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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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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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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桥水库旧事》

太史魏

上世纪一九七五年八月七日,中原地区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祸事。

这天深夜,黄河之南,淮河之北的河南驻马店地区暴雨连旬,致使板桥水库不堪重负,訇然坍塌。汹涌的洪水顷刻蔽空直下,数十米高的惊涛骇浪摧枯拉朽,拨树倒屋,平原之地瞬间巨川大泽。洪水裹挟,泥沙俱下,所经之地皆为一片汪洋。据武汉警备区老首长胡顺清回忆,京广铁路某些区段的两条铁轨,被狂涛巨浪拧成两股麻花。抢险队伍,步至淤泥深处,脚下一软,就不敢走了——下边是泡软的人。洪水之暴烈,发墈决塘、怀山襄陵,令人惊心悼胆,闻之色变。

洪灾后,消息闭塞,举国震动,流言四起。父母老家,位于驻马店地区西平县。那个年代通讯不畅,别说电话。发个电报,都要从武昌徐家棚码头坐轮船到汉口江汉路一带的邮政局,发电报的电信局,永远人潮汹涌,永远都要排着长队,当时发电报,一个字收三分钱。从武昌洋园步行到徐家棚月亮湾码头坐轮渡,来回一趟至少要三四个小时。当时武汉市到处流传着令人可怕的传言,驻马店地区楼倒屋塌,一马平川,连树上都挂着毒蛇咬死的尸体。我母亲张玉莲当时在武昌徐家棚长江织带厂作纺织女工,这个厂,专门做部队用的背包带。厂食堂有个田妈妈,与我们家隔幢是邻居,驻马店地区遂平人,与父母老家西平仅一县之隔。田家玉珍与我二姐是同学,田家儿子中秋与我是同学。

一日,母亲下楼,心惊肉跳往田家打探交流消息,谁知,去田家不久,隔着百十米一条专用线铁路,即听见塘边平房那里,我母亲与田妈妈的痛哭声。我听见了,告诉父亲。父亲细听一会,连忙跑去。原来,这田妈妈不知从哪里听人说,西平县城宋元时代的东关塔,毁殁于洪水。那一座塔,是本县城最高建筑。若此处湮灭,其它地方可想而之。母亲与田妈妈跌足大恸,哭声甚是凄惨。

老家,还有百十口子人呢!

那之后不久,我父亲魏道珠竟然遇到一次坐直升飞机巡阅灾区的机会。飞机飞越鸡公山,直奔驻马店地区。从空中俯瞰灾后的豫南平原,虽然大水过去,留下暴虐的痕迹,通过望远镜仔细观察,并非完全陷溺一片泽国。远远地,影影绰绰竟然看到一个小黑点——那是西平县城赫赫有名的东关塔。古塔巍然屹立,那一瞬间,父亲眼泪要流出来——放心了!回武汉返家,脸上有了喜色。一五一十,细细说与我母亲:“可再别哭了,东关塔没有倒!”

当时我大哥豪杰,二哥豪金,还在湖北荆门子陵公社,雷场下农村,修地球。

母亲听了喜讯,愁容顿扫。她不识字,立即一字一句,吩咐我写信老家。见母亲终于有了笑容,立刻遵命。遇不会的字,写个同音字。

信寄出去,一若石沉大海。老家还是没有信来,我母亲提心悼胆,夜不安枕。

杜甫云:“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短短二句千古名诗,道尽人生况味。

再后来,我父亲通过铁路电话,联系上在驻马店铁路干调度的三哥魏海传,三伯在那头说:“珠、大水过去了,靠水库近的地方基本都毁了,远的地方目前情况还好。西平咱家,大水下来时,幸无人伤亡,东关塔还立着呢,放心吧……”

父亲狂喜,一溜小碎步回来,通报家人。我母亲听了,先是半信半疑。因为父亲总爱拿谎话搪塞她。闻言我三伯亲口说的,于是、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落了地。

驻马店板桥水库大洪水之后,老家人陆陆续续也有了消息。

秋天时候,正是武汉市公映电影《海霞》那一阵子。武昌和平大道洋园一带,单位放露天电影。那一天,记得来了老家客人,武汉转车,来家住一天。这是一家三口,男的是个军官,穿四个口袋军装。听母亲说,是个连长。妻子是个美丽少妇,怀里抱个几个月大的婴儿,起名字叫个水垛。父亲奇怪,问,怎么叫水垛?

少妇眼圈一红,说:“夜里大水下来的时候,俺一村人跟反了一样呵!哭得叫的,骡子马,都哄乱窜。抱着这人孩子哩,跑不动,俺爹就扶着俺上了草垛子,咋办?飘到哪是哪,不中了等死呗。后来顺水冲下去十好几里地,到了一个高坡上,挨着一棵大树,才拾了一条命。他爹从部队回来,给俺毛蛋起名,就叫水垛。”

少妇言罢,犹涕泣不止。父母相顾愁惨,涵泪无言。

这件事,一晃过去四十余年。幸免洪水中的水垛,如今也人到中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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