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记事》

太史魏

庚子小满，忽闻一奇事。

——胡牌村么爹，捕了几十年山鸡野稚、鸣禽飞鸟，最近金盆洗手撤网了。

么爹眼睛烂边、然精神矍铄。一生擅捕野物，今年八十有三。

整个镇子都知道，么爹胸胆开张、一身本事。上世纪困难时期，么爹一儿三女。为养家，下河捕鱼、上山捕猎，飞走跑跳各路野物一一悉数收罗，补贴家用。“不搞不得行，穷狠了。”

数十年山巅水澨、狩捕生涯，么爹炼就一双火眼金睛。河岸上迎风一立，老眼朝水面一张、巴掌一拍，凭水下鼓起的泡子，或水面浪花瞬间那一翻，就知哪地方隐匿龟鳖鳞甲。

河滩水田捕龟鳖鳝蟹，素怀绝技。

持一大瓮，埋泥淖中。瓮边缘位置比平地面略高、或齐平。头天埋，二天收。入瓮龟鳖，大者四五斤，小者亦数两。亦获螃蟹或鳅鳝。

么爹于港口水汊划木船电打鱼，所过之处，活物不存。

此外，擅捕野兔狐狸刺猬黄鼠狼，高下在心、一如探囊取物。

荒村一隅，或山角旮旯，凡草丛中出没野物，行走野外必有自己的道路门径。来也如此，去亦如此。就象人一样，熟门熟路、游必有方。捕捉丘陵坡埂此类野物，只须细心观察草丛，就会有所发现。凡深密草丛偃伏之处，中间必然是动物通道。于此设伏，十发九中、屡试不爽。

最多一天，么爹俘获七八只黄鼠狼！黄鼠狼皮子贵，当时能卖七八块。

“沙（蛇）饿了，也会爬出来寻老鼠青蛙野鸟蛋。”茅丛阴沟、坡崖枝杈、蟾踪蛇道，暮春天气，么爹游曳田头地角，发现蛇踪，当即上前一脚。将蛇尾紧紧踩住，捏住蛇头、填入布袋。

阅历人生八十秋，亦曾惊心动魄。年青时候，呼朋引伴、命俦啸侣，持一杆猎枪往鄂、赣、皖三省交界界子墩一带大山中。猎麂子、猪獾、狗獾、羚羊、野猪。一猪二熊三老虎，属野猪最猛。

随年事日长，么爹狩猎活动就一年年减少。之后，国家提倡绿色环保，禁猎。

么爹那一双生满膙子的手，仍然闲不住。于是，架上天网捕蓬间雀。

田间地头，择一处空旷地界大张罗网。撞入网中最多一次是斑鸠：“最多一次，一网二十四只！”

鄂东一地，么爹亦曾听说白湖和龙感湖沿岸，早年间有人拿夹子下天鹅。

天鹅那东西，闻说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况且路途遥远，么爹从不碰。他心里清楚，国家违禁，一旦把人搞进去，可不得了。现在都讲环保了，老百姓青山绿水，几好？现在村子里搞野物的越来越少了。不能换钱了，自然就没有人动心思。看样子，以后这些（狩猎）技术，慢慢可就失传了。

小满当天，么爹过来给我送土鸡蛋，皆系自家产。问捕鸟事，么爹说：“武汉疫情后，我儿我女，都不许我弄鸟了。搞这些麻扎事情，主要是人老了，手闲不住。我八十三了，孙子都这么高。凭良心想想，生活这么好，再不弄那些野物了。每天养鸡养鸭听听广播，生活也不发愁，晓得几好。”

……我怕么爹心口不一，我也知道么爹平日下网那地方。小满翌日，特意步行好远一段路，悄悄前往侦察。黄昏时分，红霞摇动。田野寂寞，流景扬辉。一群群的鸟在天空在田野上乱飞。

鸟网真撤了。

立于土坡高阜，忽然有一种强烈冲动。与勤劳一生的么爹站在地平线这个角度，静静观赏夕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