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足迹是一个个平凡的岁月铺就!
每一个朴实无华的岁月铸就了英雄无畏的血脉!
让我们铭记那些为金融事业英勇奋斗和流血牺牲的人们!
五月,海南的风已经带着一丝温热的感觉,沙滩上有不少前来冲浪和享受日光浴的人们。
周阿玲斜躺在沙滩椅上,静静地欣赏眼前的景色。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湛蓝湛蓝的,水天一色,岸边巨大的椰子树在暖风中尽情地摇曳。
阿玲是农行劳模,每年都有一次这样惬意的疗养机会,每一次她都会选择在海边,因为,这里看不到山,看不到雾。
海边的风是温暖的,可对她来说,最怕的就是风。你不看她的装饰有点儿古怪吗?她头上始终戴着一顶软沿遮阳帽,好像很时尚,但与这里的氛围有点儿不搭。她怕风,不论是温暖的,还是清凉的,风一吹,她就会头痛,就会想起今辈子都忘不了那场带着血腥味的大雾,那个刻骨铭心的清晨,就会想起师傅李新春,那个长眠在大山深处的人。
一
二十多年前,阿玲高中毕业后,通过考试顺利地进入农行,有了一份体面正式的工作,在同龄人中她是幸运的,至今记得第一次出远门,去云岭营业所报到时的情景。
云岭营业所在云岭镇上,那是一个地处秦岭大山深处的小镇。去云岭镇她有两个选择,可以坐火车,可车次太少,早晚两趟,不是太早,就是太晚,没办法,她只能坐长途汽车前去报到。她知道,去云岭的路很远,可她不知道去云岭的路是那么的艰难。山大沟深,坡陡弯急,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一路上的好风景她无暇欣赏,因为她早已吐得昏天黑地,天旋地转了,眼睛都睁不开了。从早上八点多上车,摇到云岭时已经是中午一点钟了。
下了车,晕得找不到北了,提着七七八八的行李,摇摇晃晃地找到了营业所,老主任张志青接待了她。张主任一看她那个样,笑着说:“瓜女子,一看就没出过远门,啥都不要说,我知道你现在是吃不成,喝不成,不急,先把行李放下,洗一洗,歇息一下,等缓过来了,咱再吃,再喝。”
营业所的小院子坐北朝南,营业室临街,是一座老旧的大房改建的,院子里有一排宿舍。所里知道有新人要来,早早地给她准备好了宿舍,她推开门,草草地铺了一下被褥,倒头就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在窗外喊她:“周阿玲,起床了,吃饭了。”
她迷迷糊糊地打开门,只见一个小伙子站在她的房门口,正朝着她笑呢。
“我叫李新春,所里会计,来云岭三年多了,以后咱天天打交道。歇好没?洗把脸,去吃饭吧。”李新春说着往宿舍尽头指了指:“厨房在那儿。”
吃过饭后,李新春陪着阿玲到云岭镇街道上转悠。说是街道,其实是一条大路,路两旁零零散散住着十几户人家,还有几家小商店小杂货铺,街道宽不足二十米,长不过二百米,少有车辆来往,紧挨街道南边就是铁路,火车比汽车多,偶尔会有火车呼啸而过。阿玲抬手看了看表,才下午四点多,已经看不到太阳了,感觉像要天黑的样子,就禁不住地问:“李师傅,这才几点,怎么感觉天要黑了?”
“你现在是在大山里,咱这儿随便一座山,海拔都在一千米以上,全天能看见日头的时间只有四五个小时,在这里你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井底之蛙。你看,头顶只有巴掌那么大个天,天自然黑得比山外早得多了。”李新春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山里就是这个样子,你慢慢就习惯了。”
李新春继续说:“还有就是,这里雾多雨多,尤其是初秋,就是最近这天气,只要头顶飘云,不出半个小时准会下雨,有句顺口溜说得好,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出门就爬坡,抬头山连山。不过,这里人好,实诚,厚道,随便一户人家,你敲开门,就能有口吃的,有口喝的,山里人稀罕人得很。”
晚上营业所开会,张主任把当前工作讲了一下,他把带新兵的重担交给了李新春。
张主任说:“阿玲,你不要看新春年轻,他可是个业务能手呢,每年都在县支行业务技术比赛中拿奖哩,好好跟着学。”
“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学,请李师傅不要嫌我笨。”阿玲赶紧表了个态。
“新春,刘师这一阵一直给你当出纳哩,明天让阿玲跟着刘师熟悉一天,后天你就领着上吧。现在是农特产品上市的季节,是清收农户贷款的黄金时节,不能再耽误了,你看怎么样?”张主任像是在征求李新春的意见,又感觉不像。刘师是营业所唯一的信贷员,叫刘东升,四十岁上下。
“主任,你看阿玲刚来,啥都不懂,让她跟着刘师多学两天行不行?”李新春恳求张主任让阿玲的见习时间再长一点儿。
“不必了,我看阿玲是个灵醒娃,出纳这活就是收鸡蛋,放鸡蛋,有你把关,不会出大乱子的,利息不会算,不要紧,先从简单的学起,你多操点心,内务有你,我一万个放心。”张主任把李新春表扬了一番,李新春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硬着头皮把活接下了。
从那天起,周阿玲成为云岭营业所的正式一员了,实习了一天,第二天就正式上岗了。有李新春这个硬棒会计在营业室前面撑着,张主任很放心,带着刘东升翻山越岭收贷款去了。
李新春正式成了周阿玲的师傅。他告诉阿玲,学银行业务必须先从出纳会计学起,出纳会计离不了算盘和点钞,要想当一名称职的出纳和会计,必须打一手好算盘,点得一手好钞,行里每年举行的业务技术比赛,比的就是算盘和点钞。打算盘和点钞讲究心快,手快,眼快,有了这三快,不论是百张传票,还是珠算,还是单指多指,你不拿奖都难了。当然了,要达到这三快,得下狠功夫,不出几身水,肯定不行。再一个,咱们练基本功的目的不单是为了比赛,为了拿奖,而是为了更好地为老百姓服务。算盘打得好,计算利息的时候就能做到准、快、全,减少差错事故;点钞点得好,就能做到现金收付迅速,准确明了,这样才能让老百姓放心。他还把自己练习打算盘用的口诀表、百张传票、珠算表,还有点钞用的练功券,统统送给阿玲,让阿玲有时间就背,就练。他还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进了银行这个门,就得有一身过硬的本事,好好练,把本事学下,走到哪里都不怕,什么工作都难不倒。
说完这些,李新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阿玲面前放着的那一把算盘上了。那把算盘有两尺长,是张主任的宝贝,有些年头了,论年岁应该比阿玲都大,算盘珠子有牛眼珠那么大,拨起来慢,声音太响,噼里啪啦的,街道上的人都能听得见。他想,让阿玲用这样的算盘能练出个啥名堂,这好比一个兵,上了战场,却没有一杆好枪,能打胜仗吗?想到这里,他对阿玲说:“阿玲,主任那把算盘太笨,你用着不合适,你用我这把吧。”
“行么,师傅说啥我听啥。”阿玲第一天正式上班,她想,师傅肯定是为她好,所以就答应了。接过李新春的算盘,阿玲仔细打量了一番。
“师傅,你这算盘这么精致,比大算盘的三分之一还要小,珠子这么光滑,还是六个珠子的,太好了,哟,这横梁背面怎么还有字呢,‘奖,李新春’,师傅,这是你得的奖品?”阿玲惊奇地喊了起来。
“那是前年在支行比赛得的奖,珠算一等奖,用的时间长了,就比较好用,你拿着它好好练,也能拿上奖。”李新春心中的小骄傲难以言表。
“师傅,你真厉害!我要向你好好学,你把算盘送给我怎么样?”阿玲有点喜欢这把小巧的算盘了。
“好,师傅就把它当做见面礼送给你,但有一条,你要用它给我拿个奖,给咱们所里争光!”李新春虽有不舍,但面前这位姑娘已经开口了,他不好意思拒绝,但给阿玲定了个目标,阿玲也信心满满地答应了下来,师徒俩才开始了一天的正常工作。
二
就这样,周阿玲在这个山中小镇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刚开始,她觉得这里啥都好。空气好,这里的空气比山外新鲜多了,总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手啊,脸啊,湿漉漉的,很舒服;吃得也好,都是山里土生土长的瓜果蔬菜,没有一丁点儿污染;喝得也好,是山里的山泉水,清澈甘甜;人也好,不到一个月,阿玲已经把镇上这百十来号人认得差不多了,不论是在柜台,还是在街道,她总是亲热地称呼着:大叔,大婶,大爷,大娘,一点儿都不陌生。大伙一看,银行来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稀罕得不得了,有事没事总要找个借口,来银行转一圈,存个钱,换个钱,不为别的,主要是为瞅一眼这个城里来的洋娃娃。他们都说云岭是棵梧桐树,这才引来了周阿玲这个金凤凰。
可久而久之,阿玲的新鲜感过去了,也高兴不起来了。山里太寂寞了,没有商场逛,没有电影看,没有电视看,营业所有一台电视机,信号时好时坏,根本看不了个啥。最让她尴尬的事情,就是夜晚上厕所。她自幼胆子小,晚上山坳里会经常传来奇奇怪怪的叫声,吓得她不敢出门,有一次吓得她从厕所里面跑了出来。从此,她尽量夜晚不上厕所,实在忍不住,她会羞涩地请师傅李新春用手电光远远地给她站岗,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她为了夜晚不上厕所,坚持下午不喝水,尽量少吃东西。一想到这些糟心的事情,阿玲就烦透了,她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呆了。
师傅李新春劝她:“阿玲,既来之,则安之,你静下心,把业务技术练好,是金子总会有发光的那一天。”
阿玲听了师傅李新春的话,狠下心,静下神,扎下根,埋头苦练基本功。每天下班以后,她就把自己关在宿舍,一个人反复练习打算盘,练点钞,寻着窍门狠劲练。你别说,这么坚持下来,她练得还真有点眉目了。
记得那是十一月的一天,支行杨副行长一行人来云岭检查工作,说是检查,其实也是慰问,是在大雪封山之前支行的最后一次慰问,送来了米、面、油等,张主任高兴地连声说:“谢谢领导关心!这下我们过冬就不愁了!”
杨副行长看着李新春师徒俩正在认真地接待顾客,转过身对张主任说:“我说老张,新春可是咱行里的业务尖子,在云岭已经几年了,你可要给我带好,咱还要靠他争市行的奖励哩。”
“领导,不瞒你,新春带的徒弟也已经出师了,我们这两个年轻人明年比赛保证都能拿上奖。”张主任很自豪地说。
“真的吗?周阿玲才来几个月,就能拿得出手了?”杨副行长有点不相信。
还没等张主任答话,阿玲连忙摇手:“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和我师傅比,还差得远哩。”
李新春把手头业务处理停当,这才接上话茬:“杨副行长,阿玲虽说练的时间不长,但很下功夫,不敢说有多快,但和我已经不相上下了。”
李新春这么一说,杨副行长立即来了兴趣,高兴地说道:“只说不练难以服人,正好柜台现在没有业务,来,让周阿玲打个百张传票怎么样?金科长,你给掐个表。”随行的会计科金科长应了一声,走到阿玲跟前,对她说:“不要紧张,咱今天就是练练手,放开打。”
随着金科长一声“开始”,只见周阿玲左手食指和拇指配合着精准地翻揭传票,右手轻巧地拨着算盘,“嗒嗒嗒,嗒嗒嗒”有节奏地响着,当她打完最后一张传票,金科长也停止了计时,他查看了一下算盘上的数字,与答案核对了一下,“正确,五分三十秒。”他给在场的各位报告了结果。
“厉害,小小年纪就能达到这个速度,确实得刮目相看,有潜力,要重点培养。”杨副行长赞许不已,他对李新春说:“新春,你这个徒弟收得好,继续培养,要加大训练力度和难度,目标不能定得太低,不要老盯着支行,眼睛要往上看,要盯市行,明年争取在市行拿个名次,也让我在人面前掌掌脸,另外,你也不能松劲,也要好好练。”
李新春面露难色,杨副行长问:“有困难?”
“有,我们两个人,只有一只小算盘,一个人练,另一个只能干瞪眼了,领导如果能再给一只小算盘,那再好不过了。”李新春也不藏着掖着。
“这不难办,我给你准备一只小算盘,年后给你带过来,怎么样?”
“好啊,谢谢领导关心。”
三
光阴似箭,转眼半年过去了,时令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春节已近在咫尺了。
大雪封山了,公路早就无法通行,铁路也因大雪压坏了电线,也停了,但这根本不影响山里人准备过春节的热情。云岭镇上人来人往,处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山民们架起火炉熏肉的油烟味,时不时地飘进营业室里,让本就魂不守舍的阿玲更加心烦意乱了。
她的视线越过冰冷的柜台,穿过了街道,却被外面的皑皑白雪阻断了。她想,这个春节肯定回不去了,只能在这个山窝窝里过了。长这么大,头一回在外面过春节,还是在山里头过,没有家人,没有伙伴,没有丰盛美味的大餐,没有节前疯狂购物的那份爽快,眼里一片迷茫。想到这,气得她把手中的练功券在桌子上“啪啪”甩了两下。
也巧了,就在这当儿,供销社的出纳老范满脸堆笑地趴在柜台外面了。
“换零钱。”老范把十元钱往里一伸。
“没有!”还没等靠近柜台的会计李新春搭话,坐在里面的阿玲倒先开腔了。
“我又不换新钱,就要零钱,旧的也行,我不嫌。”老范不明就里。
“都说了,没有。”阿玲的话硬棒棒,冷冰冰。
“阿玲,你犯啥神经嘛!玩笑开过头了。”李新春也急了,声音压低给阿玲示意。
阿玲今天是铁了心了,执拗到底了。老范见李新春都没有办法,只好作罢,“这娃是吃枪药了”,摇着头,跨出了营业室的门。
营业室的空气凝固了几分钟。阿玲这顿神操作把李新春给整懵了,回过神后不住地说:“阿玲,你闯祸了,闯祸了。”
李新春的话音还没落下,从营业室门外冲进来一个人,那人冲着营业室里面大声地吼起来:“周阿玲,你是咋回事嘛,为啥不换零钱,库里没零钱你早说,你这是啥态度,李新春,你这师傅是怎么当的,通知老刘,晚上开会,你俩在会上作检讨。”说罢,扭头就走了。
李新春看清楚了,是张主任,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坐如钟,动如风。
这回该周阿玲懵圈了,她瞪大眼睛自言自语地说:“张主任是不是在门外蹴着哩,这么快就知道了,太神了!”
“这有啥奇怪的,说不定张主任刚才就在老范那儿喝罐罐茶哩。”李新春一点儿也不奇怪,两家隔壁扎营,银行和供销社就和一家子一样,营业所把锅盖一揭,供销社院里就能闻到饭香,供销社食堂的大师傅炝个锅,这边立马就能知道用的是菜籽油,还是花生油。
晚上,营业所召开了春节前的最后一次全体会议,会上张主任对周阿玲今天的表现提出严肃批评:“银行是服务窗口,就是给企业,给群众提供服务的单位,没有啥骄傲的资本,没有这些企业和群众的支持,咱们喝风都找不着北,在云岭营业所历史上,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待顾客,周阿玲,你要从思想深处找原因,好好剖析一下,做个深刻检讨。”
李新春从来没有见过张主任发这么大的火,今天这事,是阿玲做得不对,但自己也有责任,他赶紧说:“张主任,今天这事怪我,阿玲是我徒弟,我没有带好,我有责任,要打要罚,我担着。”
张主任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大包大揽,啥事都得分个主次,你是师傅,难辞其咎,这是后话,今儿重点是周阿玲,年纪轻轻的就把顾客不当啥,群众咋看?往后让咱们在云岭咋呆?这个毛病不能惯,周阿玲,你发言。”
张主任步步紧逼,周阿玲心中的委屈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她“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在场的三个大男人竟然束手无措了。
“这女子么,哭啥哩哭,好好说话,你闯这么大祸,还没怎么批评你哩,你倒像窦娥似的。要说委屈,在座的这几个人,属你没资格。刘师媳妇在医院生了娃了,身边没有人照管,他心不比你急吗?你师傅李新春老爸把腿摔断了,躺在医院十几天了,你说他应该不应该回去尽尽孝心?你一个年轻娃娃,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着啥急,有啥委屈的?”张主任说了这么多,把他自己忘了。其实,他不说,除了阿玲,那俩人知道他家里的境况。他家在北山,工作在南山,一年回家的次数少得可怜,上有老,下有小,全所最难怅的就是他。他在云岭工作已经十个年头了,年年在云岭过春节,加上眼前这个,就凑够整十个了。念周阿玲属初犯,张主任安排李新春明天早上开门前,带着阿玲去供销社给老范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第二天早饭后,李新春带着阿玲来到供销社,老范正忙乎着给自己拾掇早饭哩。
老范不知道二位来这么早干啥来了,就问:“有事么?新春。”
“张主任安排了,让我和阿玲为昨天的事给你道歉来了,阿玲赶紧的。”李新春说着,把阿玲拽到自己前面。
阿玲深深地鞠了一躬,不好意思地说:“范叔,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对,请你原谅,主任都批评我了,今后我一定好好工作,为大家服好务。”
老范把手里的活扔下,赶忙扶起阿玲,一个劲地责怪张主任:“这个老张,总爱小题大做,屁大点事么,搞得这么正式干啥,看把娃吓着了。没事了,阿玲,你们去上班吧。”
从供销社出来,阿玲的心情好得多了,昨天的不愉快一扫而光,留下的是对老云岭人的一份敬重。
正上着班哩,张主任进来了,俩人又是一惊,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心想今天没做错什么事呀。
张主任脸上没了昨天那种威严,有的是一份喜庆,他对阿玲说:“阿玲,我听说火车下午就通了,吃过中午饭你收拾一下,准备回家过年去吧。”随后转过头对李新春说:“新春,我想让刘师回家过年,去照顾一下媳妇,看一眼还没见过面的儿子,我给你当出纳,咱俩在这过年,你看行不?”
李新春满口答应:“行么,听领导的,我陪领导过年,咱吃腊肉,喝烧酒,过个清闲年。”
幸福来得太突然,阿玲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不知说啥好了:“谢谢,谢谢领导!”
不一会儿,街道东头杂货铺的何婶来了,阿玲赶紧打招呼:“婶,你又要换钱呀,年货置办得咋样了?”
“差不多了,婶今儿不换钱,平时老麻烦你哩,我听说火车要通了,你可能要回家过年,婶给你准备了一吊腊肉,你带上,让家人也尝一尝,这可是野猪肉腌的,可好吃了。”说着,何婶把肉放在柜台上了。
“婶,这使不得,婶,我给你钱。”阿玲没经过这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钱,山里的东西,不值几个钱,回去给你爸妈带个好!”何婶转过身就出了门,阿玲没办法追出去,眼睛一直盯着何婶远去背影,自言自语地说:“这可怎办吗?”
“这个好办,过完年回来的时候给何婶把城里的点心带上一包,保她高兴得三天睡不着觉。”李新春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把阿玲说灵醒了。
这一上午,有四五拨人来给阿玲送东西,有木耳,有熏肉,有干菜,有香菇,都是山里人自己种,自己做的,都是好东西,把阿玲忙得应接不暇,又喜又惊。
她不解地问李新春:“师傅,我回家哩,怎么全街道的人都知道了?”
“这有啥奇怪的,巴掌大点地方,东头放个屁,西头就能听着响,这山窝窝里没啥秘密可言,再说,下午通火车,地球人都知道,你这个城里娃肯定要回家过年,大家才这么赶着给你送东西。”说到这里李新春停顿了一下。
“唉,真是时代不同了,男女不一样,男人和女人差别咋这么大呢?”李新春学着小品里的语气,发出了一阵感叹。
“师傅,你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你要给家里捎啥,尽管开口,我保证给你送到。”阿玲现在的心情好得没法说。
“不用了,我已给刘师交代过了,你这一堆东西就够你一带,还有主任给咱准备的东西,不把你累哭才怪哩。”李新春拨着算盘说。
“所里也给咱准备年货了?”阿玲惊奇地问。
“这有啥,每年春节所里都给一人准备一份年货,齐全得很,咱把班上好就行了,剩下的事情有张主任操心哩。”李新春喜悦之情全写在了脸上。
那年春节,是阿玲记事以来过得最充实最丰盛的一个春节。
四
阳春三月,山外已经是春光明媚,百花盛开,公园里已是人头攒动,笑逐颜开,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
云岭镇春寒料峭,人们还嗅不到春的气息,更难看到花的芳容,草啊,树啊,还在山风中瑟瑟发抖,猫和狗懒洋洋地蜷缩在主人的门口不忍远离,生怕被冷风把身体的余温带走。
营业所里一片繁忙景象。农谚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山民们不敢怠慢春,要在第一场春雨来临之前做好一切准备,采购各种生产资料,购肥、买种、选薄膜,在寒风中辛苦劳作,搭蓬、筑坝、修垄,把生活的希望播种到每一寸肥沃的土地上。银行不误农时,适时发放惠农贴息贷款,给想早日脱贫致富的农民再加把劲。张主任与老刘在信贷办公室里接待前来办理贷款的每一位村民。现在已经是三月底了,今天发放的是最后一批贷款,他俩整个上午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办理了三十五笔贷款,四万多元,临近中午了,才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老刘,你忙着,我去前面看看,不知把那两个年轻人忙成啥样了?”张主任说着出了办公室。
营业室里,李新春和阿玲正在给最后这几位贷户配款,见主任进来了,连忙打声招呼,先是李新春开口:“主任,你们这是啥节奏,一上午让人连个放屁的功夫都没有。”
“我说新春,你都是老同志了,每年开春前都是这个样子,你知道的么,还发啥牢骚哩。”张主任一边抽着烟,一边说着。
“没有,没有,开个玩笑,缓和一下紧张气氛。”李新春手里忙乎着。
见阿玲没吭声,张主任就问:“阿玲,怎么不出声,是不是累坏了?”
“没有,主任,我正付现金哩,一说话我怕把钱数差了。”阿玲一边清点现金,一边和主任搭话。
“阿玲,记住,再忙,心不要乱,心不乱就不会出差错。新春,今天是季末,下午早点结账,下班后咱们四个人集中火力把储蓄卡片账打一遍。”张主任已经把下午的工作安排好了,李新春应了一声。
下午下班的时候到了,可阿玲的现金库却无论如何都盘不对。她已经急得满头大汗,赶紧向师傅李新春求援:“师傅,你帮我盘一下库,我打了几遍了,对不上。”
李新春一听也着急了:“啥情况?是现金大,还是账大?”因为今天发放贷款的笔数较多,金额也比较大,查起来有难度。
“师傅,是账大,我打了几遍都不准,你来打一遍。”阿玲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她赶紧起身,给李新春把位置让开。
在李新春盘库的当儿,张主任和老刘一起进了营业室,一看阿玲在一旁边站着,李新春上手了,就知道有事,都没有言语,静静地等着李新春的最后结果。
“账大八千一百元,今天没有这么大金额的存款业务,应该是大小数差错。”李新春报了一下结果。
“这么说是现金短了?”张主任问。
听主任这么一说,阿玲急了,连忙说:“现金收付绝对没问题,我保证,上班前师傅交代今天顾客多,要我多操心,每一笔现金收付我都点两遍。”
“主任,现金应该没有问题,每一笔现金我都复核过,应该没有问题,我分析是账卡有问题,咱们把今天的所有贷款和存款账卡核对一遍,看能不能找出来。”李新春提了个建议,等主任发话。
“那还等啥,老刘,咱两个把贷款借据付款联挨个过一遍,新春和阿玲负责储蓄存款的账卡,要仔细,特别是大小写,一笔一笔捋一遍。”张主任说完,四个人立即投入紧张的排查当中。
一个多小过去了,在这一个多小时里,阿玲啥也没有做,一点忙都帮不上,就是反复清点现金,她内心充满焦虑和紧张,在煎熬中静静地等待着。她知道,这个差错应该是自己不小心造成的,可她脑子很乱,什么也想不起来,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出现了纰漏,把大家害得要加班,还打乱了营业所的工作节奏和主任的工作安排,心里充满着愧疚和不安。
“找到了!”李新春冷不丁地喊了一声,大家立即围了过去。
他把一张红色的定期存款收款联递给了张主任,“大小写不符,大写九百元,小写成了九千元,多了一个零。”
张主任看了一下,发现字体不是李新春的,盯着问:“这个存单怎么不是你开的?”
李新春想了一下说:“我想起来了,上午十点来钟,一个人要存钱,我把现金接进来数了一下,是九百元,我当时手头事多,就让阿玲开的存单,可能阿玲开好后没有让我复核就递出去了,是不是阿玲?能不能想起来?”
经师傅这么一提醒,阿玲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要存钱,师傅让她的开存单,她今天就开过这么一张存单,她连忙回答:“是的,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我当时看师傅忙着哩,就直接把存单给那人递出去了。对不起,主任,你处罚我吧。”
“年轻人不相信狼是麻的,现在出差错了吧,银行的规章制度不是做做样子,不是花架子,都是用血的教训换来的,不能有一点儿疏忽,这回让狼咬了一口吧,好好吸取教训吧。”张主任狠狠地批评了两个年轻人,“现在还不到处罚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这个顾客找到,把错误存单换回来,消除隐患。”
“胡里传,知道这人是做啥的?”张主任看着存单上的名字问。
“好像是个搞种植的,今儿柜台人多,听见他跟别人搭话了,不太确定。”李新春回忆了一下说道。
“你们把这儿收拾一下,我去趟供销社。”张主任说完就出去了。
李新春赶紧把正确的存单开好,等待主任回来。
半个小时后主任回来了,“弄清楚了,这个人在红果铺,是个种植户,搞得不错,咱们得赶紧去了一趟,以防夜长梦多,你们俩个谁跟我去?”张主任很明显是问李新春和老刘。
“我去。”李新春自告奋勇。
“很好,年轻人遇事就得往前冲。新春,你收拾一下,咱俩现在就出发,这种事情要趁热打铁,不能过夜,老刘和阿玲看家。”说完,俩人急匆匆地推着自行车出去了。
红果铺距云岭有二十多公里路,不是柏油马路,是弯弯曲曲的山路,一半骑车,一半靠走,单趟要走二个多小时,来回得五个小时以上。在焦急等待的过程中,老刘给阿玲分析这件事情可能存在的情况。他说,一般来说山里人都比较诚实,如果那个人没啥心眼,这事好说,把人找到,把事情说清楚,存单一换就大事已然了,如果遇上生性刁钻耍心眼的,那就麻烦了,说不定真就赖上银行了,死咬住九千元不松口,那真的就要赔钱抵库了。经老刘这么一说,阿玲紧张的心又悬起来了,她想,自己刚刚工作不久,哪有钱赔呀,一晚上提心吊胆,身心处于高度紧张当中。
快到夜里十二点的时候,俩人回来了。外面寒风刺骨,坐在营业室的火炉旁都能感觉到外面的寒意,可你看这俩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鞋上腿上沾满了泥巴,一踏进营业室的门,一下子就瘫坐在椅子上,不想动了。他们赶得太急了,太累了。阿玲啥也没问,赶紧端来热水,让俩人洗把脸,又端来热气腾腾的馒头和菜,让他们美美地吃了一顿,这才缓过劲来。
张主任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这才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说:“阿玲,你娃运气好,碰到好人了,没太费周折,多亏咱的好邻居老范同志,要不然,事情还真不好说。”
原来,他们去的时候把供销社老范也叫上了,因那人是搞种植的,与供销社联系紧密,和老范是老熟人。一行三人马不停蹄地往红果铺赶,找到人,还是老范先开的口:“老胡,你今儿个去银行存钱了?”
那人答道:“是啊,怎么啦?”
“那你存了多钱?”老范继续问。
“九百元,定期一年,有问题吗?”那人一脸迷茫。
“有点小问题,你把存单取出来,让银行张主任看一下。”老范与银行邻居多年,对银行的那点事知道的不少,步步为营,滴水不露。
那人把存单翻出来,看了看,没发现问题,说:“对着哩,你们再看。”
老范接过存单,递了过来,张主任看了一眼,就是大小写不符,赶紧给那人赔不是:“老胡,今天我们新来的那个女娃给你办手续,一时不慎,把存单小写数字写错了,担心产生误会,我们这才急急地赶过来,给你道个歉,正确存单也给你开好了,你收好。”张主任说着,从李新春手里拿过新存单,递了过去。
那人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由,连忙说:“就这么点小事,还劳你们跑了一趟,让老范捎个话就行了,我改天会给你们送过去的。”
“谢谢你!乡党,你不知道,银行这账如若有问题,坚决不能过夜,这不,所里还等着我们回去结账呢,要不怎么说银行是铁账,铁款,铁算盘呢。”张主任表达了营业所的感谢之意,至此,他和李新春一路悬着的心才算放肚子里了。
阿玲听张主任这么细细地说了一遍,知道事情解决得很顺利,很圆满,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了。不过,主任随后又说了一件事,让她懊悔不已。
往红果铺村去的时候,李新春一路冲在前头,由于骑得太猛,在一个下坡拐弯处,一下子摔倒了,滑到路边水沟里了,好在有惊无险,只是胳膊和腿擦破点皮,并不大碍。
阿玲急忙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眼里含着泪水:“对不起,主任,师傅,我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谢谢!”
“阿玲,记住,银行的规章是铁的,不能走捷径,不能有半点马虎,否则,就要出差错,这次教训很深刻,要牢记,还有新春,你也是,工作不能大意,要严格按规章制度办理每一笔业务,今后,没有经过复核的业务坚决不能出柜台,你们要为咱守好这第一道防线。”张主任语重心长地说。
阿玲一个劲地点头,现在她对主任“银行的规章制度都是用血的教训换来的”这句话有了更深刻地理解和贴身体会。
那一夜,云岭营业所内灯火通明,四个人加班打储蓄底卡一直到黎明时分。
五
山里人的生活永远是慢节奏的,闲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必像城里人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尽着劲儿刨着,就有卖不完的山珍,花不完的钱,在简简单单的梦里徜徉着快乐和满足。如果不是七月间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山里人仍旧会喝着小酒,哼着小曲,滋润地过着他们小日子,可洪水无情地打乱了他们的生活秩序,打碎了他们的梦。
洪水过后第三天,在张主任带领下,经过四个人的共同努力,营业所是灾后第一个恢复营业的机构。银行这个钱袋子已经开门营业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云岭小镇的每一个角落,人们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可以放下来了,再也不害怕存在银行里的钱被洪水冲走,原先的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此前,张主任传达了镇政府抗洪救灾复工复产联席会议精神,面对全镇百分之八十的受灾面积,镇政府根据县委县政府的指示精神,全镇要在短期内实现全面复工复产,两条腿走路,对受灾严重,政府争取救济,保障其基本生活必需,助其逐渐恢复生产;对受灾不严重,有一定偿还能力的,银行给予无息贷款支持,使其抓紧农时,尽快恢复生产。张主任强调,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必须完成好,尽管目前镇上的水电通信设施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们不等不靠,也要两条腿走路,一方面要立即开门营业,保证群众正常的现金支付需求,另一方面,要走村串户,把贷款及时送到村,送到组,要雪中送炭,把党的温暖及时送到群众手中。
可营业所四个人怎么分工,张主任犯难了。按说李新春和阿玲留守营业室,保开门营业没啥说的。可现在是灾后恢复阶段,通讯畅通后镇政府和县支行会有许多工作需要他联系,需要他定夺,他要是下了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肯定会耽误事情的。还是李新春站出来了,主动请缨去下村。他给张主任说:“你是领导,坐镇营业所,也好联系镇上和支行,我和老刘去下乡,保证能圆满完成任务。”
最后确定营业所四人分成两组,张主任和阿玲一组,保开门,保营业,主要是方便及时与镇政府联系,了解复工复产工作动态,接受镇政府的有关指示;同时,通讯畅通后也可及时与支行联系,争取人员和现金运送的支持。老刘和李新春一组,负责下村下组,发放救灾贷款,带上印章,带上现金,现场办公,稳人心,助复工。
张主任给老刘和李新春叮咛,要紧紧依靠村组干部,不要作睁眼瞎,也不要盲听盲从,要把有限的贷款资源发放给真正需要的群众,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另外,一定要保证安全,灾区情况不明,要特别注意人身安全,把印章和现金管好,一样都不能出问题,这是移动银行的命根子,给我看牢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贷款手续必须合规,每笔贷款要有担保,担保人要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和信用,不能因为是无息贷款就放松条件。注意纪律,在群众家里搭伙吃饭要付钱,不能白吃白喝。目前大部分村的道路还不通畅,你们要千方百计把位置和进度报给我,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听不你们的消息,我可就报警了。总之,下村下组情况千变万化,遇事不要慌,镇上干部也都下去了,多联系,取得他们的帮助和支持,这样我就放心了。
移动银行第一个目标是距云岭十五公里路的码头村。虽说叫码头村,其实跟船和水没有半角钱关系,也不知道山坳里的先民们为什么起了个这样古怪的名字,也许他们有一个梦,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孙们也能扬帆远航,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这么一点路程,放在平时也就是个把小时的事,可今天不行。俩人一上路才知道,那天的山洪有多大。你看,路边碗口粗的树被连根拔起,路基也被掏空了,路成了悬空路了,走起来必须异常小心,不然就会掉到路基下面去的。路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头,还有藤条树枝,磕磕绊绊的,自行车根本没法骑,人扛着自行车,跨过一个又一个障碍,艰难地往前走。
走了一个多小时了,还看不到码头村的影子,李新春有点儿心急了,问老刘:“我说刘师,这离码头村还有多远?要不咱们歇一歇?”
老刘把脸上的汗擦了一把,抬头望了望,给李新春说:“那咱们歇一下,喝点水,我也已经口干舌燥了。我估摸咱们已经走了多半了,你看,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应该就能看见了码头村了。”老刘指着前面一座山说。
俩人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喝着水,吃着干粮,也观赏一下身边的风景。
山间绿树掩映,郁郁葱葱,涧水潺潺蜿蜒而下,树林里不知名的鸟儿啾啾鸣叫,风儿轻拂,一派优美的山野风光。
“老刘,这里的风景真好,我都挪不动腿了。”李新春对这里的风景产生了兴趣。
“年轻人只图一时痛快,让你在深山老林多待几年,看你还有没有心思看风景。”老刘是老信贷员了,在这山里钻了好些年了,看山是山,见水是水。
“老刘,这水原来是不是很清?”李新春好奇地问。
“是的,我们平时下乡有时候会捧起来喝两口,挺甜的,这几天刚下过雨,水浑着哩,没法喝,不过,人渴急了喝两口也能解渴。”老刘很有耐心地解释着。
“这水能喝吗?我咽不下去。”李新春连连摇头。
“那是没把你逼到那份上,人渴急了,马尿都能喝下去,别说水了。新春,不说了,咱赶路要紧。”
约莫走了半个小时,俩人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哟,路哪儿去了?”
向前延伸的路没有了,平整的路基让凶猛的洪水拦腰斩断,留下了一个十多米宽,一人多深,像堑壕一样的豁口,山上的洪水还在哗啦啦地流着。俩人一看,傻眼了,这可怎么办呢?
“老刘,这还能走吗?”李新春探出头朝豁口下面望了一眼,头有点发晕。
“不怕,现在水小多了,咱们一个人先下,把自行车和东西接下去,另一个再下,然后趟过水,到了对面,还是老办法,一个一个上,肯定没问题,前面就是码头村了,咱们胜利在望,加把油,就过去了。”老刘到底在山里工作时间长了,见得多,一点儿也不慌张。
还是老刘先下去。只见他攀着裸露着的树根,一点一点儿滑到底下,站在上面的李新春十分担心,一个劲地说:“小心点,小心点。”
“没事儿,新春,你先把自行车给我接下来,后轮先下,拽紧了,我说松手,你再松手。”老刘在下面叮咛李新春往下接东西。
不一会儿,两辆自行车,还有俩人的行李都接下去了,现在上面只剩下李新春了。
老刘在下面招呼:“新春,你抓住这些树根往下滑,我在底下接你,别怕。”
“不怕,你都不怕,我大小伙怕啥。”李新春也学着老刘的样子往下滑,结果他还是缺乏经验,由于手太湿,没抓紧,滑得太快,“哧溜”滑下来,一屁股撴在石头茬子上了,疼得直咧嘴。
“要紧不?”老刘赶忙把他扶起来,关切地问。
“没事,赶路要紧。”李新春应着,起了身。
俩人扛着车子和行李,趟过湍急的山洪,到了对岸,老刘把李新春推上去,自己在下面,还是一件一件地往上递东西。俩人在这儿折腾了近半个多小时,终于跨过了这道坎,收拾行囊继续前行。
“快看,那就是码头村。”正在走着,老刘忽然指着前面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几间屋子说。
“终于到了。”李新春也看见了,那是他们今天的目的地,也是云岭镇第一笔抗洪救灾贷款的发放地,想到这儿,他的累没有了,他的疼也没有了。
面对云岭镇百年一遇的大洪水,支行也派来了工作组,杨副行长亲自带队,工作组一行五人在云岭营业所扎了近一个月,帮助云岭营业所发放救灾贷款,保障开门营业,做了大量着实有效的工作,投放现金二百多万元,发放贷款二百三十多笔,总额达到六十多万元,有力地支持了云岭镇复工复产。农行在洪灾面前勇于担当乐于奉献的良好表现,受到了镇县两级政府的表彰,营业所被镇政府评为抗洪救灾先进单位,刘东升、李新春被评为先进个人,还受到县委县政府的表彰。一时间,云岭营业所舍生忘我救灾助困的做法被传为佳话,在云岭的山山水水间久久传唱。
六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一年过去了。阿玲已经从一个满脸青涩的小姑娘,蜕变成了一名稳重成熟的农行业务骨干,会计出纳业务样样精通,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成了云岭营业所响当当的门面了。尤其是她打算盘的功底也越来越扎实,在年中县支行业务技术比赛中,轻松地拿到了珠算一等奖,杨副行长高兴地说:“这个苗子不错,在市行拿奖有希望了。”
他问阿玲:“想不想回城工作?”
阿玲回答说:“想啊,不过,我师傅不走,我也不走。”
“瓜女子,这跟你师傅有啥关系呢?”杨副行长转身问旁边的李新春:“对象找下了没有?赶紧在城里找个对象,这样回城就有希望了。”
“领导,咱整天在山里呆着哩,人家姑娘一听直摇头么,领导给咱介绍一个行不行?”李新春趁热打铁,给杨副行长提了个不情之请。
杨副行长满口答应了:“咱这么标致优秀的小伙子,还怕找不着对象,你把徒弟带好,备战市行业务技术比赛,剩下的事包在我身上。”
其实,这师徒俩早就把目标瞄准了市行的业务技术比赛,所以当杨副行长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其实,说阿玲不想离开云岭不现实。你想,一个小姑娘家,成天钻在山里,跟一帮大老爷们在一起工作生活,有诸多不便,还有就是山里的大娘大婶,长年不描眉,不抹脸,说起话来南腔北调,酸甜苦辣,五味俱全,这与阿玲爱美爱交流爱时尚的风格太不搭调了。阿玲想走,却有诸多不舍。一是舍不得师傅李新春,到哪儿找这么好的师傅去?二是舍不得张主任和刘师,上哪儿能遇上这么好的领导和同事?三是舍不得云岭小镇的山山水水,还有捧着她护着她的众多乡亲。草木皆有情,何况阿玲是个多情的姑娘呢?尤其是她对师傅李新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就像山里的藤蔓,把她牢牢地拴在这个云岭小镇上。
九月,云岭的秋比往年来得早些,山上已经能看到片片橘黄了,也到了一年多雾的季节,雾大时,四五米开外不见人影,也是银行业务最为清淡的时节。
这一天,浓雾又一次笼罩了整个云岭镇,它不停地流动着,翻滚着,就像巨兽的爪子,恶狠狠地伸向小镇的每一个角落,它更像巨兽无形的大口,要把整个小镇无情地吞噬下去。
九点钟,张主任和老刘去镇上开会了,阿玲和李新春还像往常一样,按时开门,做好了营业的一切准备工作。
李新春见阿玲把现金从库里端出来了,就叮咛道:“阿玲,主任开会的时候说了,最近治安形势不太好,咱要格外小心,你看,今天雾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来办业务的,你留一点零钱,其余的都放在这个保险柜里吧。”李新春指了一指营业室墙角里的保险柜。
“好的,师傅说得对,我立即照办。”阿玲无论何时,对师傅总是言听计从。
看着没人来,俩人练起了算盘,“嗒嗒嗒,嗒嗒嗒”清脆的声音缓缓响起。
“取钱!”正当俩人全神贯注练算盘的时候,营业室里忽然闪进来了一个人,那人走到柜台前生硬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俩人抬头一看,但见那人穿着深色风衣,头上戴着风衣帽子,脸被一个硕大的白色口罩挡住了,根本看不清面目。
李新春问:“你拿啥取?”
由于当时营业所水泥柜台上面没有安装防护栏,那人随手扔进来一个黑色的袋子,压低声音说:“就它,赶紧给我装钱。”说着,手里多了一根很粗的铁棍样的东西。
空气瞬间凝固了,李新春和阿玲谁也没有说话。
“赶紧的,不然我就不客气了。”说着那人用铁棍在柜台上狠狠地砸了一下,柜台的水泥面在重击之下碎渣乱飞。
李新春和阿玲紧张到了极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双方僵持着。
“快点!”那人明显已经失去耐心了,厉声喝道,并用手里的铁棍再一次砸向柜台。
“你,快一点。”那人用铁棍指着阿玲,因为,他已经发现阿玲身边的那个大铁皮箱子了,他认定,那里面肯定有他想要的东西。
就在这当儿,李新春抓起桌子上的大烟灰缸向那人的面目砸去,这个突然袭击那人根本措不及防,只听他疼得“啊”地大叫一声。
那人忍着痛,发了疯似地冲到了营业室侧门跟前,用手里的铁棍狠狠地砸向了铁门。
李新春大喊:“阿玲,快把箱子锁好,搬进库里去。”
正当阿玲锁箱子的当儿,那人已经砸开侧门,向阿玲扑了过来。
阿玲猛地扑在现金箱上面,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歹徒,不料,身上招来了歹徒铁棍疯狂的攻击,头上背上一阵阵钻心地疼。
“把箱子给我。”歹徒疯狂地叫嚣着,铁棍不停地打在阿玲的身上。
这时李新春冲过来了,抡起身边的椅子向歹徒砸过去。
突然,阿玲发现了一个天大的问题,营业室保险柜上的钥匙还在上面插着呢,这要是让歹徒发现了,里面十几万元的现金就危险了。怎么办?
“师傅!师傅!”阿玲在万分痛苦中喊着李新春,眼神指向了角落里的保险柜。
李新春不看不要紧,一看,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头发都竖起来了。他用椅子再一次砸向歹徒,趁歹徒躲闪之际,他“噌”地扑到了保险柜跟前,去拔钥匙,可两把钥匙怎么也拔不出来,他急中生智,一脚踩断了钥匙。
等歹徒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保险柜的钥匙全都断在里面了,根本打不开了。
气急败坏的歹徒冲过来,用铁棍猛击李新春的头部,李新春被打趴下了,在他倒地的那一刻,他吃力地喊:“阿玲,快!快去喊人!快!”
此时,血已经模糊了阿玲的眼睛,听见师傅的呼喊,她立即清醒了,准备抱着现金箱往外冲,歹徒扭头冲过来,一把夺走了现金箱,铁棍再一次砸向了阿玲,阿玲还要抢夺现金箱,李新春爬过来,一把抱住歹徒的腿,吃力地喊着:“快!快!快!”
这是阿玲最后一次听见师傅的声音。
她忍受着剧痛,赶紧往外冲,摇摇晃晃地冲到了营业室外面。她惊愕了,她看到的雾是血红色的,雾里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她现在心里牵挂着师傅李新春,也不知道此时的他怎么样了,她只能用自己微弱的声音竭力地呼喊:“有人抢银行了!有人抢银行了!快救人!”
她踉踉跄跄摸到供销社的门前,用沾满血水的手吃力地拍打着供销社的大门,“范叔,范叔,快救人!快救人!”
老范听见了门外的求救声,赶紧打开门,在那一瞬间,阿玲顺着门边无力地滑了下去,嘴里不停地说:“救人!救人!救……”
老范一看这情景,知道银行出事了,连忙掂起手边的搪瓷盆,迅速冲到街道中间,不停地敲了起来。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抓歹徒啊!有人抢银行啦。”老范这声音就像战场上的冲锋号角,在云岭镇上空迅速传开了,角角落落的人都听见了,大伙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抓起手边的生产工具,朝营业所这边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喊:“快!抓歹徒啊!抓歹徒啊!”
当阿玲勇敢地冲出营业室的那一刻,歹徒已经意识到他必须立刻脱身了,当听到街道上响起这么急促的声音时,他慌了,逃跑的意愿更加强烈了。
可李新春不会让他这么走的,他死死地抱住歹徒的腿,拖住他,给大家抓住歹徒争取更多的时间,尽管歹徒的铁棍一次一次砸向他,可他懵懵懂懂的意识里强迫自己千万不能松手,把歹徒的腿抱得更紧了,抱得更死了。歹徒只能吃力地拖着李新春一步一步往外挪。
李新春身后留下了长长的血印,那是一条血路,一直从营业室里面,延伸到了营业室外,延伸到了街道,他用自己年轻的生命捍卫了国家和人民的财产,还有做人的尊严。
当歹徒把李新春拖到营业室外面时,被闻讯赶来的愤怒的群众团团围住了,人们手中各式各样的武器狠狠地砸向了这个凶恶的歹徒。
国家财产保住了,阿玲也得救了,可李新春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云岭镇的群众请求政府,一定要把李新春烈士安葬在云岭镇,他是为了保护云岭镇人民群众的血汗钱才牺牲的,他就是云岭镇的保护神,要让后辈儿孙永远都记住他。镇政府和县支行征得李新春家里人的同意,把李新春永远地留在了云岭镇,这个他生命中的第二故乡。
李新春的墓地在云岭镇北面高高的山岗上,在那里能迎来云岭镇的第一缕阳光,能看到云岭镇最后一抹夕阳,那是云岭镇沐浴阳光最多的地方。
阿玲完全康复已经是第二年春天了。她第一个愿望就是去云岭镇,看一看她的师傅李新春,还有那里勇敢的乡亲。
她来到了师傅李新春的墓地,墓碑庄严肃穆,“烈士李新春之墓”几个大字苍劲有力,墓碑背面镌刻着李新春短暂的生命历程,署名是“云岭镇人民政府”。
阿玲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回想起在云岭工作生活的一幕又一幕。在她内心深处,师傅李新春已是她倾慕之人,她有许多知心的话儿想对他说,她很想再听听师傅语重心长的话语,再想看一眼师傅和蔼可亲的笑脸,可现在,她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了,师傅长眠于地下,饮朝露,沐夕阳,绿水常拥,青山为伴,他将永远守护云岭的一方平安。她纤细的手轻柔地抚摸着这里的每一缕微风,她多么想让风儿把思念带给他,希望风儿能赶上他去往天堂的步伐。
她思绪万千,她想到了当初与师傅的约定,她想,一定要实现师傅生前的心愿!想到这儿,泪如泉涌,眼睛模糊了,眼前的阳光、花草逐渐变得朦胧起来了,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师傅李新春——
她站在市行的领奖台上,接受分行领导颁发奖状,师傅李新春就站在台下,向她微笑,向她挥手……
“哗啦,哗啦,哗啦 ……”一阵阵浪花冲刷沙滩的声音,把周阿玲的思绪打断了。她把眼角的泪花轻轻地抹去,极目远眺。
她想,海的那边一定有她向往的地方。
2022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