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不方长

来日不方长

山西唐风

同学聚会，老师拿出毕业照，遍寻之下照片上没有我-当初的班长，照片让我一下子回到初三的时光。

初三时的一场疾病改变了我的人生，那时那刻，似乎没有太大的感觉，毕业了，同学们去公园里合照纪念照，我住着双拐，男同学一拨一拨喊我去照相，几个人要合伙背我过去，一群女同学硬拉死劝，我一口咬定不去，不是滑膜炎这种病有多强大，而是自己内心的自卑很强大。

在同学们一双又一双失望和惋惜的目光里，我坐在教室里，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黑板、讲台、课桌都静静望着我，教室仿佛突然变小了，有点窒息，我单腿跳到教室门口，林荫路上看见几位同学的背影，有心呼唤一声，却终究默默无语。

“你，为啥不去照相？”

扭头看见了她，一双如水的大眼睛注视着我，我低下了头，没有了刚才对待一拨一拨同学的倔强和傲气，是因为别人是几个人一起来喊我，她是独自来喊我吗？直到如今我也回答不上来。

她，成绩比较好，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很少说话，我们的交往只限于收作业和交作业，细想想在照毕业照那一天之前我们是否交谈过，都是个问题。

“问你呢，为啥不去？”她重复一遍，眼光逼过来，我累积了一天的防御工事，顿时坍塌：去，怕什么，又不是腿断了，一辈子拄拐。一转念，想到刚才的决绝，我现在再去……“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我的声音很低，我不知道她是否听清了，没有回答，她只是站在我面前，久久望着我，那眼神我无法形容，或者说任何形容词都难以解读和说清，现在想来，我坚信是她心底的善良，使她坚持认为这最后的集体照一个也不能少，绝不会是其他的原因。

她是突然跑开的，马尾辫一甩一甩。

年少的懵懂的我心底涌起一丝苦涩和哀伤。

再重逢是十多年以后，大约1997年，我工作单位距离母校只有3公里，闲暇时时常到镇上逛街购物，突然我们面对面相逢，站定。

“翠书！”我脱口喊出她的名字。

“唐风！”她也喊我，脸上满是惊喜。

那一刻，真正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自打毕业照那个事之后，尽管没有再见面，我心底是把她当作知己的。

就在人来人往的街里，就在四处叫卖的嘈杂里，我们相互问起这几年的情形，问起同学们的近况。原来她读了师范，就分配在母校。同行的工友早等不得，兀自去逛了，我们聊了很久，临分手，我见她脸色灰暗，说了句后悔终身的话：“翠书，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谁知一语成谶，再听到她的消息，居然是她查出宫颈癌，去做了手术，正在家里休息恢复。

我决定去家里看望她，有同学担心说：不方便吧？也有提醒我：她老公有那个劲儿。

我突然就想起初三时的那一幕，于是，便没有理由能阻挡了。

带什么东西，我废了心事，最后买了6盒东阿阿胶浆，病人补血是必需的，我约定了另一个同学同行，尽量避免误会。

开门的应该是她男人，中等个，不胖不瘦，很大众。她在里屋，听见说话迎出来，她步子很浮，脸色苍白，笑容却无比灿烂。我们赶紧扶她回去里屋，问候病情，鼓励她，安慰她：“这病手术后就没事了。”最后还相约一起去春游，那个大众男人不时走进来，一脸阴云，我的另一个同学看出端倪，拉拉我，我虽然早已感受到屋子里弥漫着那男人的不悦和厌恶，但我真的想多说几句，让她多开心一会儿。

身后的门关住了，遮断了一个女人虚弱的笑脸和一个男人阴郁的口鼻，我的心也随着砰的一声，不住颤抖。

再后来偶尔听到的消息都是愉快的，她身体恢复的不错。

最贴近的消息是，她和几个同学逛街，到过妻子经营的一爿内衣店，妻子说那日她笑容很甜，身体很好的样子，不像有病。那几日，我心情出奇的好，天空似乎也格外晴朗，。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短短一年左右，有同学告诉我，她复发住院了，我心底突地被扔进一块秤砣。同学说，去医院看望了，看一次，她哭泣一次。我深深知道，她多么渴望活着，我曾经在车站遇到她的母亲和弟弟，她是家里的骄傲，是父母的心肝。同学反复叮咛我，别去看望她，看一次哭一次对她身体很不好。我听从了建议，不知对不对，尽管我留下了永远的遗憾，但想到能让她多看一眼蓝天白云，呼吸一口空气，值！

她带着对生的渴望离开了，一定有太多的遗憾和不甘，我不知道她离开的时间，也不清楚丧葬的日子。只听同学说，在她离开后仅仅一个月，那个大众男人结婚进了洞房。只听到同学说，得病后男人不愿为她花钱看病，尽管作为教师报销比例90%还多。

那一刻，我为自己是个男人感到羞耻，生而为男人，对不起了。无数次独处的时候，我都会想，如果我当初不臭嘴说那句“你是不是病了。”是不是他就不会生病，我深深自责。

同学聚会，是在2008年，人们谈起早逝的同学，谈起她，我没有去谈论和惋惜，而是在痴痴想，倘她在，是依旧如青春时一样，微笑多，言语少；还是活泼开朗，像在侃侃的课堂上。欢闹的聚会少了她，老旧的毕业照少了我，她可以奔来喊我，我却不能挽留她一步。说好的来日方长呢？说好的再见呢？

她走了，留下一个诗意的名字：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