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麂列岛

太史·魏

一

癸卯秋，冗余闲暇，余游南麂列岛。

南麂列岛本名海山，古时标识为“南己山”。

由温州平阳码头登船过海，风烟披薄、一线亘然，航行二个时辰。

行前攻略，对南麂列岛形貌粗识一二。南麂列岛位于浙江东部海域，首瞻西北、尾曳东南，海岸线蜿蜒二十余里。由龙嘴头等五个岬角与国姓岙、马祖岙、火焜岙三海湾及南麂港码头组成，主岛外形因似麂子而得名。环岛礁岩海浪侵蚀，形成海蚀之崖、柱、穴、坪等景观。南麂列岛远离大陆，特立独行、桀骜不驯，东北和西南两侧为深水通道，最深处达四十五米。距温州七十海里，距台湾基隆一百四十海里，距日本冲绳岛百余公里。可谓控扼要冲、经纬险要，环岛以海蚀地貌为主，海岸线曲折、岬角环生。其海域面朝大东洋，领秀浙东，旅游景区分大沙岙、国姓岙、三盘尾三景区。天风海韵、峰峦奄霭，铺锦列秀错落下五十二座岛屿，著者有竹屿、大擂岛、水仙花岛、海鸥岛、下马鞍等等。南麂岛凌烁千古，山奇、石怪、天蓝、海绿、贝藻甚丰，为中国海钓基地，浙江四大渔场之一。

著名数学家苏步青题字称誉，——“碧海仙山”是也。

向往风采，一睹为幸焉！

登岛当晚，海风习习、沁凉如秋。岂料，睡至夜半时分，岛上狂飙骤起，大风雨呼啸枕上。惊心动魄、游兴遂沮，——天相惨澹、如此败兴，明日游行阻雨，照相一无光影，岂非煞风景之事？然、次日天光乍现之后，潮平海阔、云霞激射。

欣欣然！

酒店右手，即著名景点大沙岙。贝壳海滩，儿童挖沙戏海、捉鱼擒蟹之天堂。

朝霞喷薄，金光摇动，海湾一带人迹寥寥，惟闻海涛裂岸、潮澜有声。大沙岙位于南麂岛以南，三面环山，一侧面海。此处海滩宽八百米、长六百米，沙质细腻而洁净，天风虚岚、一无人喧。伫立海滨、豁然凝目，大海中突兀耸立一岛屿、色青黛，气势浑莽、神态巍然。视之，仿佛山中一烈虎，凌然盘卧、不怒而威，作森森欲攫状。此岛、乃大沙岙著名景点虎屿。

风乍起，虎屿海浪喧阗。玉液金波，直卷起千堆雪。

静下心观海，只见纤细一条海岸线，色泽明黄。白色的海浪一阵阵冲击沙滩，发出哗哗海潮声。此天籁之音，鸣啸万古，闻之心骨皆清也。虎屿后侧，近海岸边有一黑色礁石，又名虎子。远处正对妈祖岙。远望，南麂岛逶迤两座高山，一名南麂山，高一九二米；一名大山，高二二九米。双雄鼎峙，东南面形成大沙岙，西北面则形成马祖岙。晨昏立于海滨，流目四瞩，东眺日光蒸腾，西望红霞烛天。

国姓岙三面环山，位于本岛偏北部，天然避风良港，旧有摩崖石刻遗留于此。

此外，本岛有蜡烛峰，白蛇礁等。白蛇一带多伏暗礁，古时渔船触石，船毁人亡。

古语云：脚踏船板三分命！

望海唏嘘，心中喟然。大沙岙烟霞神采、风烟一览，登车往三盘尾。

南麂岛向东南延伸为头屿、二屿、三屿，依山丘高低层次区分，为头盘、二盘、三盘，一直延伸至本岛东南尾部。三盘尾之名，即由此而来、是为南鹿岛观海最佳处，又有万景园。登高临远，视野中皛溔晃漾、碧水泓然；孤峰远设、野海遥拖。数峰旷石雄峙，一道栅栏逶迤。凭海临风，海对面二岛屿，一大一小。赭褐苍黄，凸浮海面上。右手一侧是个宁静海湾，海面泊七八条渔船，风景至幽至绝，十分颜色。此处海上蜃景，观之心游万仞、神骛八极，那是相当治愈。踱至观景台上，拖一把椅子颓然坐地，云垂海立兮，骨冷禅中，心中汹涌千百万言！

脚下绿的海，猫眼绿宝石一般色泽，清华朗润于心底。

丹青不污天赐色！

饱览山海形胜，不免心中叹息。红尘劳攘、人面如苦字，多少人能亲眼一见如此沧海伟观、脉脉一色？叹息罢，沿海滨山崖道路一侧环行。远处，见一人立于巨大礁石上迎风海钓，心中羡慕，此尘外悠闲汉也！披襟当风，六神安和而四体通泰。三盘尾环岛，不知火山地震或是战争炮击，巨礁乱石磊砢。细究之，非人工、乃天力！有巨石堆叠，横亘道上，勉强行得一人；有巨石，立于另一块巨石上，仿佛天外飞来、栖心玄默；有巨石欹侧一隅，却留一夹缝赐行人一条生路。更多乱石则杂错山陬海畔，望之如瓜、如豆、如山药、如芋艿蕃薯，面目憨然。

行一程，光影显强烈。天宇拖蓝、远海凝绿，而诸岛青黛。海风烈烈、白鸟低徊，一步一帧风景。缘海岛迤逦，有地方修筑栈道，铺设木栅栏。有地方因陋就简，于礁石山崖上，开凿了台阶。老者幼稚，均通行无碍。走一走，停一停，看一看，绿色的海水拍打在赭黄的礁石上，激起阵阵白色海浪，訇然有声兮，气势磅礴！胡乱走，走至最后一段海湾岬角处，竟然没路了！惶顾间，才发现山崖乱石丛中，有个小石洞，仅容得一人。这一段风景险些错过，皆三盘尾精华之所在，——鸽子岩、石笋峰、天然凉亭、风动岩等。伫立峰顶，游目掣怀，只见高天夐阔、碧海无涯，一只捕鱼船在海滨不远处踯躅徘徊。凝望大海，神思飞越兮、心潮激荡。下山又上山，上山又下山，行不多远，突兀一块巨石，仿佛天外飞来。近前细究，镌一行字：关公磨刀处！这气势！再往前，一凉亭矗立山顶。猛烈的海风淬沥，爽得人紧。流连一阵，往八门仙洞。此地游客寥寥，幽静怕人。一块巨石屹立山顶上，镌四个蓝色字体——八门仙洞。八门仙洞草髡石秃，景致清夷。

一路屐履匆促、目不暇接，最惊艳的印象，当为唐僧取经处。这地方又叫猴子拜观音，一瞥之下、不规则耸立的岩石群，惊为神仙幻境！大海边朝东方位，一丛山崖森然峭立，色泽苍黑褐黄、兀立插天。步踱此处，触电一样挪不动脚步，目不转睛注视那山崖，——千万年天风海浪侵蚀，皲裂而褶皱，裸露风雨沧桑之容！崖体与蓝天绿海冷色调搭配一处，风仪巉峻、骨重神寒！右侧山崖下，迸珠溅玉错落一大片鹅卵石，大者磨盘焉，中者如碗钵，小者如豆粒。平阳人苏步青，誉其为珍珠岩。此处风景，箕踞盘礴兮、云水流肆，别是一番清嵘峻貌、卓然奇观！一拨拨游客，嘈杂而来，喧闹一阵子，又嘈杂而去。余心仪此处，辗转徘徊，不肯去。海天窔缈，一梦浮生；光阴万古，眼底无人。孑孓海滨，独乐乐一人也。

山海生涯，磨胸舁石。心中悲也默默，喜也默默。

二

观海之余，也说海。

中华民族与海洋，渊源可谓深矣。秦始皇三千童男童女，出蓬莱寻长生不老之方。明朝太监郑和，率船队数次下西洋，国人津津乐道。海洋不为人知的一面，却是曾经长达数百年的闭关锁国。翻阅历史，自隋唐以降，历朝历代禁海令，皆为防止统治者的财富外流，“金银铜铁货不许下海”，这是历朝海禁重要原因。

明朝海禁，始于洪武年间，“片板不得下海。”其时正当日本南北朝内战，大量平民流亡海上，形成了最早袭扰中国沿海的倭寇。日本倭寇与被朱元璋击败的张士诚、方国珍余部沆瀣呼应，对明朝新政海防造成威胁。为防止新生政权根基动摇，朱元璋于洪武四年颁布“禁海令”，禁止沿海渔民私自出海与外国互市，同时限制外商进入中国贸易。这时期，大明王朝在宁波、泉州、广州等地设置船舶司，禁止民间与海外互市。明初，朝贡海上贸易繁荣，对百姓海禁则极为严苛，民弱国强。洪武之后，朱棣诏令：“缘海军民人等，近年以来往往私自下番，交通外国，今后不许。所司一遵洪武事例禁治。”永乐一朝，将沿海船只改成不利远洋航行的平头船，防止民间私自出海。官府海禁，幽怨寒凉，对沿海百姓是天大噩耗。渔民下海捕鱼，是养活家人唯一途径。禁海、则断绝海边黎民生路。

明万历十年，为加强海上防卫，设立南麂列岛副总兵。

要说大明朝庭海禁，是借稳定海防之名，行与民争利之恶政。若无海禁，困挠明朝上百年的倭患则不可能如此猖獗，走私也不会屡禁不止。倭寇之本质，其实就是与明朝官方争夺民间贸易权。大明一日不放弃垄断政策，倭患则一日不绝。至嘉靖皇帝，废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倭寇大部清除，但仍未杜绝海上走私。到了穆宗皇帝隆庆时期，明朝终于面对现实，开放海禁。禁海数百年间，走私者勾结倭寇，使大明朝付出了惨痛代价。禁海，也让中华民族错过了从农耕文明向海洋文明发展契机，也错过了大航海这一千载难逢崛起之机遇，而让葡萄牙、西班牙、荷兰、大不列颠英国先后称雄大海洋，这不能不说是东方古国一大遗憾。

明亡之后，满族大清立国。对于东南沿海居民来说，仅仅只是个轮回，是一个更悲惨的恶梦。清顺治十八年厉行海禁，将岛上居民驱逐一空，后撤三十余里。清庭禁海，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禁止财富外流。

本土百姓弃海别居，倭人又来了。借得半壁海隅，乐享安闲。

清初，郑成功海上抗清，曾驻军南麂列岛西岙。

至近代，烽烟不息、国共角力，南麂列岛是全浙江最后解放的一片岛屿，时间在一九五五年二月。至今，海岛中部有个美龄居，又名栖风居，为蒋夫人劳军之所，是为岛上最早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国军撤离之前，炸毁所有军事建筑，只有这座小房子，遗留岛上，似乎只为见证那一段历史风烟。游客绎绎，当年楼前所植小树，如今虬枝横钭、亭然华盖矣。

自空中俯瞰，美丽的南麂列岛错落于东海海面之上，云霞变灭、谶意诡异，似一盘未下完的棋。当年的奕手匆匆离去，留下楚河汉界、卒马士相。攻伐谋略、折冲樽俎，死局焉，活局焉？往事无痕，高人何处？破局者，非雄才大略者不办。

遥思以往，不禁一声太息。

三

客轮一声汽笛，返程温州。回眸碧海仙山，欣然有悟，——人生，七不可负。

天恩，不可负；祖德，不可负；韶华，不可负；佳人，不可负；众望，不可负；盛名，不可负；山水清嘉者，尤不可负。将一段美好光阴轻轻攥在自己手中，半日清闲，一生受用。负者、自罪之人也。

野老之游、断章潦草，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