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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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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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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再看你一眼——凉州军营札记

魏豪情

千山迢递、驿路荒寒,拦不住匆匆西行的步履。

八月十二日,二台大巴车,沐浴着绚丽的晨曦,满载百余名邱少云部队老战友,缓缓驶出金城兰州城区,一路奔向留下青春年华与戎马旧忆的甘肃武威军营。车向西行,G30连霍高速风驰电掣、星奔川骛,一眼望出百十公里,可谓目与天接,意缘神畅。迤逦一部大西北波澜壮阔的水墨长卷,永登、祁连、天祝、海藏寺、古浪、黄羊镇……天上白云,大团大团凝然不动,望之、荡胸五岳兮,掣怀八表,所谓“夏云多奇峰”是也。西部诸山,空旷寥远,山势嶙峋,赭黄而皱褶,树木、平房、山坡、民居从车窗外一闪而过。山崖高处峭壑阴森、面目荒冷。

白者非雪,石也;黛者非云,峰也;褐者非草,板结沙土也。

山脚下,一列火车正缓缓驶过。红色的火车头,绿色火车皮,望去似在蠕动。

谷小渝与解琳红二兵姐坐前排,解姐一直低着头,原来正专心阅读一首诗歌。

车窗外,沟崖坡谷、绿色的芨芨草、骆驼刺、沙棘树转瞬而逝。

孟波来电:我上午坐火车从兰州赶到武威,单位打卡之后与大部队汇合。

刘文涛护士长电话,几十年后,听上去仍萦绕着浓浓的恩施鹤峰口音:我昨晚已经到武威哒,你进武威市区一下高速,就打电话我,我马上赶到师部大院去。

车内。夏薇与张琳洁姐俩望着车窗外聊天,夏说:“现在甘肃一带的树多多了,比起我们当兵那时候。”张姐瞟一眼,接过去说:“可不嘛,我们那个时候,看见树了,就知道快到武威火车站了。”

10、40,G30连霍高速公路前方,渐渐耸起一亘高山,巉然孤起、上干云霄。车厢内顿时骚动起来,一片惊呼:快看,祁连山、祁连山!掺瞌睡的战友们都惊醒了,转着脖子乱看。一名老兵、北京口音,持摄像机,车厢内忽左忽右,对着那天那山那云劈头盖脸一顿猛拍。路牌:安门服务区。下车小憩,感觉西北八月天气,虽然阳光灿烂,风、却挟着一股高原的严寒,较内地八月气温来得凛冽。

路牌:乌鞘岭天然滑雪场,提示马上就要过乌鞘岭了。

乌鞘岭峨冠博带、铠甲巍然。新兵入伍,从武汉坐闷罐车穿越茫茫秦岭山脉进入大西北,上攀乌鞘岭之前,一工兵营四川接兵干部就在兵站么喝,前边过乌鞘岭了,棉帽大衣都穿好!彼时印象:寒冷而荒莽。之后于武威军营,逢夏日、师直汽车营的车,就要翻越高高的乌鞘岭往返武威拉煤。彼时条件艰苦没隧道,解放牌军车呈一字长蛇,络绎数公里。几十年过去,而今西北一地,发展极迅猛。

车过乌鞘岭隧道群。数一数,一二三四、居然一连四座长大隧道!

谷小渝大姐回忆当年军中事:一九七六年,武汉军区三位女兵,从湖北花园八一九九部队调防兰州军区甘肃武威八四八零八部队。三人乘坐闷罐车,五天五夜长途跋涉才抵近乌鞘岭。一觉醒来,发现火车还在乌鞘岭盘山铁路上缘山而徬徨……红尘如梦,弹指一挥间,四十三年矣!谷姐行伍生涯,惊艳绚彩——先后辗转武汉、兰州、成都、广州四大军区,芳华处处、喷火蒸霞,可谓军中一奇人!

车窗外,蓝天绿树翡色草场,二头牛、田野、干活的农人。天风飂飘,遥见远处田野,向日葵呈现一派悦目金黄,好一派西北高原风光。小村外山崖高处、一道五彩经幡猎猎摆动。这是人与天,与神的对话。

谁能了悟禅机?

曾读过阿来河西走廊乌鞘岭的文字,——武威记之一《乌鞘岭》,摘录如下:

“一首清诗,《乌岭参天》:“万山环绕独居崇,俯视岩岩似岱嵩。蜀道如天应逊险,匡庐入汉未称雄。雷霆伏地鸣幽籁,星斗悬崖御大空。回首更疑天路近,恍然身在白云中。”没到过乌鞘岭,却到过祁连山脉的其它地方,暗暗觉得属于祁连山系东延部分的乌鞘岭不会是此种景象。因此疑心写诗的这位未必到过乌鞘岭。“雷霆伏地鸣幽籁”之类,不该是浑远干旱直抵到北方沙漠戈壁跟前祁连北坡的景象。在网上搜这位的相关资料,不见。倒搜出他又一首诗,写近旁的马牙雪山。可见他是到过此地,或者竟是生活在此地的。有清一代,人文精神萎糜。掌握文墨的人,常写些与现实无关的虚饰之语。道光二十二年,即1842年,林则徐因禁烟获罪,发配伊犁,农历八月行经此地,过乌鞘岭的文字平实真切:“十二日,戊子,晴,辰刻(晨7-9时)行,五里水泉墩,又五里乌梢岭,岭不甚峻,惟其地气甚寒,西面山外之山,即雪山也。是日度岭,虽穿皮衣,却不甚寒,下岭即仍脱皮衣矣,岭之西北七里为平番(今永登县)、古浪交界,又七里双口子坪,又六里安阳……又七里古浪县城入车门内行馆宿。夜雨。”

三十多年后,又一个清朝官员冯竣光于光绪三年,即1877年,也是农历八月过乌鞘岭。《西行日记》:“八月二十一日,二十二里镇羌驿尖。忽阴云四起,飞雪数点,拥裘御酒,体犹寒悚。以经纬度测之,此处平地高与六盘山顶等,秋行冬令,地气然也。饭毕五里水泉墩。又五里登乌梢岭。岭为往来孔道,平旷易登徙。十里至山巅。”“尖”,打尖。“镇羌驿尖。”就是在镇羌驿简单午饭。可注意之处,冯竣光过岭时,已有经纬度概念,还有仪器测量。所测似乎不是经纬,而是海拔。

武威、张掖、酒泉……一个个都在辽远,一个个都曾在史书中频频出现,又一块被照亮的路牌提示,此时我们已经身在乌鞘岭上了。当地朋友为了路还将在岭上盘旋一阵而抱歉,并说,岭下,有机器在山的肚腹里开掘,二十多公里的隧道即将完成,下次来,就不会再有这攀山之苦了。在乌鞘岭这般曾经非常重要的地理和文化关节上,再不必要像过去的人,在风中雨中雪中阳光中,步步丈量。

乌鞘岭这个关节在军事上甚至文化上的区隔作用已然消失,作为一种地理的分野,其意义却仍然存在。过了乌鞘岭,就是漫长的河西走廊。丝绸之路辉煌节点。过了乌鞘岭,所有的河流都成为内流河。也就是说,它们从雪山发源,灌溉绿洲,最后,消失在沙漠中间。在夜里,在迅速移动的汽车上,我们还讨论了一回乌鞘岭的“鞘”,是不是该读作“梢”。一查,这是多音字,刀鞘的“鞘”之外,也有另外一个意思,皮鞭的末梢,也和这个梢同一读音。

《新疆游记》。作者是民国北洋政府财政部官员。1916年受委派前住新疆省和阿尔泰区作财政考察。1917返回。“历时十有五月,归成游记三十万言。”其实,日记还记下了他途经陕西河南甘肃的所见所闻,当年他从兰州到武威,整整走了八天。一月十五日至一月二十二日。朱家井。咸水河铺。青市堡。平番县西关。岔口驿。龙沟堡。大墩。凉州东关。这是谢彬从兰州到武威八个夜晚住宿过的八个地方。今天,我们去河西武威。那些小地方还蜷缩在枯干山皱的某一处,只跟两个字相关:活着。民国初年,谢彬坐大车,从兰州到武威,是八天时间。

一百多年过去了。二0一三年七月三十日零时,乌鞘岭隧道正式贯通运营……从兰州到武威,我们乘坐二辆大巴,只用二个多小时。

短短一二十分钟,就穿越了莽莽苍苍乌鞘岭。

车窗外,平顶土房、拖拉机、田野中劳作的农民。11、30,过古浪隧道;11、50,黄羊镇;五公里之外,就是武威服务区。车上所有人,应当体会到唐人宋之问《渡汉江》诗词意境:

“岭外音书断,

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

不敢问来人……”

你魂牵梦萦的武威军营呵,多少回出现在梦边心底!

忽然,前方传来一个消息:首长们(宋步先师长、游东明参谋长一行)已进入武威新城师部大院。战友们的心情,瞬间激动起来,只嫌车速太慢了,都恨不得人人长出一双翅膀,飞进满城营!

张琳洁也接到一个电话:西安战友董建三人,已抵达师部大院大门口。进不了大门,都在那里焦虑地、眼巴巴地瞅着,与大巴车上的战友们汇合,进入大院。

恓惶、怪可怜。

那哥仨二年前曾重返甘肃武威,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老部队编制,由十九军易手四十七军,之后由师而旅,番号由八四八0八易为六八三0三,不久调防于青海边陲格尔木。如今,据说满城营归辖解放军某保密单位。老兵探营,碍于军规铁律,哨兵坚不放行。只好孑孓于土墙下逡巡、徘徊、探头探脑、聊慰心迹……我能理解那哥仨彷徨无奈,那千里万里,黯然止步军营南门外深深的不舍与抑郁!

此番,风闻师医院战友聚会,老哥仨欢天喜地结伴,从西安风尘仆仆又赶来!

我为这个小故事感动——没任何屏障,能挡住热血老兵归心似箭的步履!

齐白石当年论明朝大画师徐渭云:“愿做徐青藤门下走狗,任其驱遣,亦甘心不去。”老兵们对于甘肃,对于武威军营第二故乡,那一种三生三世的深情回眸,沦肌浃髓,烙印于每个人心底!

走笔至此,我为另一件偶闻的事情而感动,必须交待一段插曲。此番西行,若无王杰群,若无兰州组委会全体战友们的辛勤努力,百十人浩浩荡荡的西行队伍,将止步于西门之外。望满城而惆怅,顾营门而太息!感谢兰州组委会战友们,是他们大家古道热肠、折冲樽俎、明知不可为而之,使我们军旅圆梦,梦想成真!

……天风虚岚、高穹一碧,即将进入师部大院了。

静一静,我的灵魂!

人生最幸福之事是什么?一个美梦轻轻握手里,眼见它凝霞敛矞、荡釉鎏金!

激动,马上进入师部大院了!马上就可以再亲手摸一摸红军杨……再亲眼看一看师医院,再亲自走一走军人服务社跟前那一条当兵时走了无数回的老路……在卫训队原址处,伫立在那一排红色的平房中间,孑孓流连一阵,回想回想那些如今云散四方、飘茵落溷的战友们……然后,再朝汽车营、修理所、炮团方向寻找往日的痕迹……之后、再一溜烟奔向师部礼堂前,向那一棵云霞灼烁的红五星,敬一个庄严的军礼……

12、00,高速武威服务区。陈岩大姐下车,在武威二个字体下,留影。其它人,小憩休息。12、20下高速,大巴驶入武威市区。寻梦之旅,眼睛不够用了!

你变了?俺的武威,俺的西凉!

你先让俺亲热地打上二个耳刮子则个!

武威车水马龙、明煌赫熠。大街小巷,楼宇巍然,哪里寻觅当年的一点影子?

近四十年前的回忆,类似黑白胶片。

亦真亦幻、亦实亦虚;大隐小辞,弘涵演迤。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武威县城,蓬头垢面、下州小邑、象一个穷苦人家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彼时,从师部大院上一趟县城,只有以下三种途径:坐师里的班车;借上士的自行车;步行。星期天,请了假出大院,要经过一处乡村,走一段长长的土路,向右拐个弯,过一座一年四季不见流水的小桥。那桥下满是白色的鹅卵石,曾眼见坦克团的坦克,曳一绺黑烟、威风凛凛怒吼着从河滩上隆隆碾过。县城近郊有一大片核桃林,林子附近,有一个西北军阀马步芳的别墅。走过这一段,再往前进入县城,必须经过师汽训队复兴路三号门前,才算进入县城境。

彼时小新兵蛋子,每月六元津贴费,口袋里剩不下几个零角子。星期天上街,也没什么明确目的,主要是挂挂眼科、游手好闲胡逛一番。除了晃晃文庙,大什字街头瞭一瞭美女,好象也没有其它值得游玩的地方可以去。彼时的武威县城,除大什字一带建筑稍接近省城水平,象东关什字,西关什字南关什字,主要街道背后一侧的建筑,那些老百姓的民房,基本都是干打磊黄色土房,不见一砖一瓦。

以上情景,仿佛一夜之间,从蓝色星球上消逝!

武威岁月,青涩年华。最不能遗忘的是关于吃食,最留恋的就是武威县城繁华地带那个天津包子馆。多少钱一笼,一笼几个?这些已然遗忘于岁月深处。依稀残留记忆中的是,天津包子好象当时不收粮票。天津包子馆这个名字,离开西北之后遗忘了许多年,之后经人提起,瞬间勾起曩日关于武威吃食的美好回忆,味蕾澹然、齿牙生津!

往事,一别如雨。

过去近四十年了,大什字照相馆呢?天津包子馆呢?那个文庙应该还在吧?满车年过半百的的老兵们,一个个贴着车窗,鼻子压得扁扁的,红着眼睛摩挲着逝去岁月、温馨回忆!市区风景,找不出当年一丝旧痕迹!岁月如歌!风逝无痕。

不远处,一座孤耸的摩天轮,湮灭于四周高楼大厦之中。

旧影全杳。

心灵的罗盘,遗失了记忆的磁场。

武威,一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令人喟然叹息、惆怅无语。武威,俺怀念你的土气,喜欢你素面朝天的模样,不希望眼前的你,高楼大厦,不土亦不洋。俺不想亲热地打你的耳刮子了。灰心、举起来的手,没劲。

正午12、30分。

睽违数十年,重返军营。赫然又见满城营巍巍三百年历史,长城般的土城墙!

油然忆起贺敬之名作《回延安》:

心口莫要这么厉害的跳,

灰尘呀莫把我眼睛挡住了……

手抓黄土我不放,

紧紧贴在心窝上。

几回回梦里回延安,

双手搂定宝塔山。

千声万声呼唤你

——母亲延安就在这里!

烙印心底,同样的心结,同样的情怀!

此番重返武威军营,走的并非师部机关大楼前的南门,走的是168团附近的西门。记得从前,走得最多的是通向乡村大道的南门,不知为什么,如今南门封了,车辆不得出入。犹忆当年,南门内有个加油站,解放牌军车络绎不绝。夏天时候,南门外有武威老乡摆摊卖西瓜,唤一声:呔、刚就嘛(好)!或者是,你瞭卡、你瞭卡(你看看)!一九八一年,彼时小新兵一个月津贴费才六元,也就是六斤猪肉的价钱,没银子怎么办?只好偷掖了军中下发的绒衣秋衫大裤衩,与老乡换瓜。逢周日,出大院凭通行证,没有本单位签发的小红本,就出不了军营。

……二台大巴抵近西门大门口。稍顷、只见董建等三个西安老兵跃上大巴,与张姐一行亲热地打招呼。来了?来了!战友厮见于西门城墙下,同一座辕营,同一腔热血,同一棵归心。不管相识不相识,一个个眼梢嘴角之间,盈盈皆喜气。

哨兵开启防护栅栏,挥旗放行!

大巴车由西门缓缓驶入满城营。

万山千山,终于重返营区了,进到那个心心念念的梦里!

每个人都恨不得多长出一双眼睛,营中一草一木、摩挲流连,亲热亲热!第一个熟悉场景,是邱少云所在团168团靶场。车内迸出一片惊呼:“靶场、168靶场!哎呀,还是老样子没变呀!”旧景依稀,然枪声沉寂,火热的心在跳动着。

看见靶场,忽然想起师医院张瑾,她当年的枪伤是不是发生在这个靶场里?张瑾之后在兰州军区射击大比武中,弹无虚发,扬威河西走廊,一举荣获二等功!

大巴转个弯,赫然看见那一片高高的白杨林了。当兵时多少次走过这一片茂密的林荫道,已然都不记得了。几十年后再来看上一眼红军杨,要修多少年的福!

抵一片空场地,车停下来。满车热血沸腾之人,心潮澎湃而情绪激昂。洒家下车,竟然有几分懵圈,直到瞅见镶着红五星的师部大礼堂,才弄清楚此刻方位。

有兰州组委会的战友们扛旗、拉横幅,师部礼堂前以师首长为中心,拍合影。

牛瑞峰高小云夫妇俩,还有高龙,西行一路为师首长执鞭随镫兮、执礼甚恭!

李玲老公高先生,解琳红担任摄影师。

合影罢,战友们迫不及待云散四处,三三五五开启辕营寻梦之旅!寻找芳华!

倏忽数十年时光,老部队变了!大院变了!

师医院门前,几棵老槐树尚在。当年师医院对面水沟边横亘一排水桶般粗、郁郁葱葱的白杨树。杨树林内侧,就是一大片田野,洒家曾经在那里耕耘、运沙、覆土、浇水、施肥,曾经心怀喜悦,收获过蕃茄、辣椒、上海青、高脚白。如今,那一片希望的田野消逝于岁月深处,代之以满眼似曾相识的花草树木。沿着幽静的白杨林,穿到一条小路。走到路口那个地方时,赫然发现,曾经于院墙外的炮团,院墙内师后勤的修理所、汽车营、卫训队、医院二所宿舍、师宣传队等等。记忆中那一排排红色小平房,已经全部拆除,从视野中无情抹去!八十年代屐痕鸿影,踪迹全无!与唐燕萍、雷体金三人步履匆匆,看得人眼睛潮热、心头唏嘘。

万幸的是,师服务社旧迹尚存,还有邻近土城墙一侧那个高高的发射台。这些熟稔而切近的旧物,一一指向曩日关于武威军营的回忆。那个高高的发射台,一九八二年卫训队时候,与上士赵占明、炊事班长李志刚饱餐罢了,相竞攀爬过。

伫立军人服务社门前那个小十字路口,再往师医院方向看。师医院院部背后,锅炉房那个昔日喷吐着滚滚浓烟的大烟囱尚在。而师医院拆掉了!景致面目全非!

从前师医院门诊与住院部,那一座一横一纵又一横,呈工字型、初夏时节开满绚丽玫瑰花的小平房,已然没有了踪迹。如今,在原址上,新建了一座小二楼,沦为一爿超市。曾经的大伙房呢?那一片悬于屋檐下,每当师医院开饭时候就如约而鸣的金属铁片,还有曾经服务病号的小伙房,哪里去了?还有每天黄昏时分,播放日本电视连续剧《排球女将》的医院院部呢?记得一九八一年盛夏,住院部后侧,一棵老杨树遭遇闪电,雷霆震怒、霹雳烈火,一瞬间劈为两截,惨白树杈,尤如裸露的骨骼……一切一切旧忆皆漫漶,缈不可寻。我走到超市面前的时候,默然驻足良久,记忆中的频道始终没能转换过来。我坚持认为,面前这一座建筑,类似一幕古妆戏《狸猫换太子》。我对这个超市深觉面目可疑,面目可憎,无论如何对它亲近不起来。唯一的、能够触摸到的亲切感,只有师医院门前水沟边的白杨树——当年水桶般粗细的白杨,如今、枝繁叶茂,需二人合抱。只有它,还带着战友们的体温与脉搏,我认定它确系当年旧物,因为它深深镌刻我的记忆中。当年,战友李翔买了一台海鸥相机,冬天时候落了一场雪,几个兵就爬杨树留影。

徘徊师医院旧址门前,昔日芳华一梦中、千万个流连不舍。

赤日停天,火伞高张。今日天气是格外晴好。

大西北与内地不同,露天暴晒感觉燥热,但随便找个树荫处,便觉凉风习习。

身后,一群群战友们又涌过来了。男男女女忆当年,照相的合影的,说笑的。

方才在西门外等待进大院的三个西安兵,也在大院中走走停停,指指戳戳着。

经过小招待所——这处地方听说后来改成师医院了,却并没有看到明显的红十字标志在哪里?往前走师直属队附近一带,就是师首长们的红色二层别墅区。小别墅有的还在,部分拆毁,断壁残垣,一片狼籍。老幼儿园还在,成为新座标。

这个幼儿园,不知道师医院郑欣,是不是在这里度过她花儿般的幸福童年?

一行人瞻谒罢了,思绪万千、而惆怅无言。三三五五返大礼堂前,照相留影。

护士长刘文涛,也带着武高武大的儿子,匆匆忙忙赶来了。

一个老兵,携一件一九六五式军装进了大院。帽端领齐,穿上恭恭敬敬行礼。

原宣传队队长张贺军大哥,师里的老人了,手指大礼堂感慨:“咱们师部礼堂,一进门那个地方,早先有一座毛主席全身塑像。一九七八年邓小平上台,消除个人崇拜,一声号令、当时愣给拆了,要是保存到现在该多好,真是太可惜了。”

环顾大礼堂四周。

红军杨那一条主干道还在,林木荟慰、郁郁葱葱。168团大操场还在,训练场绿树草坪、平坦如砥,四周与四十年前一样绿树婆裟。感觉比先前的训练场地,更显得整饬轩敞、而庄严壮阔。检阅台两面军旗招展,横额镌刻六个醒目的红色字体:能打仗打胜仗。

犹忆一九八二年五月,与168团卫生队翁小勤过操场,纷纷扬扬,正在落雨。

翻检岁月,梳理光阴。一晃,37年!

在大礼堂门前,与大礼堂一侧白杨树丛中,与石院长石德才、王杰群、陈冰、曹燕萍、谷小渝、谢琳红、李平、王炼治、夏薇、徐红、唐燕萍、张琳洁、陈雁忠、赵占民、李冬芳、陈卫、耿红、雷体金、季勇、邹敏斋、郭卫、李玲、姜铁梅、寇芬、刘文涛、金辉、陈岩周惠生夫妇、张贺军白姐夫妇、彭仁亮、翁小勤、何昌利、李文君……还有很多叫不上名的战友们拍照合影,留下西行最美好瞬间。

合影时候最热闹,常常是这边刚站好,那边又粘上来几个,越挤合影人越多。

相遇,即是缘分。分离,不说再见。

不知是谁感慨:“咱们这一趟看完,这辈子不知道,下次还来不来了?武威!”

吕恒此行任总指挥,整军经武、提旅而西。大巴由168团方向缓缓驶出西门,哨兵目送。

《八月十二日午时告别武威军营出西门有感 寄兰州王杰群》

儿女莫当兵,

当兵摄军魂。

不信满车望,

尽是回头人。

初秋时节的红军杨,翠盖擎天、而浓荫匝地。

那千万枚铁线疏剔的绿色叶片,葳蕤迷离、氤氲一派大西北野性夐远的诗意。

呵、别了,西门!别了,满城营!

别了,白杨树!别了,西北芳华我的军营!

大巴缓缓驶出营门,人尽回眸车后望。渴望那最后一眼,定格曾经的戎马倥偬、激扬华章;定格曾经的行武情怀、军歌嘹亮;定格祁连千古回声,大美西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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