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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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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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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没有你

 

一连好几天了,冯大妈一大早就来到向阳分理处。每次来她都会坐在等候区,静静地等着。

冯大妈是分理处的老客户了,大家都比较熟悉,知道她是找分理处主任张曼,可张主任这几天休假了。大家也反复给她讲了,如果有事,我们大家给您办,不管是银行业务,还是家里生活中的事,买菜买面买米等等,都能给您办。可冯大妈对大家的一番好意似乎一点儿也不领情,就在那儿静静地坐着,个把小时后,她会自己离开。

这天,张曼主任上班了,她第一时间接待了冯大妈。

“大妈,您不必这么天天跑,这多不安全?万一摔着了,碰着了,让人多操心啊!”张主任给冯大妈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脸上的笑和杯中的茶水一样有温度。

“我在家里闷得慌,在你们这里看看人进人出,还有人跟我搭话,时间过得就快了。再说,这么大的事,我在心里压不住,出来转转,心里就不难受了。”冯大妈和张主任就像亲母女,啥话都可以说。

“大妈,您说,这里没有外人,就咱俩。”张主任知道冯大妈有很重要的事。

“好,我也只能对你说。”冯大妈贴着张主任的耳朵悄悄地说:“那边又有信儿了。”冯大妈说着,神秘地从包里取出来一个单子。

张主任接过来一看,是一张美元汇款单。这个她见过,也帮冯大妈办过几次,只是这一次的金额有点大,五千美元,相当于人民币四万多元,的确不是小数目,难怪大妈这么小心翼翼。

“大妈,女儿对您可真好,这次汇这么多钱。”张主任一直努力拉近她们母女的关系。

“好?她要是有你对我一半的好,我就烧高香了。就知道寄钱,除了寄点钱,她还能做啥?啥都做不了,一把菜也买不了。”冯大妈说着说着就动气了。

“大妈,您别动气,有钱也不错,您想吃啥想喝啥,这不就买回来了吗?”张主任赶紧压一压火,不能由着大妈这么自由发挥。

“都这把年纪了,能吃啥?能喝啥?倒是能给人添堵。”冯大妈的气小了一点。

“大妈,这次这么多钱,您打算怎么办?”张主任说到正题上了。

“听你的,要不还和上次一样?”冯大妈望着张主任说。

“那也行,咱取回来,放我们这里,存个定期,您尽管放心。”张主任说。

“放心!放心!放你这里,我一百个放心,你们又是国家大银行,不放心你,还能放心谁去?冯大妈笑得嘴都合不住了。

张曼知道,冯大妈这个汇款单是通过西联汇款过来的,只能去市里分行营业部办手续,县城没有西联汇款机构。

在去市里的车上,冯大妈一路话不停,她只要与张曼在一起,话就特别多。

“我说曼儿,我上次说的那个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冯大妈旧事重提,在人少的场合,她更喜欢这么叫张曼。

在冯大妈心里,张曼就是她女儿,甚至比女儿还亲,还要好。每逢周末,张曼会领着分理处的几位女同志上冯大妈家里去,打扫卫生,洗洗晒晒,说说话,在一块吃个饭,热闹得像过年。到了春节端午大一点儿的节日,张曼还会带着老公和儿子上冯大妈家里,陪老人过个祥和的节日。平时更不用说了,冯大妈家里的蔬菜和米面,有多半是张曼帮着买的。张曼知道冯大妈的女儿一家在国外,多少年都没回来过了,大妈一直是一个人生活。这几年,老人年纪大了,腿脚越来越不方便了,她就想多帮帮,能帮一点是一点。在张曼心里,冯大妈是客户,更是亲人。正因为张曼体贴入微地照顾和关爱,让冯大妈产生了一个想法,想把张曼认作自己的女儿。这不,帮忙还帮出事了。

其实,每当张曼一家人进出冯大妈家的时候,邻居们都无不羡慕地对冯大妈说:“你这个准女儿对你可真好!”这更加坚定了冯大妈心里的想法。

张曼没想到,冯大妈又把这事提出来了。她原以为冯大妈只是在兴头上说说而已,没有当真。现在看起来,冯大妈是认真的。张曼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

“大妈,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您当成自己的亲人,您也一直把我当成您的女儿,我觉得这样挺好,您说呢?”

“好是好,可这在法律上是不算数的。”冯大妈若有所思地说。

“咱不要他谁做数,只要咱自己感觉好,就行了,您说是不是?”张曼知道冯大妈心里想的啥,她不想让别人有误解,更不想让冯大妈的亲戚们有想法。她知道,冯大妈的亲戚们一直觊觎她的存款和家产。那些人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一个孤老婆子,有一天,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什么都不知道了,剩下的不都是他们的了?他们现在最怕的是老婆子瞒着他们,让别人来管这事。说到底,这是他们的家事,张曼不想掺合其中。

“你不愿意给我当女儿?”冯大妈还是不死心。

“我就是您女儿呀,谁敢说不是?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大妈,咱不纠结这个,行不?”张曼柔柔的声音把大妈的心都化了。

“好了,咱不说这个了,我的好闺女。”冯大妈也知道,张曼一时半会儿不可能答应她。

那天,张曼正上着班呢,支行任副行长打电话,请她去支行一趟。她以为是业务上的事,就急急地跑过去了。谁知任副行长一开口,张曼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任副行长绷着脸说:“张主任,有人把你投诉了,说你挪用客户资金,有没有这事?”

张曼一愣,厉声说:“任行长,挪用客户资金这是犯罪啊,我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领导,这个人是谁?我要告他诬陷罪!”

“你消消气,他们也只是说说而已。你是不是跟一个老年客户冯大妈走得很近?”任副行长提醒张曼。

“冯大妈?是啊,她是我们分理处的老客户了,我们经常去她家里帮忙拾掇家务啥的,怎么?这也有问题?”张曼不知道到底出了啥事,怎么牵扯到了冯大妈。

“听说她有一个女儿在美国,经常给她往回寄美元,而且每一次都是你给她办的业务?”任副行长也带着疑问。

“是的,她有个女儿,经常给她寄钱,基本上都是我领着她去市里取出来,兑换成人民币,回来后就都存在我们分理处了,都是定期存款。”说到这些,张曼一副很有成就感的样子。

“噢,是这样。我怎么听说,这个冯大妈要把你认作女儿,还要把她的全部家产交给你来管?有没有这回事?”任副行长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连张曼也是头一回听说。

“任行长,这哪跟哪啊。冯大妈是说过要认我做女儿,从来没提过让我管她的家事啊,况且让女儿的事,我始终也没答应呀。人家有女儿,有亲戚朋友,她就是我的一个客户,只是我对她的帮助比别人多一点儿而已,我不可能做她的女儿,也不可能管她的家产,我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哩,哪有精力管别人家的事?这是谁在无事生非?”张曼真的有点生气了。

“你也不要生气,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你也要注意,与客户保持良好的关系很重要,但决不能越俎代庖,授人以柄,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这会给银行带来不利影响。你要注意啊!”任副行长很关注这件事对银行本身造成的影响。

从任副行长办公室出来,一路上张曼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最后她想到了冯大妈的那几位亲戚,是不是他们在搞鬼?从血缘关系上说,他们是冯大妈最亲的人,可他们没有给冯大妈做过什么,他们在意的是冯大妈的钱和家产,并不真正关心冯大妈的健康和生活。但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她不好直接向冯大妈求证,即使是他们搞的鬼,她也不想让冯大妈知道,如果冯大妈知道了,肯定会增加老人的不安和焦虑,肯定受不了刺激,弄不好会诱发她的心脏病。所以,张曼只能静观其变。

当然,她也反思了一下自己。她对冯大妈的照顾和帮助,在某些方面,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客户的界限,这才让冯大妈有了不该有的想法。的确,她始终认为,冯大妈孤苦伶仃一个人生活,身边无儿无女,没有什么依靠,自己能帮则帮,连她的老公也多次说她,帮人是好事,可像这种有钱又有海外背景的客户,帮得过多有时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你瞧,这回还真让他给说中了。张曼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晨,张曼去上班,发现分理处的大门让一伙人给堵了。他们举着一个很大的条幅,上面写着“打着维护客户的幌子,实则想霸占客户的家产!”张曼一看,蒙了!心里想,麻烦找上门来了。她赶紧打电话向支行报告,请支行来人处理。

这伙人又是喊口号,又是煽动过路的群众,影响极其恶劣,直接影响到了银行网点正常营业,扰乱公共秩序,严重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支行立即报了警。110出动了,警车一到,那伙人也不和警察直接接触,也不闹了,自行离开了。过几天,又来这么一处,警察一来,他们又作鸟兽散。好几次都是这个样子,这让支行很恼火,一时也没有好的处理办法。这件事情在社会上影响很不好,众说纷纭。有人说银行客户经理把客户的钱拿去炒股了,还有人说银行客户经理把客户的钱拿起赌博了,更有甚者说银行客户经理把客户的钱卷跑了。一时间谣言四起,支行根本招架不住。

这段时间以来,最难受的莫过于张曼了,她百思不得其解。她对客户好点,尽一个银行客户经理应尽的义务,她错了吗?一个小辈对长辈表达一点敬意,她有错吗?对弱者多点关爱送上一份爱心,她做错了吗?她在心里无数次地拷问自己:我错在哪儿了?她真的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了。

迫于来自社会各方面的压力,支行做出了妥协。张曼调离了向阳分理处,到市里的一个网点去当大堂经理。张曼痛心地离开了,放弃了她熟悉的岗位,远离了生她养她的故土,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工作和生活。这让她周围的许多朋友感到惋惜。可造化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有人说过,忘掉一件事,最好的办法是远离事发之地,在空间上拉开距离,越远越好;忘掉一个人,就是不见她,不想她,让时间磨去记忆的棱角,时间一长,自然就忘记了。你还别说,张曼调到市里工作,几年后,冯大妈的身影已经淡出了她的生活,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找不到当初的影子了。她已经融入了新的环境,全身心投入工作,并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发挥自己的特长,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理财师,也有了自己的理财工作室了,每天前来咨询业务的客户络绎不绝。

这一天,工作室里来了一位女客户,体态端庄,气质高雅,谈吐不俗。

她恭敬地问:“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吗?”

“您好!我不办业务,也不询问理财,我想谈点私事,可以吗?”女士谦恭地探询道。

她不知道这位女士想谈什么,但不能拒绝。

“您说,看我能不能帮到您。”张曼马上拿出自己应有的姿态。

“我母亲她想见您。”那位女士眼里现出一份哀愁。

“噢,您母亲,她是谁?”张曼有点诧异。

“您认识的,冯菊香。”女士说出了母亲的名讳,这让张曼吃了一惊。

多少年了,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冯大妈,当这个名字被再次提起时,她的心隐隐作痛。

“冯大妈,怎么啦?”张曼紧问一句。

“我母亲病了,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她想见您最后一面。”女士缓缓地说,“您一直在她心里。”

眼泪抑制不住往下流,没有一丝征兆。张曼知道,心底最深处的冯大妈又活过来了,远远地来看她来了。

冯大妈的女儿说,母亲讲了她和张曼之间的故事。母亲说,有你陪伴的日子是她一生之中最为快乐的时光。后来,你走了,陪伴她的人多了,可欢乐少了,烦心事多了。母亲知道,一切都是她的错,让您远离了故土,离开了家人,老人心里一直很懊悔,希望您能原谅她。

“不怪大妈,我怎么能怪她呢?是我做得不好,这些年都没有去看望过大妈,对不起。”张曼说着,眼泪早已经淹没了脸颊,无声地抽泣着。她怨自己,怎能这么狠心,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回去看冯大妈一眼。

“我跟您走,现在就走。”张曼连上班的工装都没有换,就和冯大妈的女儿一起上路了。这么多年了,她把自己对冯大妈的思念禁锢在一个小小的魔盒里,一直不敢释放。这回魔盒打开了,思念如脱缰的野马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她要找回当初的自己,思绪穿越时空,已早早地飞到了冯大妈的身边。

冯大妈躺在病床上,身边摆放着各种监测仪器,鼻子里插着呼吸机的管子,老人双眼紧闭,气息微弱。病床周围站着许多人,大家凝神静气,对两位女士的到来,微微点头示意。

只见冯大妈的女儿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前,俯在大妈的耳际,说:“妈,妈,您醒醒,张曼看您来了。”

“张曼”这两个字传到大妈的耳朵里,就像一道电波,迅速传送到她脑海深处,一下子把她的记忆激活了。这两个字又犹如一双无形的大手,把意欲远去的大妈从遥远的天际拉了回来,重新回到了现实中来。

冯大妈已经昏迷三天了,可当她听到“张曼”这个名字时,眼睛慢慢地睁开了。这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异不已,这是多么顽强的意念在支撑着她,一直坚持到这一刻。

“曼儿!”冯大妈伸出瘦弱的手,张曼赶紧跪在床前,双手把那只手合在手心里,哽咽了,有点语无伦次:“妈,我来晚,对不起,您受苦了。”

“来了好!是妈对不住你。”看得出,冯大妈吐出一个字都很艰难,但老人还是把这几个字一个一个清晰地说出来了。

张曼无言以对,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示意大妈不要再说话。母女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好了,该来的人都来了,我妈有一项重要的事要宣布。”冯大妈的女儿已泣不成声。

两位公证员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交给冯大妈的女儿。那信封上写着“张曼女士亲启”的字样。

冯大妈的女儿说:“这是我母亲最后的心愿,希望她的遗嘱能由这位张曼女士亲自开启,并当众宣布。”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张曼根本没有心理准备。看着她一脸的不解,冯大妈的女儿说:“这是我妈一生最重要的事,不能没有你,这是我妈的意思,请您不要推辞。”

张曼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老人面带微笑,额头微微动了一下。她知道了,这是大妈最后的要求。她给大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打开信封,轻声地宣读遗嘱:

 

我冯菊香,育有一女,长年身居国外,少有探望,个性使然,我不怨她。我还有一女,非亲生,叫张曼,心地善良,不辞辛劳,多年如一日,帮助照顾于我,让我度过数年美好时光。然因我的失误,使大家对她产生莫大误解,由此改变了她美好的工作和生活,我深感愧疚。今我多病缠身,自知时日不多,特立遗嘱如下:

我有银行存款三十一万余元,房产一幢,金银细软二十一件,我百年之后,由女张曼处置房产及金银细软,所得钱款及银行存款,由女张曼捐赠给县儿童福利基金会,用于资助贫困学生。

 

                       立嘱人:冯菊香

                       公证员:×××  ×××

                       立嘱时间:2009年5月3日

                       立嘱地点:公证处

 

张曼含着泪宣读完冯大妈的遗嘱。在众人的注视下,冯大妈轻轻地合上了眼睛,脸上露出微笑,面带慈祥,一幅了无牵挂,出门远行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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