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 魏豪情
字幕:李时珍《本草纲目》注:取百虫入瓮,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即此名为蛊。
泸沽湖。
深蓝的大湖散落着几座黛色的岛屿,如同几粒宝石闪烁着梦幻般的色彩。
鸟群在湖面起起落落,发出阵阵鸣叫。
湖岸,摩梭姑娘娜尔措骑着白马走来。
(娜尔措 旁白):这,就是充满神秘梦幻的泸沽湖!今年夏天,我从音乐学院回到故乡采风,无意之间撞进一段尘封了七十年的爱情┄┄生活、岁月、人世沧桑┄┄这个故事要从我姥姥——摩梭人叫阿日说起。
黄昏,落日的余晖把湖面晕染成一片金红,一张鱼网撒向湖中。
摩梭风格木愣房。
老妇人骊玛走出大门,望着落日西钭的湖面。
老妇人:娜尔措?娜尔措?这孩子。
湖面,几条猪槽船靠在一起,一群衣着鲜艳的摩梭姑娘在歌唱。
娜尔措坐在猪槽船上,边听边记。
远处的歌声,似乎触动了老妇人骊玛的心思,她扶着门框静静的听了一会,若有所思。
她走进屋里,在箱子里翻出一块滇玉,摸挲着,眼中流露着激动的神情。
夜,一轮明月挂在天空,几缕紫云飘过。
木愣房里,娜尔措坐在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凝神,她飞快地打字。
(娜尔措 旁白):今天是留在泸沽湖的最后一个晚上,那满眼的湖光,那盈耳的天籁令人如此流连、不忍离去┄┄
老妇人骊玛走出门,坐在黑影里,望着湖面。
湖岸,昆虫的唧唧声在野外织成一片低沉的混响。
娜尔措从电脑前站起来,轻轻伸个懒腰,走出屋子。
娜尔措:呵,泸湖湖之夜,真美!
她给骊玛阿日披上衣服,挨着老人坐下。
骊玛阿日:明天走?
娜尔措轻轻点点头。
骊玛阿日(微微叹息):下次回来,不知还能不能在世上见到阿日了。
娜尔措:会的,阿日。
骊玛阿日:娜尔措,想听歌吗?
娜尔措:唱歌?当然!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听您唱过┄┄
一丝火焰在骊玛阿日眼中跳了一下,很快又黯淡下去。
波光鳞鳞的泸沽湖,仿佛老人心海里涌动的波澜。
骊玛阿日:十三岁那年,我姐姐冰玛离开了这片泸沽海子,阿日就再没有开口唱过歌。
娜尔措(惊讶):姐姐?她为什么要离开?她去了哪里?
娜尔措望着老人,希望尽快得到答案。
骊玛阿日:这些年,每到深夜睡不着,阿日就一个人坐在门前,听格姆神山和泸沽海子说悄悄话,你听,海子里的每一片涛声都是她们的温言,每一朵浪花都是她们的絮语。
娜尔措望望老人又望望湖面,象要努力看出深藏两者间微妙的东西。
骊玛阿日欲言又止,尽力平抑心中潮水般的激情。
骊玛阿日:泸沽湖那些旧事,想听吗?
娜尔措望着老人,轻轻点点头。
骊玛阿日:七十年前的事情了,感觉象在昨天。照我们摩梭习俗,男孩女孩长到十三岁就要做成人礼,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行成人礼的那天早晨,我姐姐冰玛,她那天一大早就起来了┄┄(隐约可闻的音乐声)
晨光清朗,泸沽湖笼罩在一片雾霭中。
湖畔,碧草粘天,鹅黄泼地。
草海里,白天鹅、黑鹳、黄鸭翩然起舞、鸣叫。
推出片名《蛊女》
叠印演职员表。
——湖水澹荡,烟波深处传来一个女子高亢清润,略带野性的歌声:
呵 泸沽湖
你神仙之乡
呵 格姆山
你云外一方
天鹅落草海
獐子满山岭
马鹿做耕牛
老虎当座骑
哥要有心哥就来哎
要爱就来泸沽湖
哥要有心哥来耍嘛
阿妹留你住花屋┄┄
木楞房,花楼。
窗口,少女冰玛向湖上望去,泸沽湖身披白纱,似睡未醒。
冰玛推开花楼的门,脚步轻盈地跑向湖边的芳草地。
成群的鸟儿在湖面鸣叫盘旋。
泸沽湖渐渐露出旖旎风光,一间间木楞房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野外,娇花曳影、纷红骇绿,冰玛俯身草地,采撷花束,陶醉地嗅着花香。
村口,一株数人合抱的古树老干虬劲,绿冠入云。
温煦的和风拂着冰玛浓艳秀逸的乌发。
冰玛眼里跳动着灿烂的云霞,她围着大树轻快地旋舞,跳上秋千架轻轻荡起来。
湖边水杉树下,清冽的湖水变幻着奇异的色彩。
湖畔,绿草如茵,一溜猪槽船排列岸边。
冰玛从远处跑来,脖子上挂着一只花环,她解开猪槽船,跨进船舱。
冰玛望着水面的倒影出神:美丽的容貌,醉人的笑靥,包头布下飞瀑一般乌黑的青丝。
(演职员表止)
一粒小石子“噗嗵”一声扔在水里,揉碎了水面的倒影。
冰玛吃了一惊,她抬起头。
湖岸上,站着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他一身北伐军军装,手里拄根棍子,一望即知是从远道而来,如果不是面颊那条隐约可见的伤痕,他会更加英气过人。
喇摩感兴趣地望着冰玛。
喇摩(指):阿妹,能送我上那座岛吗?
冰玛:你要上黑瓦峨?
喇摩点点头。
冰玛(羞涩、犹豫):泸沽海子的水冰得很,要是不怕,你就上来坐吧。
喇摩跨上船,小船摇晃几下,曳着白色的波痕划向湖心。
远处,一座座岛屿如同一朵朵巨大的绿蘑菇绽放在湖面。
挠片在澄澈的湖水中轻轻划动,猪槽船慢慢行进。
笼罩湖面的雾霭变成缕缕烟岚四散,湖面在阳光下渐渐明亮起来。
喇摩打开背包。
冰玛:你第一次来泸沽湖?
喇摩:呵┄┄从学校出来就参加了北伐军,我叫喇摩。你呢?
——:冰玛。
喇摩微笑一下,从包里掏出写生本,望着湖面。
一群红嘴鸥追随。
冰玛:我们摩梭人管湖都叫海子,听老年人摆古,说很久以前,从木里雪山顶上飞来一条好大好大的粗蛇,象彩虹一样落到这泸沽海子里,每到打雪弹子的时候,海子里有了雾,它就会现形,身子比猪槽船还长,头伸向岛上,眼睛碗一样大!
喇摩:大蛇身上有细鳞,头上长的角还分出四个杈?
冰玛:你也知道?
喇摩(掩饰):哦,象在哪本书上看到过。
冰玛(一指):看,土司老爷就住在黑瓦峨岛上。有一年来了个外国人,也是我送他上去,后来他和土司交上朋友,来了外国飞机,还往岛上扔宝物。
喇摩:宝物?
冰玛:是呵,有一样宝物,听说放在眼睛前面,可以看得很远很远。
冰玛红了脸,她解释不清。
喇摩猜出来,笑一笑。
猪槽船划过一座小岛。
绿树丛掩映着一座喇嘛寺,琳宫梵宇,飘然世外,从岛上传来隐约的诵经声。
喇摩(感慨):红尘紫陌、绿嶂青岚,远离枪炮厮杀,超脱红尘之外,泸沽湖真安静,真美!
喇摩回头凝视冰玛,低头在画本上描了几笔。
桡片划过水面溅起阵阵水声,一群银色的小鱼跃出水面。
喇摩:如此湖光山色,若是再飘落清歌一曲,就是瑶池仙境。
冰玛低头划船。
喇摩:冰玛,你唱个歌,一定好听!
冰玛(迟疑、羞涩):唱歌?
喇摩期待的望着冰玛,点点头。
冰玛(犹豫片刻):那好,唱可以,你不许回头。
喇摩(转身):┄┄那就不回头吧。
冰玛定一定神,一缕歌声在湖面响起:
走到雪山娅口上
泸沽湖的山茶开了
想起阿咪生我的时候
喇嘛寺里红光缭绕
三层佛塔香花袅袅┄┄
那一天
海子起了风暴
养我的阿咪不在了
人叫阿咪有人应
我喊阿咪无人答
没有阿咪的小姑娘
好像落枝的黄树叶┄┄
歌声飘洒在邈远的湖面,余韵悠远。
喇摩转过头,刚毅、棱角分明的脸上掠过一丝柔情。
喇摩:冰玛,你的歌就象这湖水扯着湖底的水草一样,扯着人心底的东西┄┄我象是走进一个忧伤的梦里!
冰玛(泪光莹莹):你答应不回头的┄┄
喇摩:这歌,谁教的?
冰玛:我家阿咪,每回唱,心里就要难受好一阵┄┄
小船静止不动,两人默不作声,湖面传来鱼儿跳起又落入水中的泼剌声。
黑瓦峨岛。
林木蓊郁、绿树葱笼,隐约可见楼台巍峨、山廊逶迤。
一截粗硕的断树倾钭在湖岸旁。
喇摩跳上岸。
喇摩:冰玛,还能见到你吗?
冰玛羞涩地摆弄手里的桡片。
冰玛:我┄┄不知道。
喇摩:哈哈,真是个可爱的姑娘。看!
人物速写:冰玛划船。
冰玛(慌乱):哎呀,喇摩,还给我┄┄
喇摩(洋洋得意):就是你忘了我,我也可以天天见到你。
喇摩得意地把速写在手中扬一扬,转身离去。
冰玛(焦急地):喇摩、喇摩┄┄
喇摩远去。
冰玛生气地把花环扔进水里。
黑瓦峨岛,丛林。
两个汉子尾随喇摩。
湖上,停着几条猪槽船。
一根带钩的竹竿在湖底捞海菜,这是拉丛。
拉丛抬头看见冰玛,高兴地招手。
拉丛(惊喜):冰玛?你也来了?
冰玛:我送人上岛。
拉丛:哦?听说今天骊玛做成人礼,你带些海菜回去。
冰玛:不,客人快要到了,走吧。
拉丛:哎,并排走,好说话。
两船相并,朝前划去。
拉丛:冰玛,摩梭孩子为什么都要做成人礼?
冰玛:天神给摩梭人的寿命原来是十三年,天鹅一千年,黄鸭一百年,狗六十年。我们祖先不答应,跑去吵,天神爷爷就问,看哪个答应跟人换寿数?问了几遍,都不换,后来狗可怜人,就把寿数跟人换了。摩梭人为记住这事,每到新年守岁时候,年夜饭先要给狗吃,新年夜,满十三岁的男娃女娃,要脱旧装,换新衣┄┄
猪槽船拖着水痕远去。
黑瓦峨岛。
土司府,山门巍峨,一排白色的山廊依山而建,隐约可见飞檐高耸,屋宇森然。
山崖下。
一排稻草人,头上都顶着一只小土罐。
一个年青女子骑一匹白马,枪声响处,土罐纷纷破碎。
管家:小姐,好枪法!
喇尼娜跳下马,一家丁牵马走开,喇尼娜坐在小几旁,侍女尼姆送茶。
几个家丁押着喇摩推推搡搡过来。
喇尼娜呷茶,漫不经心打量来人。
一家丁:报告小姐,捉到一个溃兵!
喇尼娜:什么人?大白天敢闯我的土司府!
管家:怕是土匪化装的探子?关起来,好生审问!
众家丁:是!
喇摩:喇尼娜小姐┄┄你就这样迎接北伐归来的勇士?
众人愣住,喇尼娜摘下墨镜,十分意外。
喇摩摘下军帽。
喇尼娜(由疑惑而惊喜,放下茶杯站起):喇摩?弟弟!
喇摩:哈哈,姐姐,又见面了!
喇摩抱起姐姐高兴地转了几圈。
管家:快,报告老爷!
一家丁飞奔而去。
土司府。
土司恭恭敬敬面对神龛,拈香默祷。
土司:喇摩,你过来。
喇摩走到爸爸面前。
土司(端详):你脸上的伤?
喇摩(淡淡一笑):湖北汀泗桥留下的纪念。
喇尼娜:自你从军,爸爸不是梦见你空着一只袖管,就是梦见你拖着一条腿。
父子俩目光交流。
土司:幸无大碍!听说脚上还有点小伤?
喇摩:没有伤筋动骨,过些时就会痊愈。
土司:唉,人奔故乡马奔槽,回来就好。
喇尼娜:是呵,这下爸爸该放心了。
尼姆上茶。
土司(感喟地坐下):这些年,神州板荡,国事蜩螗,袁大总统刚伸了腿,小皇帝溥仪又被冯玉祥赶出了紫禁城┄┄从西康首府到永宁坝子,都不太平。
喇摩:北伐军准备一路攻进北京,不料,半道上开始清共,还说我有共党嫌疑,不是战友熹马舍命相救,险遭毒手。
土司:哦?一定要记得人家。唉,这年头,一会儿这个主义,一会儿那个思想,弄得人无所适从┄┄
喇尼娜:瞧你们爷俩,莫谈国是罢!这次喇摩回来,胡子也长出来,声音也粗了,分明是个仪表堂堂的男子汉。
土司:喇摩堂堂一表,凛凛一躯,今年该满二十六了吧?我看应该┄┄
喇摩轻轻咳了几声。
喇尼娜(意味深长):喇摩军中归来,先养好身体才是。
土司:也是,旅途劳累,要好生将息。
喇摩(站起):爸爸,我先回房去了。
土司父女望着喇摩的背影,欣喜地交换一个目光。
土司:喇摩九死一生从军归来,一定要给他挑个最好的姑娘。
喇尼娜:这个,爸爸你就放心吧。
草海。
一条猎槽船划入苇丛,惊飞的野鸭扑愣愣窜起来。
跛鸭举起弹弓,二只野鸭跌落水面,跛鸭拾起来得意地看一看。
泸沽湖边。
头发花白的疯婆子走来,她背着一捆柴草,眼神呆滞,唱着一首谁也听不懂的歌,歌声嘶哑凄凉。
冰玛家,木楞房。
跛鸭一瘸一拐走来。
跛鸭:冰玛,冰玛?
阿咪(迎出门):谁呀?
跛鸭:阿咪,今天骊玛做成人礼?
阿咪:是呵,有苗不愁长,转眼就十三了。
跛鸭(递野鸭):今天客多,拿去!
阿咪:野鸭?
跛鸭转身离去。
阿咪(追):跛鸭,跛鸭,我们不要┄┄
跛鸭一瘸一拐走了。
阿咪拎着野鸭不知怎么好,冰玛走来。
冰玛:野鸭?舅舅不是发誓不伤生?
阿咪(笑):哪是舅舅,跛鸭!送来给骊玛做成人礼,叫不告诉你。
冰玛:跛鸭送来的?不要!
阿咪:人家丢下就走了,追也追不上。
大门口。
冰玛把格姆女神骑马像帖在门上。
冰玛:阿咪,刚才在湖边,又碰见那个疯婆子。
阿咪:唉,阿咪做小孩子的时候,她就那个样了。
冰玛:每回看见她就心惊肉跳,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这样?
阿咪:听说当年她家闹蛊,两个孩子都死了,泸沽湖边的人都不敢跟她们家来往,后来就┄┄
冰玛(困惑):蛊?
小妈妈(风风火火从屋里出来):嗨,一屋子人都等着,你们倒好,躲在这里!
冰玛(从袋子里掏串珠手镯):小妈妈,送给骊玛做成人礼,好不好看?
小妈妈(接看,笑嘻嘻):好漂亮,哪个相好送你?
冰玛(羞,夺):乱讲,哪来什么相好!
阿咪掏出一块滇玉,在手里摸挲着。
阿咪:老阿日留下一对滇玉,熹马带走一块,这块冰玛舍不得带,给骊玛做成人礼吧。
冰玛接看。
滇玉,纹着精美的图案,晶莹剔透。
冰玛家。
母屋,烧着红红的火塘。
亲友们举着苏里玛酒,唱祝福歌。
(骊玛阿日 旁白):做成人礼那天,亲友把家里挤得满满堂堂。
女柱旁。
祝福的歌声中,骊玛右手拿手镯、串珠、耳环,左手持麻纱、麻布,她一脚踩着猪膘肉,另一脚踩着一袋粮食,预示生活福足和美。
阿咪给骊玛脱下童装,换上高领大襟衣、百褶裙,在她头上戴上大包布,腰上扎上一条宽大的绣花腰带。
阿咪:骊玛,行过成人礼,穿起裙子,你就成了大姑娘了。
骊玛羞羞的点点头。
阿咪把滇玉戴在骊玛的脖子上。
阿咪:看,这些都是大家送你的成人礼。
骊玛胸前,饰物交辉。
冰玛唤狗进屋,扔一团饭,一块猪膘肉。
骊玛:狗儿,原先你活六十岁,我活十三岁,现在你吃了这块肉,我们就交换寿数了。
狗儿摇摇晃晃走过来,嗅一嗅,叼起肉。
骊玛:好,你答应了,可不许返悔。
狗摇头摆尾走出去。
冰玛:好,狗儿答应啦,换岁数啦!
众:换啰,换岁数啰!
冰玛家,经堂。
冰玛举着燃烧的松明,阿咪和小妈妈引着骊玛,登上木楼。
骊玛向舅舅和祭司、达巴们叩头。
舅舅(在骊玛脖上挂羊皮绳):愿天神保佑骊玛,像天鹅活一千岁,像黄鸭活一百岁。
众达巴奏乐诵经。
骊玛:要是熹马哥哥今天在家,我一定唱歌他听,他最爱听我唱了。
静默。
阿咪(触动心思,伤感):那年马帮被抢,熹马他┄┄到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小妈妈:要是熹马回来┄┄一家人团团圆圆,该多好!
冰玛(打断):阿咪,今天骊玛成人礼,大家应该说些高兴的事。
阿咪(抹着眼泪):就是,就是。
冰玛:一会我带妹妹去喇嘛寺,求天神保佑哥哥平安。
阿咪:哎,哎。
湖畔。
狗儿在前,冰玛姐妹欢快地奔跑在绿茵上,二个身影象蝴蝶一般翩然。
狗跳上猪槽船,小船离岸。
(骊玛阿日 旁白):做成人礼那天,是我少女时期最幸福的一天。
湖中小岛,喇嘛寺。
酥油灯跳动着幽幽的火苗,殿宇阴森、法像庄严。
冰玛姐妹轻手轻脚走进寺内。
神佛前,冰玛双目微闭,虔诚礼佛。
附近传来喇嘛的诵经声,她俩好奇地对望一眼,循声而往。
寺院。
大树下,年青喇嘛们在做功课。
一个老喇嘛架着老花镜,捧着经书,念一句,众人跟诵。
骊玛偷偷指着老喇嘛——他那黄色的大帽子活象一只鸡冠。
冰玛摇摇摆摆,学着公鸡走路的样子,咯咯咯叫了几声。
骊玛哈哈大笑。
老喇嘛听见,奇怪地回头望了一眼。
窗口,冰玛伸头,两个拇指顶着太阳穴,另四指摆动做飞的样子,顽皮地挤眼睛伸舌头。
老喇嘛立刻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他回敬一个鬼脸。
年青人看见,都笑起来,模仿冰玛的动作,满院子开心的笑声。
土司府,喇摩房间。
墙上,木框子镶着冰玛的画相,喇摩拿起笔,在冰玛的眼睛上勾了几下,画面上的人更加清丽可爱。
喇摩走到窗口望着湖面,远处,一条猪槽船划过。
喇摩掏出一块滇玉。
滇玉通体晶莹,纹着精美的图案。
喇摩神情凝重,耳畔响起枪炮声。
(闪回)
山头,军旗千疮百孔。
剧烈的爆炸声响过,焦黑的树桩黑烟滚滚。
熹马背着负伤的喇摩撤到一棵树下,喇摩醒过来。
熹马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他把水壶捧到喇摩面前,喂水。
一枝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
军官:共产嫌疑,临阵逃脱!我早就注意你们了。
军官举枪对准喇摩。
熹马扑上去挡住枪口,枪响了,他摇晃一下倒在地上。
喇摩操枪还击,军官倒地。
喇摩丢下枪,爬过去抱住熹马。
喇摩:熹马,熹马!
熹马(断续):没倒在战场上,倒在自家人手里,我恨!(出玉)喇摩,这是我祖上传家之玉,你要是回到永宁坝子,交┄┄
敌人的呐喊声逼近了。
喇摩:交给谁?
熹马:我妹┄┄
喊杀声更近了。
喇摩:她叫什么?
熹马头一歪。
喇摩:熹马!熹马┄┄
呐喊声更近。
滇玉,喇摩激愤的眼睛。
(喇摩 旁白):喜马,你妹妹是谁?她到底在哪里?
脚步声,喇尼娜进来。
喇尼娜(关切地):喇摩,又在想你那个熹马?别着急,要是碰巧,说不定哪天就遇上他家里人。
喇摩:但愿如此。
喇尼娜:你平安归来,爸爸高兴,请了几个头人老爷给你接风,大家都想一睹滇军风采。
喇尼娜挽着弟弟的手离去。
湍流飞落山涧,哗然有声。
水磨房,阿咪和小妈妈忙碌着。
水声、石磨转动声混在一起。
小妈妈(大声):拉丛阿咪又捎信来。
阿咪(大声):谁?
小妈妈:拉丛阿咪。
阿咪:拉丛阿咪?她不是在土司府?
小妈妈:土司府要挑几个姑娘进去做事,她想起冰玛┄┄
阿咪犹豫,石磨转动。
阿咪(大声):回头问问冰玛自己。
水磨房下,雪水急速冲过。
夕阳衔山。
泸沽湖边,一间间木楞房飘袅蓝色的炊烟。
冰玛家,灶堂。
灶火映着阿咪的脸,小妈妈在锅里搅勺子。
冰玛姐妹进院,冰玛把蘑菇倒在房檐下的草席上,骊玛走进灶间。
骊玛:阿咪,我们回来了。
阿咪(望着女儿红津津的小脸):饿了吧?
骊玛:我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小妈妈:舅舅回来就摆饭。
院门口。
舅舅赶着二头牛走进院子,冰玛迎上,牵牛入槽,把草料撒在槽中。
骊玛给舅舅端水洗手。
小妈妈摆好碗筷。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坐在一起。
林中温泉,水气氤氲。
骊玛长长的黑发漂在水面,阿咪给她洗头发。
温泉一角。
小妈妈附在冰玛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
冰玛轻轻打了小妈妈一下,小妈妈吃吃笑。
小妈妈:好好好,没有就没有,你紧张什么?这回说正经的,去土司府的事情,你到底怎么想?
冰玛:土司府?我害怕。
小妈妈:又不是龙潭虎穴?
冰玛低头沉思。
小妈妈:有人!
冰玛(紧张):谁?
小妈妈(一指天上):它!
一轮月亮。
冰玛轻轻捶了小妈妈一下。
夜,冰玛家。
织机咿咿呀呀响着,小妈妈走来,坐在姐姐身边。
小妈妈:冰玛答应了,拉丛阿咪明天一早就来接她。
阿咪停下手里的活,犹豫不决。
阿咪:冰玛在家,从没受过委屈┄┄我舍不得她去。
小妈妈:有拉丛阿咪照应,不会有什么事吧。
织机吱呀呀转着。
黎明,朝霞绚烂。
一条猪槽船朝湖上划去,这是冰玛和拉丛阿咪。
黑瓦峨岛,二匹马从薄雾中走来。
喇摩:爸爸这次去西康,带了不少礼物。
喇尼娜:是呵,省主席家老娘八十大寿,薛师长新娶了一房姨太太,这不都要打点送情?
喇摩:姐姐,你那个格撒尔大哥,这回怎么不见?
喇尼娜:格撒尔?别提了。你离开泸沽湖不久,他家就着了蛊。
喇摩:蛊?
喇尼娜:还不都是老辈子传下来那些巫蛊鬼神。有一次,人家看见他家房梁上,盘着一条粗蛇,身上长着毒剌,听人说那是日班蛊,最不吉利!
喇摩:一派胡言。
喇尼娜:唉,泸沽湖几百年来就迷信这些邪魔歪道,或许,那些狐仙神灵真就藏在我们身边?后来,爸爸嫌蛊不干净,就把那些有蛊人家撵出了泸沽湖。
喇摩(惊讶):当真?
喇尼娜:格撒尔一家四处离散,生计无着。一怒之下,他进山为匪,发誓报复,经常在附近一带骚扰。爸爸就把周边的头人老爷们联合起来,一旦有事,白天三柱烟,夜间三堆火,相互救应。
二人下马,喇摩把马拴在湖边的树上,朝前慢慢走去。
喇摩:┄┄你就没有在中间给他们调解调解?
喇尼娜:一个是爸爸,一个是他┄┄姐姐可以征服玉龙雪山,征服不了泸沽湖几百年的蛊。
二人走到湖边,望着雾气消散的泸沽湖。
喇尼娜:喇摩,再过几天,岛上要来一批客人。
喇摩:客人?我认识吗?
喇尼娜:来了不就认识了?
土司府,后院。
大铜壶冒着蒸气,水池里浮瓜沉李,丫头婆子们来往穿梭。
拉丛阿咪领着冰玛走来。
拉丛阿咪:尼姆,尼姆!
尼姆从水池边跑过来。
拉丛阿咪:尼姆,冰玛刚来,你多教她。
尼姆(笑嘻嘻):是┄┄啦。
二个姑娘相视一笑,彼此印象不错。
拉丛阿咪:冰玛,凡事小心,不清楚就问尼姆。
冰玛:哎。
(旁白):小姐回府!
拉丛阿咪把一碗汤放进木托盘。
拉丛阿咪:冰玛,跟我去见小姐。
喇尼娜在镜前梳妆。
拉丛阿咪引冰玛进来。
拉丛阿咪:小姐。
冰玛捧着托盘。
喇尼娜(从镜中扫一眼,并不回头):新来的?
拉丛阿咪:是,小姐。
喇尼娜:叫什么名字?
拉丛阿咪:冰玛。
喇尼娜:冰玛?到了土司府,要懂规矩。手脚放利索些,不许多嘴,不许乱打听,不许扎堆说三道四。
冰玛:是┄┄小姐。
拉丛阿咪:小姐放心,这姑娘心气最灵了。
喇尼娜:嗯,下去吧。
镜子里。
二人退出门,片刻,喇摩出现,站在门口望着冰玛的背影迟疑了一下。
喇尼娜(笑一笑,回头):喇摩,瞧你们这些当兵的,看见姑娘就走不动路┄┄
喇摩:姐姐你误会了,刚才出去那个女孩,我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喇尼娜:她今天刚来,你怎么会认识?
喇尼娜把长发盘成一个髻,拉开抽屉,取出一叠照片放在桌上。
喇尼娜:喜欢吗?这都是我们永宁坝子泸沽湖一带漂亮的千金小姐。
一张张照片,都是些年青女子,摇花曳影。
喇尼娜(抽出一张):这个,漂亮吗?
一个妙龄女子,貌美如花,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喇摩:她是谁?
喇尼娜神秘一笑。
一座大庄园。
窗口,伸出一个中年妇人的脑袋。
娜甲:斯给?斯给拉姆?
花园内,蜂飞蝶舞。
斯给拉姆捕蝶,身旁站着一个哑巴侏儒,他叫茨多。
蝴蝶在花间起落,斯给拉姆蹑手蹑脚,一网没网到。
茨多在旁边歪歪脑袋,摊开二手做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
斯给拉姆顽皮地冲他撇撇嘴。
又一只蝴蝶飞过来。
茨多比划:看,又来一只!
斯给拉姆做个手势,悄悄伸出网子罩住蝴蝶。
茨多伸出大拇指晃一晃,捉住蝴蝶放进口袋。
远处,娜甲的喊声:斯给?斯给拉姆?
斯给拉姆(高声):阿咪,就来!
她把网子交给茨多,离开。
茨多拾起网子,看见花丛中一只马蜂绕来绕去的飞,他挑衅的一网,马蜂立即嗡嗡地冲过来,茨多吓得迈着二条小短腿抱头鼠窜。
庄园,楼上。
娜甲给女儿试新妆。
娜甲:斯给拉姆,过年你就十六,已经是大姑娘了,别成天在园子里乱跑,当心遇着蛊。
斯给拉姆:蛊?什么蛊?
娜甲:都是老辈人的传说,什么蛇蛊、鼠蛊、娥子蛊什么的。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一种瘟病,借鬼的影子附身,要是被它缠住,就象得了麻风病,烂鼻子烂眼睛,甩都甩不脱,染上蛊,一家人就完了!泸沽湖边唱歌那个疯婆子,她家就是有蛊的。
斯给拉姆:骗人,真有蛊,捉一个来玩玩?
娜甲(喝斥):斯给!(四下看一眼,低声责备)大姑娘家,不许乱讲,要是给蛊听见,不得了!
斯给拉姆:我不懂,我不听!
娜甲拿出衣裙套在斯给拉姆身上。
斯给拉姆轻盈地转一个圈,娜甲爱抚地望着女儿。
娜甲:斯给,我的心肝宝贝,现在全泸沽湖都知道土司家的公子回来了,府上的大小姐到处给他挑选女孩子!
斯给拉姆:公子?跟我们什么关系?
娜甲:傻孩子,说哪样话?别看你舅舅在西康省当个什么参议。看!这格姆山这泸沽湖,都是土司家的。天高皇帝远,给个王爷也不换!摩梭人祖祖辈辈都是走婚,只有土司家才可以娶老婆。我的宝贝,你生下来就是享福的,将来嫁到土司府,高车驷马,穿金戴银,阿咪什么也不要你的,还天天烧香求格姆女神保佑你。
斯给拉姆(不耐烦):哎呀,阿咪!
娜甲(兴奋):大小姐带信来,要我们明天就上黑瓦峨!
斯给拉姆:明天?
娜甲:当然!小姐要请大家跳锅庄舞,阿咪要把你打扮得赛过格姆女神!
晚霞,流锦飞红。
草海,群鸟盘旋,欢鸣有声。
夜,小妈妈房间。
油灯,小妈妈在镜前仔细妆扮。
湖上,夜。
猪槽船靠近湖岸。
一个男子跳上岸,拴船。
小妈妈房间。
她轻手轻脚走到窗前朝湖边张望,焦急的眼神满含期待。
一个熟悉的人影沿湖边走来,小妈妈含羞带喜,藏在窗子后悄悄望着他。
男子走来,捡起一粒石子,轻轻打在窗棂上,学着青蛙咯咯咯叫了几声。
小妈妈一笑,也学着青蛙叫了几声,就是不露面。
男子显然急了,又扔一棵小石子,咯咯叫。
小妈妈伸头一笑,顽皮地招招手。
油灯,亮着幽幽的红光。
床下,一男一女二双鞋并在一起。
灯吹灭了,白色的油烟弥散开来,油灯的余烬逐渐变暗,变暗。
余烬亮起来,湖上。
晨曦初露,旭英霭然。
湖边,小妈妈解开系在木桩上的船绳,男人跳上猪槽船,向湖面划去。
小妈妈招招手,依依不舍地望着猪槽船远去。
木楞房。
小妈妈闪身回屋,刚关上大门,阿咪从屋里出来。
阿咪(一边穿衣服,轻声责备妹妹):他家有蛊,当心把瘟病带过来!
小妈妈:他对我好!
阿咪无奈地摇摇头。
小妈妈(顽皮地):格姆女神都走婚,我们也要走婚┄┄
阿咪叹一口气,走出门去。
湖畔,鸡鸣,狗吠,水牛沉闷的叫声。
燃烧的柏枝冒出缕缕清烟。
阿咪围着玛尼堆绕圈子。
土司府,后院。
佣人们穿梭往来。
冰玛和尼姆抬着菜筐。
尼姆(悄声):今天小姐请了好多客人,听说要给公子选美女。
冰玛(小声):选美女?我们摩梭人不是走婚?
尼姆:摩梭当然是走婚!人家是土司,当然不一样。土司老爷这不是放着三个老婆在屋里?
尼姆挤挤眼睛,冰玛会意一笑。
冰玛:你真行,土司府的什么事都知道!
尼姆:嘻嘻!
冰玛:哎,老说他家公子,到底长什么样?
尼姆:公子嘛,听说当过兵,从军队里回来,我来这么久也只看见他一次,还是个背影。
二人转个弯,走到水池边。
黑瓦峨岛。
岸边,泊着几条猪槽船。
一船傍岸,这是胖妇波玛和她三个漂亮的女儿。
另一条船驶来,神情高傲的娜甲带着花枝招展的女儿斯给拉姆。
茨多跳下来,稳住船,娜甲母女走下来。
一条条猪槽船络绎而来。
土司府,山门。
波玛的三个女儿沿石阶走在前头。
波玛挽着娜甲的胳臂,二人相聊甚欢。
土司府,房角处。
斯给拉姆落在后头,她好奇地打量着土司府,险些和一个端盘子的姑娘撞在一起。
斯给拉姆:你?
冰玛一时愣住。
斯给拉姆:不认识了?去年转山节,我们还在一起打跳?你叫冰玛,你的歌好听极了。
冰玛:哦?斯给拉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你,你更漂亮了。
斯给拉姆一笑。
娜甲扭头寻找女儿。
娜甲:斯给?快些儿。
斯给拉姆:哎。(小声)我家阿咪,我先上去了。
冰玛:祝你好运。
斯给拉姆听懂了,脸上飞起一朵红云。
冰玛笑笑,走开了。
夜空幽蓝,明月团栾。
草地上,一群姑娘围着火堆跳锅庄舞。
不远处,喇尼娜姐弟望着跳舞的姑娘们。
喇尼娜:今晚,永宁坝子泸沽湖的漂亮姑娘全到了。
人群中,一个舞蹈的姑娘。
喇尼娜:看,这个红衣白裙的姑娘,她叫乌黛,从大研镇北边来,性格柔婉,她家牛羊成群,家财万贯。
另一个舞蹈的姑娘。
喇尼娜:那个穿绿裙细腰高挑个的,看见了吗?她叫青拉索┄┄是亚丁峡谷一带出了名的美人,家境殷实,就是太高傲了一点,是匹未收缰的烈马。
舞蹈的人群,斯给拉姆。
喇尼娜:看这个,她刚刚转过身子,漂亮吧?她叫斯给拉姆,她爷爷曾经在川北小凉山一带做过总管,到她爸爸这一辈,家境不如先时那么风光了,才回到泸沽湖来。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有个舅舅,在省里当参议。
斯给拉姆舞过去。
喇尼娜:这个措伦蓝雪,人见人迷。
喇摩平静地望着跳舞的姑娘们。
喇尼娜:怎么样?看中谁了?看中了就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跟她跳舞!
喇摩:姐姐,我实在┄┄
喇尼娜:喇摩,这么多百里挑一的美女,你就一个也不动心?大胆些!我去那边陪陪客人,看中谁了就告诉我。
喇摩:姐姐你陪客吧┄┄
喇尼娜离去。
火堆,红色的火苗。
喇摩的目光慢慢滑过舞蹈的姑娘们,一个、又一个。
忽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喇摩的视线,他的眼神渐渐变得专注、兴奋。
——冰玛捧着托茶,步履轻盈的走来,裙裾飘然欲仙。
冰玛也看见喇摩,她愣了一下,放慢步子。
二人目光交织一起。
冰玛的目光羞怯、躲闪,而喇摩的目光,热烈、执着。
猪槽船上的声音在回响:
┄┄我叫喇摩,你呢?
——:冰玛。
喇摩(走近冰玛):冰玛,还认识我吗?
冰玛:呵┄┄喇摩!
尼姆接过托盘离去。
热烈的目光凝望着,热闹的锅庄舞仿佛远在天边。
草地,茶几旁坐着几个衣着光鲜的贵妇。
娜甲:大小姐,怎么不见土司老爷?
喇尼娜:哦,省主席家老娘八十整寿,老爷要过些日子才回。
娜甲(取信):家兄给老爷的信。
喇尼娜(接信):一定代为转达。
尼姆送烤肉水果。
娜甲:哎?和公子站在一起那个女孩是谁?
波玛:一定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喇尼娜(扫了冰玛一眼):不,她是新来的女佣。
娜甲(松一口气,鄙视地):长相倒是不错,可惜是个下女的命。
波玛(掩饰):哦,真是看走了眼,她那个形象实在是不怎么样。
娜甲叉起一块烤肉,向人群那边望一眼,愣住。
顺着她的眼光,喇尼娜看见舞蹈的人群中,喇摩拉着冰玛的手欢快地舞在一起。
娜甲惊讶莫名。
波玛(小声嘀咕):堂堂公子,跟个下女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娜甲(丧气地坐下):这种女人,勾男人倒有一手。
喇尼娜听见,她愠怒地向喇摩那边瞥了一眼。
黑瓦峨岛。
月色如水,荧火虫在草丛间忽明忽灭。
一对人影踏月而来。
喇摩:冰玛,今天真是个美好的日子。
冰玛:为什么?
喇摩:天天思恋的人,就在身边。
白马在幽静的夜色中喷着响亮的鼻息。
冰玛:那天我真把你当作异乡远客,后来听说土司家当兵的公子回来,我就猜,会不会是你┄┄我心里既高兴,又害┄┄怕。
喇摩:怕什么?
冰玛:不知道,反正一想起土司府就紧张,慌乱。
喇摩:不,没什么好紧张的。你知道吗,那天分手之后,我就老想你,想起你唱的歌,有一阵子记不清你长什么样了,幸好你的画相在身边。
冰玛:我┄┄也记着你。
喇摩把冰玛抱上马,跳上去坐在她身后,马沿湖而行。
冰玛(羞涩):今天小姐在给你选女孩子?
喇摩(不以为然):那都是姐姐在张罗,谁都不能逼我爱上一个不喜欢的人。
冰玛显然被这句话打动,她回过头,含情脉脉望着喇摩。
冰玛:我也是,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宁愿一辈子守在自己的花楼上。
喇摩:冰玛,你喜欢我这样看着你吗?
冰玛低头不语,象是在思索。
喇摩(轻轻搂住冰玛,深情地):冰玛,你真美!
冰玛(回头):喇摩┄┄别这样看我,我心里┄┄好乱。
二人炽烈的目光深情对望,喇摩搂住冰玛,越靠越近。
一阵扑喇喇的声音,两只雪白的大鸟飞起来,这是两只天鹅。
冰玛:呵,天鹅!
夜空,天鹅远去。
田野,荞麦垂着头,收获的季节到了。
山间水畔,勤劳的摩梭人在劳动中歌唱。
阿咪和小妈妈在地里忙碌着,脸上带着丰收的喜悦。
田埂上,舅舅拢着牛,阿咪和小妈妈把荞麦打捆,搬上牛车。
骊玛抱着水罐走来。
骊玛倒水,递给阿咪和小妈妈,舅舅端着茶碗,蹲在牛车旁。
阿咪慈爱地望着女儿,揩去她脸上的汗水。
骊玛:阿咪,转山节快到了。
小妈妈:到那天,小妈妈给你扮成个花仙子。
舅舅:是呵,格姆女神最喜欢赌了,到那天,咱们家也要好好赌一把,让格姆女神赢得开开心心。
阿咪:保佑我们家粮食多多,猪牛肥肥,再把房子修好,一年太太平平。
骊玛:冰玛姐姐每年都赢,我要跟她一样!
阿咪:是呵,都赌赢了,格姆女神从西藏回来才高兴,女神高兴了,就会保佑我们全家。
舅舅笑呵呵地放下茶碗,赶着装满荞麦的牛车。
骊玛跟在后边。
庄园。
娜甲烦燥的走来走去,脚步时轻时重,侏儒茨多站在一边。
娜甲:斯给拉姆又出去了?
茨多朝窗外山坡指指,哇啦哇啦比划。
远处,隐约传来斯给拉姆和姑娘们的笑语声。
娜甲:哼,我们家斯给,一点心计也没有,看冰玛那个狐狸精,一下就把公子迷住了!哼,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她,一定要把公子夺回来。
泸沽湖边。
管家带着马队簇拥一顶大轿,向湖边走来。
湖里停着一条华丽的大船。
土司下轿,朝几个护送的彪形大汉拱拱手,众汉一揖而去。
大船离岸,向黑瓦峨而去。
土司府,西洋座钟。
一个玩具小人转出来当当敲几下,又转进去。
土司坐在桌边看信,喇尼娜站在一旁。
土司(渐露喜色):好,丽江的军火有眉目了,如今这年头,有枪就是草头王。
喇尼娜(看信):哦?麻参议还真是手眼通天。
喇摩(走进):爸爸。
土司:喇摩,恢复的怎样?
喇摩:你看,比原来更壮实了。
土司:听说你看上一个摩梭女孩?
喇摩:是的,那天在泸沽湖边,我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欢上她了。
喇尼娜:寒门出美女。冰玛确实清丽不俗┄┄可她毕竟只是个普通摩梭人家的女儿。
喇摩: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任何理由。牛病了,人会把一支腊烛塞进它嘴里让它嚼,可腊烛是什么味道都没有的。我不愿象牛一样,仅仅为了┄┄
土司:行伍中人,有性格。
喇尼娜:年青人头脑容易发热,尤其是恋爱的时候。
喇摩:不错,姐姐你当年不是也一样┄┄
土司:好啦,男女之间从来都是阴差阳错,也许天神早就拿红绳把你们的脚杆拴在一起了?好小子,到底是北伐勇士,追起女孩子,比我这个爸爸当年还快!
管家走进,站在一旁。
土司:管家,什么事?
管家:亶老爷,转山节要到了,这祭祀仪式?
土司:照老规矩。
管家:是。
格姆山。
朝暾初升,紫烟升腾,一排长号伸向空中。
山腰,人潮涌动,摩梭人的节日——转山节来临了。
达巴、巫师们奏着鼓乐。
一群头人随土司燃香拜谒格姆女神。
冰玛一家在转山的人流中。
赛马场。
驭手们纵马狂奔。
一匹骠悍的白驹渐渐超越群马,十分抢眼。
看台上。
土司和众头人、贵妇。
土司(举望远镜):好个摩梭汉子!
头人桑巴:骑白马的是谁?
头人次仁看了一会儿,摇头。
呐喊声。
喇尼娜举着望远镜,镜筒里的人终于清晰起来:喇摩一身摩梭汉子打扮,策马狂飙。
喇尼娜(放下望远镜):喇摩?
土司:哦?(细看)真是他!换了军装,真没认出来!
十几匹马在跑道上争相奋蹄。
人群呼喊声:喇摩,喇摩!
姑娘们把手中的鲜花抛向场中。
桑巴:贵公子拥辔纵马,真有一股滇军北伐、所向披靡的豪气!
次仁:老子英雄儿好汉!
土司:行伍中人,皆通此术,不足挂齿!
冰玛、尼姆分别送茶。
喇尼娜:尼姆,今天转山节,你们几个女孩子也去转转,求点好运。
尼姆(喜悦):是,小姐!
斗牛场。
二头公牛夹紧尾巴顶在一起,你冲我撞,互不相让,人们围得水泄不通。
格姆山,一片欢腾景象。
到处是掷骰子的人们,博彩之声。
跛鸭在人群中晃来晃去,他看见骊玛和一群小姑娘在掷骰子,凑过去。
一只大瓷碗。
六只刻有图符的羊骨骰子在瓷碗里转了几圈,停下来。
跛鸭(得意):哎,怎么样┄┄骊玛小妹?
骊玛:你赖皮,不算。
跛鸭:输了就输了嘛,又不是输骡子输地?
拉丛(惊喜):冰玛来了!
冰玛和尼姆穿过人群走过来。
骊玛:姐姐,我们都输了。
冰玛把骰子向空中一抛。
冰玛:跛鸭,摩梭姑娘从不欺负男人,一局决胜,你先来!
跛鸭:依你!(接骰子一掷,六只骰子从一点至六点)哈哈,一条龙!
姑娘们紧张了。
冰玛轻摇骰子,六只骰子轻盈地在碗中舞蹈,缓缓停下来。
骰子六点一律朝上。
一阵欢呼!
骊玛:姐姐你真了不起。
跛鸭:服输,跛鸭愿为冰玛裙下之臣!
尼姆(诧异):嗯?
跛鸭:哦,愿为冰玛帐下之臣!
姑娘们开心大笑。
草地,摩梭舞蹈——打跳开始了。
冰玛领唱,姑娘们合:
(冰玛) 呵 哈巴拉玛达米┄┄
高高的狮子山
格姆女神住其间┄┄
女神垫的是啥子?
(众) 女神垫的是青草坝子
(冰玛) 女神脚上穿啥子?
(众) 女神脚上穿落水海子
(冰玛) 女神拴的腰带是啥子?
(众) 女神拴的腰带是青岗栗林子
(冰玛) 女神的眉毛是啥子?
(众) 女神的眉毛是白香树子
(冰玛) 女神的斗笠是啥子?
(众) 女神的斗笠是雪山彩霞
九天云霓┄┄
娜甲和波玛在人群里。
波玛:这些姑娘,唱的真好听!
娜甲一眼认出领唱的是冰玛,脸色转瞬阴沉下去。
一曲终了。
冰玛和姑娘们往场外走,斯给拉姆和另一队姑娘们走上场来。
冰玛看见斯给拉姆,两人亲热地拉着手。
斯给拉姆:冰玛,你唱得真好!
冰玛:不,最后的一定最精彩。
人群外,喇摩骑在马上,捧着一束花。
冰玛看见喇摩,她向斯给拉姆笑一笑,走出人群。
草地上。
冰玛迎向喇摩,微笑着接过他手里的花束,向远处跑去。
喇摩骑马跟在后面。
人群里,斯给拉姆和姑娘们打跳。
波玛张着嘴,鼓掌喝彩,她旁边的娜甲,扭头远远望着那一对恋人,阴冷的目光蛇一样尾随着冰玛┄┄
泸沽湖。
风行草偃,鸟群翻飞。
湖面。
冰玛和喇摩划着船在湖水中荡漾,跳荡的波光映着两人神采飞扬的面容。
瀑布群下。
冰玛和喇摩站在瀑布下方,闭着眼睛,十指紧扣,沐浴在蒙蒙水雾之中。
古寺庙前。
冰玛和喇摩眼前是千年积雪的冰峰,身后是开阔的峡谷,表情如聆神谕。
女神洞口。
冰玛和喇摩站在一处绝壁上,头顶是湛蓝无垠的天空,脚下是万顷碧水。
大鱼出水处。
喇摩和冰玛走来。
喇摩:古时候,一个摩梭放猪娃,有一天发现一条大鱼卡在石头缝中,鱼头在山洞里,鱼尾巴还伸在石头缝外。肚子饿时,他就割一块鱼肉,成年累月吃不完。这事被贪心的财主知道了,就赶了九条牛车来,拴住大鱼尾巴往外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把大鱼拖出洞,洪水出来,把财主冲到泸沽湖淹死了。
冰玛:我知道,这叫大鱼出水!
喇摩:看,海子里水浅的时候,能看到石缝里的水涌出来,大鱼不知游到哪里去了。
湖水,水浅处清流汩汩。
喇摩从背后轻轻抱住冰玛,望着色彩变幻的泸沽湖。
喇摩:冰玛。
冰玛:嗯?
喇摩:从战场回来,我觉得泸沽湖静得象是一个婴儿的梦。还有你,你是仙女,是格姆女神撒落泸沽湖的花瓣。
冰玛:不,我谁都不是,我是我。
远处,出现一个小黑点,那是疯婆子,她在湖岸边舞之蹈之,嘶哑凄凉的歌声隐约可闻。
冰玛(神情紧张):快走!
喇摩:走?
冰玛:疯婆子!每回听她唱,我就心慌。
喇摩向湖边望一眼,二人离去。
黄昏,落日溶金。
舅舅在田中,摩梭人特有的耕作方式——二牛抬杠。
骊玛送水田头,她从舅舅手里接过鞭子,扶犁,驱牛,二头牛不理不睬,骊玛挥了一鞭子,牛惊,拖犁疾走,骊玛吓得脸色发白。
舅舅一把抓住缰绳,哈哈大笑。
(骊玛阿日 旁白):
没有着蛊以前,家里天天充满欢乐┄┄不久,一切都变了。
夜,母屋。
阿咪坐在火堂边。
阿咪(对舅舅):山上备的木料,我看了几遍,已经晾干了。
舅舅闷头抽烟。
阿咪:老屋好些木头烂了,冰玛在家说了好几次,乘着好季节,把房子修修。
舅舅:也好,地里的活都差不多了。
骊玛(高兴):要修房子?太好了。
舅舅:明天我就上山拉木头。
阿咪:今天碰见跛鸭,他还问修房的事情。
小妈妈(捧酥油茶走进):跛鸭?冰玛最讨厌他有事没事献殷勤,幸好冰玛不在家。
阿咪(一笑):其实跛鸭人倒是热心快肠。
急促的敲门声,老姐俩奇怪地对望一眼。
门口。
女村民若玛打着火把,面容焦虑。
若玛:薇琳,你湖对面那个阿夏,找牛的时候摔到沟里┄┄
小妈妈(惊慌):呵?
若玛:腿上受了伤,看样子没十天半月起不来,他家人手又少┄┄
小妈妈不知所措。
阿咪披衣服,端着油灯过来。
阿咪:我都听见了,你就去帮他几天吧,家里有我们。
小妈妈望着姐姐,流露出感激的眼神,她转身进屋,拎着一个包袱出来,和若玛走了。
火把远去。
阿咪关上大门,回到母屋。
舅舅:谁?
阿咪:若玛。你妹妹交那个阿夏,摔伤了腿。
舅舅:他家不是有蛊的?
阿咪:刚才都交待了,要妹妹进屋之前把他家梁柱子数清楚,这样就不会染蛊了。
舅舅沉默。
阿咪:明天带信叫冰玛回来帮几天忙。
骊玛:叫姐姐回来?好呵!
黑瓦峨岛,树丛中飞起一只野雉。
喇摩举枪瞄准。
野雉从空飘坠。
土司府,喇摩房间。
墙上挂着冰玛的速写。
冰玛在收拾屋子:桌上凌乱的书,床上的被子。
喇摩枕下露出一节红穗,她好奇地抽出来。
一块滇玉,纹着精美的图案,晶莹剔透。
(阿咪画外音):这块滇玉,本来有一对,你哥哥带走一块。
冰玛仔细端详这块玉,思索着。
屋外传来拉丛阿咪的声音:冰玛,冰玛?
冰玛答应一声,把滇玉放回枕下,关上门,退出去。
山廊。
拉丛阿咪对冰玛说着什么。
冰玛点头。
佣人的小屋。
冰玛收拾东西,挎一个小布包走出来,带上门。
冰玛走向湖边,她四处张望,象在找喇摩,犹豫一会儿才跨上船。
岛上。
喇摩拎着野雉,走到冰玛的小屋前。
喇摩:冰玛,冰玛?
喇摩从窗子朝里望,冰玛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
喇摩疑惑。
山坡。
拉丛阿咪和尼姆抬着菜筐经过。
喇摩:冰玛在哪?
拉丛阿咪:她家捎信来,要修房子,小姐答应她的,走了好一会儿了。
喇摩眺望着湖上。
极远处,一粒猪槽船。
山路。
牛车拉着木头,舅舅和几个村民跟在后面。
冰玛家。
大门外,骊玛给葵花浇水,冰玛悄悄绕到她身后,蒙住她的眼睛。
骊玛:谁?
冰玛不吭声。
骊玛:呵,姐姐!
姐妹俩抱在一起转了几个圈。
骊玛:葵花,我种的,好看吗?
阿咪笑逐颜开迎出来。
阿咪:冰玛,这么快就回来了?
冰玛:阿咪!这些时可把我闷坏了,老是梦见家里,梦见你们,怎么不见小妈妈?
阿咪:小妈妈给人家帮忙,过些时才回。
冰玛:哦?舅舅呢?
山坡上,传来隐约的牛铃声。
冰玛家,院外空地上。
村民们打夯的打夯,卸木头的卸木头。
跛鸭在冰玛面前格外卖力,别人一人抬一根木头,他肩上扛一根,右胳膊肘下面还夹着一根,脚步歪钭。
山坡。
马车小跑着,听到鞭炮响,车帘子掀开,露出一个脑袋,这是娜甲。
茨多勒马停车,娜甲走下来,朝山坡下张望。
远处,鞭炮声,杀猪的声音,干活人们的吆喝声混在一起。
一个女子倒茶送水,这是冰玛。
娜甲:冰玛?她家修房子?
茨多看一看,哇啦啦点头。
娜甲望着山坡下忙碌的人们,目光阴沉,若有所思。
山坡下,摩梭男人们的歌声:
摩梭木愣子房哎
五直五横梁
巴杆子五百根
黄板子七百强
上火铺是金哎 好男坐
下火铺是银哎 坐女娘┄┄
一株老树,枝杈间垂着一只蜂窝,马蜂飞进飞出。
娜甲厌恶地皱皱眉,上车,马车拖着烟尘远去。
冰玛家,一片忙碌景象。
庄园。
娜甲歪在床上,烦燥地忽而翻向左边忽而翻向右边。
冰玛的影子和恼人的歌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娜甲爬起来,走到客厅里,抱着二条胳臂在木楼板上踱步,心事重重。
茨多恭恭敬敬站着,身子随着娜甲忽左忽右地转。
娜甲坐下,沉思一会儿,好象做出一个什么决定,她招招手。
茨多走到娜甲身边。
娜甲对茨多比划一番,作一个马蜂在空中飞的动作。
茨多明白娜甲的意思,他摇头拒绝,做一个马蜂螫人的动作,缩着肩膀呲牙咧嘴做痛苦状。
娜甲想一想,又打了一番哑语,做了一个绝然的手势。
茨多沉吟有顷,无奈地点点头。
山野,树上的蜂窝。
茨多拎一条紫色的旧僧袍,扛着一根长竹竿走到树下,畏葸地向树上望着。
跛鸭经过,看见侏儒站在树下呆呆地望蜂窝,他觉得奇怪,藏在树后。
茨多四下望了一眼,好象要选择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地。
他鼓足勇气用竹竿朝蜂窝用力一捅,顶着僧袍躲进丛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蜂窝掉在地上,马蜂们骚动不安。
好一会儿,茨多爬起来,用僧袍裹住蜂窝,匆忙离去。
(跛鸭 旁白):茨多?他弄蜂窝干什么?
冰玛家院外。
舅舅和村民们忙着手里的活。
露天一口大锅,阿咪炖的猪肉咕嘟咕嘟的响。
庄园。
茨多拎着僧袍走进去。
楼上。
娜甲(得意):哼,这下冰玛家可有热闹看了!
夜,冰玛家。
桌上七碟八碗,众村民围坐桌旁,已有些许酒意。
跛鸭喝得脸红红,冰玛送菜上桌,跛鸭伸手接碗,他有意按住冰玛的手指,冰玛脸一红,瞪了跛鸭一眼。
院子里。
一个小黑影溜进来,蛰伏在黑暗里偷听。
舅舅的声音:今天辛苦,大家多吃些。
跛鸭的声音:今天修房好日子,老舅你也满上一碗。
泽旦的声音:就是,舅舅该高兴。
阿咪的声音:他呀,沾酒就脸红,别难为他了。
小黑影溜到墙角蹲下来,揭开僧袍,露出蜂窝┄┄
屋内。
村民们热热闹闹地七嘴八舌。
泽旦:跛鸭,我看你现在除了舌头硬,其它全软!
众笑。
跛鸭:谁说?这咣当酒,我还能来三碗!不信,回来接着喝!
跛鸭摇摇晃晃朝外走。
泽旦:跛鸭,要是溜了,明天可不依你!
跛鸭走到院子里,矇眬中,看见有个小黑影子一闪。
跛鸭:谁?
小黑影悄无声息溜出门去。
跛鸭眨眨眼,以为看错了,他走到门口,原来是谁放了一堆稻草,他摇摇头,走开。
黑云遮蔽了月亮。
灶屋。
冰玛和阿咪收拾碗筷炊具。
冰玛(小声):阿咪,今天我看见土司公子有块滇玉,和熹马哥哥带走那块一模一样。
阿咪:土司家有多少金银财宝,不会看错吧?
冰玛:我就是奇怪,那么眼熟!
阿咪:唉,熹马┄┄一走几年,也没个消息。
冰玛:要是哪天他突然回来,该多好!
阿咪:唉,老梦见你哥哥回来了,可听人说梦都是反的。
屋里。
舅舅趴在桌上,客人们已经走光了。
阿咪和冰玛相视一笑。
阿咪:看你舅舅,客人不醉主人醉!
旭日东升,阳光照在湖面上。
冰玛家。
村民们来来往往忙碌着。
泽旦和几个村民拆开一面旧木墙。
阴暗的墙角,朽烂的木板下,马蜂窝里成群马蜂在蠕动。
泽旦(惊恐万状):天!
村民们吓得纷纷后退,四处躲闪。
泽旦:马蜂,马蜂窝!
阿咪看见人们惊恐万状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走近一看,呆住了。
村民们悄悄议论,几个胆小的人悄悄溜走了。
跛鸭找来火把,要烧蜂窝。
阿咪(惊慌地拦住):求你了,跛鸭!
跛鸭:为什么不烧?
阿咪:不,你别问。
阿咪跪在蜂窝前,口中喃喃呐呐念叨着。
冰玛兴冲冲端茶走来,看见眼前的一幕,手里的茶壶掉在地上。
蜂窝。
群蜂围着阿咪飞来飞去,马蜂歇在她头上,身上。
阿咪象尊泥雕,一动不动。
牛棚里,丢着一团东西,跛鸭拾起一看,是一件旧僧袍,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格姆山,天低云垂。
(骊玛阿日 旁白):
做梦也没有想到,可怕的马蜂蛊,就象瘟神一样,一夜之间降临到我们家,天,象要塌了!
冰玛家。
阿咪躺在床上,冰玛坐在一旁。
冰玛:家里好好的,从哪掉下一个蜂窝?
阿咪眼神呆滞。
冰玛(声音颤抖):这是蛊,对不对?
阿咪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呜呜的哭起来。
阿咪:当年,疯婆子家房梁上有二条蛇,有人敲柱子把蛇震下来,说是蛇蛊,把蛇打死,然后她家一对儿女就得了病,没救活,人就疯了。照老习俗,我们家这些马蜂就是马蜂蛊,一只马蜂就附着一个亲人的灵魂,要是打死马蜂,就有亲人会保不住┄┄
冰玛眼前一阵发黑,扬二婆子悲凉的歌声破窗而入。
小镇。
娜甲(眉飞色舞):你们猜,冰玛家拆房子拆出什么?一个马蜂窝!大得赛萝筐!
妇女甲:当真?
妇女乙:那不就是马蜂蛊?
娜甲:不是蛊是什么!听说冰玛的小妈妈在湖对岸交了一个相好,那一家就有蛊!
妇女们惊慌地议论着,各种表情:同情、怜悯、恐怖、幸灾乐祸。
娜甲:往后碰到冰玛一家,不能跟她们说话,不能当着她们的面吃东西,不能跟她家来往。染了蛊,全家倒霉!
妇女乙:听说土司家的公子和冰玛相好?
娜甲:都着了蛊了,还相个什么好?公子一定不会喜欢她了,土司老爷也不会答应公子和一个蛊女拉拉扯
扯。
小妈妈从远处走来。
妇女甲(低声):哎,那不是冰玛家小妈妈!
娜甲:快走!
妇女们一哄而散。
小妈妈走过来,神情疑惑。
村里。
一个小女孩站在自家门前,手里拿一只玉米棒子。
小妈妈从远处走来。
正在门前织网的妇女慌忙夺过女孩手里的玉米棒扔到地上,拉着孩子进门去。
大门,“嘭”一声关上了。
小妈妈(气愤,不解):慌慌张张干什么?我又没有蛊!
妇女(嘲弄的声音):有没有蛊,你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小妈妈愣住了。
冰玛家,母屋,气氛凝滞。
小妈妈(沮丧,愧悚):阿姐,都怪我,不该和湖对面那个阿夏来往。
阿咪(哽咽):早跟你说,就是不听,这不,蛊真的来了,冰玛姐妹都还小,往后怎么办?
小妈妈低头抽泣。
舅舅心情沉重,一言不发,走出去。
阿咪:你进他家的时候,数了他家梁柱子吗?
小妈妈:怎么没数?我都数了好几遍呢!
阿咪(叹气):唉,这就是命?
夜。
油灯,明晃晃亮着。
冰玛姐妹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出神。
骊玛:姐姐,什么是蛊?
冰玛:就是一种看不见的魔鬼邪崇,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专门害人。
骊玛:我怕。
冰玛:别怕!听说蛊喜欢黑暗,怕光,怕亮,就象蚊子一样。
骊玛:那我们不熄灯,它就不敢出来害人了吧?
冰玛:对,我们把灯拔得亮亮的,蛊害怕,就不敢出来,放心睡吧。
灯花跳跃,一阵奇怪的响声自楼下传来。
骊玛:姐姐,你听。
母屋,昏暗的油灯飘飘忽忽。
阿咪跪在神龛前低声诅咒。
阿咪:蛊!不许你害我的冰玛和骊玛,不许你呆在我家,你快走,快走,离开这里!否则天神到来,要扫除你们,把你们全都送往西天。
冰玛姐妹轻手轻脚跪在她身后,望着阿咪虔诚的举动,祷毕,阿咪在身上划着奇怪的符号,深深叹息一声。
冰玛(轻声):阿咪!
阿咪吃了一惊,回头望着冰玛,短短几天,阿咪象是老了许多。
阿咪(哽咽):我们也是有蛊人家了。几百年来,泸沽海子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连蛊也是┄┄
冰玛沉默着,骊玛依偎着阿咪。
阿咪(一手搂冰玛):往后,只要天塌不下来,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不管村里人怎么看,我们一家人都要好好活,活得有尊严。
冰玛:跟着阿咪,我们什么也不怕。
土司府。
喇尼娜(震惊):冰玛家有蛊了?
娜甲:我的大小姐,那还会假?她家修房子的时候,帮忙的人亲眼看见拆出一窝马蜂来,大得赛蝗虫!还有,她家小妈妈在湖对岸交了一个相好,听说那一家就是有蛊的!
喇尼娜沉吟不语。
娜甲:摩梭老话:毒莫噗,尼莫触!听巫师讲,各种各样的毒物放在一起相互撕咬,最后剩下的就成剧毒之蛊,千万当心!
喇尼娜:好好一个女孩,可惜。
管家(走进):小姐,冰玛走前把房间都清干净了,连根头发丝也没留下。
喇尼娜:请巫师驱蛊!
管家答应一声,离去。
娜甲:千万嘱咐公子,别跟那个蛊女来往(捋袖子,露出手臂上一块斑):看,这就是我小时候被有蛊人家染上的,不是去喇嘛寺颂经祈福,求神护佑,早没了命!
土司府,山廊。
喇尼娜:冰玛家着了蛊,你们不能继续相好下去。
喇摩:真可笑!刚才那个娜甲说的什么蛊呀笃的,都是些没影子的事情。在我们泸沽湖,就是有一些冷热病,瘟疫杂症,只能说我们这里的科学和文明暂时还解释不了这些东西。
喇尼娜:我不懂你什么科学呀文明,我只知道在我们泸沽湖,你和一个魔梭姑娘相好,大家并不反对,但是现在你和一个蛊女来往,这是我们土司家族绝不容许的事情,即使她美若天仙,也必须割爱。
喇摩:不,姐姐,我不想走你和格撒尔大哥的老路。
喇尼娜(恼怒地):喇摩!
波光荡漾的湖面,一丝痛苦从喇尼娜眼中一闪而过。
喇尼娜: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喇摩,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染上蛊,多可怕!
湖水拍打岩石,溅起浪花。
喇尼娜:摩梭人数百年的定规,中蛊人家就如同犯了十恶大罪,不可饶恕。作为家族一员,你应当保证土司的尊严不受玷污。
喇摩:冰玛是无辜的,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蛊就认定一个摩梭女孩不纯洁,这太不公平。
喇尼娜:我知道你喜欢冰玛,但你不要感情用事。
喇摩:要是我坚持意见呢?
喇尼娜:我们家族自古就制定了严格的律例条文,就为了制止离经叛道的行为导致土司神圣的尊严蒙羞,这个,也许爸爸可以给你解释得更详细一些。
喇摩:姐姐,我觉得前来挑衅的不是亲情、不是土司制,而是泸沽湖几百年来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喇尼娜:什么?
喇摩:蛊!
喇尼娜生气地把头扭到一边。
喇摩:我倒是要好好想一想,怎样和这个荒唐可笑的蛊决斗!
湖边,夜。
猪槽船靠近岸边,汉子栓船,走到冰玛家的木楞房前。
楼上,小妈妈的房间没有灯光。
他捡起一粒小石头,轻轻扔向窗子,好一会儿不见动静。
他犹豫不决,又试了一次,窗子依然没开。
楼上,小妈妈房间。
小妈妈站在窗后,黯然神伤。
姐姐的警告犹然在耳:他家有蛊,当心把瘟病带过来!
汉子在楼下徘徊一阵,失望离去。
小妈妈从窗缝望出去,男人走向湖边,背影渐渐模糊。
小妈妈轻声啜泣。
泸沽湖,一碧万顷。
一条猪槽船向黑瓦俄岛划过来。
船上的汉子催促船夫:快快!
山廊,土司舞剑。
管家匆忙走来,站在一旁。
土司收势,抖衣提剑。
管家(接剑、递信):老爷,桑巴密报。
土司接信,拆念:“明日午后,格撒尔落脚冲古寺┄┄”哦?那个蛊汉子又露头了?立即通知各路头人,明日冲古寺,会剿格撒尔!
管家:是。
土司:喇摩有伤,留在府上。
管家:我这就安排。
神龛前。
管家:小姐,老爷已经下决心了。
喇尼娜心事重重,燃香祈祷。
(喇尼娜 旁白):格撤尔,我的冤家,愿格姆女神保佑你逢凶化吉,逃脱此难。
湖上,一条条猪槽船轻舟疾进。
山路,一队队扛枪奔跑的家丁。
土司、喇尼娜率领马队紧随其后。
十字路口。
头人桑巴率队而来。
头人次仁率队而来。
土司率队而来。
三队人马合成一路。
山头,丛林。
望远镜头:冲古寺,寺内走出一个喇嘛,捧出一盆花放在寺前的台阶上,他朝山头这边望了一眼。
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打破了寺院的幽静。
桑巴(悄声):老爷,来了。
土司捧着望远镜。
一伙衣衫不整的土匪进入镜头,这伙人押着马帮进入寺院。
为首一个豹头环眼的摩梭汉子——格撒尔跳下马,和喇嘛说着什么,然后挥挥手,马上的汉子们跳下来,入寺。
喇嘛把马腿一条条交叉起来原地拴牢,眼中微露焦虑。
土司:准备!
桑巴:老爷,别着急,看那个花盆!
台阶上的花盆,红花似火。
冲古寺。
大厅,众汉围聚,语声喧哗。
暗室里,二只手打开一个纸包,一包白粉倾入酒坛,勺子在轻轻搅拌。
大厅,喇嘛捧着酒坛放在桌上。
格撒尔扫一眼喇嘛,见他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喇摩不动声色。
格撒尔:来人,开酒!
喇嘛笑一笑,做个请用的手势,朝门外走去。
寺门外,喇嘛向山头望了一眼,抱走花盆。
山头。
桑巴(出枪):老爷,动手吧!
土司一挥手。
山头升起烟柱。
枪声四起,家丁们从埋伏的地方朝山下冲击。
寺内。
听到枪声和呐喊声,格撒尔摔碎酒碗。
喇摩:我就料到酒非好酒,幸亏早有防备!
喇摩拔枪冲到寺门口。
众匪冲出寺外,边开枪边赶马,马都被喇嘛用连环套拴住,难以拆解。
双方枪来弹往,不时有人中弹倒地。
格撒尔(轻抚马首):可惜了这些好骡马!
众匪负隅寺院,开枪还击。
格撒尔:撤!
山坡。
喇尼娜:活捉格撒尔,冲!
家丁们呐喊着,冲进寺庙。
枪声稀疏下来,寺内静寂无声。
喇尼娜:嗯?怎么没有枪声了?
管家:这儿有个人!
一个人脑袋上扣着酒坛子,趴在桌前一动不动。
管家把他肩膀一拍,坛子掉在地上摔碎了,是喇嘛,脖上插着一把刀。
一家丁跑进来:小姐,快!
一个暗洞,直通山后密林。
众人面面相觑。
喇尼娜(松一口气):狡猾的家伙,又跑了?
寺院。
桑巴、次仁随土司查看截获的骡马物资。
桑巴:老爷,麻参议的军需物资都在这里,一件不少!
次仁(抚摸马背):看这些骡马,毛光油亮。
土司:格撒尔屑小之辈,我料他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这批东西,派专人护送丽江!
管家:是。
家丁们牵着骡马离去。
土司一行上马。
野外,花影缤纷。
喇摩和冰玛坐着,白马在一旁安静的吃草。
喇摩:你的眼神很忧郁,你在想什么?
冰玛:以后别来找我,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
喇摩:你担心村里的人?还是担心土司府?
冰玛:你说的都是,又不全是┄┄自从着了蛊,就象陷到一场恶梦里。
喇摩:相信我,所谓的巫蛊灵异,都只是先人留给后世的幻象,不必害怕,不必当真。
冰玛:你不知道,泸沽湖的人见了我们都躲得远远的,眼光冰冷得象是要把人浸在泸沽海子里。
喇摩:那些蛊呀笃的,都是些荒诞不经的东西,我要劝说爸爸和姐姐,劝说泸沽湖的人,抛弃那些窒息灵性的陋俗,相信我,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冰玛(怀着希望,激动地):真的?你真愿意帮助那些为蛊所害的人?
喇摩(深情地望着冰玛):相信我,冰玛,泸沽湖这样美的地方,绝不应该和丑恶的蛊联在一起,我要把那些不幸的人们从巫蛊的阴影下拯救出来。
冰玛:真的?你真愿意这样做?
喇摩:是的,我愿意!
冰玛感动地望着喇摩,她温柔地把头靠在喇摩的肩上。
微风拂过,湖水漾起微澜,远处传来鸟儿的欢鸣。
土司府。
土司(举杯):此番会剿冲古寺,全仗各位出力!虽然没能消灭格撒尔,但是夺回了麻参议的军需物资,也是一功!
桑巴:土司老爷德隆望尊,威望素著,格撒尔匹夫之勇,难成气候。
次仁:是呵,这下难以恢复元气。
喇尼娜:永宁坝子一境平安,全靠老爷一力维持,也靠各位鼎力相助!
土司:干!
众干杯,坐下。
桑巴:哎,今天老爷设宴庆功,怎么不见喇摩公子?
喇尼娜:喇摩有伤在身,尚需调养。
土司:各位,请!
大厅。
喇摩和冰玛走来。
桑巴:哎,这不是公子?
喇尼娜抬头,看见冰玛,惊怒交织,表情复杂。
次仁:这位姑娘是?
喇摩:哦,冰玛!
静场,众目睽睽。
次仁(站起、举杯):喇摩从军数年,一定酒力过人,不唱得胜歌,也要饮两盅庆功酒。
喇尼娜:喇摩不胜酒力,随他去吧。
喇摩(拱手):各位自便!
喇摩携冰玛离去。
次仁迷恋地望着冰玛的背影,杯子里的酒洒出来也不觉得。
桑巴:老兄!
次仁回过神,掩饰地干咳几声,坐下,抓起一只鸡腿啃起来。
桑巴神秘地指指冰玛的背影,把食指在舌尖上飞快蘸一下。
次仁(惊慌地):呵,蛊女?
桑巴冷笑不言。
次仁手里的鸡腿掉在地上。
湖畔。
一辆马车跑来,娜甲母女坐在车上,斯给拉姆望着窗外风光无限的泸沽湖。
湖边,猪槽船上有二个人影。
斯给拉姆兴奋地招手:哎!
娜甲:谁?
斯给拉姆:冰玛!
娜甲(惊慌地阻止):冰玛?不许跟她讲话!
斯给拉姆:为什么?就要讲!
娜甲:她家有蛊了!(捋袖子)看,阿咪小时候就是跟她们这样有蛊人家的孩子打了一架,差点送了命!
斯给拉姆:你都说一百遍了。
娜甲:说这么多你就是不信!
茨多加了一鞭,马车越跑越快。
斯给拉姆留恋地望着冰玛。
娜甲一把拽上帘子。
湖边。
冰玛在篓子里装好海(湖)菜,给妹妹背上背篓。
骊玛离去。
冰玛望着妹妹单薄的背影,她把海菜装进另一只篓子。
草海,木桥。
一群小孩从桥上蹦到水里,嬉闹着。
拉丛在不远处割草。
骊玛朝桥上走来。
一个光屁股:看,蛊女!
小孩们尖叫:来了来了,蛊女来了!
骊玛从桥上走过,小孩们在她背后伸舌头做鬼脸,等她走远,一齐唱:
天上格姆神
地下乌乌神
蛊女在哪里
就是那个人┄┄
唱毕,得意地拍手大笑。
拉丛听见,生气地冲到桥上。
拉丛:谁叫你们唱的?都给我站好!
小家伙们低着头,捂着小鸡鸡,站成一排。
拉丛:说,为什么欺负人家?
一男孩(胆怯地指着另一个):是你弟弟带头。
拉丛拽过弟弟,脱鞋在屁股上就是几下。
然后,一溜过去,每个小屁股都噼噼啪啪盖个印。
拉丛:下次再欺负人家,还要打!
小家伙们一个个做鬼脸,蹦进河里。
猪槽船上,冰玛埋头忙碌。
喇尼娜骑着白马过来,冷冷地打量冰玛。
冰玛抬头,看见喇尼娜。
冰玛(慌乱):呵,小姐。
喇尼娜傲慢地俯视冰玛,似乎要在心理上压倒她。
喇尼娜:冰玛,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冰玛:┄┄
喇尼娜(直截了当):你必须离开喇摩,不许和他来往!
一朵娇花惊悚于将临的狂风。
喇尼娜:现在喇摩为情所困,走火入魔,心事和精力全在你身上,这样下去不会有个好结果。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相信你不会忍心毁了喇摩,使他,也使我们整个土司家族蒙羞!
冰玛(强忍痛苦):小姐,我知道,你这些话我都清楚。我告诉过喇摩不要再来找我,可是,你不知道,喇摩他又莽撞又固执┄┄
喇尼娜(冷冷一笑):当然,年青人容易心血来潮,就象粉剌常常长在那些爱冲动的人脸上。我想,你一定清楚我要求你这样做的理由。放弃,或许是更明智的选择。
冰玛:是的,小姐,你没有错,你只是做了一个姐姐应该做的事情,我会照你的吩咐去做的,请你不要告诉喇摩你来找过我,那样喇摩会恨你的。
喇尼娜(心动):真是一个好姑娘,我终于知道喇摩为什么那样┄┄喜欢你。
冰玛(难过):不,是我不对。那天在船上,喇摩偷偷给我画了像,一定是把我的魂给弄丢了,这段时间我总是象喝多了苏里玛酒一样糊里糊涂┄┄我知道,我不配走进土司高贵的门庭,也不配喇摩的爱┄┄我只是┄┄我┄┄
冰玛说不下去,语无伦次。
喇尼娜(同情地):忘了吧,姑娘,忘记喇摩,忘记过去,这对你们两人都有好处。
冰玛沉重地点点头。
一丝笑意闪过喇尼娜的面容,转瞬即逝┄┄
天光云影,雪峰环峙。
格姆山,女神洞。
冰玛姐妹朝山上攀爬,她们登上女神洞高处,回望泸沽湖。
天风起处,深蓝色的湖水如一匹巨大的蓝绸布微微摆动。
冰玛姐妹象是忘却了烦恼,陶醉在泸沽山水无言的大美中。
骊玛:姐姐。
冰玛:嗯?
骊玛:你闭上眼睛,听!
冰玛闭上眼睛。
骊玛:我听见风的脚步声了,它穿着女孩子们行成人礼的新衣服,在空中跑来跑去捉迷藏,我还听见鸟儿翅膀摩擦空气的声音,天上的云穿着大袍子象是在赶转山节的声音。
冰玛:听见了,姐姐还听见玉龙雪山的雪水滋润雪莲的嘀哒声。
骊玛(憧憬):呵,我要是仙女,飞在彩云上面就好了。
冰玛:哦?为什么要当仙女?
骊玛:神仙洞府,蛊就不敢去呀,仙女就不会有我们这样的烦恼。
冰玛点头,远眺。
此刻,阳光穿过云层,泸沽湖浮光耀金,整个永宁坝子呈现眼前,雪峰逶迤,湖天一色。
音乐,一缕天籁自云中飞来:
我们摩梭的先祖
来自遥远的北方
我们摩梭的后人
住在神仙的故乡
死去回来路没有呵哈巴拉
来死去来玩来耍哟玛达米┄┄
幽暗的女神洞,一峰峰造型奇异的钟乳石。
石缝的滴水声,蝙蝠的尖叫声。
松明子火把燃烧着,冰玛姐妹站在一座神象似的钟乳石前,眸子里流露出对山神的敬畏。
冰玛(低声祈祷):呵,天神,请你惩罚可恶的蛊,护佑我们!
冰玛姐妹朝洞子深处走去。
钟乳石,千奇百怪,一群蝙蝠在洞顶尖叫盘旋。
夜,冰玛家。
阿咪坐在织机前,小妈妈走来坐下。
阿咪:你哥哥每天干活回家,话少,脸上也见不到一点喜气。
小妈妈(叹气):他心里难过┄┄
阿咪:不,这都是格姆女神的安排,她发脾气降灾,随哪个都逃不过。
小妈妈:我自己倒不怕,可冰玛姐妹┄┄
阿咪想想,站起来走到箱子前,摸出一个绣花布包。
阿咪:这些都是老阿日留下来,听老辈人讲,要是着了蛊,把家里的金银首饰扔到路口,路过的人捡回家,就会把蛊也带走。
小妈妈(取耳环放进布包):我也听说。
阿咪(向往):要是人家捡走这些东西,把蛊也带走,就好了。
小妈妈:是呵。
冰玛姐妹进来。
冰玛取下胸前的饰物放进布包里。
骊玛也取下滇玉放进布包。
阿咪:你们?
冰玛:我们都听见了。
一家人相互凝望,做出一个庄严决定。
阿咪:明天冰玛去吧。
暗夜的湖上,传来隐隐的笛声。
万木葱茏,阳光在大山间投下斑驳的影子。
岔路口,五颜六色的风马旗。
一个扎成牛头马面形状的避邪物,二只阴森空洞的大眼睛显得阴森可怖。
冰玛走来,从布包里掏出金银首饰,撒在显眼的地方。
附近传来人声,冰玛避入丛林。
一个老汉吆着羊群走来。
冰玛窥望。
羊蹄子踩着首饰走过去,老汉象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忽然老汉停住脚步,站住了。
冰玛一阵紧张。
老汉取下背上的筐,撮起路面的牛粪,走了。
冰玛走出来,捡起一只首饰,失望地擦去上边的泥土。
二个摩梭汉子走来。
西尔看见地上的首饰,伸手欲拾。
胡尔拦住他,警觉地四处一望,啐一口。
胡尔:碰不得!这都是有蛊人家扔出来的东西,要是贪心,连蛊也带回家!
冰玛偷听。
西尔:哦,我想起来,上落水那个村子,有一家,就是小孩捡了有蛊人家丢的东西,蛊变成蛇钻进肚子里,活活胀死!
二人捏着鼻子,吐了几口口水,头也不回地离去。
冰玛藏在树丛中,沮丧失望。
罡风摇撼,松林发出阵阵松涛声。
小镇。
跛鸭卖野鸭,接钱,数一数装进口袋。
跛鸭走进小酒馆。
西尔和胡尔,已喝的半醺。
胡尔(吹嘘):今天在山上,要不是我拦着你,哼!
西尔:你当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捡回去,可就倒大霉了。
伙计上酒菜,跛鸭听见有人谈蛊,朝西尔和胡尔扫了一眼。
胡尔(悄声):哎,你知道那些东西是谁家的?
西尔(神秘地):我还不知道┄┄一定是冰玛家!
听到冰玛,跛鸭留意那二人。
胡尔(老练地):有蛊的人家,进她们家之前,要是先数清她家的屋梁,就不会得蛊了。
西尔:前些时我还听说冰玛和土司家公子相好,这下好,竹蓝打水,一场空!唉,冰玛,好一块肥肉,不知落到谁嘴里。
胡尔:老弟,你我怕是没有那个艳福啦!蛊女,你敢要?
西尔:我可没那个胆子,哈哈!
邻桌。
跛鸭(一拍桌子,怒视):不许说冰玛坏话!
桌上杯盏跳起来,把两人吓了一跳。
胡尔:哎,你是谁?
跛鸭:不许你们嚼蛆!
胡尔(刻薄地):哎?哪个阿咪直的裤子破了?露出你来,冰玛是你什么人,要你多管闲事?
西尔:莫非他也想打冰玛的主意?哈哈,瘌蛤蟆还想天鹅肉!
跛鸭(冲过去掀桌子):叫你们说!
窗口,三人混战的影子,碗碟破碎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跛鸭脚步踉跄走出门来,衣裳扯烂,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冰玛家。
阿咪和小妈妈簸玉米。
冰玛兴冲冲跑进来,高兴地搂住小妈妈的脖子。
冰玛:小妈妈,捡走了!都让人家捡走了!
阿咪默默走进屋里。
小妈妈停住簸箕,望着冰玛。
冰玛(兴奋地):今天跑去一看,扔在路口那些金银首饰都让人家捡走了,蛊也一定被带走了!
小妈妈象是没听懂,继续手里的活。
阿咪从屋里出来,捧着绣花布包:一堆金银首饰。
阿咪:不知谁扔进院子里,一件不少┄┄
冰玛愣住,她接过布包,呆呆地看着。
土司府,喇尼娜房间。
喇摩激动地走来走去。
喇摩:我爱冰玛,她也爱我。现在,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蛊,就决定一个人和一个家庭的命运,真是既可悲又可笑。
喇尼娜(冷静地):当年太爷爷就是为了家族荣誉,放弃了自己的幸福┄┄
喇摩:当然,放弃自身幸福,维护家族荣誉的还有你!你、太爷爷、格撒尔大哥,泸沽湖边那个疯婆子,你们都是巫蛊的牺牲品!
喇尼娜:喇摩,冷静些,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喇摩:这些年走南闯北,行军打仗,明白了不少东西。所谓的蛊,所谓的日班笃,马蜂蛊,全是迷信,全是那些头脑不清的大脑出现的幻像,它们根本就不存在!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害了多少人,现在又┄┄不,不许它再害冰玛。
喇尼娜:这里是泸沽湖!
喇摩:正因为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才感到这里的陈规陋习多么荒唐可笑。
喇尼娜:喇摩,我不管你衡峰射雁还是长江饮马,只要你回到泸沽湖,就该顺从泸沽湖的规矩,祖制不可弃,天命不可违。
喇摩:要是我坚持和冰玛相好呢?
喇尼娜:不,那些狂热的爱情宣言,就象年轻人脸上艳如草莓的青春痘一样,过了这个时期,自然会无声无息消逝下去。你看这泸沽海子,风过去,波浪自然会平息下来,海子还是海子。
喇摩:我可不愿意象你,为所谓的蛊,放弃今生最爱。
喇尼娜:我告诉你,冰玛不会和你好了!
喇摩:呵┄┄姐姐?
喇尼娜(自觉失言):不,没什么,喇摩,爸爸刚刚收到西康省任命,正在和头人们商讨剿匪事情,你知道,他听了蛊会多么恼怒,别再烦他,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喇摩:那好吧,姐姐。
喇摩转身出门。
喇尼娜愣了一会,从抽屉里拿出一对手镯,象是触动了一腔心思,趴在桌上轻声啜泣。
湖畔,寂寥的花儿星星点点。
花楼。
冰玛无情无绪走到窗口。
远处,几条猪槽船划过湖面,湖上,传来姑娘们的说笑声。
冰玛落寞地向远处望着,她的视线落到村前古树下,停住了。
喇摩在树下徘徊,好象等了很久。
冰玛默然望着喇摩的身影,看见他正要上马离去,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喇摩!
喇摩(回头,惊喜):冰玛?
冰玛从窗口消失了。
冰玛跑下花楼。
冰玛在草地狂奔。
树下,两人抱在一起。
冰玛:你怎么又来了?
喇摩:你走了,把我的心也带走了,这些天无时无刻都在想念你。
冰玛:喇摩┄┄别这样,你忘了我吧。
喇摩:不!一切都能遗忘,除了你。
冰玛捂住喇摩的嘴。
冰玛:不┄┄别来找我,会染上蛊的,再说,我┄┄我一点也不爱你,一点也不喜欢你那个盛气凌人的姐姐,还有你们那个高贵森严的土司家族┄┄
喇摩:你在担心我,你有顾虑,压力很大,对不对?
冰玛眼里盈着泪水。
喇摩:去它的蛊吧,把它丢到九宵云外,我才不相信那些鬼话呢。冰玛,你是我的一切,不能没有你。
冰玛(决然):不,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快走,忘了我吧!
喇摩:冰玛?你是不是┄┄另有什么人了?
冰玛:不,喇摩,我从来没有象爱你一样爱过别人,我心里只有你,你走吧,快离开这里,别让人看见你跟一个蛊女在一起。
喇摩:不,我要让人看见,要让所有的人听见(冲着泸沽湖大喊)我爱冰玛!我爱你!冰玛!
远处,猪槽船上的人们好象都在朝这边张望。
冰玛(急得手足无措):别这样,喇摩,你┄┄你疯了!
冰玛慌慌张张逃走。
喇摩哈哈大笑,轻松地摇一摇手里的马鞭,吹了一声口哨,上马。
花楼。
冰玛躲在窗后凝望喇摩,希望他快快离开,又想再看他一眼。
喇嘛寺。
神佛端肃、法相庄严。
众喇嘛席坐诵经。
冰玛在佛前添酥油,添一盏,跪拜一下,神台明亮,青烟袅袅。
冰玛出神地望着佛像,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金黄色的转经筒发出吱吱扭扭的响声,冰玛绕寺转经。
冰玛转一个圈,忽然愣住了,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疯婆子跪在卵石地上,灰白的头发遮住了脸,她五体投地叩拜,因为长期磨擦,膝盖已经磨烂了。
细碎的卵石发出的沙啦啦的摩擦声。
疯婆子一丝不苟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一遍又一遍。
冰玛的目光中透着惊讶和感动。
冰玛家,门前停着几匹马。
母屋烧着火塘,桌上放了一堆银元,气氛压抑。
管家:小姐说了,只要搬出泸沽湖,这些银元都归你们。
阿咪:我们是摩梭子孙,祖先带我们来这里,我们哪里都不去,我们就住在自己的土地上。
管家:你们这样有蛊的人家,不干净,住在哪里哪里遭殃。不搬,就在你家屋顶插黑旗。
阿咪:插就插!就是插黑旗,我们也不离开家。
管家(外走):那好,你们别后悔!
殘阳如血。
黑旗在木楞房顶不祥地摆动。
山林。
跛鸭手持弹弓走在丛林中,听见脚步和人讲话声,他藏在林中观望。
西尔和胡尔从小路走来,他们把牛拴在茅棚上,坐在棚下吃东西。
冰玛和小妈妈背着篓子匆匆路过这里远去。
二人跳起来,冲着冰玛的背影狠狠吐出嘴里的东西。
西尔胡尔:呸呸!倒霉!
二人扔掉食物,指指戳戳。
跛鸭望着拴在棚子上的牛绳,拿着弹弓瞄准牛屁股放了一弹,牛惊,往前一蹿,茅棚轰的一声塌下来。
西尔胡尔被压在里面,好一会儿才爬出来,浑身狼藉。
西尔:蛊,蛊来了!
胡尔:快跑!
二人仓皇离去。
跛鸭得意,遁入丛林。
夜,花楼。
冰玛坐在灯下纳鞋,一双鞋纳好了,她剪掉线头。
门声一响,一个黑影溜进来。
冰玛:谁?
黑影:我!
冰玛(细看):跛鸭?
跛鸭:冰玛,今天在山上,那二个家伙,真是无礼,我好好教训了他们。
冰玛:你来干什么?
跛鸭:没什么,就想看看你。每天一睁眼,眼前就有你的影子,晚上一落到枕头上,脑子里全是你!冰玛,你就是个蛊女,我也喜欢,你就跟我好吧,我不怕别人说。
冰玛:你走┄┄
跛鸭(扑过来抱冰玛):冰玛,今晚你留下我吧,我做你的阿夏!土司家那个公子,他不会真心对你,富贵人家都没心肝。
冰玛(挣扎):出去,再不出去我喊人了。
跛鸭:你喊吧,喊了才好呢,这样全泸沽湖都知道冰玛和我跛鸭相好了。
冰玛:走!
跛鸭:冰玛,我有的是力气,我会干活,我会好好疼你┄┄
冰玛挣脱,顺手攥起剪刀。
跛鸭(跪求):冰玛,没有你,我活着也是受罪!你就给我一下吧,那样,我会好受一些。
冰玛(剪刀对准自己胸口):你别逼我┄┄
跛鸭:你别,别,我走,我这就走。
跛鸭爬起来,满面泪痕,连滚带爬跑下花楼。
冰玛放下剪刀,愣了一会儿,走到窗口,看见跛鸭还站在窗下。
冰玛抓起鞋子,恼怒地朝那个黑影子砸去。
冰玛:你还不走!
鞋子正中那人脑袋,那人抬起头。
冰玛吃了一惊,喇摩!
喇摩站在窗下,惊讶、痛苦地望着云鬓散乱的冰玛。
喇摩(喃喃):冰玛,你真有人了?
冰玛也愣住了,另一只鞋掉在地上。
冰玛的速写。
喇摩痛苦地凝视着画中人,看了一会儿,他把速写翻转,背向墙面,画框在墙上轻轻晃动。
冰玛家。
舅舅扛着锄头走进院子。
一只公鸡咕咕叫着走向鸡食盆。
舅舅(生气地骂):你也骂老子蛊蛊蛊?
一脚踢飞鸡食盆,鸡群逃散。
小妈妈从屋里出来,接过舅舅手里的锄头,端一盆水放到他面前。
小妈妈:哥,跟它生什么气。
舅舅洗手,闷闷不乐。
小妈妈:哥,有种神草可以驱蛊。
舅舅(感兴趣):哦?
小妈妈:听说叫九轮银藤,一般长在绝崖岩缝,其它地方挖不到,用它煮水,洒到房顶和屋子四周,蛊就不敢进家。
舅舅听了,若有所思。
岔路口。
阿咪把鸡血洒在树上,用树皮打卦,诅咒着蛊。
土司府,山廊。
喇摩郁闷地望着浮光耀金的湖面。
喇尼娜:我早跟你说过,泸沽湖漂亮姑娘这么多,你何必留恋一个蛊女。
喇摩苦笑一下。
尼姆送茶。
喇尼娜:看你,茶都凉了。
喇摩木然,一动不动。
喇尼娜笑一笑,换杯热茶,递到他手里。
客厅。
管家:老爷,他们来了。
土司:快请。
头人桑巴、次仁走进客厅。
管家退出。
桑巴:据情报,格撒尔一伙最近又有所动作,我们要做些防备才是。
土司沉吟不语。
次仁:人马没有问题,要是再补充一批枪支弹药就好┄┄
桑巴:人是英雄枪是胆,我不是也在发愁!
土司:那批物资早就该到丽江了,麻参议那里,怎么还没个消息?
桑巴:是呵,一晃快三个月了。
管家匆忙走来。
管家:老爷,麻参议有信!
桑巴:嗨,说到就到!
土司拆信,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
土司:麻参议,够朋友!
土司把信递给桑巴,站起来如释重负地踱着小方步。
喇尼娜和喇摩走进门,桑巴在念信。
桑巴(念):被截物资已达丽江。已备短枪五十,长枪三百,子弹四千,望速派干练之人于丽江交接┄┄
土司:哼!有了这些硬家伙,我还担心什么毛贼土匪,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卧着。
管家:老爷,何时接货?
土司:你去,越快越好,一定要稳妥。
管家:我这就安排。
次仁:慢着,老爷,我看还是安排一个年力相当的人去为好,管家年龄大了,再说府上也离不开。
喇摩:爸爸,我走一趟。
桑巴:公子,使不得,茶马古道巨壑深谷、艰险难行!
次仁:是呵,老弟,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呐。
喇摩:滇军北伐,多少荒山野岭、毒蛇猛兽,喇摩何曾一丝胆怯?
次仁:行伍出身,胆气过人,佩服。
桑巴:喇摩枪林弹雨滚出来,就是路上遇到几个毛贼土匪,料无大碍。
土司:男儿无性,寸铁无钢!我平生最不以为然的,一是优柔寡断的书生,二是粗鄙莽撞的武夫。喇摩去吧,具体的事和管家商量。
喇摩和管家离去。
喇尼娜:喇摩这趟远差,正好忘掉那个蛊女。
众笑。
土司(摇头):也好,也好。
山坡,散放的马匹在低头啃草。
几块石头支着一只铁锅。
锅头子坐在地上老练地摆弄着他的酥油茶具,几个赶马汉子坐在他旁边。
锅头子:泸沽海子的山货土产,药材兽皮,都要马帮往外驮,昆明的烟草布匹,从大理、宁蒗过来到西藏,西藏的冬虫夏草,红花雪莲运到昆明,走一趟好几个月。剑川的骡马也过来,剑川马,个子小,吃的少,走起山路骞骡子。
赶马汉拉木:锅头子,赶几十年马,在茶马古道耍了几个相好?
锅头子:相好嘛,不是吹,前前后后也有那么三五个,有好东西就留给她,悄悄住一两夜就走。
拉木:走村窜寨,怎么钩姑娘上手?
锅头子:这种事嘛,就象人家钓鱼,不逗吧,鱼不理,不得行。逗得太狠吧,鱼都吓跑俅了。你们年青,慢慢体会。
众笑。
拉木:锅头子,就是猴!
锅头子(得意):人不出门身不贵嘛。
锅头子把煮好的酥油茶倒在几只碗里,大家喝着。
拉木:管家来了。
喇摩和管家走来,众人慌忙起身。
山坡。
赶马汉们牵着骡马站成一排。
喇摩和管家走到锅头子跟前,望着他那张古铜色的脸。
喇摩:你是锅头子?
锅头子点点头。
喇摩:赶马多少年了?
锅头子伸出三个指头比划。
喇摩:三十年?
锅头子自豪地一笑。
喇摩:天上麻鹞子,地上马脚子,茶马古道锅头子,这一趟非比寻常,你多操心。
锅头子:少爷只管放心,就是一座玉龙雪山,我们也给它搬回泸沽湖。
喇摩走到拉木面前,把他的身后的马肚带紧一紧。
一圈酒碗相碰:干!
泸沽湖。
湖水,倒影着蓝天白云和一队马帮,清脆的铃声远远传来。
冰玛姐妹沿湖而行。
骊玛:马帮!
冰玛(盼望):要是熹马哥哥也在他们中间,该多好!
姐妹俩站在路边,马帮走过,都是一个个脸膛紫红,肌肉结实的小伙子。
冰玛一个个留意地看着,好象哥哥真的就要出现在这些人当中。
最后一匹骡子过去,两人失望。
急促的蹄声自身后传来。
显然酒后,喇摩面色酡红,白马在原地打了几个转。
喇摩:哈哈,真是冤家路窄!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姐妹?
冰玛面色苍白,她不知道喇摩要干什么。
喇摩(报复地):藏在你花楼那个相好呢?他怎么没来?
冰玛:喇摩┄┄
冰玛拉着骊玛要走,喇摩醉醺醺拔马拦住。
喇摩:我到现在没弄明白,你们家到底染上什么蛊:蛇蛊?蛾子蛊?哦,我想起来,好象是马蜂蛊,对不对?
很快,周围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摩梭人。
一架马车走来,斯给拉姆从窗口探头。
人群。
骊玛胆怯地藏在姐姐身后。
冰玛(牵着骊玛的手):骊玛别怕,姐姐在。喇摩,你醉了,你让我们走。
喇摩:大家都来看!这两个就是蛊女,是瘟疫、是祸水,要小心她们,提防她们!
冰玛护着妹妹,羞惭无助。
人群外,突然响起一个清脆严厉的声音:住嘴,不许你胡说!
喇摩愣了一下,众人回头望去。
一个女子穿过人群,人们纷纷给她让开一条路,这是斯给拉姆。
斯给拉姆:公子,收起你的傲慢无礼吧!你没有权利这样羞辱冰玛,你没有权利在大众面前侵犯她们姐妹的尊严,冰玛姐妹是泸沽湖纯洁善良的女儿,她们不是蛊女,只有那些心底阴暗的家伙才是鬼魅,才是害人的蛊!
喇摩(似曾相识):你是谁?这么厉害?
斯给拉姆(嘲弄):你还是找个地方好好醒醒你的酒吧,我是谁,用不着告诉你!
喇摩锋芒锉缩,斯给拉姆昂然走出人群。
人们的议论声。
远处,马帮响起铓锣声,似乎在招唤什么人。
喇摩向那边望一眼,又望望冰玛姐妹,似乎清醒一些,沮丧地掉转马头离去。
人群散去。
地上掉着一块亮闪闪的东西。
骊玛(拾起):姐姐,你看?
冰玛:喇摩的玉?
她望着喇摩远去的方向,轻轻拭玉。
冰玛(对骊玛):别怪喇摩,他醉了。
骊玛懂事地点点头。
山巅水涯:
斯给拉姆和姑娘们的喊声:格姆女神,冰玛不是蛊女!求你保佑冰玛姐妹!
声音回荡在巨壑深谷:格姆女神,冰玛不是蛊女┄┄
声音回荡在水湄岸芷:求你保佑冰玛姐妹┄┄
夕阳衔山。
木楞房黑旗低垂。
冰玛家院子。
阿咪借着黄昏的天光仔细端详喇摩那块玉。
阿咪:象,真象,就算是你哥哥那块滇玉,又怎么会在喇摩手里?
冰玛:我也奇怪┄┄
阿咪:土司家金山银海,有一块相似的玉也不稀奇┄┄要是能问问公子就好了!
小妈妈从灶屋探头。
小妈妈:冰玛,摆饭。
骊玛:舅舅还没回来呢。
小妈妈:一早上山,该回了。
阿咪:他上哪去了?
小妈妈:他去采九轮银藤。
阿咪(惊恐):天!九轮银藤可都长在悬崖绝壁上!是谁告诉他去弄那东西?
小妈妈:┄┄听说可以驱蛊避邪?
阿咪:我根本不信那些鬼话,快去找人!
天高地迥,云黯风急。
一枝火把由远而近。
骊玛:舅舅?
冰玛:舅舅?你在哪儿?
呼唤声在黑暗的山林中显得十分微弱,两姐妹跌跌撞撞在山路上摸索。
闪电划破夜空,沉雷炸响,狂风瞬间吹灭了冰玛手里的火把。
骊玛:姐姐,怎么办?
冰玛(坚定地):上去看看。
她们朝一面陡崖爬去。
一道闪电,借着瞬间的强光,骊玛看见,崖边的大树下,放着一只背篓。
骊玛:姐姐,快看!
闪电,一截磨断的粗绳在树干上飘摆。
崖壁上,冰玛捧着背篓,泪水涌出眼眶。
撕心裂腹的呼唤回荡在幽深的山崖:舅舅!
风飑电激,云乱雨狂。
一群人抬着一块门板,走在最前边的是跛鸭,门板上一只手僵硬地晃动。
山间,一座土丘。
雨霁,鸟语啁啾。
一枝摇曳的牵牛花,枝叶间挂着晶亮的水滴。
山坡。
冰玛呆呆坐着,望着山下一排排木楞房中那面黑旗。
小妈妈走来。
小妈妈:昨天半夜,村口那棵古树,一会哭,一会笑。
冰玛的视线飘忽在远方。
小妈妈:都怪我,连累一家人!
冰玛:泸沽海子这样的地方,为什么有蛊?它怎么这样害人?听阿咪说,蛊无处不在,藏在墙板里,藏在房梁上,还藏在火塘下面。
小妈妈:是呵,它藏在格姆山的皱褶里,藏在泸沽海子的波涛里,更藏在摩梭祖辈的心里。
冰玛撕扯手里的草茎。
小妈妈:舅舅走了,要是有一天小妈妈也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会不会记起我?
冰玛:很远的地方?你怎么讲这样的话?
小妈妈:象我们有蛊人家,在泸沽湖这个地方活得很难,要是有一天走得远远的,走到天边地头,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在远离泸沽湖的地方,被蛊缠身的人才会安安静静的生活,不被人注意,不被人厌恶,不被人打扰。
冰玛:你要走?你想去哪里?
小妈妈:既然今生不幸,那就求来世,无论玉龙第三国、成尼久补卡、还是十二欢乐坡,我要随风漫游!
冰玛(震惊):不!为什么这样想?就是舅舅走了,我们也要好好的活,我们不活给那些迷信巫蛊,敬仰鬼神的人看,活给自己看!
小妈妈望着烟波浩渺的泸沽湖,目光决绝。
(骊玛阿日 旁白):
小妈妈后来还是走了,和她那个阿夏,二人一起随风漫游去了。
娜尔措:随风漫游?
骊玛阿日:用现在的话,那个叫做“殉情”。
娜尔措(惊讶):殉情?
山崖。
冰玛姐妹:小妈妈,你回来┄┄
山鸣谷应:小妈妈┄┄你回来。
丽江。
清亮的雪水穿城而出。
喇摩、锅头子带着马帮出城。
城外铁索桥。
喇摩与一群官绅模样的人拱手告别。
喇摩:回到泸沽湖,一定向家父转达各位长辈的心意,请留步!
双方挥手作别。
喇摩过桥,跟上马帮。
奇峰耸翠,深谷云飞,茶马古道隐在人迹罕至的万山丛中。
——猫头鹰蹲在浓密的树荫里。
——一群弥猴在树丛中追逐跳跃。
——丛林,巨蟒从腐叶上悄然滑过。
——昏暗的林莽,花豹蹑迹潜行。
茶马古道。
马帮翻山过涧。
喇摩和锅头子走在前面,锅头子观察着山路地形,回望身后的队伍。
锅头子:翻过这座山,回去的路又要难了。
喇摩:告诉大家,谨慎小心。
锅头子答应一声,拎着铓锣向队伍后部走去。
深谷,蝉噪山更幽。
马帮顺着湿滑的溪涧穿行,光滑的卵石路,一匹骡子跳过溪涧,脚下一滑,翻倒在地,背上縋着重物,它翻不起身。
喇摩和锅头子跑过来,一前一后,把骡子托上岸。
骡马小心翼翼跋涉。
湿滑的深沟,忽儿升向天空,忽儿坠向谷底,前队骡马在几米外转个弯,后面的人就看不见它们的影子。
骡马负重,热汗涔涔。
金乌西坠。
喇摩从后队赶上前队,气喘吁吁。
喇摩:锅头子,天要黑了?
锅头子:不忙,转过前边那个山崖,地势好,跑马帮的都在那里打尖休息。
喇摩望一望,点点头。
山崖,刀削斧砍,凌空欲飞。
山谷里响起铓锣声。
马帮在溪边停下,赶马汉们卸下骡马背上的驮子。
拉木坐在树上,宁静的大山倏然响起悠悠的叶笛声。
岩石上。
喇摩和赶马汉子们围坐在火堆旁,边吃边听锅头子神侃。
锅头子捧着酒碗喝一口,擦擦下巴。
锅头子:别小看我们这些马脚子,赶马在村子里歇脚,附近的女娃子们就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来了,象是过节一样,深山老林嘛,一年难得见几个外地人。她们喜欢听我们讲山外面的事情,找我们要东西,腊肉,首饰,穿戴的小玩艺,相好的就给。
赶马汉子们听着,津津有味。
锅头子:马脚子最精了,比方说帮人驮腊肉,路上想吃,就用尖竹筒子在腊肉上转几转,就把肉取出来了,再把面上那块肉补上,看上去原封未动。还有,蜡封的酒,偷喝一些,再兑些水进去,分量一点不少。
众笑。
喇摩:跟着你在茶马古道来回打个跟头,年青人都学坏了。
锅头子:有一次,也是这茶马古道,我跟着罗桑活佛,没想半路遇到土匪,正好活佛带了一只西洋万花镜,就拿出来给土匪开眼,说这是镇寺的法器,是测人心的宝物,谁要是做坏事抢了去,全家死绝,土匪听了害怕,就走了。
喇摩沉吟着。
锅头子:这茶马古道,听说从汉唐时候就有了人迹,是多少马脚子眼泪和着血一脚一脚踩出来。赶马三十年,亲眼见到掉下山崖的人和骡马就不计其数,好几回命悬一线,死里逃生,跑完这一次,就回松潘老家守着老婆孩子,再不出来了。
喇摩往火里加一根柴,火光映着他的脸。
红红的火光渐渐变成一轮橙黄的满月。
泸沽湖,月光如银。
猪槽船上,骊玛躺着,望着青冥的夜空出神。
冰玛坐在妹妹身旁,低头凝视着水中的月亮。
冰玛(旁白):喇摩,你在哪里?你还在怪我吗?
微风吹拂,湖面涌起万点银波。
骊玛:姐姐。
冰玛:嗯?
骊玛:你说天上的月亮,它也有伤心的时候吗?
冰玛:当然!月亮忧伤的时候,就会变得瘦恹恹苍白的样子,那是不愿意让人看到她伤心的模样。不过月亮也会有高兴的时候,看它今晚,探出圆圆的脸儿,象人笑嘻嘻的脸。
骊玛:我最喜欢满月了,又大又圆,就象┄┄象阿咪煮的荷包蛋!
冰玛微微一笑。
月光、湖水、草海、天鹅,交织成一幅幽静的图画。
一群白色的大鸟从草海升起。
骊玛:姐姐你听,这是什么鸟在叫?
冰玛(侧耳细听):是它,天鹅!
骊玛:天鹅?舅舅为什么害怕听天鹅叫?
湖水拍打船舷,发出轻柔的呢喃。
冰玛:很久以前的事了。有天黄昏,舅舅在草海遇到二只天鹅,就打了一只背回家,另一只悄悄跟在舅舅身后,不离不弃,一连三天它都停在家门前的树上叫,象是在呼唤它的同伴,舅舅晚上不敢睡,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第三天早上,阿咪早上开门抱柴禾,一眼看见屋外那只天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撞死在门上,二只眼睛睁得大大的┄┄
清朗的月光,似乎无数天鹅扑扇着洁白的翅膀而来。
骊玛:舅舅不愿呆在插黑旗的屋子里,他是怕天鹅来报复他吗?
冰玛:他说天鹅变成屋顶那面黑旗了。
骊玛:姐姐,你相信黑旗是天鹅变的吗?
冰玛:不,不会。
夜空,天鹅的叫声越来越响亮,无数洁白的翅膀。
红日喷薄。
一道飞瀑从天而落,马帮踩着乱石小心翼翼前进。
锅头子走在队伍前,喇摩紧随。
拉木牵骡子走在队伍最后,他擦一把汗,穿过瀑布,紧跟队伍。
一群鸟儿惊飞。
锅头子停下脚步,警惕地望着鸟飞起的方向。
他回头朝喇摩望了一眼,喇摩会意,掏枪上膛。
骡马陆续走过。
群鸟飞过头顶。
空旷的山谷回荡着锅头子的声音:这里有人┄┄
沟底。
草丛里躺着一个汉子,奄奄一息。
拉木:说,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陌生人:┄┄放牛。
锅头子:笑话,放牛放到深山老林来了?
喇摩冲拉木使个眼色。
拉木翻他身上,搜出一只细竹筒,交给喇摩。
喇摩拿过竹筒,在耳边轻轻晃一晃,拧开,抽出一封信。
(喇摩 旁白):“┄┄九月初六合击黑瓦峨┄┄格撒尔。”
喇摩:好个放牛的,这信交到哪里?
陌生人:麻┄┄麻疯寨┄┄
喇摩:谁?
陌生人脑袋一歪,不动了。
喇摩:不好,格撒尔要奔袭土司府。
拉木:哦?
锅头子:得赶紧回去报信,否则一点准备也没有,老爷要吃大亏!
拉木:不怕,我们连夜回返,抢在土匪前头。
锅头子:这么多骡马辎重┄┄这样,茶马古道我熟,我先回去,保证把信送到老爷手里。
喇摩:不,马帮不能离开你,我回去报信,记住,遇到紧急情况,宁愿这批货物扔下山崖,也不能落到土匪手里!
锅头子:公子放心,我豁出命也把东西送回土司府,事不宜迟,这样,我知道一条小道,虽然危险,可以争取时间,你敢走吗?
喇摩:敢!
山头。
锅头子指指点点。
一条荒径,蜿蜒在千仞山岗。
断崖:喇摩揪住藤萝飞身而过。
岩隙:喇摩侧身穿过仅容一人的石缝。
陡壁:喇摩攀附着尖峭的山石。
小溪:喇摩淌过湍急的溪水。
河边,一个放牧的少女扶喇摩上马,喇摩挥手。
泸沽湖,涛澜汹涌。
一股龙形水柱从湖面直贯长空,经久不散。
摩梭人的说法:一旦湖面出现龙形柱,预示要出大事。
月亮,隐入云层。
湖上,十几条猪槽船在夜暮中前进。
格撒尔在第一条船上挥众疾进。
黑峨瓦岛。
哨楼,两家丁背枪巡逻。
家丁甲打个呵欠,他无意中向湖中看了一眼,大吃一惊。
黑压压一片猪槽船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直逼黑瓦峨。
甲招呼乙,二人紧张注视。
甲:快!
三堆火烧起来,火光映红夜空。
土司府、山廊。
一面大锣,管家边跑边敲。
管家:格撒尔来啦,土匪上岛啦!
咣咣的锣声在沉沉的夜色中显得十分森人。
喇尼娜惊醒,一跃而起,从枕下抽出手枪,推弹上膛。
土司也惊醒了,走出门,站在山廊上焦虑地望着湖面。
二家丁放枪。
黑瓦峨四周响起零零星星的枪声。
土司:什么人攻岛?
管家(带着几个家丁跑过来):格撒尔┄┄来了十几条船!
喇尼娜提着手枪走过来,听见格撒尔,她愣了一下。
土司:哼,不宣而战,来者不善呵。
喇尼娜:十几条船慌什么?几个流贼,还不够本小姐练枪法,管家带几个人保护老爷,其它人跟我上!
湖中,三堆火光。
院子里。
桑巴(边扣衣服边跑):土司府有警,快,集合队伍!
兵丁乱哄哄穿衣提枪。
次仁卧室。
次仁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仆人报告:老爷,土司府警报。
次仁伸头窗口,湖中,火光。
夜,山路崎岖。
喇摩纵马飞奔而来。
一个垭口,桑巴带领队伍打着火把开进。
桑巴:公子?
喇摩:快,格撒尔上岛了。
黑瓦俄岛,火光冲天,枪声隐约。
桑巴:快!
土司府。
火光在白色的廊柱上一闪一闪,土司焦虑踱步。
土司:格撒尔,竟敢冒死冲击我的土司府!救兵何时到达?
管家:左所那边三堆火点起来了,永宁镇这边也点起来了,援兵很快就到。
土司:不知喇摩带着马帮走到哪里了,要是他在┄┄
管家:格撒尔小股流匪,不足为虑。
湖边,枪声激烈。
土司:你们全部顶上去,今天跟格撒尔要决个你死我活!
管家:小姐吩咐我们在这保护你。
土司:另管我,都上,都上!
管家带着家丁离去。
湖边,枪声、呐喊声响成一片,十几条黑影跳船冲向岛上。
山坡。
喇尼娜隐身巨石后开枪,几条黑影从船头跌入湖中。
管家领着几个人跑过来。
喇尼娜:你们怎么来了?
管家:老爷要我们全部顶上来。
喇尼娜:胡闹,老爷身边没人怎么行?
远处冲出几个黑影,喇尼娜举枪射击,黑影接连倒地。
湖边。
格撒尔挥众进攻,众人朝岸上冲去,他观察一下动静,划船悄悄隐入黑暗中。
俯瞰。
黑瓦峨岛两侧,两列猪槽船打着火把开过来。
桑巴在船上引一路人马:快!
次仁在船上引一路人马:快!
喇摩站在船头,焦急地望着火光熊熊的黑瓦峨。
岛上。
黑暗中蹿动着一条条黑影,家丁们在隐蔽处开枪,双方不时有人中弹倒地。
一串子弹打过来,在岩石上迸出一溜火花。
喇尼娜藏身山石下,开枪还击。
一家丁冲锋,被子弹击中倒地。
猪槽船上,黑影纷纷落水。
黑暗中,枪声此起彼伏,火光,许多黑影子跑来跑去。
喇尼娜:你们在这里顶住,援兵马上到了,我去保护老爷。
管家:小姐放心。
岸边。
格撒尔在一个僻静处悄然登上黑瓦峨。
火光映红了天空。
湖面,两列燃着火把的猪槽船朝黑瓦峨而来。
土司:好!湖左桑巴,湖右次仁,我的救兵到了。
土司回头,看见山廊下钻出个黑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土司:那是谁?为什么不上去?
黑影走出来:土司老爷,别来无恙?
土司:你是谁?
格撒尔(慢慢走出来):不认识了,老爷?凭一个莫名其妙的蛊,就把我们一赶出泸沽湖,死的死散的散,剩下我一个,又回来了。
土司:格撒尔?
夜,冰玛家。
阿咪望着火光冲天的黑瓦峨岛,忧心忡忡。
阿咪:天么!莫非二个土司又打起来了?
骊玛:土司?他们为什么要打仗?
阿咪:谁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来打去,遭秧的都是老百姓。
冰玛望着黑瓦峨的火光,眼神忧郁。
黑瓦峨。
喇摩跳船登岸。
桑巴:给我冲,一个也不许跑掉!
次仁:格撒尔,死活都要!
援兵纷纷登岸。
喇摩挥枪痛击,黑影纷纷倒地。
山坡。
喇尼娜深一脚浅一脚跑着,快到山廊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格撒尔:因为蛊,我们被赶出泸沽湖,我和喇尼娜┄┄也被你拆散了,老爷,我恨,我恨泸沽湖残忍的陋俗,我恨你冷酷无情的土司!
树丛中,喇尼娜听出来了,这是她忍痛割爱的情人格撒尔。
土司:┄┄你想怎么样?
格撒尔:老爷,我要为那些被蛊所害的人们讨回公道!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这样仇恨我们,蔑视我们,容不得我们,不,我们要为尊严而活!
喇尼娜忆起往事,轻声啜泣。
格撒尔:老爷,只要你宣布禁绝恶俗,废除巫蛊,宣布所有生活在泸沽湖的人都洁净无邪,我现在就放下武器!
土司:不,祖制不可弃,天命不可违!
格撒尔(枪口对准土司):那好吧,老爷,咱们两清了!
喇尼娜(失声高叫):格撒尔,不┄┄
“膨”的一声枪响,喇尼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里的枪。
几乎是同时,又是一声枪响。
格撒尔倒地前,挣扎着回头朝喇尼娜这边望了一眼,他看清开枪的是喇尼娜,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宽慰、释然、诀别一切的笑。
喇尼娜:天!我到底干了什么!
她的枪掉在地上。
土司也慢慢倒下去。
喇尼娜(痛悔):格撒尔!
喇尼娜扑上去,抱着他。
喇尼娜:天,这到底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喇摩冲过来,惊呆了┄┄他扑过去抱起土司。
土司府。
众人围在床前。
土司(声音微弱):喇摩。
众人闪开,喇摩过来。
土司伸手,颤抖的抓住喇摩。
土司:蛊,蛊!
喇摩:蛊?蛊在哪里?
土司:┄┄都是蛊降的灾祸!
喇摩:爸爸,别想那些,你就会好起来。
土司:不,爸爸就要沉到那个黑色的大梦里去了,爸爸要你起誓,今后要远离一切有蛊人家,离开那个蛊
女,否则还有灾祸降临泸沽湖。你明白吗?你起誓吧!
喇摩:爸爸┄┄
土司:起誓吧,我的孩子,你起誓继任土司,远离蛊女!
喇尼娜:喇摩,爸爸这个愿望你都不肯答应吗?
喇摩(看看姐姐,又看看爸爸):爸爸,我┄┄起誓。
土司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床边的手慢慢垂下┄┄
黑瓦峨岛,阴云四合。
桑巴次仁朝天鸣枪,群鸟惊飞。
溪水潺湲,夹岸,奇花瑶草,古木参天。
冰玛姐妹背着篓子沿溪走来,冰玛采了一朵花,别在骊玛头上。
骊玛羞羞的笑了,她也采一朵,戴在姐姐头上。
姐妹俩走过吊桥。
水磨房。
湍急的流水从磨房下急速流过。
姐妹俩走进磨房,放下背篓。
冰玛把青稞倒进磨眼。
水声、石磨转动声混在一起。
土司府。
喇摩房间,尼姆走出来。
喇尼娜望着尼姆,询问的眼神。
尼姆摇头。
喇尼娜轻手轻脚走进去,喇摩躺在床上,额上搭着一块毛巾。
喇尼娜难过地望着弟弟,喇摩干裂的嘴唇轻轻动了几下,喇尼娜面露惊喜,俯身谛听。
喇摩(含糊):冰┄┄
喇尼娜凑得更近。
喇摩:┄┄冰玛!
喇尼娜:冰玛?
喇尼娜面色一沉。
喇摩又昏睡过去,喇尼娜悄悄走出去,她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椅子上沉思。
野外。
喇尼娜走来,坐在树下的岩石上,沉思着土司府接二连三的变故。
一个东西掉在她头上,毒蛇!
喇尼娜惊叫一声,把蛇甩出去,蛇并没有落到地上,浮在空中盘旋。
它转了几个圈,朝喇尼娜逼过来,昂起的蛇头竟然变成冰玛,冲她张开腥红的大嘴。
喇尼娜:呵!冰玛?
冰玛穷追。
喇尼娜在草地狂奔。
毒蛇穷追喇尼娜。
喇尼娜:蛊女!别追我!
喇尼娜逃到绝崖上,脚下就是深不可测的泸沽湖,她绝望地大叫一声┄┄
敲门声。
管家的声音:小姐,小姐!
喇尼娜醒来,尽管一梦不祥,但她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坐直身子。
喇尼娜:进来。
管家进来,递信,站在一旁。
喇尼娜接信,没有立即拆看,象是在做一个决定,她朝管家招招手。
管家走过来,喇尼娜在他耳边低声吩咐。
管家频频点头。
管家:我这就去办。
冰玛家。
院子里正在晒辣椒,一片火红。
门外有人叫:冰玛,冰玛。
阿咪望着女儿走到门口,一个用头巾包着脸的陌生女人和冰玛说了几句,匆匆走了。
冰玛回来,神色焦虑。
冰玛:阿咪,公子病得很厉害┄┄一定是我把蛊传给他了!
阿咪:这怎么可能?
冰玛:舅舅采的九轮银藤在哪里?我要给他驱蛊!
阿咪:九轮银藤?那可是你舅舅拿命换来的。
冰玛(语气坚定):给我!
阿咪进屋,拿出一个纸包交给冰玛。
灶屋。
缕缕蒸气,冰玛揭开钵盖,手被烫了一下,她把手指放在嘴里吹着。
黑色的汤药,倒进一只陶罐。
冰玛捧着陶罐顺湖边走着。
湖边,冰玛把掏罐放到船里,解缆。
土司府。
管家和二个家丁站在山门前,冰玛抱着陶罐过来。
管家:冰玛?你怎么到这来了?
冰玛:府上带信,说喇摩病重,叫我来看他。
管家:哦?我怎么不知道?这样吧,府上今天有客,你先在那边等一下。
管家引着冰玛走到草地旁,不远处,好些女客三五成群坐在那里。
管家:稍候,我这就去报告小姐!
冰玛神情焦虑,恨不得立刻见到喇摩。
管家朝远处的娜甲示意,娜甲会意地点点头,管家悄悄地走开了。
草地上,一边是一群衣着华丽的妇女,一边是心神不定的冰玛。
冰玛不安地等待。
黄昏时分,暮霞敛彩。
冰玛抱着陶罐,一场恶梦开始了。
草地上。
众妇用餐,娜甲像是很偶然地回头看见冰玛,她惊叫一声。
冰玛听见惊叫,无意向那边望了一眼。
娜甲装作大惊失色,她朝冰玛一指,用右手食指在舌头上蘸了一下,妇女们惊慌失措。
波玛吐出嘴里的东西。
一个瘦高妇人跑到一边拼命呕吐,场面大乱,妇女们望着冰玛,怒不可遏。
妇女们头上戴着牛羊角,领口四周插着鲜艳的动物羽毛,把冰玛前后围起来。
娜甲(嘲弄):看,她带的什么?
波玛:药罐?天哪!
冰玛被围在中间,四周是疯狂的叫骂:蛊女!蛊女!
妇女们咒骂冰玛,推推搡搡。
黑暗中许多双手在冰玛眼前蛇一样晃动。
“咣啷”一声,陶罐掉在地上摔碎,黑色的汁液流了一地。
娜甲尖利的声音:蛊药?她又要害人!
冰玛瑟缩一团,包头布掉在地上,许多双脚在上面踩踏┄┄
咒骂声:蛊女!蛊女!
旷野,大雨滂沱。
一个黑影跌跌撞撞跑过来。
冰玛披头散发,一道闪电划过,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雨霁,枝条上水珠晶莹,悬针垂露。
茨多在山路上匆忙走着。
岔路口,跛鸭跳出来拦住他,拿出旧僧袍在他面前晃悠。
跛鸭:茨多!认识这个吧?
茨多认出来,心虚地摇手否认:不。
跛鸭:不是?那天你在这棵树上捅了一个马蜂窝,不就是用它装走的,你拿蜂窝做什么去了?
茨多摆手。
跛鸭(紧逼):冰玛家修房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东西在她家?
茨多心虚,二只小手摇得更欢了。
跛鸭:你还不承认?你不是用这个装过马蜂窝,丢在冰玛家院子里没来得及带走?
茨多一付可怜像,装糊涂。
跛鸭:哼!冰玛家的马蜂蛊一定是你放的,为什么要害冰玛?说,谁让你干的?
庄园。
娜甲兴冲冲上楼,敲门。
娜甲:是阿咪呵,快开门。
一片沉寂,娜甲推门,屋里没人。
娜甲(自语):哎,这孩子,跑哪去了?斯给?斯给拉姆?
她一出门,看见斯给拉姆站在走廊上。
娜甲:斯给?也不吭声,吓阿咪一跳。
斯给拉姆不说话,望着她。
娜甲(得意):阿咪这回总算出了一口恶气,那个蛊女冰玛,她这辈子再也进不了土司府了。看,金链子,你戴上一定好看,试试?
斯给拉姆(神情凝重):阿咪,我问你,冰玛家的蛊,是不是你们放的?
娜甲(一惊):我放的?放你阿咪个屁!
斯给拉姆:不是你们放的?那天茨多弄个马蜂窝回来干什么?天黑时候你叫他带着蜂窝又去了哪里?
娜甲(一愣,放低声音):小祖宗,低声!要让人家知道了,阿咪这辈子还怎么见人?
斯给拉姆(愤怒):那你有没有想过,冰玛这辈子还怎么见人?她们一家怎么见人?
娜甲一时语塞。
斯给拉姆:阿咪,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娜甲(气急败坏):为什么?还不是为你!
斯给拉姆(激动地):为我!为我!为我!你不知道,冰玛家里着了蛊,家里就塌了天!村子里的人,见了她们象见了瘟神,躲避她们,疏远她们,鄙视她们!她妹妹不敢出门,她阿咪眼泪都快哭干了,她舅舅为了采药驱蛊,摔到山崖下面,她小妈妈因为承受不住蛊的压力,跳了陈尼久补卡!
娜甲(震撼):陈尼久补卡?那不是纳西人殉情的地方?
斯给拉姆:口口声声为了我,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土司家那个公子,骄横任性,酗酒自傲,这样一个人,我想一想都恶心,你还眼巴巴盼着我依附在那里做一个寄生虫,真是羞耻,要去你自己去吧。
斯给拉姆朝楼下跑去。
娜甲(望着斯给跑下楼去):斯给!这个没良心的呀,阿咪为你操了多少心┄┄
峭崖。
狂风吹拂冰玛的长发,她向天空伸出双臂。
冰玛:格姆女神!你告诉我,那个罪恶的蛊藏在哪里?求求你,求你不再放纵这罪恶的渊薮,把蛊永远镇压在你威严的神座下,不许它放肆害人。
格姆女神!你要让谁活着,就让她活在你圣洁的光辉中,沐浴你慈爱的天光、安享你的深恩厚泽。你要让谁死去,宁愿他死于山崩地裂,洪水天灾,也不要让巫蛊的阴影遮蔽他向往光明的眼睛。
格姆女神!求你宽恕所有为蛊所害的人——那些活着和死了的,富贵的贫穷的,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婴孩。他们都是你的子民,你的儿女,宽恕他们,还他们公平、自信、尊严,还他们人生的权利。
格姆无语,苍天无语。
回答冰玛的,只有一阵阵猛烈的风,在松涛林海间发出阵阵尖啸。
土司府,山廊。
喇摩身上搭着毛毯躺在靠椅上,大病初愈的他怅惘地望着风云变幻的泸沽湖。
尼姆托羹汤走来。
喇尼娜(接汤,喂喇摩):喇摩,你昏睡几天,大家都捏着一把汗。
喇摩:马帮到了吗?
喇尼娜:早就到了。一路险相环生,幸亏那个锅头子。
喇摩:锅头子告诉我,这是他最后一次跑马帮,以后就回松潘,守着儿女,再不出门了。他人呢,我要见他。
喇尼娜(眼圈一红):锅头子,他探路时,滑下山崖┄┄
喇摩惊讶,难过地低下头。
喇尼娜:你刚刚缓过劲,别操心太多。这些天,姐姐天天晚上做恶梦,梦见冰玛变成一条蛇,追着我咬,人在梦里又跑不动,吓得心都要跳出来。
喇摩:姐姐你多虑了。
喇尼娜:唉,不提也罢。(出滇玉)你看。
喇摩:滇玉?怎么在你手里?
喇尼娜:不是从冰玛那里找回来,看你还怎么找你熹马一家!
喇摩摸挲滇玉,象是沉浸在回忆之中。
喇尼娜:那天冰玛乘你昏睡,偷偷带了一罐蛊药想害你,这块玉就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当初一定是她偷了去。
喇摩:蛊药?不,冰玛决不会做这样的事。姐姐,你弄错了,这块滇玉是我送给冰玛的。
喇尼娜(满面疑云):你送她的?救命恩人临死相托,怎么肯轻易送人?
喇摩:是的,是我送的,姐姐,你别问了。
殘阳如血,格姆山晕染在瑰丽的霞彩中。
阿咪背着背篓,冰玛姐妹跟在她身后。
阿咪: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泸沽湖,凭两只手,谁也不求,我们一样活得有尊严!
冰玛:阿咪,我懂,我会的。
母女三人望着天边冷峻的雪峰,瑰丽的晚霞勾出三人的剪影。
土司府。
管家:达巴巫师说,从格姆山远望土司府,煞气极重。前段时间我随老爷出门,一只猫头鹰在树上叫了三声,结果┄┄
喇尼娜:难怪,自从老爷过世,喇摩就大病一场,这两天我看他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真让人不放心。
喇尼娜在房里来回踱步,焦灼不安。
管家:汉人有冲喜之说,娜甲一心希望自己女儿进土司府,我看┄┄
喇尼娜(沉吟片时):麻参议来信,正为此事。这两天,喇摩心神恍惚,我看他还是没有忘记那个蛊女,只有斯给拉姆进了门,才能让喇摩死心。
管家:是这话。
喇尼娜:你这就派人告诉娜甲,立刻上岛,议婚!
管家:议婚?
喇尼娜:不能由着喇摩的性子了,不然,谁知闹出什么乱子来。
管家:小姐放心,我这就安排。
庄园大门。
一架马车离开,娜甲兴冲冲的招手,目送马车离去。
楼上。
娜甲坐在镜前妆扮,在包头布上插上一支鲜艳的头花。
茨多走来。
娜甲(兴冲冲):找到斯给了?
茨多摊开两手,作无奈状。
娜甲:土司府紧着催,小姐还在那边等着,干脆,不等她了,上岛!
娜甲拢拢头发,拎起一个包,匆忙下楼。
山路,云雾缭绕。
马车在山路上小跑,马铃儿叮当。
天空,乌云翻滚。
泸沽湖边,停着一长溜猪槽船。
猛浪拍岸,哗然有声,娜甲跨上猪槽船。
茨多忧虑地望着湖面,远处白浪涛天,他为难地比划:风大,不能行船。
娜甲望望天空,固执地一指黑瓦峨岛方向。
茨多无可奈何,解开船绳,小船离岸。
冰玛家。
屋顶,黑旗在狂风中不安地抖动。
阿咪望着乱云翻滚的天空,面容忧虑。
阿咪(双手合十,望着空中):它又来了,十年前那场大风暴又来了!冰玛,冰玛。
冰玛姐妹从花楼上跑下来。
阿咪:快到湖边栓船!
湖畔。
阿咪和冰玛姐妹朝湖边跑去,强风吹得她们脚步不稳。
骊玛指着湖中:阿咪,看,真好玩!
湖中,一条离岸的猪槽船正在风浪中颠簸。
阿咪:谁家的船刮到湖里去了?
冰玛:阿咪,船上有人!
阿咪仔细一看。
阿咪:天!真不知泸沽海子的厉害,这个黑纳米发起脾气六亲不认,有一年,几百纳西兵就是这样的天气下海子,一个都没活着回来。赶快叫住船!
冰玛姐妹(沿湖岸追):喂,危险,快回来┄┄
云,越变越黑,风越来越大。
猪槽船上。
茨多朝岸边比比划划。
湖岸上,二个人影边跑边追。
狂风中传来隐约的呼唤声:┄┄快上岸,危险!
娜甲终于看清了。
娜甲(不屑一顾):我当是谁,原来是那个蛊女?别理她,快走!
湖岸。
冰玛姐妹边跑边大声呼喊,猪槽船渐行渐远。
阿咪:格姆女神,求你保佑船上的人平安!
泸沽湖,猛浪若奔。
猪槽船在波谷浪尖中如同一片飘荡的黄树叶,湖水拍打小船,发出令人恐怖的喧阗。
娜甲:格姆女神,求你惩罚那个蛊女,保佑我的斯给拉姆早嫁土司府!
茨多指着岸上哇啦哇啦,准备掉头回船。
娜甲:别理那个蛊女,格姆女神一定会保佑我们。
猪槽船一会跃上浪尖,一会儿跌入谷底,一个巨浪卷来,猪槽船瞬间没了踪影。
娜甲包头布上的头花随波逐流┄┄
湖畔,野花微微抖动。
狂风骤雨已然远逝,天空在水墨般浓重的雨云间透出一角蓝色,狂暴的泸沽湖此刻一片宁静。
湖岸。
斯给拉姆默默坐着,一张张纸钱扔进火中,风打着旋扬起纸灰,纷纷扬扬落向湖中。
湖岸。
远远的,一个人走来,这是冰玛,默默望着斯给拉姆。
斯给拉姆(眼神呆滞):冰玛。
冰玛(一愣,不相信):我?你在跟我说话?
斯给拉姆的视线在远方游弋,悲伤的脸庞带着一丝寒意。
冰玛:┄┄人死不能复生,格姆女神一定会保佑你阿咪在天之灵。
冰玛蹲下,默默地拿起几张纸钱,轻轻投进火里。
斯给拉姆(望着平静的湖水,面无表情):冰玛,你别难过,你应该笑,因为消逝在泸沽波涛里的这个人,曾经给你家带去那么大的灾难。
冰玛:斯给,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别太伤心。
斯给拉姆:不,我告诉你,你们家的蛊——就是你家修房子的时候┄┄
冰玛惊讶地望着斯给拉姆,不知她到底要说什么。
斯给拉姆:┄┄那个马蜂窝,就是我阿咪叫人偷偷藏在你家的。
冰玛震惊,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斯给拉姆:┄┄原谅我那糊涂的阿咪吧。
冰玛:你阿咪放的蛊??她为什么要这样?
斯给拉姆:她希望将来走进土司府的人是我,不是你!
冰玛明白了,突然朗声大笑。
斯给拉姆(惊慌地抓住冰玛的胳膊):冰玛,你怎么啦?你别这样!
冰玛狂笑一阵,又抽泣起来。
斯给拉姆:冰玛,你要是心里难过,想哭就痛痛快快哭出来吧。
冰玛跪在地上,哭的双肩抽搐。
冰玛奔跑在湖边。
冰玛奔跑在古树下。
冰玛奔跑在村子里。
冰玛家。
大门“咣啷”一声撞开,冰玛靠在门上急促地喘息着。
院子角落,一把砍刀,锋芒锃亮。
冰玛的目光落在砍刀上,她走过去,拿起砍刀呆呆望着。
屋顶。
锋利的砍刀在黑旗旗竿上砍着,一下,二下,三下。
阿咪在下面惊慌地望着冰玛。
阿咪:冰玛,你干什么?
冰玛用力砍着,黑旗砍倒了,冰玛木然望着这面给她们家带来巨大的耻辱,灾难的黑旗,长出一口气。
黑旗坠地。
土司府。
喇尼娜:什么?马蜂蛊是人家放的?
喇摩:是谁?为什么要害冰玛?
管家:娜甲,为她女儿┄┄
喇尼娜吃惊地站起来。
喇摩来回踱步,眼中灼灼如焚。
喇摩:备马。
管家:是,老爷!
山道旁。
一个小土庙,摆着香火祭物和一个牛头马面的灵物。
巫师做着神秘的仪式,西尔和胡尔一左一右跪在两旁。
巫师(双目微闭,念念有辞):察龙经预知吉凶,观圪象遥测祸福。本大师近日观天察水,遥见一股黑气从泸沽湖底直冲玉龙雪山,何方妖孽毒蛊,即刻现形!
二只卦板落地,巫师拾起。
巫师:果然不出所料,是条蛇精!在泸沽湖下藏了九万九千九百年,蓄百毒于体内,成剧毒之蛊。如今化为蛊女作崇,祸害一方。此蛊女不除,泸沽湖将遇万年一劫,届时天塌地陷、涌浪浊天,连玉龙雪山都要陷入一片汪洋。
西尔:呵,摩梭人可要遭秧了。
胡尔:求巫师即施法术,降服蛊女,保佑摩梭脱此劫难。
巫师:只要本大师在,正义必将战胜邪恶!
喇摩纵马。
白马冲上山岗。
白马越过溪涧。
白马穿过草海。
山林。
巫师面涂铀彩,裸胸赤足,抡着一把大刀,西尔胡尔跟随他,每逢岔路口,巫师就念咒挥刀做杀蛊状。
山道,跛鸭扛鱼杆走来。
看见牛头马面的灵物和乌烟瘴气的香火,四下看一看,解开裤子。
香火,浇熄了。
垭口。
冰玛拎着扯成布条的黑旗笑嘻嘻从远处跑过来。
冰玛:我家没有蛊了,我不是蛊女。
巫师:嗯?
西尔(一指):就是她,蛊女!
巫师:蛊女?蛇精!我要砍下她的脑袋祭山神!
冰玛失魂落魄钻进一个山洞。
巫师:蛇精钻洞了?硫磺,薰!
西尔胡尔抱来茅草堆在洞口。
冰玛咳呛不停。
洞口。
冰玛冲出来,向林子深处跑去。
巫师:追!
冰玛边跑边仓皇回望。
草海,跛鸭坐在猪槽船上钓鱼。
附近山坡传来嘈杂的人声,跛鸭回头,只见几个男人在追赶一个女子。
远处的声音:蛊女,抓住她!
冰玛隐入丛林,巫师一行穷追不舍,冰玛又跑出来。
跛鸭(惊讶地站起来):冰玛?
冰玛隐入丛林。
山坡,一人高的茅草丛。
冰玛慌不择路。
巫师追来,茅草丛里,杳无人踪,他把长刀插在地上。
巫师(冷笑,纵火):这回看你还跑!
茅草噼噼啪啪燃烧起来,冰玛绝望的退入茅丛深处。
冰玛:格姆女神,你救救我!
巫师(狂笑):哼!马上你就变成一抔寒灰!哈哈。
忽然一阵怪风,朝巫师这边猛扑过来,他被大火吞噬了。
一个身影冲进火海,这是跛鸭。
村口,古树。
白马自湖边跑来,喇摩恨不得立即见到冰玛,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
白马跑过村口的古树,到了冰玛家门前。
喇摩:冰玛,冰玛?
花楼,寂无人声。
母屋,光线阴暗。
阿咪坐在火塘边,转着手里的串珠,听到喊声,她从屋里迎出来。
阿咪:谁呀?
喇摩:阿咪,冰玛在家吗?
阿咪:你是?(判断来者)如果没认错,你就是土司家的公子,进屋来吧。
喇摩低头抬腿迈过高高的门坎。
喇摩:阿咪,水?
阿咪:水?
阿咪愣住,怀疑听错了。
摩梭习俗:如果当着有蛊的人吃喝,被认为会染上蛊,更不用说吃喝蛊主家的东西。
阿咪:你要喝水?
喇摩点点头,阿咪抖抖地递茶过来,喇摩一饮而尽。
阿咪终于露出笑容。
阿咪:有件事在心里压了很久,一直想问问你。
喇摩望着阿咪。
阿咪:冰玛说,你有一块滇玉,和我们家的一块玉很象,冰玛几次想问你,怕你误会。几年前,冰玛她哥哥跟人跑马帮,被土匪抢了,怕人家上门讨东西,就不敢回家。有人说他跑到西藏去了,有说他跑到内地去了。冰玛想念哥哥,有一次,在土司府给你清屋子的时候,见你有块滇玉,跟他哥哥带走那块一模一样。这样的滇玉,我们家还有一块,传了好几代了。
阿咪取滇玉,递给喇摩。
二块滇玉,喇摩对比。
阿咪:祖传这二块玉,拼在一起就是一个凤凰。
二玉相并,一个精雕细镂的凤凰图案,线条流畅,刀法飘逸。
喇摩: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阿咪:熹马!
喇摩看着玉,又看看阿咪,神情激动。
喇摩:熹马?阿咪,可找到你们一家了!当年熹马就是为了救我,才┄┄
阿咪:熹马已经?
喇摩(沉重地点点头,把二块玉还阿咪):这块玉,就是熹马留下的┄┄
阿咪(捧玉,微微颤抖):熹马┄┄盼来盼去,还是见玉不见人!
喇摩:原来冰玛就是熹马的阿妹!冰玛呢?我现在就想见她,我有好多话要告诉她!
阿咪:自从着了蛊,我们一家在泸沽湖┄┄刚才冰玛回来,砍了屋顶的黑旗,跑出去了,我真担心她走疯婆子当年那条路!
喇摩:不,你们家本来就没有蛊,那个马蜂窝是人家藏的,我要把这些都告诉冰玛!
阿咪惊讶地站起来,望着喇摩。
阿咪:谁这样害我们?
山野,粗大的树根裸露地面,仿佛土地隆起的血管。
冰玛昏沉沉靠在树根上。
跛鸭:冰玛、冰玛。
冰玛(如陷梦魇):不,别追我,我不是蛊女,我们家没有蛊!
跛鸭(哽咽):别害怕?我是跛鸭!
冰玛眼前一片模糊,好一会儿才看清是跛鸭。
冰玛(一惊):跛鸭?我这是在哪?
跛鸭:冰玛,娜甲淹死了,巫师也被火烧死了,不会有人再害你了。
冰玛(似乎清醒过来,微微点头):离开!离开这里!
跛鸭:离开?
村口,古树下,风马旗猎猎飘动。
喇摩站在高处,四周黑压压围满了村民,拉丛、若玛、泽旦等都在静静地听着。
喇摩:我以土司的名义为冰玛正名,她不是蛊女,她家的马蜂,所谓的马蜂蛊,是有人出于妒忌,乘修房时候藏在她们家的。
人们交头接耳,表情激愤。
骊玛背着篓子走来,静静地听着。
拉丛:这个雷劈的,不得好报。
若玛:告诉我们,究竟是谁陷害了冰玛一家?
喇摩(作手势制止):不,冤冤相报,仇恨就永远没有尽头。
人们望着喇摩。
喇摩:泸沽湖自古以来地僻一隅、山明水秀,多少人到了这里,羡慕这样一块洞天福地、世外桃源。可就是这样一方明净的山水,几百年间被巫蛊迷信搞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冰玛,一个纯洁善良的摩梭女孩,就因为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蛊,遭受不平的待遇,受到深重迫害。
骊玛听着,眼圈发红。
白马甩着它漂亮的尾巴。
山林。
跛鸭背着冰玛。
跛鸭:我是真的喜欢你,说假话,我情愿就死。
冰玛:我是蛊女,你敢要?
跛鸭:敢!
冰玛:你愿意领我到很远的地方?一个没有蛊的地方?
跛鸭:愿意!
冰玛(语气坚定):那就离开这有蛊的地方,离开泸沽湖,永远不回来!
跛鸭(回头,同样坚定地):离开,这就离开!
古树下。
喇摩:几百年来,摩梭祖辈为巫蛊迷信付出了沉重代价,生活在这里的孩子们,她们的心灵承受重压,她们的精神倍受煎熬。不,我们的先人错了,泸沽湖没有蛊,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将荒诞无稽的蛊从我们的生活中驱逐出去,将那些被隔离被污辱被迫害的人们,从冷酷的岐视中拯救出来。现在,清朝皇帝早已被赶出了紫禁城,人类发明了机器,飞机也上了天,相信有一天,我们摩梭人会战胜瘟疫,战胜冷热症,麻风病,战胜蛊!
斯给拉姆走下马车。
湖边。
跛鸭背冰玛上船。
冰玛:跛鸭,你还恨我吗?
跛鸭:不,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打我骂我,我都不死心┄┄
冰玛:离开这个巫蛊横行的地方,真好!
跛鸭:是呵,没有人再欺负你,我有的是力气,我会做事,我一辈子都对你好!我们安顿好了,再把阿咪和骊玛接出去。
冰玛坐进船里。
古树下,人们静静地听着。
喇摩:摩梭先祖开创了这片天地,我们传给子孙的应该是神圣的格姆山,是圣洁的泸沽湖,是万禽欢鸣天鹅翱翔的草海,绝不应该是愚昧,落后,是人人厌恶的,蛊!
人们低声议论。
斯给拉姆和骊玛欣然交换一个目光。
西尔和胡尔惭愧地对望一眼。
喇摩:冰玛,就象玉龙雪山一样圣洁无暇,我要用清亮的泸沽湖水洗去冰玛眼里的忧郁,我要用格姆山五彩的云霞妆扮冰玛的容颜,我要用虔诚的忏悔抹去冰玛心头的阴影,我要找回心中失落的太阳!
斯给拉姆:去吧,快去找回你心中的太阳!
疯婆子(在人群外,喃喃地):去吧,那个太阳在海子边呢!
喇摩跨上白马。
湖中,猪槽船向泸沽湖深处划去。
冰玛望着湖岸一排排熟悉的木愣房,眼泪,一滴滴滚落面颊。
湖畔。
一长溜猪槽船,寂无一人。
白马冲过来,这是喇摩和冰玛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喇摩勒住马头,白马前蹄高昂,嘶叫一声。
喇摩焦虑地寻找冰玛。
喇摩:冰玛┄┄
湖畔。
骊玛、斯给拉姆、拉丛和姑娘们的呼唤:冰玛┄┄
呼唤声在起伏的群山和蓝色的湖面回荡:冰玛┄┄
猪槽船越划越远,慢慢变成一粒小黑点。
湖岸。
晨光熹微,骊玛阿日和娜尔措眺望白雾渐散的泸沽湖。
远处,黑瓦峨岛渐渐显出她神秘的轮廓。
娜尔措(凝望滇玉):后来呢?
骊玛阿日:姐姐走了。往事已经过去了七十年, 土司府早就变成一堆瓦砾,成了鸟和蛇的乐园,如今阿日已经是八十三岁的老人,除了梦里,再也没有见过冰玛!
滇玉,莹光闪烁,晶莹剔透。
泸沽湖,水天浩淼。
烟波深处,歌起:
我们摩梭的先祖
来自那遥远的北方
我们摩梭的后人
住在这神仙的故乡
死去回来路没有呵哈巴拉
来死去来玩来耍哟玛达米┄┄
《剧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