还是女生?他们家里都有谁?姓啥名谁?”老伯说着话,抽着烟,还是那样不紧不慢。
“老伯,实不相瞒,是个女生,在班上学习还比较好,这几天突然回家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到校,这不,快高考了,老师和同学都挺着急的,让我们两个来找一下,看能不能早点回校。”胖子说起谎来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噢,是这么回事?”老伯若有所思的吐了口烟。
“那你们可知道她回来干啥来了?”老伯随意地问了这么一句。
“听人说回来就嫁人了。”胖子随口说了一句,根本没过脑子。
谁知,听到这句话,半天没吭声的张子凯恨恨地踢了胖子一脚,说:“谁说嫁人了,谁说的?你净胡说!”
“年轻人,别激动,你们不把情况说透,我咋给你们想法子找人哩?”老伯把张子凯数落了几句,听了老伯的话,张子凯变得老实多了。
“是这样的,老伯,我们也只是听说,结不结婚我们真不知道。”胖子解释了一下。
“按说现在五荒六月的,眼看就要下镰割麦了,庄稼人不会选择这个时候给娃办事,除非家里出了要紧的事,迫不得已,才会在这个节骨眼给娃安顿事。哎,你们还别说,我记起来了,前一阵子好像三组那边有一户人家办过喜事,只是办得简单,知道的人很少,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一家?”老伯的一句话,又点燃了俩个年青人的希望。
“三组在哪儿?怎么走?快给我们说说。”胖子着急地问,这回张子凯也站起来了,两只眼睛冒着火星。
“看把你们急的,三组也不远,再往前走二三里地,看到一棵六七个人才能合抱的老槐树就到了,那就是三组,三组叫冯家台,在路上想要问人,就问冯家台咋走,就行了。不说了,你们忙你们的,我也要忙活去了。”老伯说完,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就走了。
目送老伯走远了,两个年轻人也急急忙忙上了路。
正像那位老伯说的,没走多远,远远地就看见前面有一棵参天大树,树冠很大,遮天蔽日,在这骄阳似火的初夏时节,能看见这生机昂然郁郁葱葱的一片绿色,不论是谁,心境会好许多。大树底下的荫凉自然就成了庄稼人谈天说地,家长里短的最佳集散地了。
俩人来到树荫下面,一边乘会儿凉,顺便打听一下消息。树下早就被村子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占领了,正聊得热火朝天。
这次没有例外,还是胖子先开口。
“叔,婶,你们好,我们向你们打听个人。”胖子满脸堆笑,虽然看起来已经有些僵硬,但还是笑容可掬的,挺逗的。
“噢,学生娃,你们打听谁,说来听听,让这些你叔你姨的给你们断断。”这七八个人中有一位约摸五十多岁样子的大婶开了口。
“我俩是周原中学的,来找一位女同学,她的大名叫冯丽娜,小名叫丽儿,不知婶子你们知道不?”胖子这回说得比较清楚,毕竟问了一天的路了,问的嘴皮子都发麻了,知道该怎么问,才能问到点子上,省得让人家揣摸,既费唾沫又瞎耽误工夫。
“哎,哎,你们先别吵吵,他们说找丽儿,说的是不是老冯家的丽儿?那家女子好像在周原上学。”那位婶子问了大伙一句。
一听这话,这些人又七嘴八舌的说起来了,乱轰轰地,啥也听不明白,但胖子和子凯从大家的眼神里能看得出,冯丽娜就在这个村子,应该八九不离十的样子。
还是那位婶子说话了,快人快语。
“我说好娃,你们要找的同学兴许就在我们村子,顺便问一下,你们那位同学功课好不好?能不能考上学?”此话一出,旁边有不少人数落那位大婶。
“你操那份闲心干啥吗?”
“咸吃萝卜淡操心!”
“鲜花已经插牛粪上了,没前途了!”
“少扯淡,听娃说。”还是那位婶子厉害,把那些人的嘴给封住了。
看大伙议论的声音小了,胖子才敢壮着胆子说。
“冯丽娜在学校学习好很,要是能参加高考,肯定能考上,还能考个好学校。”胖子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如果让冯丽娜参加高考,那肯定是金榜题名。
听了胖子的简单介绍,那位婶子长叹了声:“老冯家真是做孽啊!”
胖子不明白,问了一句:“婶子,你说咋啦?”
“没啥,没啥。”见胖子一问,那位婶子赶紧说,“我说好娃,你们要找的那位同学她家就在街道老东头第三家,门上贴喜字的就是,你们快去吧。”
胖子和子凯道谢,转身离去。
从刚才的支言片语中胖子和子凯已经知道冯丽娜的情况了,八成是已经嫁了人了,子凯听闻早已热血冲顶,精神几近崩溃了。
快到村东头的时候,远远的就能看见贴着大红对联的那户人家。门楼子不高,红砖砌成,没有用水泥粉面,大门也不是铁皮门,而是木头做的大门,环顾四周,像这样简单显得有点寒酸的门楼在村子里也不多。门楼是一个庄户人家的脸面,但凡有点经济实力的,都会把粉擦在脸上,舍得花点钱,愿意把自家的门楼子做的高大气派,在村里才会被人看得起。可这户人家却没有漂亮气派的门楼,足见这户人家日子过得相当窘迫,连修一个漂亮门楼的钱都没有。
到了门口,俩人放好了自行车,准备进去。子凯提上准备好的冯丽娜的书本走在前面,踌躇不敢进去,心中忐忑不安。此时,子凯很矛盾,他一路奔来,就是为了冯丽娜,可到了跟前了,却又迈不开腿。他不知道这扇门里是否有自己想见的人?若见到这个人该怎样说?该说些什么?他思绪杂乱无章,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理清。面对这扇门,胖子也拿不准,是进还是不进,就用试探的口气问子凯:“要不,咱们进去问问,看是不是?”
子凯一言未发,点了一下头,现在,他已经张不开嘴了,只能用肢体语言了。
进了院门,胖子高声问了一声:“有人吗?”
“谁呀?”只听屋里有人应,说着从屋内走出一个男人,三十岁的样子。
“你们找谁?”那人问他俩。
“我们是周原中学的,来找冯丽娜。”胖子赶忙回答。
“这儿没有冯丽娜,你们赶快走吧!”看得出来,那男人一点儿也不高兴,催促他们离开。
“仓绪,不要胡来,让他们进来。”从那间屋里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
“爹,让他们走吧。”
“不要犟,让人进来,我有话要说。”
在老者的坚持下,胖子和子凯被让进了屋里。
这是一座农村最为常见的老式单边溜厦房,屋内空间略显紧张,屋门矮小,窗户不大,屋内光线很暗,与外面形成鲜明的对比,以至于俩个人同时进了屋,两眼一摸黑,半晌什么也看不见。
“坐。”随着话音,俩人这才看清正对面不到三步距离放置着一个很大的柜子,柜子一头顶着墙,一头顶的是炕,一位长者正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俩。
“坐吧。”老者再一次让坐。
“叔,你好,我们不坐,站着就行。”俩个年轻人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在柜子靠墙的一边有两只小马扎凳子,上面的布条悉悉索索的,看着好像很不结实的样子,所以没敢坐下去,万一一屁股坐下去,来一个人仰马翻,那多尴尬啊。
“结实着哩,坐吧,立客难打发。”老者又一次让坐下。
“仓绪,给俩娃娃端水。”
待两个年轻人坐定后,老者问:“你们俩是哪儿的?来干啥来了?给叔说说。”
胖子看了一眼子凯,心想,算了,不让这哥们说了,还是我说吧。
“叔,我们是周原中学的,是丽娜的同学,这不丽娜请假有一阵子了,没有到校,老师不放心,让我们来看看,再说,离高考也近了,老师想让丽娜早点到校,好好赶一下进度,兴许能考个好点的学校呢。”
说完,他从子凯怀里把丽娜的东西放在柜子上,“这是丽娜的书本,我们帮忙带过来。”
老者“噢”了一声,从炕头上摸出一样东西,这个东西用粉色的手帕包着,递过来,“也好,这是丽娜让交给你们学校一个叫子凯的,刚好你们来了,就麻烦给代回去吧。”
胖子接过来交给了子凯,子凯不换眼的盯着那手帕。
“我丽娜在学校学习好吗?”老者接着刚才的话茬,往前凑了一下问道,他从来就没有听人说起过女儿在学校的情况,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这回想问清楚一点儿。
“丽娜学习好,人品又好,还是学校前一百名,考个好学校肯定没问题。”
“我娃给老冯家增了光了,不简单。”老者的眼睛放出光来了。
“学得再好,有啥用?”这边一老一少正说着话,那男人端着两杯水一头扎了进来,冷不叮地插了这么一句。
“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老者把那男人训斥了一下,那男人怏怏地站在了一旁。
胖子看时间也不早了,就想尽快弄清楚究竟。“叔,丽娜今天能跟我们回学校吗?”胖子用试探的口气问。
“回?回哪?学校肯定回不去了。都已经嫁人了,再也回不去了。”说完,老者自己也长叹了一声。
听了这话,子凯呼地一下从马扎上站起来,被胖子一把拽住了,硬按在马扎凳子上了。
“叔,丽娜还小么,这么早就嫁人了?再说,她还没有毕业哩,她能愿意吗?”胖子不甘心,他也为丽娜感到惋惜。其实,最不甘心的人是张子凯,他现在是一肚子的怒火,就是不知道如何爆发。
“女大当嫁,自古一理,婚姻大事,父母作主,哪能由着她的性子?”老者慢腾腾地说。
“叔,理是这个理,可如果丽娜参加了高考, 她会考个好学校,将来会找个好一点儿的工作,肯定会嫁个好人家,到那时,叔,你也会跟上她享福的。”胖子说得入情入理,可不见得能打动眼前这位老者。
“好娃,你说得都对,考了学肯定能找个好工作,也能嫁个像样的人家,那帮的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现如今,我丽娜嫁对了一个人,能安排她姊妹俩人的工作,救的可是我们一家子啊!好娃,不说了,叔要歇息哩,你们回吧!”老者一席话说得胖子和子凯竟无言以对,可他们还不死心。
“那就让我们见一见丽娜吧,这样我们回去也好给班主任老师交代。”胖子这些话都是替子凯说的,他也知道,子凯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想办法能见上丽娜一面。
“好娃啊,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丽娜已经成了人家的人了,叔也无能为力,帮不了你们。”老者接着说,“仓绪,把丽娜的结婚证给俩娃看一下,让娃回去给老师有个交代。”
那男人从那个大柜子上面的匣子里拿出一张证书,递过来,嘴里嘟啷着:“有啥好看的,给,就让你们瞧一眼。”
胖子伸手去接,谁知子凯猛地站起来,直接抢了过去,看一眼证书,就把证书像宝贝似的搂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还我丽娜,还我丽娜!”
他看清了,证书上有丽娜的照片,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再次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丽娜,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俩人见面的场景,可万万没有想到,竟是以这种方式再次相见。现在,他只能与照片上的丽娜重逢,不能说一句相思相念的话,哪怕一个字,不能闻一闻她令人陶醉的香味,不能再一次抚摸她美丽的秀发,他内心的痛苦难以言状。他看清了,丽娜是和一个陌生的人在一起,这就是说,这辈子他不可能再见到丽娜了,他再也不可能与丽娜在一起了!永远不能!想到这些,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哭得有点儿肆无忌惮,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这哭声一下子就传到四邻的耳朵里去了。
他这阵势把在场的人吓坏了,尤其是老者,有点不知所措了,赶忙说:“这娃咋是这嘛,仓绪,快送人,让快走,快走!”
那男人把子凯和胖子连拉带拽地推了出来,一出门才发现,他们家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多来看热闹的人。
子凯哭得昏天黑地,完全不管不顾周围有多少好奇的眼神。这可把胖子整惨了,他一人推两把自行车,走起路来比较吃力,还要不停地催促子凯快走。
胖子把肠子都悔青了,不该答应张子凯来凤城,这回把人丢大了。现在后悔顶个屁用,最要紧的是把这个魂弄丢的张子凯安安全全带回周原才是正事。
他反复劝张子凯,事已至此,咱们也要勇敢面对,冯丽娜是好姑娘,可她现在名花有主了,你想也是白想,咱们想想该怎么回家吧,时间已经不早了,咱们路又不熟,如果天黑了,咱们很可能就迷路了。
也不知道是胖子的苦口婆心起作用了,还是张子凯自己幡然悔悟,只见他一把夺过自己的自行车,一跃而上,狂奔起来。
胖子如释重负,也紧跟其后,在路上飞奔起来了。
走着走着,胖子感觉不对劲,因为他看到远处有一片水天一色的地方。他突然想起来了,这是他们俩来的时候路过的一个水库,水面宽阔,他们还在这儿洗过一把脸。
想到这儿,胖子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拚着命去追张子凯,可他怎么也追不上。
只见张子凯骑到水库边上,把自行车一扔,就冲水边去了。把胖子急得大声喊:“张子凯,等等我,你不要命了,我也不要了,咱们一块跳!”
不知是这一句话刺激了张子凯,还是什么原因,张子凯突然停住了。
胖子追上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好个张子凯,你想死,就不要连累别人么,兄弟我容易吗?我陪你平平安安到了凤城,你得给我平平安安的回到周原,到了周原,你上吊,你跳河,我绝不拦着,可现在不行,你得给我回去,顺顺当当的回去。”
胖子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此时,张子凯望着眼前这水天一色的景象,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去处。自己失去了最爱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真的想一跳了之。可胖子的一番话提醒了他,他不能陷胖子于不义。再一想,要死也要死在与冯丽娜相识相知相爱的地方,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才有意义,即使死了,也能经常看到冯丽娜优美的身影,听到她银铃般动听的声音,回忆她吟诗诵词的优雅神态。可死在这儿,自己就变成了无人知道的孤魂野鬼了。
想到这儿,张子凯对胖子说:“兄弟,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咱们回吧。”
这是一整天来张子凯说的最为清醒的一句话。
六
六月,周原,遍地生火,空气里已能嗅到小麦成熟的麦香味了。
离高考只剩五天时间了,周原中学,所有参加今年高考的学子们正在做最后的冲刺。
翠湖上,绿荫掩映里多了一个邋遢的年轻人。一整天了,他总在亭台水榭间徘徊,面容憔悴,目光呆滞,口中喃喃自语。他就是张子凯,往日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似傻非傻,似醒非醒,懵懵懂懂,即使站在火辣辣的太阳下,也浑然不知躲避。就这样,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一会儿往高,一会儿往低,不知道他在寻找什么。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也是太阳最为炽热的时候,他在湖边找到一块大石头,离地约有三尺多,这儿视野开阔,也是翠柳湖水最深的地方。
只见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粉色的手帕,慢慢地打开,里面的东西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紫色的闪光,那是一串紫色的水晶项链。他双手把水晶项链提起来,形成了一个心形图案,又好像是一个笑脸,迎着太阳,太阳的光从紫水晶项链中间穿过,他把项链提得很高,一直用眼睛呆呆的直视着。忽然,他看见了丽娜俊秀的脸庞,笑得是那样的甜美,那样的迷人,那样令人神魂颠倒,他沉浸在幸福里,尽情地享受着这暖暖的光,还有暖暖的爱。
愕然,丽娜的笑没有了,换成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蛋,口中还诉说着什么,他心急如焚,喊了一声“丽娜!丽娜!”准备向前跨出一步,要知道,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湖水。
可他没能如愿,他的腰被什么东西拦住了。
原来,子凯的一举一动早已引起一位大爷的注意了。这位大爷六十多岁,身板硬朗,经常来翠柳湖来锻炼身体,有时也与老伙计们下下棋,只是他左脚有点不灵便,走路的时候爱拄一根拐仗,说是拐仗,其实就是一根桃木棍,他把一头弄弯了,当手把,用着用着就顺手了,也舍不得扔了。今天,这位大伯一走进翠柳湖就发现了张子凯,觉得这个年轻人举止有问题,可能会出事,就一直在身后跟着,子凯走到哪儿,他就在后面跟到哪儿,为这,大爷连中午饭都没敢去吃。
当他看到张子凯站在那块大石头上时,他赶紧过来,用拐仗的弯头把子凯的腰拦住,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幕,是大爷把子凯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小伙子,下来吧,下来给我说说,说完了再跳也不迟,反正不论是谁,迟早都要到下面的那个世界去,但必须做一个明白鬼,咱不能做一个糊涂鬼,你说是不是?”
子凯被大爷问住了,就顺着大伯的拐仗下来了,这一老一少坐在一旁的亭子里聊了起来。
“是学生吧?”
子凯微微地点了点头。
“年纪轻轻的怎么能自寻短见呢?失恋了?”
子凯还是微微点了一下头,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湖面。
“年轻人,一个人能来到这个世上不容易,这都是天赐机缘,上辈子修得的福报,在娘胎之时就已有定数,不能随意糟蹋,呱呱坠地之后便是履行使命的开始,要一步一步完成三件大事,成家,立业,尽孝,这三件大事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太顺了,活人就没意思了,你说呢?你这么年轻,这三件事你一件都没完成,咋能这么轻意地去死呢?大丈夫要顶天立地,拿得起,放得下,不能因一时不顺,万念俱灰,心生绝念,不可取。我都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还不停地锻炼身体,为啥,就是要好好地享受现在的好生活呢,年轻人,现在的社会这么好,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好事还在后头里,把头抬得高高的,头顶还是那个日头,脚板底下还是那块踏实的地,明天日头照样升起,日子一天一个样!”
大爷从古谈到今,从天谈到地,从生谈到死,从人生谈到万物,林林总总,不厌其烦,一直谈到夕阳西下了。
这一谈接近三个小时,子凯全程没说一句话。刚开始的时候,子凯眉头紧锁,慢慢地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了,苍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眼睛里充盈着希望的光亮。
看天色渐暗,子凯也缓过神来了,大爷说:“小伙子,咱们就谈到这儿吧,咱们都该去填饱肚子了。”
子凯站起来,很感激地对大爷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谢谢!谢谢大爷!”
“去吧,小伙子,以后会有大出息的。”大爷也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望着子凯远去的背影,大爷随口诵出一首诗来:
杨柳绿,湖水碧,
杨柳频频拂涟漪。
杨柳绿,湖水碧,
湖水无意待霞飞。
自古多情空烦恼,
日月朝朝莫蹉跎!
这声音不停地在翠柳湖上空盘旋着,在张子凯的耳边萦绕着,一直伴随着他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十年后,五月的一天。
翠柳湖阳光明媚,碧波荡漾,柳枝摇曳,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一览亭下端坐着一人,一个女人。她静静地呼吸着这里的每一缕空气,她要尽情的吮吸,她要仔细端详,看一看翠枊湖这十年来的变化。她感觉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十年了,现在她终于可以自由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在前不久,她连想都不敢想。可现在,她自由了。在获得自由的那一刻,她脑海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来周原,要到翠柳湖,要在梦想曾经升起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重新拾起已经被残酷无情的岁月浸蚀的所剩无几的珍贵记忆。这是她的唯一,也是她的全部。
她,就是冯丽娜,十年前从周原中学离奇失踪的女学生。
往事不堪回首,过去的十年,是她一生中最为黑暗的时期。
十年前的那一天,她被亲哥哥骗回家。一回到家里,她才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周原了,再也见不到张子凯了。
她那个哥哥,没有生在富贵家,却得了个富贵病,爸妈惯了他一身的臭毛病,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又没念过几年书,大字也识不了几筐,干啥啥不成,都已经过了娶媳妇的年龄了,可就是成不了家。原因很简单,一是人太懒,二是家太穷,根本没有人来提亲,把她爸妈愁得头发全白了。
人常说绝处逢生,你别说,丽娜哥哥的婚事突然有了转机,她爸妈的心病有药治了。
那天,家里来了一个人,又是邻村范家庄村牛书记打发来的。
这回人家没有直接来提亲,而是说了一个事,也就是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一说出口,丽娜爸妈的眼睛都直了。
原来,县上要办水泥厂,要征用范家庄的地,三百多亩。要知道,范家庄全村一共才四百亩地,这次建厂征三百亩,剩下的地根本不够全村人的口粮地。村委提的条件是,征地可以,但要安排年轻人进水泥厂当工人,县上也答应了,说可以安排。人家今天来的想法是,只要丽娜能嫁给牛书记的儿子,牛书记可以让丽娜和她哥都进水泥厂当工人。你想啊,这当上了工人,还愁娶不到媳妇?丽娜哥一听,当时就跳了起来,逼着爸妈当时要答应。可爸妈碍于面子,没有当时答应。人家走的时候搁下一句话,三天之后给个准话,如果三天之后没见话,今儿说过的话就当风吹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们可要细细掂量掂量。
送走了来人,一家人赶紧商量起来。
起初,她爸不太愿意。他知道,娃儿眼看要马上考试了,书读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突然让娃儿不考了,还要嫁人,娃儿能答应吗?
可丽娜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立坐不安,不停地在耳边唠叨:“这么好的事,打着灯笼都难找,还磨叽个啥?”
丽娜妈也一个劲地劝说:“娃儿念书也是为找个工作,为一口饭吃,如今好工作都送到家门口了,咱还思量啥?把娃儿叫回来吧,免得夜长梦多。”
可怎么叫呢?直接说,娃儿肯定不回来,可怎么叫呢?
“爸,就说你病了,丽儿肯定能回来。”儿子出了个这主意。
“没出息的东西,你咋不说我死了哩,为了你,还要把你妹子搭上,咱这是作孽啊!”丽娜爸让儿子气得胡言乱语。
最后,还是让丽娜哥去周原接丽娜,就说爸爸病得厉害。
就这样,丽娜被她哥连哄带骗弄回了家。
当爸妈说了家里的想法,丽娜的第一反应就是跑。没能成功,她哥像门神一样堵在门口,丽娜根本出不去。
丽娜哀求爸妈,让我走吧,我还要参加高考,我还要好多事要做。可无济于事,家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攀这门亲。
丽娜见状,哭着说道:“你们这么做,还不如让我去死!”说完,一头撞向门框,昏死过去了。
待丽娜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一个小屋里,头上还裹着绷带。
她绝食了,一连三天,水米未进,人饿得有气无力。妈每天按时按点把饭送进来,不停地说着劝说的话,她始终没有言语一声,就这么在炕上斜躺着。
到了第三天中午,屋门打开了,她爸妈进来了,一句话没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丽儿,是我们不对,不该逼你,谁让我们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我们也是没法子,可老冯家不能断后啊!你要恨就恨我们吧!”丽娜爸说着,扬起巴掌在自己的脸上狠劲地扇了起来。
爸妈这一举动,把迷迷糊糊的丽娜惊醒了,她看到父母双亲跪在地上,她的心如刀绞一样难受,不顾一切地跳下炕,一把抓住爸爸扬起的手,泪如雨下。
“爸,爸,我答应!我答应!”
丽娜撕心裂肺的哭声把屋檐下的燕子都惊飞了。从此,世上少了一个美丽漂亮,阳光快乐的姑娘。
接下来就是结婚,进厂,当工人。当然,人家没有食言,丽娜和她哥都进了水泥厂,当上了县办厂的正式工人,不久,她哥也找了对象,也结了婚,总算完成了父母的一桩心愿。
自从嫁给了范家庄村书记牛德全的儿子牛宝,丽娜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牛宝壮着他爸的势,整天惹事生非,不是在村里,就是在厂里,今天搂这个女工的腰,明天可能摸那个姑娘的腚,三天两头有人到家里来告状,他爸妈也是有力生,无力管,整天吊在嘴边话就是:“雷咋不把这东西给击了?”
可说归说,总是自己的精血变的种,怨不得别人。经常是儿子在外闯祸,老子在后面揽后事。
牛宝怨丽娜老是没有好脸色给他看,总是耷拉个脸,一回到家里就来气,如在外边有不顺心的事,回家总是拿丽娜出气,轻则骂,重则动手。丽娜默默地忍受着,有时实在不行,就搬到厂子职工宿舍去住,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
常言说,举头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这不,牛宝还是出事了。在外打架,故意伤人,被抓起来了,一判就是十年。有人说这是天报了。丽娜这回没有听任何人的劝说,坚决要求离婚,直接起诉到法院,法院当庭就宣判了。当法官宣读完裁决书的那一刻,丽娜哭了,她用泪水冲刷自己多年来的屈辱。
如今,她自由了,她要为自己活一回。
她坐在亭子里,闭上眼睛,用耳朵静静地倾听风的声音,似乎还能听得见往日他们吟诗诵词的声音,是那么遥远,又是那么的清晰。睁开双眸,满眼翠绿,水平如镜,她仿佛又看到了他们嬉戏打闹互相追逐的情景,笑声飞扬。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可爱,她要从小到一片树叶,一块石板,一缕清风,大到一棵老树,一座凉亭,一湖碧水中,渐渐地找回往日记忆的碎片,用心去拼接,她想慢慢地沉浸在那个幸福里。
忽然,一只彩色的皮球滚了过来,打断了丽娜的思绪,把她从梦中拉了回来。
她顺手捡起皮球,准备看一看,不知道是哪个小朋友把皮球丢到了这里。
正当她举目张望之时,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从她手中接过了皮球,“谢谢!”
当这只彩色皮球从她手上转到那男人手上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经意的看了对方一眼。
“是你!”俩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这男人就是张子凯,他带着刚过三岁的女儿来翠柳湖玩,这是他周末最喜欢做的事情。
“娜娜,别走远,就在那儿玩。”张子凯把球扔给不远处正在地上找蚂蚁的女儿。
他坐了下来,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那个女人。
“你好吗?”子凯问。
“很好,至少现在是这样的。你呢?”丽娜扬起头,也看了一眼对面的张子凯。
“我……,还行吧。”张子凯的眼睛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女儿。
“你受苦了。”张子凯转过脸来,又看了一眼丽娜,虽然十年前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但他看得出来,岁月摧残了她,尤其是她额头上那个小小的伤疤剌痛了他。他说话的时候,嘴角有些抽动。
“不苦,心有所依,就不觉得苦。”丽娜也顺着张子凯的视线望去,远处一个小姑娘正在无忧无虑地尽情玩耍。
“你姑娘真漂亮。”丽娜望着那孩子,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她不知道自己的笑还是不是像十年前一样美。
“娜娜,快过来,叫阿姨。”张子凯对远处正玩得起劲的女儿喊。
小姑娘像小鸟儿一样欢快地往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喊:“阿姨!阿姨!”
丽娜静了静神,忽然问张子凯:“你叫她啥?”
“娜娜,我起的小名。”
四目相对。
子凯刚毅的眼神里充满爱怜。
再看丽娜,眼睛里已噙满泪花。
2021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