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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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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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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

上帝在伊甸园创造了人类,就是亚当和夏娃。我们家的亚当和夏娃创造了我,给了我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

可我要离家出走了。说得准确点是从家里搬出来,租房单住了。对于我这个二十来岁,待字闺中的大姑娘来说有点离经叛道。

家里好,谁都知道。饭来张口,想吃啥尽管提,吃完饭,嘴一抹,碗一扔,想干嘛干嘛,卫生也不用打扫,衣服都不用我亲自洗,这和神仙过的日子没什么两样。可我真的是住不下去了,我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实在忍受不了爸妈在家里的作派,想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空间,我说下雨,它不敢刮风,我说打雷,它肯定不会下雪,我的地盘,我说了算,我是主宰,一切由我!

我爸妈都是凡人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人是普通人,可做起事来一点儿也不普通。

他们是高中同学,高中毕业那年,我爸参军了,穿上了绿军装,英姿飒爽,好不威风!我妈本来就对我爸挺有好感,这回他穿上军装了,更不得了了,完全成了我妈心中的白马王子了。可我爸他们家里的情况很槽糕,姊妹多,负担重,尤其他爸妈在乡亲四邻的口碑不怎么的。他俩的事,结果可想而知,全家上下齐声说“no”。对我妈来说是孤军奋战,四面楚歌,连一个同盟军都没有。这事要搁我,肯定是哭得死去活来,天昏地暗,寻死觅活,最终,眼泪一抹,翻篇!我才不会在一棵树上“over”。你猜我妈怎么着?顶着与全家决裂的风险,报着必死的决心,带上简单的行囊,只身一人,千里寻夫去了!这得多大的勇气啊!想想都后怕。可我妈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坐了六天七夜的火车,投身到祖国西北边陲戈壁荒漠的怀抱里了!

我要结婚!我妈的话不但把部队领导惊着了,更把我爸给吓得不轻。你想啊,一个下连队还不到一年的新兵蛋子,要结婚?抽的那门子筋!最后,还是部队政治思想工作做得好,我妈背起行李又回来了。这婚虽没结成,但部队领导给我妈吃了一粒定心丸,三年后再来,给你们在部队办婚礼,一定风风光光的办。

这一等,就不是三个年头那么简单了。

从部队回来,我妈又拿起笔,加入了复习考学的队伍,她要重新再来。接下来就是考大学,上大学,找工作,一切都很自然,一切都在变化着。身处的环境在变,周围交往的人也在变,社会也在不停地变化着,可我妈对我爸那一颗心没变,始终是痴情的,炽热的,充满诗情画意。俩人虽相隔千山万水,两颗心始终在一起,从来就没有分开过,那怕一天!我听说那五六年时间里,他们俩只见过一次面,而且还很短暂,是我爸执行任务特意绕道回来看我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哪是什么神奇的力量,始终把他们牢牢地拴在一起的?鸿雁传书!一封封南来北往的信,成了他们中间一条红线。这红线,一头系着我妈,一头连着我爸。他俩把对对方的思念化作优美的文字,诉之笔端,或一段短文,或一首小诗,或一句问候,三天一封,一周两封,封封思念,字字传情,从未间断。我曾经被他们的铁血浪漫感动了。

六年后,还是我妈只身一人远赴边疆。当然,没有了第一次那种悲壮。我爸提干了,两个兜变成了四个兜了,我妈得到了我姥爷和姥姥的默许。他们搁下一句话,你们可以结婚,但家里什么也给你陪不了。我妈才不管这些呢,只要大人们能同意,她已经很知足了。

没有嫁妆的婚礼是凄凉的,但不一定不幸福!

我妈到部队了,我爸扛着铺盖卷就来了。我妈问他干嘛来了?过日子呗!我爸答的倒爽快。我妈说,想得美。咱们是自由恋爱,虽不能明媒正娶,但也堂堂正正,该有的手续还必须有,说着把单位开的介绍信给了我爸。领证是必须的,尽管我妈在当时已经很叛逆了。就这样,我爸我妈在部队战友们的见证下,终于结婚了。婚后很长时间里他们过着牛郎织女一样的生活,聚少离多,像许多军人家庭一样,男人为祖国守卫边疆,女人挑起家庭重担。就像一首老歌里唱的那样: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自从有了我,我和我妈就是小家庭的全部,我爸好像是过客,经常不回来,回来不常住,以至于我长到一岁半了,还没见过我爸。听我妈说,我第一次见到我爸,竟然怯生生地叫了声“叔叔”。现在想起,又好笑,又难过。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小家庭也有快乐的时候。我长大了,我爸工作也没那么忙了,休假也有规律了,一年两次,最多半年回来一趟。我爸每次回来都带好多好吃的,还有玩具,都是小伙伴们没吃过,没见过的。我在小伙伴面前可有炫耀的资本了。我给他们分享好吃的,分享好玩的,他们都很羡慕我。学校放暑假了,妈妈请个假,我们坐上长长的火车,走长长的路,到爸爸的部队去探亲。那是我最最盼望的事,也是最有趣的事。在火车上可以吃方便面,可以吃零食,还可以在长长的车厢里跑来跑去,还能看到羚牛、羚羊从火车窗外跑过,最有意思的是晚上九点了,太阳还老高老高,一点也没有落山的念头。当时,我太小,不知道时差这个概念,只知道那里的太阳老不落山,不知道在想啥哩。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去我爸部队探亲好。我爸带着我们尽情游览塞外风光,放开肚皮吃红柳烤肉,宽荧幕电影一场接着一场看,坐上部队的吉普车在沙海里冲浪,好不刺激!

我爸转业回来以后,这种好日子就再也没有了,留下的只有记忆了。

那是我刚升初三的时候,有一天,我妈对我说,爸爸要回来了。我还以为爸爸又回来休假了,没太再意。可后来发现,爸爸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根本没有走的意思。有一天,我问我爸,你啥时候走?我爸说,这回不走了。看着我满脸失望的表情,爸爸有点诧异。

爸爸的回归一下子改变了世界格局,我和我妈的二人世界变成了三个人的,地盘变小了,拥挤是很自然的事情。早上上厕所要排队,洗漱更要排队,我爸老嫌我和我妈洗漱太浪费时间,经常害得他要跑步到单位上班,不然会迟到的。我说,这不是你的强项吗?再说了,女士优先是传统美德,你不能有怨言。最让我受不了是多了一个经常管束我、数说我、批评我的人。有一个难缠的妈就够我受的了,现在又多了一个爸,你说我耳朵能清静下来吗?当然,我也有对付他们的办法,放学回来吃完喝完,开始写作业的时候,我把自己往小屋里一关,门上贴一个“闲人免进”,还他们一个二人世界。是啊,多少年了,他俩也怪可怜的,如此相爱的两个人被无情的分开了,爱受到了时间的约束,受到了空间的压迫,日子太久,再浓的爱也会衰减的。现在好了,也该享受一下美好生活,享受一下真正的二人世界了。当然了,给他们自由的同时,我也给自己留了一片洁静空间,可以说是两全其美,各得其所。你别说,我这招还真管用,直到我上大学前,这模式就这么固定下来了。我上大学后,他俩过得才是真正的二人世界,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发现他俩出现问题还是我上大四的时候。到了大四,课程少了,在就业找工作上花的时间和精力就多一点,回家的几率就频繁一点,我偶然发现我爸妈之间有了问题。

那天是周六,我回来之前给我爸打电话,他说我妈在家,让我直接回家。我妈接到我的电话,说我在家,想吃点啥?一切照旧,没有异常。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爸还没有回来,我要给我爸打电话,我妈说,算了,咱们先吃吧。可我还是拨通了电话,我爸在那头说,你们先吃,不用等我。那天晚上,我爸很晚才回来,我等的都有点困了。我爸回来后,帮我分析了近年就业趋势,和我探讨了就业去向,听了我的个人意见后,他基本同意我的就业选择。说完,他径直走进书房,就再也没有出来过。我发现,他走的时候没有跟我妈打招呼,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这不应该啊!我受刺激了!随后的几天里,一直是这个样子。他们之间话很少,都是礼貌性的,像个陌生人,有时还不及陌生人呢。

我很纳闷,想一探究竟。那次我没着急走,趁我爸不在时候,跟我妈长谈了一次。开始,我妈还不承认,不让问,在我再三逼问下,我妈才吐露出了真实情况。不听不知道,一听真的吓了我一跳。

我妈说这种情况在我上高三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只是我经常早出晚归,忙于学习,没太在意,也就没有发现。起初,我妈认为我爸在公安部门工作,回家晚,或不回家,也属正常,也能理解。刚开始的时候,我爸如果不回来,还打个电话说一声,到后来,连个电话也没有,你不知道他回不回来吃饭,做还是不做?我妈电话打过去,我爸一句硬棒棒的“不回来”,可能你还没听清楚呢,他那头已经挂了。后来,我妈也就懒得问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这几年,我妈就是这么一天一天地熬过来的。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我猛然发现,我不到五十岁的妈已经两鬓花白了,在同龄人中是不多见的。不是岁月不饶人,人熬人,愁死人啊!

我爸在外面有人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可我妈说,没有的事,你爸有心爱之物了,可不是人,而是物,那就是麻将,你爸现在的最爱是打麻将。我爸爱上打麻将了?我有点不相信,一个事业型干部这么快就堕落了?想当年他转业回来那阵,信心百倍、踌躇满志的样子犹在昨日。我爸如今的表现真应了那句古训——玩物丧志。可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我问我妈,你们还好吗?我说的好,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好。我妈说我,你个姑娘家说这话不脸红吗?我说,这不是帮你们分析原因,没法子嘛。我妈说,都老夫老妻了,还想那事,不丢人啊?你们都才五十岁上下,精力充沛,事业有成,子女成人,父母健在,是人生最为殷实最灿烂的时光, 怎么能自我封闭,自我禁欲,自毁生活呢?我这么开导我妈。可我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给我妈说,你拿出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再演一回千里寻夫的回放如何?我妈说试试看吧。我从我妈迷茫的眼神里似乎找不到答案。神啊,我爸妈封冻的爱河,何时能再见阳光?

我爸妈前面那一段,我总结为冷战时期,后面自然就是火力全开的混战时期。话还得从我二次就业说起。

在大学我学的是美术专业,毕业后一心想在美术学院找个工作,或者在中学当个美术老师也行,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继续自己的小创作。可这样的工作实在太难找了,最后在爸妈地劝说下,在本地考了一个事业单位的工作,还不错,工作稳定,环境又好,工资不高也不低,最不好的就是与我所学的专业一点也不搭。那阵子,我爸妈好像比以前要好,家里偶尔能听到他们的笑声了,我爸也精神了,我妈气色也好多了,两边的白发也没有了,也爱打扮,爱化妆了。全家人一周之内有三五次在一起吃饭的机会,这就相当好了。这是不是我的功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爱的力量是无穷的。

可好景不长,这样的好景致被我毁掉了。说心里话,我无意破坏家庭的和谐,我只是不想在那个无所事事的单位毁掉我的人生。我从单位辞职了。我没有给爸妈打招呼。从那天起,我爸就开始发飚了。他指责我妈从小没把我管好,才让我这么任性,为所欲为,根本不把父母长辈放在眼里。言语之中充满愤懑,夹杂着一丝怨恨。我妈也一反常态,绝地反击,数说我爸。你不在的那些年,你不知道我们娘儿俩过的是啥日子?我一个人又当妈又当爸,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娃拉扯大,孩子病了我要管,忙前忙后,孩子好点了,我病了,没人管,经常哭天抹泪的,谁管我们?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你在哪儿?你还有理了你?他们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箭,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也不回避,什么场合都开战,一言不合,话里就捎枪带棒的,根本没有了文化人的那种斯文。这还叫家吗?这还能是家吗?事虽因我而起,可我没让他们互相残杀,互相攻击。我看得出来,他们是积怨已久,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引爆点,很明显,我成了躺雷的那个人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在我的提议下,召开了家庭会议。会前我约法三章,不准缺席,不准吵架,不准打闹。首次家庭会议秩序出奇的好,不是他们太听话,而是我的重要决定太王炸。他们懵圈了。我的决定是:一要开自己的绘画工作室,二我要搬出去单住,不许他们管。我宣布结束,他俩面面相觑,半天没吭声。我拉起箱子甩门而去,把那个家留给了他们。

我把我家的现状给闺蜜媛媛说了。我也是实在忍不住,不想憋在心里,难受。听我说完,你猜怎么着?她笑得肚皮都疼。她笑我,你太“out”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和父母一起住,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天起就单住了。我问她,你家怎么样?不怎么样,还不及你们家。她说了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他爸要么不回家,要是回了家,吃完饭,碗一扔,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一整晚都不出来,最难以理解的是,他竟然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搞什么?他爸妈也是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充满火药味儿,恶语相加,舌头上的毒性太大,好像不毒不快似的。

曾几何时,亚当、夏娃是我追求的偶像,如今,你瞧瞧,亚当、夏娃老了,都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我的亚当在哪儿?还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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