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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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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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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闫的春天

这两天,河沟村驻村第一书记阳兵茶饭不思,坐卧不宁。他当第一书记三年多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无助过。眼看扶贫攻坚收官的时间快到了,各项指标都已经顺顺当当完成了,就剩下一项指标了,他没想到这么难。

想起他三年多的扶贫之路,一路走来,有太多的感慨,太多的悲喜。当然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看着村里昔日的“泥水路”,变成了今天平展展的水泥路;昨日的臭水塘,变成了笑语欢歌的活动广场;昔日村民“排排坐,晒太阳”的景象不见,看到的是村民们忙碌的身影,不是进城打工,就是在自家的田地里忙活。现在是人人有活干,个个有钱赚,说起话来笑声爽朗,山上山下的苹果树连续两年喜获丰收。村民兜里有钱了,腰杆也能挺直了。

阳兵,年过五十,正经八百的农行正式员工,高级客户经理,个货中心主任,这些头衔是行内人都盯着的香钵钵,又属于前台部门,收入高过其他部门。可当他听说支行发出的驻村书记征集令无人响应时,就主动向行党委请缨,要去当驻村第一书记。此举行党委高兴,驻村书记这个事终于有人接下了,县委县政府交给的光荣任务可以完成了。可行里百分之九九的人不理解。阳兵目前的差事是全行最好的,这个时候主动去当第一书记,是不是有啥企图,是不是行领导给了他啥承诺,大家不得而知。但大多数人认为,这里面肯定有事。

面对大家的质疑和不解,阳兵置之不理。和他特别要好的老刘找他,问:“你不知道底下怎么议论你吗,给我交个底,你主动下村当这个破书记,图个啥?”

阳兵稍加思索,说:“老兄,咱在农行也打拚了多年,没有混出个样子,眼看着就要退休了,但还想干点事,就行里的业务没有咱干不了的,现在扶贫是国家的大事,正需要人呢,我想试一下,看看咱到底能有几斤几两。”

阳兵继续说:“你知道,我老根子也是农村人,到现在腿上的泥还没甩干净哩,咱知道农村人想啥,要啥,盼啥,我就想用退休前这几年干点事,干点对得起老先人的实事,不图名,更不图利。”

阳兵这一段推心置腹的话感动了老刘,但老刘还是不放心,说:“好兄弟,村上这事咱没干过,但听说过,也见识过,不好弄,我给你说,你先试试,也不要硬扛,实在不行,让行里换个人去,咱回来还干老本行。”

阳兵说:“老哥,开弓没有回头箭。”就这样,阳兵头也不回的把铺盖卷扔到了河沟村,一干就是三年,他还当上了全县优秀第一书记,成了典型,在全县干部大会上讲经验,在省行驻村干部大会上作报告。他干了一辈子工作,这三年是最值得骄傲的三年。可眼看着就要完美收官了,可出了这档子事,他心里能痛快吗?

今天,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村里的路上,说他没有目的好像不对,他有心思,而且心思重重,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这不,有人看见他过来了,远远地就打招呼:“兵书记,今天上谁家去?是不是老闫家?要不先到屋里坐坐?”

问他的人是贫困户老周。去年,老周靠政府补贴盖起了新瓦房,儿子也在城里打了一份工,他在家务庄稼,还有两亩苹果园,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经老周这么一问,阳兵这才回过神来,关切地问:“听说儿子处上对象了,哪个村的?办喜事可不能忘了我。”

“忘不了,没有你书记的支持,我盖不起大瓦房,儿子也处不上对象,这都是你的功劳,办喜事,头一个要请的就是你。”老周感激之情从脸上都看出来了。

“老周,不敢这么说,这是党的政策好,要感谢党和政府哩。”

“在河沟村你代表党,代表政府,感谢你,就是感谢党和政府。”

“客气啦,应该的,应该的。”阳兵摆摆手,继续走他的路。后面传来老周的话音:“喝喜酒一定要来啊!”

经老周一提,阳兵这才想起来了,他就是去老闫家。说起这个老闫,阳兵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又像吃了一囗滚烫的红薯,粘在嘴里了,咽不下,吐不出,不知如何是好。

自他进村当书记,不少人在他跟前提起这个人。一家三口,祖孙三代人,三个男丁,没有女人,日子过得清苦。去年村上确定危旧房屋原地重建就把他列为第一批扶助对象。本以为他会感激涕零,谁知,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还不愿意。镇村组三级不知往他家跑了多少趟了,他就是不松口,谁也不知道他想啥,要啥。为这事,阳兵也没少往他家跑,每次都给老闫带两包烟,还给孙子狗蛋带喜欢吃的零食。可不管怎样,老闫金口玉言,不松口,阳兵也是束手无策。工作忙了,放一放 ,有时间了,跑一跑,希望能够打动他,可老闫始终稳如磐石。其他危房户都如期住上了宽敞明亮的大瓦房,过上了舒心的日子,可老闫家仍旧是房如垒卵,冬不挡风,夏不遮雨,干部们个个提心掉胆,生怕哪一天出个事。每次走到三组,整整齐齐的屋舍,在老闫家这里突然凹进去了,阳兵的心也会咯噔一下。党和国家的政策这么好,可老闫为什么油盐不进呢?

前一阵子,扶贫攻坚进入了最后阶段,那一天,也不知是阳兵的苦口婆心打动了老闫,还是老闫终于想通了,他当着镇领导的面,答应阳兵,他愿意原地重建,愿意和其他贫困户一样,住新瓦房,过好日子。那一刻,阳兵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终于可以睡个长明觉了。

可好景不长,镇领导前脚刚走,阳兵知道这老闫一日三变,就赶紧打发人去跟老闫签危房改建合同。可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看着他们一个个沮丧的脸就知道,这一次又黄了。阳兵把那几个干部安慰了几句,说:“打今儿起,老闫这事你们不用管了,我来办。”

大话好说,可事情棘手,他根本不知道如何着手。不过,他仔细想了想,这三年,他办了多少大家以为不可能的事情。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再冷静,总会有办法的,就像解决老旧果树改良一样。那是他驻村不久完成的第一件大事。事实证明,只要你是真心实意为群众办实事,日子久了,大家自然会理解的。他想起了三年前那场大雪,那场雪好大。

屋外,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屋内,炉火正红。阳兵正和村两委班子研究河沟村脱贫的三年规划。讨论得很热烈,两委们你一言我一语,描绘着河沟村的未来。有的说,河沟村要脱贫,就要引进大项目,以项目带动村民共同致富;又有人说,只要能筹集到资金,有了资金,村民脱贫就不愁。也有人泼凉水,咱这穷乡僻壤,有钱人才不会来,生怕钱打了水漂。

阳兵听着,心里翻起了浪花。他站在窗前,望着被大雪覆盖的陇山,心头异常沉重。两委们的心情他能理解,但靠别人的施舍能暂时脱贫,剜不了穷根,致不了富,咱们要找一条能让全体村民致富的路子,要有后劲,要给后辈儿孙们打好基础,最好从咱们的实际出发。要知道,再热的心也不会把石头捂出小鸡来。

他说:“咱们不能搂着金饭碗讨饭吃。”

此言一出,两委们都愣住了。

“金饭碗?哪有金饭碗?”

面对大家质疑的眼神,阳兵指着窗外成片的苹果林说:“咱们的金饭碗就是苹果!”

阳兵苹果两个字一出口,只听两委们“唉”声一片。

也难怪,前几年,河沟村的“红星”苹果可谓名骚一时,可这几年果树老化严重,果子个儿小,色泽暗,没有客商要,村民只能低价卖给果汁厂,收回成本都难,更别说赚钱了。这两年已经有人开始挖树另谋出路了。

阳兵给大家分析,苹果是河沟村的主打产业,全村有百分之八十农户都有几亩果树,如果把这个产业弄好,何愁河沟村不能整体脱贫?

两委们都说,如果真的能把苹果弄好,大家致富就有了希望。可咱一没技术,二没资金,怎么弄?

阳兵看大家能想到一起,很高兴,他说:“只要咱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技术咱可以找县果业局,资金咱可以找县财政局。”

“那些衙门不好进。”不知谁在底下嘀咕了一句。

阳兵听出来了,大家都怕与县上这些部门打交道。他说:“这些部门我来出面联系。”就这样,他踏着大雪,顶着寒风,敲开了县果业局的大门。他说明来意,专家们被这个农行驻村第一书记感动了,当即表示等雪停了,就赶赴河沟村实际查看果树情况。经过实地察看,专家们很快拿出了改良计划,剩下的事就是跑资金的事了。阳兵一鼓作气,又把财政局这一难关攻下了。他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他似乎看到了满山的苹果树挂满了颜色鲜艳的果子。其实,他不知道,最难的事在等着他。

苹果树改良是件大事情,涉及到家家户户。村里召开动员会,组上二次动员,可就是没有人报名参与。有不少人对果树改良持怀疑态度,怕万一搞砸了咋办,治不了聋,反倒治哑了。你办的是好事,实事,可群众不理解,以为你把他往都坑里推。阳兵亲自登门,好说歹说,联系了三户搞试点,并以自己的工资担保,如果果树改良搞砸了,他包赔。

来年秋上,那三户非但没有赔钱,反而赚了个盆满钵满。群众看到老果树实实在在结出了好果子,纷纷要求技术员对自家的果树进行改良。不到两年,河沟村一半以上的果树都进行了改良。群众看到了盼头,尝到了甜头,也有了赚头,“兵”书记也有了名头。

想到这些,阳兵微微一笑,他知道,如果你有一颗滚烫的心,辛勤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可这理儿在老闫这怎么就不灵了呢?

望着西山摇摇欲坠的日头,阳兵心里没底,他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把老闫这个倔头说服。

说起老闫,也怪可怜的。年近七旬了,和儿子孙子一起艰难度日。妻子去世得早,他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儿子养大,东凑西借给儿子娶了一房媳妇,本以为可以过上舒心日子。可家里的日子越过越紧巴,一年到头见不上个荤腥,也没钱修房子,一家人挤在三间破屋里,夏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冬天更不用说了,西北风穿堂而过。面对这个没有盼头的日子,儿媳妇选择了离婚,撇下儿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没有希望的家。儿媳走了,他带着三十多岁的儿子,还有一个不满五岁的孙子相依为命,生活过得就像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按说政府出钱帮助建房是件十分利己的事情,可在老闫这里就是行不通,前脚答应的好好的,你的屁股还没坐踏实哩,他就又变卦了。阳兵在想,老闫的顾虑在哪儿呢?

前面就是老闫的家了,每一次看到这个用破砖烂瓦垒起来的半截院墙,还有那扇小风一吹就吱吱作响的朽木门,阳兵心里难受,脸上发烧,生怕在这里碰上啥人,他就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见四下无人,加快脚步,从那扇朽木门闪了进去,只听门“吱呀”一声,把阳兵惊了一下。

“谁呀?”老闫在屋头问道。

“老闫,我,阳兵。”

进了屋,阳兵看见老闫双眼紧闭,满脸愁相。孙子狗蛋在一旁玩得欢。

“狗蛋,叫爷,看爷给你带啥好东西?”阳兵说着把袋子里的好吃的晃了晃。

“叫叔!”还不等狗蛋答腔,老闫拦住了。每次都这样,阳兵已经习惯了,他笑了笑,把东西递到狗蛋手里。

“叔。”娃叫了一声,接过好吃的就跑开了。

“我说兵书记,你就别费心思了,你就让我老死在这里算了。”还没等阳兵坐定,老闫先开口了。

“看你说的,咱活得好好的,不说这丧气话,咱以后要活得更好。”阳兵笑着说。

阳兵说完这话,老闫半晌没开口,也不知道他在琢磨啥,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两人就这么干坐着。

“兵书记,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回吧。”过了一会儿,老闫结束了沉默,给阳兵下逐客令。

阳兵心想,回?我回哪儿去?又能回哪儿去?回到哪儿都是两眼睁到大天亮。忽然,他灵机一动,说了一句没过脑子的话。

“不回了,今晚就在你这儿歇了。”

阳兵此言一出,老闫一直紧闭的双眼睁开了,还发出了一丝混浊的光。

“啥?”老闫有点惊讶。

“今晚就在你这儿歇下,不回了。”阳后再次表明态度。

老闫心里哼了一声,心想,现在已经是深秋了,我这屋子八面来风,你“兵”书记说得再好,也顶不过二个时辰,也就是耍耍嘴皮子。想到这里,老闫睁开的双眼又闭上了。

阳兵看出来了,老闫是不想跟他搭话。可不搭话,咱怎么能知道他心里到底想啥。既然话已出口,如果就这么走了,以后就甭想从他嘴里抠出半个字来。这么想着,阳兵打定主意了,今晚不走了,坚决不走了。

可不走干什么呢?看老闫那架势,根本没有跟自己搭话的意思。没有话题怎么办?找点活干也可以打发时间,我就不信老闫的心是石头的。阳兵想着,就用眼睛在屋里来回扫了一圈,他发现墙角有一把未扎完的笤帚,眼前一亮,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秋夜,昏暗的灯光下,大小三个人都干着自己的事,互不打扰,相安无事。狗蛋早早就睡下了,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甜甜的梦,两个被秋风吹红的小脸蛋特别惹人喜爱。老闫还是姿势不变,双眼紧闭,心里揣着只有自己明白的心思。阳兵俨然成了主人,在墙角处全身心的的扎着笤帚。他已经把老闫未弄完的那半把笤帚扎好了,只见他熟练地操起刀,把笤帚把尖儿削好,放在一边,又在挑捡高粱穗开始扎第二把笤帚了。只见他两脚用力地蹬着脚蹬子,拿过一把高粱穗,整理成形,把叼在嘴里的麻绳,往缠着的老弦处一塞,跟着由下往上一转,麻绳就捆在了笤帚把儿上了。阳兵手法干净利落,看不出是个机关干部,完全是一个地道的庄户人。

“没见你还是个扎笤帚把式。”不知道什么时候老闫睁开双眼,看着阳兵扎笤帚熟练的动作发出了感叹。

“不瞒你说,进银行之前我也是个庄稼汉,田里家里的活都会干点,只是样样都通,样样不精。”阳兵心里乐了:这个老闫终于开口了,你开了口我就有办法把你的心思掏出来。阳兵这样想着,顿时感觉浑身上下特别有劲头,手上脚上,连牙上都有劲了。

阳兵高兴得太早,不管他扎得有多起劲,动作有多到位,老闫就是闷不吭声,对眼前这一切视而不见。

夜深了,阳兵耳边时不时传来两种声音,一种是屋外一阵紧似一阵秋风的声音,这一阵阵秋风把寒意也带了进来,他坐在墙角背对着屋门,已经感到后背冰凉。另一种声音就是老闫均匀的呼吸声,他这是让阳兵知难而退。可阳兵怎么能走呢?

“书记,你还是走吧,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担当不起。”又不知过了多久,老闫再一次开口了。

“老闫,不怕,我身子骨硬朗着哩。”阳兵一边干着活,一边和老闫答话。

“书记,你歇一下,喝口水,咱拉拉话。”阳兵这才发现,老闫此时就站在自己的身后,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水。阳兵到老闫家来过不知多少次了,从来就没有喝过一口水,这是第一次。

阳兵赶紧扔下手里的活,从老闫手里把那碗水接过来,一饮而尽,顿时觉得一股热流涌遍全身。

“热活得很。”阳兵用手把嘴抹了一把,兴奋地说。

“书记,你是真心帮我?”待阳兵坐定,老闫开口了。

“看你说的,我就是想真心帮你。咱村现在就你一家还住在老屋里,很不安全,村干部的心都在手里提着哩。”阳兵必须让自己的思维活跃起来,今晚一定要想办法把老闫的工作做通,晚一天,危险就多一分。

“那感情好。你要是真心帮我,那就通融通融,给我批一个新庄基,让我搬离这个老院子。”阳兵看出来了,一提起这老院子,老闫一脸愁相。他必须想办法让老闫把心里的苦楚说出来,这样他才有法子解开老闫心里的那个疙瘩。

“这院子你也住了几十年了,又朝阳,又宽敞,现在批的新院子都比这窄得多,你真舍得?”阳兵不解地问。

“舍得,只要能搬离这个地方,给我一只窑洞,我都情愿。”老闫说得很坚决。

“哪是为啥?”阳兵一脸不解。阳兵知道,只要老闫能打开话匣子,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这个院子风水不好。”老闫说出了心中的隐痛。

“怎么说?”听老闫这么说,阳兵确实不知如何是好,一脸懵,紧问了一句。

阳兵心焦地等待着老闫能爽快地回答他,可老闫又不开口了,陷入了沉思。阳兵看出来了,这可能是埋在老闫心底最深处的伤,要有足够的勇气才能说出来。他要给老闫勇气,让他把心里的痛说出来,共同面对,共同分担。

“老闫,再难的事只要你说出来,我就能帮到你,今晚没别人,就咱俩,你说吧,我听着哩。”阳兵俨然成了老闫的知己,他的家人。

望着阳兵亲切渴望的眼神,老闫终于从牙缝里嘣出几个字:“这个院子留不住女人,唉!”说完这几个字,老闫身子骨好像让人把筋抽了去,一下子散了架,瘫坐在了椅子上了。

这一刻,阳兵心里亮堂了,他终于弄明白了老闫心中的那个结。可怎么解?这是当下最要紧的问题。女人,风水,庄基地,这几个字眼在农村人心目中最为重要,无论处理任何事,如果伤害到了女人,触及到了风水,动了庄基地,那他们会跟你拚命的。阳兵驻村几年了,他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老闫的心结怎么解呢?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好主意。

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老闫颓废的神态,阳兵心里很难受,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安慰的话,他很自责。他坐在炕沿上,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狗蛋。狗蛋天真无邪的脸庞就是一幅画,阳兵眼前一亮,禁锢的思维一下子活了起来。有了!

“老闫,留不住女人,不是风水问题,那些都是迷信,不可信。”阳兵的话音还未落下,老闫就急不可耐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你说啥?我没听错吧。”老闫有点愠怒,已经冲到阳兵跟前了。

“老闫,你莫急,听我慢慢给你说。”阳兵赶紧安抚一下老闫。

阳兵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狗蛋红扑扑的脸蛋,笑眯眯地说:“你看,这院子不好,你能有儿子,你能有这么乖的孙子?”

是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果院子不好,咱能延续香火吗?能有儿吗?又能有孙吗?老闫从来就没有这么想过风水问题,让阳兵这么一点,他似乎有一些明白了。又一想,院子好,可为啥留不住女人呢?

看着老闫迷茫的眼神,阳兵继续说:“留不住女人是因为咱穷,你老伴当年早早地走了,是因为那时家里穷,没钱请大夫,你才留下终身亏欠和遗憾。儿媳妇也是因为看不到希望,才撇下儿子,忍心离开,她心里也有万般不舍,世上哪有娘亲不爱儿的道理。”

阳兵一席话说得老闫眼睛里有了泪花,他哽咽地说:“哪咋办嘛?”

“咋办?这个好办,咱把老屋拆了,起一座新瓦房,说不定儿媳妇就回来了,狗蛋以后找媳妇也不愁了,你说是不是?”

老闫听到阳兵说到了儿媳妇,还说到了孙子媳妇,顺着阳兵的思绪,他向前多走了两步,似乎看到儿子又给他添了个孙子,狗蛋也披红挂彩娶媳妇。他混浊的眼睛里的光比刚才又亮了几分。

“真的吗?”老闫眼睛里还有疑惑。

“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前村老周知道不?他家还不如你,一家两口人,一对光棍,日子过得也难肠。今年开春起了一座新房,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儿子也三十好几了,在城里也找到工作了,最近听说都处上对象了,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真应了那句老话:家有梧桐树,引得凤来栖。这新瓦房就是梧桐树啊!”阳兵这些话句句说到了老闫的心窝窝里,凉了多年的心也慢慢地热活起来了。

两个人你一言他一句地说着话,时间过得很快,眼看已经四更天了。

“书记,时候不早了,你就在我这烂炕上将就一下,歇一歇吧。”老闫再没有往下说的意思。阳兵欲言又止,他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急不得。

老闫的炕本来就比较窄,平时爷孙俩就足够了,可今天多了个阳兵,显然有点紧张。老闫把炕上孙子扔的些许杂物收拾了,拾掇出了两个人能容身的空间,又拽出一床棉絮,铺展开来,棉絮边上泛起了微微的光,在灯下却很剌眼。阳兵知道,这个家太需要一个女人了。

就这样,阳兵和老闫一个人头朝里,一个人头朝外,睡下了。

睡是睡下了,眼睛闭上了,可阳兵的脑子却歇不下来。这个老闫啊,日子都过成这个样子了,还顾虑什么,盖一座新房有这么难吗?有政府补贴,有大伙资助,这就不算事。现在,儿子也找到工作了,也有了不错的收入,孙子也一天天长大了,如果再添一座新瓦房,日子不好,谁信?可老闫不信。阳兵在心里给自己说。他不知道老闫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特想知道这个老闫心里的小九九。

“书记!书记?我知道你没睡。”正当阳兵脑子翻江倒海的时候,老闫在炕那头喊他。

“老闫,我没睡,有啥话你说。”

“我想好了,书记,建房的事就按你说的办,我没意见,明天就签合同,这回绝对不变卦,你睡个安稳睡吧。”老闫这句话终于让阳兵等到了,“这些日子对不住了,你别往心里去。”末了,老闫补了一句赔不是的话。

阳兵要的就是老闫这句话,听了这话,睡意像潮水一样一下子涌了上来,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什么都不知道了,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这是他半年多来睡得最香的一觉。

三个月后,一座新瓦房在老闫家的老庄基上盖起来了。一砖到顶,宽敞亮堂,外墙全部用瓷砖砌就,门窗一律采用当下最流行的铝塑材料,经久耐用。从新房挖地基的那一天起,老闫高兴得嘴就没合上过,他知道,往后的日子肯定比蜜甜。阳兵前来贺喜的时候说:“老闫,你家以后的日子肯定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住新房是第一步,第二步咱再把果树改良一下,让老树焕发第二春,变成你的摇钱树,第三步笤帚还得扎起来,老手艺不能丢,这个来钱快。老话说得好,人勤地生宝,只要人勤快,致富不是梦。”

自从新房落成后,老闫跟变了个人似的。白天在田里忙活,晚上在家里忙活,没人见他在家里猫过,总有干不完的活,走起路来两腿生风,劲头十足。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年秋天,老闫家果树遇上小丰年,一亩半苹果树摘了四千多斤果子,优果率占四成多,卖了一万多元。老闫无比激动,老泪纵横,拉着阳兵的手说:“兵书记,多亏了你啊!要不是你,我会蔫一辈子,愧对后辈儿孙,百年之后也没脸见先人!”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忙着过小年。今天也是老闫孙子狗蛋六周岁的生日。打前两天起,狗蛋就一直吵吵着要吃蛋糕,可老闫是个细成人,哪舍得给孙子买那么金贵的东西。爷孙俩正在屋里闹得不可开交,儿子也没法子,只能站在一旁傻笑。

也就是那一天,有人看见了,一个女人顶风冒雪进了老闫家的大门。细心的人认出来了,那女人就是老闫家的儿媳妇,手里提着一个漂亮的蛋糕盒。

那年,腊月三十立春,春来得比往年早,老闫家的院子里传出了久违的欢笑,他家墙头上那株老闫从田梗上挖来的迎春花,开了一朵小黄花,很不起眼,但预示着春天已经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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