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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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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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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旧事》

我在厦门翔安海底隧道工地的时候,那附近有个下店村。

下店村有位七十五岁的老人,姓苏、属鸡。人瘦削、肤黧,然矍烁健朗,诚恳和蔼。苏老汉一年四季穿一件褪色的蓝色中山装,左上衣口袋中,插着二杆钢笔。这二杆钢笔立刻引起我对他的好感,于是格外留意。

老人喜读书,家中庭院花花草草、雅洁幽静。信佛。初一或是十五,与人结伴,往同安马巷一带庙宇,上香祈佛。

这一年夏天。有一天在板房工地,无意中发现,墙角屋后隐匿的蜘蛛们,悄然四处结网。蜘蛛乃灵物,有预兆的。

果然。

东南沿海热带风暴“帕布”与超强台风“圣帕”,相继登陆厦门。

长年蹭蹬内地,一直没见过台风长啥模样?于是跑到海边竖井工地,效仿曹操,雄视南溟观沧海。天相阴晦,狂潮拍岸。个人独立一隅,于海水群飞之际,作出尘之思。正心潮激荡,飘然出神间。忽闻人呼、音甚厉。转头,却是苏老汉。

一把拽住往回走:“哎呀,不要命了。台风很危险的,掉到海里就没命了!”

老汉热情诚邀:“你不是喜欢听我讲下店旧事吗?到我家里去吧,讲给你听。”

遂跟上,冒雨村中。

苏老汉出过远门,厦门普通话还流利。他回忆一件台风往事,令人久久唏嘘。

那是一九五八年夏秋时节,强台风过厦门,刘五店码头发生的一件真实故事。

新中国解放前后,有一段时期,厦门海面游弋着一种“夫妻船”。何谓夫妻船?就是指那种地无一垅,房无一间,一切生活来源靠一只捕鱼船的人家。他们凭两只手,靠运气、在茫茫大海上努力地活着。夫妻船之人,在船上生儿育女,在船上饲猪养鸡,在船上捕鱼捞虾。白日出海,为防止小孩子坠落大海中,就把儿女拴在船舱口。其它猪、鸡、鸭,在船尾做个大笼子,夯不啷当都圈上。

海上辛劳一天,当夜色笼罩海面的时候,这些夫妻船一一靠拢刘五店码头、抛锚。捕获的渔虾换几个小钱,一家人就在船上生火做饭,停下来歇口气,过夜。

一代一代,年复一年。

这天黄昏时分,一条条夫妻船缓缓停靠码头。草草晚饭罢,人们枕着一阵阵涛声,沉入黑甜梦乡——没有人想到,一场恐怖死亡的台风,正悄悄逼近刘五店。

夜半时分,冥色四合。

漆黑的海面上,猛烈的狂风瞬间咆哮起来,数十米高的狂涛巨澜,狠狠砸向刘五店。那些静悄悄停靠码头的夫妻船,猝不及防。尤如一片片飘零的黄叶,被凶猛的飓风冷酷地扯断锚链,埋葬于大海深处。

“我那时候还很年青,记得这件事。一场台风,好多夫妻船都吹到海里去了。当晚死了好多好多人。过了几天,海面上漂得到处都是,小动物,惨得很不能看。”

悲剧过去半个世纪,苏老汉那天谈起来,声音犹哽咽,眼圈红红。

然后,出了一件事,令人拍案惊奇。

台风过去一二天了。

这天天色麻麻亮,距离刘五店码头不远,有一个澳头西滨村。村里有一个渔民,这人有个习惯,早起。这天爬起来,“吱呀”一声开了门,慢腾腾踱到海滨。去海边干什么呢?他想拾些台风之后漂浮于海面的浮木烂棍,晒干了作引火柴。

晨光曦微、薄冥幽缈,渔民走到海边的时候,赫然看见不远外的海面上,隐隐约约浮着一个黑乎乎的大家伙。当时吓一跳,眼神昏花,心里怦怦打小鼓:“老天爷!这么大的鲸鱼也浮到海边了?妈祖保佑,全村人发个大财呀!”

拿起脚,朝前探几步,又犹豫着停下来。他终于看清了,那不是鲸鱼,那是一条夫妻船。此刻四脚朝天,倒扣大海中。风浪之中,一阵阵颠簸……

人张口发着愣。正在这时候,断断续续传来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他感觉有些异常,于是细听。除了风声,还是风声……终于终于,他听见了。那声音虽然极其微弱,遥远得仿佛来自另外一个星球。但还是被他听见了——有人在船底努力敲击船身,发出沉闷的“嘭嘭”声。

船里有人,还活着!

惊魂的渔民,他意识到眼前正在发生什么,逆着海风、急忙转身奔向村子里。一边跑,一边喊。黎明的曙色中,阳光穿透云层照射在海滩上。一个人听见了,另一个人也听见了,更多的人听见了。村子里男女老少都跑出来,涌向了海滨……

“后来呢?”

苏老汉凝重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摆着手,一边笑一边咳:“没事了没事了,他们两家人,后来结成儿女亲家。到现在,还经常走动的。现在条件好了,老百姓的房子都是大石板做的。等中铁建把翔安隧道修好了,经常过来,铁观音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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