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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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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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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是非

初 识

认识夏姐是在一个大型服装展销会上。

市内万盛广场搭建着无数个展台,把本来已经很热闹的广场,弄得激情四射,小鲜肉小美女的绵绵甜歌不绝于耳。这是一年一度的夏季服装展销会,各路商家使出浑身解数,展位搞得花枝招展,色彩颜丽,各色服装应有尽有,前来以身试衣的人络绎不绝,这其中不乏特别养眼的款姐靓妹。当然,夏姐不属于这两者:她已经年过半百,自然不是靓妹;她靠退休费养家,外带一个托油瓶,也无款可依,当然也非款姐一类。但她的身材却是同类中的佼佼者,就是与靓妹比,也毫不逊色。

夏姐流连于各商家的展台前,试试这家的裙子,试试那家的裤子,又试试他家的上衣。精明的商家们也乐意让她试,有的商家还请她反复试穿各色衣服,又是递水,又是让座,她俨然成了商家们的免费模特儿。你别说,偌大的一个展销会,任何一件衣服,只要一上她的身,这件衣服的人气立马看涨,前来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我也是这支试衣大军中的一员,自然有共同的话题与夏姐搭上了话。

我看见夏姐试了一件浅色碎花的长款连衣裙,一个扭腰,一个回眸,气质线条都凸显出来了,围观者一阵啧啧称奇,齐声说:“好,漂亮!”

一位男士对身边的女人说:“瞧瞧人家,天生的衣服楦子,这衣服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人比人,气死人,回吧,再减几斤赘肉,也穿不出她的效果来!”

气得身边的女人满脸怒色,气呼呼地说:“你就知道埋汰我,是不是皮又痒痒了?”两个人你推我搡地离开了。

夏姐穿着这件连衣裙转了几圈,裙摆随之飘动起来,一股清新淡雅的气息释放出来了,特别是她那甜甜的笑,你别说,在这炎炎夏日里似有春风拂面的清爽之感。

我说:“姐,这件衣服很适合您,真的,可以买了。”

夏姐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我连忙解释:“噢,您不要误解,我不是托儿,我也是来买衣服的,您这么一试呀,我都不好意思再挑了。”

夏姐看着我,淡淡地说:“衣服可以,就是有点贵。”

“我帮您砍砍价?”

“那多不好意思,先谢谢您了!”

我们俩与商家好一阵拉锯式的讨价还价,最后这件裙子以二百多元成交,低于挂牌价整整一百元,夏姐说给她省了两个礼拜的菜金,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夏姐这句话让我吃了一惊。一位身材姣好,气质优雅的女神,竟然会这么在意区区一百元,差一点就与称心如意的衣服失之交臂。反差如此之大,她有怎样的人生经历呢?我充满了好奇。

我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等待夏姐的反应。

夏姐看我很热心,又无恶意,微微一笑,轻声说:“没啥,想听我的故事?可以,不过今天不行,我要把这个托油瓶带回去,改天把他安顿好,咱们找个清静的地儿,我细细讲,你好好听。”

顺着夏姐手指的方向看去,我这才注意到,在离我们不远处,有一位男人目不转睛地望着这里,穿着得体,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夏姐说:“那是我的托油瓶,脑袋坏掉了,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摔不掉了!”

周末,我寻得一僻静处,沏一壶好茶,静等夏姐过来。

夏姐呷了一口茶,陷入沉思,慢慢打开了她的那幅画轴。

婚 恋

夏姐本名叫夏雨,是山城峰火无线电厂的厂花,人长得漂亮,又能歌善舞,是许多英俊青年的追求目标。可心高气傲的夏姐对于来至四面八方的激情目光不屑于顾,她的眼光高着呢。

父母没少为她的婚事发愁,本不该的,为啥?你不见她的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就是没有一个提着烟酒来家里提亲的,她一个都瞧不上。慢慢地黏她的年轻小伙少了,媒婆也不上家里来提亲了,年龄像竹子一年窜一截,这可急坏了她的父母。

她爸问:“这几千号人的厂子里就没有一个你中意的?”

她回答:“有,就怕你不乐意!”

“你说出来,看我们乐意不乐意!”

随后她说出来一个人,差点没把老爸气死。

“我的梦中情人是陈志林,你乐意不?”

“什么?你不嫌害臊!人家有家有室的,你瞎惦记啥!”

“离了,刚离的。”

“那更不成了,离了,那就成二婚头了,说啥也不行!”父母搁下最狠的话,“要想跟陈志林,先和我们断了关系再说!”

父母狠,她更狠,断了就断了。最后,她和陈志林结婚了,父母和她断了关系,从此不再往来,偶尔在厂里撞见了,就跟陌路人一样。

陈志林是厂里销售科的经理,人长得不赖,整天走南闯北,南到广州上海,北到北京天津,说起话来油嘴滑舌,可架不住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喜欢呀,不是给这个捎丝巾,就是给那个捎口红,甚至连女人贴身用的东西都捎。这个人有三多,身边少妇靓妹多,拈花惹草绯闻多,闲言碎语唾沫多。大家都是明白人,这家伙与原来媳妇离婚的原因就不言而喻了。可就这么一个实实在在的渣男,夏姐不顾一切地嫁给了他。

夏姐就喜欢这种懂浪漫,有情调,会生活的男人。婚后尽享甜蜜的二人世界,冬去海南,夏游东北,火车轮船飞机坐了个遍。有了女儿豆豆后也是激情不减,得空就满世界逛,吃尽五湖四海美食,赏尽天南海北美景。厂里的人们好不羡慕,也有不少人给厂长打小报告,说陈志林整天带着媳妇娃娃到处逛,花的是厂里的银子,你们得管管。可厂领导说了,你们只知道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可你们不知道陈志林每年的销售额占全厂的三分之一还要多,没有陈志林,咱们厂的天就塌了。再说了,人家花的都是他自己挣的,有本事你们也给厂子弄个大订单回来,我保证你们也可以吃香喝辣。厂领导一番话说得那些告黑状的人哑口无言。

婚 变

常言道:树大招风。这话一点儿都不假。厂里好事之人总在陈志林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从眼前走过之后,在背后指指点点:这家伙狂得目中无人,迟早要出事,不是经济案,就是桃色案。

不幸被言中!就在女儿豆豆六岁那年,陈志林如众人所愿的那样,终于出事了。

那一天,他被外地两名警察押回厂公安处。罪名是他在出差期间对一宾馆服务员有流氓行为。厂公安处了解到了案件的来龙去脉。陈志林喝醉了酒,把一名宾馆服务员奸污了。事后,陈志林托人找关系,给了女方一万元补尝,虽然女方不起诉了,但当地公安仍以社会危害较大为由,给他定为有流氓行为,押回来,请公安处送其劳教。

陈志林出事了,整个厂子炸开了锅。厂领导与对方公安多次沟能无果,只好对他做出了停薪留职两年的处理,送其去劳教所强制劳教两年。

夏姐得知陈志林出事后,哭得死去活来。她根本不相信陈志林会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龌龊之事,她说:“不要看他平时嬉皮笑脸,大大咧咧的,他有做人的底线,他要是出事,前几年就进局子了,不会等到今天!”她哭着闹着见了厂领导,让领导替陈志林讨回公道。领导也是欲哭无泪,陈志林倒了,厂子销售的半壁江山就丢了,可证据确凿,领导也无力回天。夏姐闹到公安处,公安处没法子,把一大堆照片摆在她面前。照片上陈志林赤条条地与一赤裸女子在一起,画面不堪入目,羞得夏姐掩着面跑了出来。

夏姐和陈志林离婚了。那年月,一沾染上“流氓”两个字,全家人都跟着背锅,大伙儿就会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你。夏姐为了不让女儿豆豆受影响,狠下心,把厂里的工作辞了,领着女儿搬离了那个家,找了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居住生活。

两年后,陈志林劳教结束了,回到家里,可不见了夏姐娘儿俩个,发了疯似的满世界找。工作也丢了,家也没了,真正体会到了妻离子散无家可归的痛苦滋味。有人说这是陈志林的报应。可这个报应不光在陈志林身上应验了,也波及到了厂里的所有职工。陈志林原先的客户都转投其他门户了,对厂里的销售影响巨大,一时难以改变,大家收入每况愈下,越来越差,这时大家又都念起陈志林的好了。可一切都已经迟了。有的时候,一个人真的可以左右一个企业的兴衰。想当初,陈志林风光的时候,其实大家也很风光,可如今,陈志林倒了,大家也跟着倒霉,这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陈志林无家可归,只能赖在父母家里,靠父母微薄的退休工资过日子,整天无所事事,混吃混喝,经常喝得烂醉如泥,害得父母双亲满大街寻人。一天,陈志林醉酒后横穿马路,被一辆疾驰而来的摩托车撞倒,飞出了好几米远,当即不省人事。骑摩托车的人见是个醉汉,骑着车就撒丫子跑了。

在医院里,陈志林昏迷了好几天。父母花光了所有积蓄,总算把命搭救下来了,可脑子坏了,谁也不认识,啥都不记得,跟三岁小孩差不多。这可把父母害惨了。本该是儿孙绕膝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要把几十岁的儿子当孙子养。管吃,管穿,管喝,还要管溜达。别看陈志林脑子坏了,可他却知道吃完饭了要出去,吵着闹着要出门,跟小孩子一模一样。可父母毕竟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了,根本追不上陈志林那么壮实的汉子,丢了好几次,还好,那几次走得都不远,很快被好心的街坊们给找回来了。后来父母也有了经验,不管谁带陈志林出去玩,用一根绳子拴起来,一头系在陈志林的手腕上,一头系在父母的手腕上,有了这个法子,就再也没有走丢过。

离 家

再说夏姐娘儿俩,离开原来的家后,找了一套一居室的小套间,安安稳稳地过生活。刚开始夏姐没工作,靠原来的一点儿积蓄过日子,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可少了许多烦恼,女儿豆豆也很懂事,学习也很用功。不过,有时候真的很艰难,很想去找自己的父母,可转念一想,自己哪有脸再见父母。也怪自己当初把事做得那么绝,如今没有后悔药可吃,况且陈志林出的这事,父母也整日活在别人的白眼里,自己就不去添乱了。后来她在一家超市找了一份工作,收入不很高,但离家近,又能管上女儿,母女俩相依为命。她从来没有在女儿面前说过陈志林的坏话,她总是说爸爸被坏人陷害了,现在回不来,再过几年就回来了。只有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流泪。她怨过天,怨过地,也怨过社会,就是没有怨过陈志林。每当想起那些年,陈志林对她的好,泪水就浸湿了衣衫。

陈志林出事了,夏姐父母知道晚了,当他们找到夏姐原来的家时,已是人去楼空。他们四处打听,就是不知道娘儿俩的去向,这事愁得父母一下子老了许多,两个人少不了互相埋怨,说当初咱们心太狠,这回连孙女都见不上了。可全家人没有放弃,弟弟妹妹一边上学,一边打听,有时间到大街小巷里去寻找。陈志林的父母也操心这娘儿俩,结果也和夏姐的父母一样,什么也没有找到,两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家,艰难度日。陈志林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悔恨自己生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再没有颜面见街坊邻居了。

说到这儿,夏姐喝了一口茶。我借机问了一句:“你当时怎么那么狠心,不给你的父母说在情理之中,怎么也不给陈志林的父母说呢?”

“婚后,我和父母很少往来,只是弟弟妹妹时不时来看一下我们,出了这事之后,我觉得没脸见娘家人了,见了面咋说。陈志林家只有父母,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去向。你想,我们已经离婚了,怎么好意思给人家说,再说了,陈志林犯的那事,我不想让豆豆知道,如果接触的人多了,难免说漏了嘴,对五六岁的豆豆来说,心里会有阴影的,可能会影响孩子一辈子,我不想看到这个结果,所以才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夏姐淡淡地说,好像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没有发生在她身上一样。

那段时间是夏姐这一辈子最艰难的日子。那时,没有天然气,取暖做饭全靠蜂窝煤,家里的蜂窝煤都是她自己用网兜一下一下提上六楼的,经常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可她还是硬撑了下来。后来,也找到了工作,生活也规律了,女儿也上学了,小小的家生活气息更浓了。再后来,夏姐为了多挣些钱,专门要求上晚班,这样在家的时间多一点,收入还能高一点。超市经常是晚上十点打烊,她回到家十一二点是常有的事,经常走夜路,不论冬夏。

“一个年轻女性,经常走夜路?你不怕吗?”我凝望着夏姐,插了一句嘴。

“怕么,可怕有什么用呢?刚开始怕极了,老感觉得身后有一个黑影跟着自己。好在长长的巷子里有一盏昏暗的路灯,那就是我的希望,每当远远的看到它时,我心就踏实了许多。可有一次路灯坏了,巷子里一片漆黑,吓我直接跑着回去了。后来就不怕了,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鬼都不怕,还怕人么?”夏姐坦然地说了这么一句,一下子惊着我了。

“别紧张,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夏姐还是那样平静。

有一次在超市卸完货,夏姐趁豆豆没在家,一个人把炉子放在卫生间里洗澡,结果煤气中毒了,昏倒在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脑袋炸裂地痛。后来她才知道,是卫生间门下面吹进来的那股冷风救了她。她很感激那扇破旧的门,如果那门的密封再好一点,也许就没有她了,豆豆真得就成了孤儿了。

夏姐说,老天眷顾我,我命不该绝,也许老天爷不想让豆豆成为没妈的孩子。

说到这儿,夏姐用纸巾把眼里溢出来的泪轻拭了一下,轻声说:“对不起!”看得出来,那是她最为艰难的日子。

“你们娘儿俩受苦了!”我很同情夏姐的遭遇,也敬佩夏姐的勇气。

邂 逅

“你的身材这么好,现在这个年纪依然风采依旧,年轻时应该更漂亮迷人,肯定是人见人爱,没想过再找一个?难道就没有人向你抛橄榄枝?打死我也不信。”我笑着,用试探的口吻问了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

谁知,听完这句话,夏姐沉默了好一阵子,周围一下子变得很静,连耳边空气流动的声音都能听得到。我为自己的唐突感到不安,看着她凝重的神情,又不忍心打扰她。

“有时候,美,不一定是好事,只会徒生烦恼。”夏姐沉默了一会儿后,冷不丁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夏姐进入超市工作,刚开始挺顺的,大家都很照顾她,可日子一长,麻烦找上门来了。她所在的课主管是个男的,姓郑,人挺好的,知道她一人又带娃,又工作,所以比较照顾,反而引得同课一姐妹嫉妒,老寻衅找茬。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就和她争吵了几句,恰巧被超市副总看到了,不但处罚了她俩,而且还让她们在晨会做检查。这些她都没有怨言,最可气的是从那次以后,那位副总老找借口让她到办公室谈话,问她生活有没有困难,需不需要帮助,说要请她吃饭等等,搞得她整天提心吊胆,有一次竟然动手动脚,甚至凑上来要抱她,她情急之下一把掌扇过去,把那家伙弄懵了,她借机跑了出去。

她跑去给郑主管请辞,郑主管安慰她,说:“你不用走,这儿离家又近,你到哪儿能找这么合适的工作?你也不要怕他,有我在这儿,谁也不能欺负你。这家伙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位副总早已被人投诉到总部了,走人是迟早的事情。果然,没过多久,那位副总被调走了,她也可以安心工作了。

郑主管一如既往对她照顾有加,可她总是小心翼翼,不想再节外生枝。郑主管当过兵,在部队受过伤,退伍后没有回到老家,选择在这儿落户,一直孤身一人,始终保持军人的那份侠骨柔肠。他对夏姐的好,难免让别人心生猜疑,时间久了,闲话四起,夏姐经常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弄得她很不自在。

找了个时间,两个人坐下来,把事情说开了。

还是夏姐先开口:“郑主管,请你以后不要对我这么好,别人会有看法的。”

“别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我不怕。”郑主管一脸不屑。

郑主管是一个非常理性之人,他尊重夏姐。从那以后,郑主管和夏姐一直保持着一般同事的关系,渐渐地,闲言碎语少了,夏姐心里也踏实了。

可有一天,她一整天都没有看到郑主管在超市忙忙碌碌来回穿梭的身影。他可是风雨无阻,天天早到的人,这不正常。夏姐的心默默地揪起来了,不知道他是病了,还是怎么了,一整天神情恍惚。

过了几天,她听姐妹们切切私语,才知道了实情。郑主管辞职了,大家猜测与她有关。郑主管是个重情之人,心里始终放不下夏姐,在这里两个人天天见面,却不能相依相守,连一句体贴的话都不能说,他所遭受的痛苦煎熬只有自己知道。与其爱而不得,不如真爱珍藏,祈祷爱恋之人一生平安。郑主管选择了离开。

夏姐怅然若失,内疚之感犹如山间石头上的青苔,困扰了她很久。她清楚地知道,欠郑主管的这份情,恐怕这辈子是还不上了。

选 择

再后来,父母找到了她们娘儿俩,让弟弟妹妹隔三差五地送这送那,都是好吃的,豆豆也喜欢和舅舅小姨玩,每回舅舅小姨来看她们,是豆豆最开心的日子。

夏姐虽然远离了原来的家,可心里始终没有放下陈志林,总也找机会打听陈志林的状况。

说来也巧了。有一天,她在超市里碰到了厂里一个好姐妹。一见到面,那位姐妹惊呼:“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消失了,原来你在这儿,大家都很想你。”

姐妹俩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说了好长时间的话。那一次,她才知道了陈志林的状况。回到家里,她坐卧不安,不知道如何是好?要不要给豆豆说,说了会怎么样,说了以后怎么办,女儿有了爸,那我该怎么办。这一连串的问题反复在脑海回旋,千回百转,弄得她心神不宁。她知道,豆豆该有个爸,为这豆豆没少跟她提,她每次的回答都一样,孩子嘟着嘴,一脸不高兴。没爸的孩子老倭别人半截,孩子虽小也有自尊,娃娃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在,陈志林都已经这样了,让父女相见吧。她想过,见了面可能会后悔,可如果不让父女见面,可能要后悔一辈子。自己嘛,人老朱黄了,就这样了,一辈子凑合着过吧,只要豆豆高兴,自己怎么都好说,天底下的父母不都是为儿女活着嘛。这样想,夏姐心里一下舒坦多了。

当夏姐娘儿俩踏进家门时,陈志林看见夏姐了,嘴里不住地反复地说着一个字:“雨!雨!雨!”陈志林母亲惊奇不已,拉着夏姐的手说:“志林这几年就没说过几句话,连我们都不认识了,可他认识你,你一进门,他就认出来了,好像清醒了许多。”

夏姐娘儿俩回来了,把陈志林父母高兴地老泪纵横,跑上前来,把娘儿俩迎进屋里,嘴里不停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咱们这才有个家的样子了。”从那以后,只要有时间,夏姐总会领着豆豆去看看陈志林,看他的父母,让孙女陪爷爷奶奶玩一玩,她也陪老人们说说话。每当这个时候,陈志林总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一个小孩子,痴痴地望着,也不打扰。

有一天,夏姐正在班上,陈志林的父亲气喘吁吁地找到她,说陈志林不见了,已经两天了,他们怎么也找不到,问是不是在她这儿。夏姐说怎么可能,他不知道我现在的地方。她放下手里的活儿,赶紧满大街去找人,公园,商场,河堤,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就是没有陈志林的人影,豆豆急得大哭起来,一家人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他们赶紧给派出所报了案,不过,派出所很快就来信了,说瓦房街派出所里收留了一个流浪汉,很像陈志林,让赶紧过去认人。

一家人急急忙忙赶过去。原来,陈志林找到了他们原来的那个家,一直在门口蹲着,也不跟人打呼,一待就是两天。对面的邻居觉得奇怪,也看出来这个人脑子有问题,担心长时间不吃不喝会出问题,就给当地派出所报告了,派出所来人把陈志林带回去了。

这件事对夏姐触动很大。你想,一个智力相当于四五岁孩子的人,还能记得他们曾经住过的家,特别是还能记得她容貌,还能叫出她的名字,这一点让女儿豆豆都心生嫉妒。这些年,一直都是陈志林的父母照看儿子的生活起居。可她也看到了,两位老人都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了,拚着老命硬撑着过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自己应该怎么办?她很矛盾。她俩已经离婚了,如果接到自己这儿,别人会怎么说?大家会怎么看?况且,陈志林身上还背了一个流氓的罪名。可女儿豆豆老在她跟前嘟囔:“妈,爸爸太可怜了,咱们把爸爸接回来吧?”望着女儿祈盼的眼神,夏姐陷入了两难,直到发生了那件事,夏姐这才下定了决心。

陈志林那时的状况用一句话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总喜欢往外跑,悄不留神,他就从你的视线里消失了,经常把全家弄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那一年秋天雨特别多,有一天,也是个阴雨天,天上的雨不停地下着,淅淅沥沥的,总是下个没完。那天,陈志林的父母出去买菜,老人想天下着雨,领着他不方便,就把他关在家里了。谁知,等他们回来的时候,陈志林不见了,这可急坏了老两口,赶紧给夏姐打电话,把全家发动起来找。从中午一直找到天黑都没有找到。正当大家回到家里喘口气时,女儿豆豆放学回来了。一听爸爸丢了,当时就急哭了,放下书包就往雨里冲,被舅舅硬拉回来了。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找不回来就找不回来吧,不能把好人再弄成神经病!”

豆豆抓住这句话不依不饶,哭得死去活来,说:“我就这么一个爸,没有我爸了,我就成了孤儿,你们不找,我去找。”说着,挣脱舅舅的手,又一次冲到雨里去了。

豆豆这句话就像一盆冷水,猛然浇到了大家的脑袋上,把一屋子人都给惊醒了。夏姐那个时候也突然意识到陈志林在女儿豆豆心中的分量。陈志林对于豆豆,就是唯一,任何人代替不了。也就是从那时起,夏姐打定主意,要接陈志林一起过。

重 圆

看着夏姐陷入沉思,我轻轻地问了一句:“这些年,你再没有为陈志林的事情找过厂里?”

“刚开始那阵找过,公安处说,案子是在外地发生的,咱们公安处不可能去外地调查,没有这个权限。再说,他这个案子是当地公安部门经办的,已经结案,咱们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是不可能翻案的,也没有人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夏姐望着外面,思绪应该还沉浸在以往的记忆里。

正当夏姐为接不接陈志林左右为难的时候,厂里捎话让她去一趟公安处,说有重要事情通知。

夏姐很忐忑,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不过,这些年,她一个人带着豆豆过,见的事情多了,一丝不安一闪而过,天塌下来咱也得自己顶着,多难的事,她总是微笑面对。

到了公安处,人家递过一份通知书,大概内容是陈志林当年是被人陷害,应该无罪,这是份无罪判决书。知道了大概情况,夏姐小心地接过这一纸判决书,面对这份迟到的判决书,夏姐掩面痛哭,哭声惊天恸地。十年了,她有太多的冤屈,太多的苦和难。一个错误的判决,毁了一个人,害了三个家,在大人小孩心中留下的创伤,一辈子无法治愈。

原来,陈志林的销售能力太强了,把市场把握得牢牢的,别人根本插不进去,逼得对手没有生存空间,这才勾结当地黑社会,趁陈志林酒醉,花重金找了个女人,搞了个假现场,拍了许多照片,加上那女人一口咬定是陈志林强奸了她,公安部门认为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加上有当地黑社会在其中运作,很快草草结案。在后来公安部的风暴行动中,那个黑社会被一窝端了,这才竹筒倒豆子,把原先干的坏事全兜落出来了,陈志林强奸案的真相才浮出水面。

那一刻,天亮了,夏姐心里敞亮了许多,终于敢昂着头走路了。多少年了,她总是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大街小巷,生怕那个伤疤被人提起。如今她不怕了,她要腰板挺直,堂堂正正地活人过日子。

厂里给了十万元,算是补发陈志林劳教两年的工资,本来应该多给些,可厂里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领导说了,陈志林是咱们厂的有功之臣,等厂子以后景气了,有钱了,再给老陈补上。厂里还请夏姐回来上班,也算是一种补尝吧。领导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姐还能说什么呢。她代表陈志林接受了厂里的补尝,也同意回来上班,不为挣钱,她要为自己争气,也要为陈志林正名,把陈志林的名声挣回来,还他一个清白。虽然,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后来,夏姐把陈志林接回来住,一家三口也搬回了原来的家,旧楼房,老街坊,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这样让陈志林有归属感,有助于他慢慢恢复记忆。可陈志林经常会犯病,犯病的时候不管不顾,逮着什么就摔什么,有时候还会打人,夏姐没少挨他的打。听医生说,这是脑子受撞击的后遗症,不好治,但如果持续用药,可得到缓解。这也很让夏姐头痛。为了给陈志林治病,夏姐没少花心思,也没少花钱。有一次,她听说市里精神病院有一位大夫医术很高,治好了不少这样的病人。夏姐领着陈志林也想去碰碰运气。可走到这家医院门口时,陈志林却死活不进去,拉着夏姐往回走。

夏姐当时有点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大声问陈志林,说:“这是医院,能治好你的病,你怎么不进去?”陈志林似乎能听懂夏姐的话,把夏姐拉到医院的标牌跟前,指了指,气得直跺脚。

夏姐这才明白了,这个傻子竟然不愿意别人把他当成神经病。夏姐又生气,又好笑。那天,夏姐费了好大的劲儿总算把陈志林弄到医生跟前。医生也见了,药也开了。可回到家里,夏姐发现有点不对劲了。陈志林不吃药,确切地说,是不吃从精神病医院买回来的药。

陈志林平时吃两种药,一种是片剂,一种是胶囊,他都记下了。今天开回来的药也是片剂,他把原来的两种药都吃了,就是不吃今天新开的药。你说他傻吧,从这件事情来看,他好像不傻。夏姐一筹莫展。

从那以后,夏姐只给陈志林吃两种药,绝对不会有第三种药出现。吃了几个月后,效果比较明显,陈志林发病的次数明显少多了,也不那么狂躁了,也不摔东西了。

说到这里,夏姐显得很坦然。

我说:“看来是老天开眼了,让他慢慢地好起来了。”

夏姐莞尔一笑,说:“哪呀,那是我在他的药里作了手脚,是精神病院的药起了作用。”

原来,陈志林吃的药里不是有一种胶囊嘛,夏姐被逼得没办法,就把胶囊里面的药倒掉,把精神病院的药片掰开来,再装进胶囊里面去,让陈志林吃。为了弄这个,夏姐都不敢在家里弄,担心被陈志林看见了。每一次,她要把药带到公园里面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一个装好,再拿回家让陈志林吃。

听到这儿,我从内心升腾起由衷的敬佩,我敬佩夏姐的品德,她的作为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

我问夏姐:“你当时为什么接纳他?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夏姐想了想,说:“为了我女儿,为我女儿有个爸,也为了将来,将来有了孙子,孙子就有个爷爷。”

这看似很平常的一句话,从夏姐嘴里和风细雨的说出来了,可做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胸怀啊!

现在,夏姐的女儿也结婚了,也有了孩子,一家子人住在一起,其乐融融。夏姐现在的任务有两个,帮女儿带孩子,还有就是管陈志林的吃喝拉撒。

我问夏姐:“你们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了,就没有想过要复婚?”

“复婚?复什么婚?他只知道吃,喝,玩,智力就是一个小孩子,我总不能跟一个小孩子去结婚吧!”说完,夏姐咯咯咯地笑起来了,笑得异常好看。

此时,一缕夕阳斜射进来,夏姐处在逆光位置,她美丽的脸庞成了一幅绝美的剪影。

她的笑感染了夕阳,夕阳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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