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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宏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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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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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开满宫殿湖


1

熊春民一个人来到了宫殿湖边。

西天坠落的夕阳把宫殿湖水染得红红的,蜿蜒的宫殿湖大堤就像一条披着金色袈裟的游龙,在缓缓地挪动着身子,显得四平八稳,不急也不燥。大堤上不时走过一队队暮归的牛群,放牛人骑在健硕的牛背上交流着从收音机里听来的新闻,或扯着嗓子喊那个撩婆娘的五句子歌......

离开家乡几十年了,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堤还是那条大堤,牛还是那样的牛,放牛人喊的五句子情歌还是那么悠扬,但宫殿湖却没了往日的灵性。

记得他离开宫殿湖时,湖里的水是清澈的,满湖都是绿得让人心醉的蒲苇和荷花,各色的水鸟不时在湖面上翻飞,连湖里吹来的风都有一股淡淡的荷香,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可如今的宫殿湖已面目全非。不知什么时候湖中筑起了一道堤坝,堤坝上还建起了一幢房屋和几排猪舍。远看犹如几只苍蝇叮在一个女人敞开的胸脯上,让人有一种用手拂开的冲动。晚风裹着一股烂鱼死猪的味道在宫殿湖飘荡,让熊春民一阵恶心,止不住的干呕了几下。村里的房子还是自己离开宫殿湖时的老子房子,已经破败不堪了……

看着眼前的景象,熊春民想起了局长早上和他谈话的情景:“春民,我们局扶贫的驻点村定在了你的家乡宫殿湖。局党组研究了一下,考虑到你曾在宫殿湖生活过,决定选派你到宫殿湖担任驻村第一书记、工作队长,你有什么想法呀?”

局里这一决定让熊春民感到有些突然。他早就听说局里要选派扶贫工作队下去,但他没想到驻点的村竟然是自己的家乡,而且还是选派自己到家乡担任驻村第一书记、工作队长。

熊春民有些兴奋也有些惶恐。兴奋的是自己终于有机会为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做点事了。作为从宫殿湖出来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回梦见自己在宫殿湖里捉鱼采莲挖藕,也不知道有多少回梦见自己在宫殿湖里和小朋友们打水仗……但梦醒之后,自己仍置身于喧嚣的城市,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他惶恐的是局党组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自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完成这项任务,能不能把乡亲们从贫困中解脱出来?

局长没容他回话,接着说道:“春民,局党组决定选派你下去驻村,一来呢宫殿湖是你的家乡,对那里的风土人情你比较熟悉,和其他的同志比,你有一定的群众基础;二来呢我个人认为每个人都有家乡情节,你曾经在宫殿湖生活过,也不愿看见家乡长期这么贫困落后……”

局长一席话说到了熊春民的心坎上了。他坚定地说道:“我服从局党组的安排,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完成任务。”

局长笑着说:“你不是尽最大地努力完成这次扶贫任务,而是我们一定要高质量地完成这次扶贫任务。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的身后还有局党组,全局的同志都会支持你。局里还会选派两名年青的同志随你一同下去。你们下去后一定要多向村里的老党员、老干部请教,做好调研工作,找准宫殿湖贫困的根子。通过三五年的努力,让宫殿湖的乡亲们过上好日子。当然,我们也会在项目和资金上对宫殿湖给予一定的支持……”

局长的一番话,打消了熊春民心中的顾虑,也点燃了他心中的激情,他心里有了一种暖乎乎感觉。

当天,他一个人就从省城动身往宫殿湖赶,直到傍晚时分才赶到宫殿湖。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他就怀着兴奋的心情来到宫殿湖边,想看看曾经熟悉的宫殿湖。没想到一爬上宫殿湖大堤,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宫殿湖竟是这般模样,他心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宫殿湖是江汉平原上的一个自然村落。

相传楚人的先祖熊绎当年带领族人在荆山的深山老林里“荜路蓝蒌,以启山林”。有一天,他带领族人追逐一只猎物,不料走出了荆山,眼前呈现出一片水草丰茂的平原,熊绎决定在此定居。随着部族的壮大,熊绎得到了周王的分封,在此筑起了楚国的第一座城池,并修建了一座宫殿。后来,不知哪年洞庭湖发大水,汹涌的大水摧毁了他的城池,淹没了他的宫殿。只留下了宫殿湖这个让人充满怀想的地名,以及熊春民他们这一脉楚人后裔。

熊春民以前从未考证过他的熊姓来历,只是小时候听父亲和村里的老人们讲过一些关于宫殿湖的故事。他当时也只是当故事听而已,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在宫殿湖生活了十多年,后来随母亲回省城读了大学后就被分配到省直机关工作,他的简历上就有了一段在宫殿湖念书的经历。

宫殿湖是生养自己的地方,是他的根。宫殿湖的扶贫之路究竟该怎么走呢?熊春民站在宫殿湖边,久久凝视着波澜不惊的湖面,思索着,直到一轮弯月爬了上了天空……

2

第二天一大早,熊春民来到了菱湖镇镇政府向镇党委报到。他步入镇政府院子时,院子里静悄悄地,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几只八哥在四棵高大的香樟树上欢快地来回跳跃着。树下还有几只长得圆滚滚的宠物狗在你追我赶的嬉闹,沉浸在它们无忧无虑的世界里。

他轻轻地敲了敲值班室的门,没人应声。他又来到二楼,仍然没有看见人。当他来到三楼时,才看见一个办公室的门开着,一个长得很白净的小伙子正在用抹布擦拭办公桌。他轻轻地敲了敲门,听到敲门声后小伙子回过头来,目光警惕的打量他,问道:“您有什么事?”

“哦,没什么事,我找你们领导。”熊春民看着小伙子警惕的目光,心里直想笑,仿佛看见了自己当初分到省直机关工作时的模样。

“您找哪位领导?您若是反映问题,请到门房左边的信访室等候。这会儿还没上班,待会儿有人接待您。”看来小伙子经常遇到来上访的人,替领导“挡驾”的话已经程序化了。

熊春民笑着说:“我找你们的党委书记,或者是镇长。”

“我们书记和镇长今天上午在县里有一个会议,您有什么事还是先向信访室反映吧。”

看来这个小伙子把熊春民当成了上访人员。熊春民笑着说:“我不是来上访的,我是省直机关下派来扶贫的,来向镇党委报到。”

小伙子的警惕目光立刻放松了,赶忙放下手里的抹布迎上前来,伸出双手欲和熊春民握手。但似乎觉得拿过抹布的手不是很干净,中途又把手缩了回去,在腰间的衣服上擦了擦后才握住了熊春民的手,连声说:“欢迎!欢迎!您快请坐!快请坐!”说话间就把熊春民让到沙发上,又拿起茶杯忙着给熊春民倒水。

小伙子边倒水边主动向熊春民介绍自己,说:“我姓祝,叫祝春天,是办公室的秘书,您叫我小祝好了,我马上向领导报告。”

熊春民看着小祝,觉得这小伙子蛮可爱的,便逗他说:“书记和镇长今天都在县里开会,我就不打扰他们了。”并做出了起身要走的样子。

小祝赶紧拦住了熊春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您不知道,最近上访的人太多了,不是移民的遗留问题,就是民间借贷的问题,还有要求落实低保政策的,要工程款的,缠得领导都没法办公了。我以为您是来上访的……不好意思呀!我马上报告李书记。”小祝说着,拿起桌上的电话就拨了起来。

这时走廊里响起了手机铃声,小祝放下电话对熊春民说:“我们李书记来了。”话音刚落,一位个头高挑,留着短发,皮肤白皙,四十多岁的大眼睛女人走进了办公室。小祝急忙向李书记介绍熊春民。

李书记礼节性的向熊春民伸出了自己白皙的右手,寒暄道:“欢迎,欢迎您来指导我们开展扶贫工作。听说省里要派工作队下来,没想到您来得这么快。”

可当熊春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和李书记目光相对时,俩人都愣了。

“你是?你是……李莲花?”

“你是?……熊春民?”

“哎呀!一晃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是你呀?老同学!”李莲花认出了熊春民后显出了少女般的兴奋,赶忙伸出双手握住了熊春民的手,双脚还“雀跃”了一下,估计要不是祝春天在一旁,她可能会拥抱熊春民。

熊春民认出了李莲花后也很惊喜,玩笑似的说道:“想不到,老同学现在成了我的父母官了,我现在到你的麾下来工作,还请老同学多多关照。”

“唉呀!老同学你快别这么说了,什么父母官呀!在你这个省里来的领导面前,我是‘篾穿豆腐——提都不敢提’呀……”李莲花笑着回答。她的笑声很爽朗,有一股女汉子的味道,和读初中时的李莲花完全是两个模样了。

那时,菱湖镇还是菱湖公社,村里只有小学,没有中学,要上中学得到镇里。

刚上初中没几天,熊春民就发现了一个情况。镇上的几个男孩子常常恶作剧一个高挑廋弱的大眼睛女同学。他们不是把她的笔藏起来就是把她的书藏起来。有时他们会趁老师叫她站起来回答问题时偷偷把她的凳子挪开,当她回答完问题坐下时,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下,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这时,她本来就很白净的脸上顿时漫上了血色,一直红到耳根处,牙齿把嘴唇都咬出了一排很深的印,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熊春民私下向同学打听出,她爷爷原来是县里的领导,被打成右派后一家就下放到公社来了,所以他们就经常欺负她。

最让熊春民气不过的是一天上早自习课的时候。那几个男同学不知从什么地方捉来了一条小水蛇悄悄放在了她的书包里。当她伸手从书包里拿书时摸到一条柔软冰凉的东西,她掏出来一看,结果是一条蛇,吓得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大声尖叫起来。那几个男同学看见她害怕的样子却手舞足蹈的大声哄笑起来……

那条蛇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什么原因,摆动着蛇尾直向她的两腿间爬去……这下把这个女同学的脸都吓白了。这时,眼疾手快地熊春民冲过去,一下子就捏住了蛇头,那条蛇顺势缠在了他的手上。

熊春民见他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同学,打心眼里气不过,便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那几个男同学一眼。其中有个很胖的男同学看见熊春民瞪了他们一眼,就说:“嘿,你这个乡吧佬还不服呀?揍他。”他的同伴也跟着起哄:“乡巴佬,揍他……”这起哄声让熊春民听起来是那么地刺耳,一股怒气从心底只往上窜。

他一个健步冲到那个胖子身边,趁胖子不注意用左手勒住了他的脖子,右手顺势把那条蛇塞进了他的衣领里……那条柔软冰凉的水蛇开始在胖子的肚子上乱窜。“妈呀!”他被吓得一边跳脚一边大声哭喊起来……

熊春民心里只好笑,还玩蛇呢?我玩蛇的时候,你们兴许还没见过蛇呢!

不过,熊春民这次祸还是闯大了。那个被他从衣领塞蛇的男同学接连几个晚上都做恶梦,家长就告到校长那里去,要求校长把熊春民开除。男同学的家长在公社有些背景,校长拗不过,决定开除熊春民。熊春民的妈妈到底是从省城下来的知青,向熊春民问明了原由之后气不过,就找校长理论。理论没有结果,加之知青返城的政策下来了,熊春民的妈妈就带着一家人返回了省城。

3

李莲花见到熊春民格外地兴奋,她主动讲起了初中时的事,说:“唉,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你。那次真是感谢你帮我,那时全班没有一个人跟我玩,没想到你还能帮我。”

“我也是看不惯他们这么欺负女孩子,还用蛇来欺负人。”熊春民说。

李莲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是为了我才被开除的,后来……后来我到宫殿湖找过你,村里人说你妈妈是知青,你们一家都返城了,具体在省城什么地方他们也不清楚。哎!你妈是知青,你爸不是宫殿湖里的人吗?怎么在宫殿湖里就没有一个亲人呢?”李莲花看着熊春民好奇地问。

熊春民感受到了李莲花眼眸里流露出来的真诚。他说:“这个还真是一言难尽,以后有时间了我们再聊……”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李莲花,说:“这是省直机关工委下发的文件,局里这次共派了三位同志下来,由我任宫殿湖村的第一书记、扶贫工作队长,另外两名队员估计明天就到。我们扶贫工作队将按照省委的要求,在镇党委的领导下开展工作……”

李莲花听熊春民说完,便说:“这样吧,我先安排你和我们班子成员在会议室里见个面,认识一下,怎么样?”

熊春民笑着说:“我是来打前站的,回到菱湖镇就是回娘家了。咱们就不在会议室见面了,麻烦老同学安排个人领着我先拜访一下各位父母官,认认门,也方便我以后好找各位父母官办事。”

“好!听你的,我带你去认认门。”李莲花说着跨出了办公室。

李莲花领着熊春民首先来到了镇长王刚的办公室。熊春民站在门口就看见大班桌上翘着一双大脚,大脚旁边是一杯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杯,嫩绿的茶叶占据了大半个杯子。一张报纸遮住了坐在椅子上的人,报纸后面冒出一缕轻烟袅袅地飘向天花板。

李莲花轻轻地敲了敲门,坐在大班桌后面的人缓缓地放下了报纸,露出了齐刷刷的板寸头和一张黝黑的国字脸,叼在嘴上的香烟还冒着一明一暗的火焰。

王刚见是李莲花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赶忙把双脚放了下来,坐正身子说:“哟!李书记来了。”

李莲花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悦,但还是向王刚介绍熊春民,说:“这是省直机关工委派驻宫殿湖扶贫的第一书记、工作队长熊春民同志。”她又扭过头来把王刚介绍给熊春民:“这是我们镇党委副书记、镇长王刚同志。”

王刚一听说熊春民是省直机关下派到宫殿湖扶贫的第一书记、工作队长,立马从大班桌后面走了过来,紧紧握住熊春民的手,朗声说道:“哎呀!欢迎欢迎!是听说省里要派工作队下来,没想到说来就来了,这可要辛苦你们了。”

“我们到宫殿湖来扶贫还要靠你和李书记大力支持,完不成扶贫任务,我是下无法向宫殿湖的父老乡亲交待,上不好向局领导交待呀!还请两位父母官多多支持。”熊春民笑着说道。

王刚哈哈一笑,说:“你千万别这么说,你们下来了我们就有大腿抱了,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做好服务,做好服务。”

熊春民的手被王刚的手紧紧地握着,他隐约感觉到了从王刚手上传过来的力量。再看王刚一米八五的个头和刚才的作派,他心里不免有些替李莲花担忧。

王刚接着问:“熊书记今天是怎么安排的呀?”

熊春民说;“我今天是来报到的,先跟各位父母官见个面,认个门。”

王刚说:“好!我和李书记陪着你先认个门吧。”

在李莲花和王刚两位菱湖镇党政主要领导的陪同下,熊春民楼上楼下分别和镇党政班子成员见了面。熊春民知道,扶贫工作在2020年才能结束,自己在宫殿湖可能会工作个三年五载。宫殿湖要脱贫摘帽离不开各部门的支持还有政策上的倾斜,先打个照面认个门以后好办事。

和大家见过面以后,熊春民决定到宫殿湖村去。便对李莲花和王刚说:“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先到宫殿湖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两位队员明天就到了。”

王刚说:“哎!熊处长,你们下来扶贫哪能住在村里呢?我看还是住镇招待所吧,生活问题也好解决些。”

熊春民笑着说道:“按照省委的规定,我们工作队必须在村里住,‘八项规定’我们要带头执行,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在熊春民说话的时候,王刚掏出电话拨通了宫殿湖村支书陈虎的电话,大声说道:“陈虎吗?我,王刚!跟你说个事,省里派来的扶贫工作队到镇里了,带队的是熊书记。我跟你说,你可得给我把领导们照顾好了,要是对他们有怠慢之处,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莲花回过头来对王刚说:“这样吧王镇长,我送熊处长到宫殿湖去,和村两委班子成员见个面,熟悉一下情况。”

“好!好!我今天上午正好有几个事情需要处理一下。”他又对熊春民说:“熊处长,先由李书记陪你去,咱们再找个机会好好给你接风洗尘!”王刚说着,没等熊春民他们离开就往楼上走去了。

车载着熊春民和李莲花行驶在通往宫殿湖的路上。车轮摩擦着柏油路面发出沙沙的响声,人坐在车里轻盈而舒适,没有一丝的颠簸。路两旁高大笔直的杉树就像两排整齐排列的士兵,守卫着路上的行人。坐在车里看这些树,树梢仿佛插入了云霄。这种叫中华杉的树非常适合湖区种植。它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怕水渍而且长得特别快,是湖区造防风林的最佳品种,也是湖区人们建造房屋的上好木料。熊春民看见这些树就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熊春民虽然有三十多年没有回家乡了,但家乡在记忆深处是抹不掉的。那个时候镇的行政称谓不叫镇,叫公社。行走的这条路就是宫殿湖人到公社的必经之路。那时的路铺着石子,穿着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走在上面也会感到石子硌脚。在石子路上骑自行车,硬壳的座板会把屁股磨得生疼。

小车转过几道弯后就进入了一条岔路,进入这条岔路也就到了宫殿湖的地界了。一进入宫殿湖的地界,小车就开始颠簸起来。路两旁也没了挺拔的中华杉,只有砍伐后留下的树桩和种在树桩间粗细不均的紫薇。紫薇的枝条显得瘦弱无力,有些紫薇树头上还顶着一蓬枯黄的麻婆草,还有从麻婆草中伸出的几根枝条。这伸出的几根枝条,像是紫薇在告诉人们它曾经遭受过的苦难和它生命的顽强……路还是多年前的石子路,一直向宫殿湖深处延伸着,给人一种苍凉感。

小车驶进了村委会院子。映入熊春民眼帘的是几间上世纪70年代修建的青砖瓦房,墙皮已大量脱落。从屋面瓦逢里冒出来的几株野草随风轻轻地摇曳着,向人们展示着它顽强的生命力。院子的左边立着两座用砖砌成的乒乓球台,但已都缺了角。右边却竖着一对崭新的钢管篮球架,显得极不协调。但砖砌的乒乓球台却给熊春民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让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和小伙伴们在这里一较高下的身影……

“欢迎李书记!欢迎省领导来指导我们开展扶贫工作……”

听到小车进院子的声音,宫殿湖村支书陈虎人没迈出门槛声音却先飘了出来,随即人高马大的陈虎三步并着两步迎上前来,紧紧握住了熊春民的手,脸却向着李莲花说:“李书记,我们正商量怎么安排省领导的住宿和生活呢,没想到您们来得这么快……”

熊春民一看这个剃着锅盖头,蓄着八字须,穿着黑色皮风衣的陈虎心里不由得一愣,这不是宫殿湖原来的队长陈彪家的胖二吗?他记得他们一家离开宫殿湖时,陈彪共生了六个儿子,陈虎排行老二。这小子打小就能吃能睡,胆子也特别大,长得黑胖黑胖的,宫殿湖的人没叫他学名陈虎,反而都叫他胖二。熊春民看着陈虎这副打扮,心想,若是他脖子上戴根金项链,手上再夹根雪茄,不认识的人一定会认为他是个大款或黑社会的老大。

在会议室里,李莲花向村两委班子成员介绍了熊春民,宣读了省直机关关于任命熊春民为宫殿湖村第一书记、扶贫工作队队长的文件。熊春民发现李莲花读到由熊春民同志任宫殿湖村第一书记时,陈虎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

李莲花宣读完文件,又对陈虎及班子成员说道:“春民同志也是咱们宫殿湖的人,这次省直机关工委派他回来帮助我们开展扶贫工作,村里要妥善安排好工作队的生活。同时,也希望各位依靠、配合省里来的同志,尽快改变宫殿湖人民的生产生活条件,使全村乡亲早日摆脱贫困,早日摘掉这个省级重点贫困村的帽子。陈虎同志,工作中要和熊书记多商量多沟通多汇报。团结出生产力,团结更出战斗力……

4

第二天下午,扶贫工作队的另外两名队员陈涛和李进也到了。他们俩人是局里近年来招录的大学毕业生。俩人生活在城里,完全没有农村生活工作的经历,对宫殿湖的一切感到既陌生又好奇。

陈虎打算安排工作队住在妇女主任王艳的家里,被熊春民婉绝了。陈虎又提出让他们挑一家农户住,也被熊春民拒绝了。他觉得自己初来乍到,对宫殿湖现在的情况不了解。若一来就住进妇女主任家里,怕引起群众的误会,说他们只密切联系干部,没有联系群众,让群众与工作队产生隔阂;再说自己离开宫殿湖几十年了,父亲虽说是一个孤儿,但仍然有一些或远或近的房族住在村里。他若选择住进一个农户家里,就会让族上的人感觉自己亲一个疏一个。所以他决定就住在村委会里,自己做饭吃,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村委会的房子年代太久远了,墙皮脱落得能看见里面的青砖。顶棚是用花条纹薄膜钉在屋梁上做成的,地面好歹用红砖铺成了“人”字形,增加了老鼠打洞的难度。熊春民住一间,陈涛和李进俩人住了一间,做饭就在走廊上。夜晚睡在这简陋的房间里,可以听见不知名的虫儿在田野里歌唱,可以看见窗外的月光斑驳在墙上,还可以听见原野的风在屋脊上打着呼哨。熊春民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儿时,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他隔壁的两个小伙子也是睡不着,俩人在床上嘀咕了大半宿。

乡村的夜晚好静呀!这种静对熊春民来说是一种记忆的重复,是经历三十多年城市喧嚣后的一种回归,是对精神和灵魂的一次洗涤,让熊春民感受到了宫殿湖这块土地的厚重和一种不可割舍的情愫……

早上,一阵雄鸡啼过,熊春民就醒了。他有好多年没听到雄鸡叫早的声音了,这种雄鸡啼叫的声音让他有些激动。他起床来到院子里一看,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村委会门前的公路上已经有村民挑着菜去赶场了。

他把面条煮好后才叫两位小伙子起床。陈涛睡眼惺忪地问道:“熊处,您怎么起得这么早呀!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我们得趁早到农户家中去走访,迟了就碰不到人了。”熊春民回答。

“啊!这么早就下地呀,唉哟!他们也太累了吧。”李进打着呵欠说。

“你们没在农村生活过。农村有句话叫一年之际在于春,一天之际在于晨。人勤春才早,快起来吃饭吧,别磨蹭了。”熊春民笑着说道。

他们刚吃过早饭,陈虎就开着一辆皮卡车进了院子。他一下车就高声大嗓地说:“熊书记,您起来了,我是来接各位领导到我家里过早去的。”

见小陈正在收拾碗筷,便急忙改口说道:“唉呀!都怪我,我是想让各位领导多睡一会儿,没想到各位领导起得这么早,都怪我,都怪我。”

“我们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自己做挺方便。”熊春民笑着说道。

“这那是添麻烦呀?您们到我们这里来帮我们脱贫,接您们过个早是我们应该的。哦,您今天是怎么安排的呀?”陈虎说。

“我们今天准备到各家各户去走一走,串串门,了解一下乡亲们的生产生活情况,看看大家对我们扶贫工作有什么要求和建议。”熊春民回答。

“好呀,那我今天就陪各位领导到各家各户去串串门,给领导们带个路。”陈虎说,

熊春民道:“你还是忙你的去吧,我们工作队来了不能影响你们的工作,再说宫殿湖我熟。”

“您虽说是从咱们宫殿湖走出去的,但也有好几十年没回来了。再说我们这里的狗子可厉害了,您第一次去走访我哪有不陪的道理呢?我不能失礼呀。”陈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既然这样,那咱们就一起去吧。”

宫殿湖原是湖区,这里芦苇丛生,沼泽遍地。当地的居民建房子大多是选择地势高一点的地方作为屋场,再把周围的湖泥挖起来把屋场垒高加宽夯实后在上面建房,这样可以有效防止涨水后房子被淹。那时候的家庭孩子较多,老大的屋场垒好了,老二的再挨着老大的屋场垒……而且都是同姓同族地垒在一起,就像过去的氏族部落集群而居一样。屋场垒好后再在前后种上枫杨和楠竹,就形成了防止水土流失或防风挡浪的防护林。站在宫殿湖大堤上远看这些掩映在高大的枫杨和绿竹中间的房子,就像在欣赏一幅江南水乡的画。

熊春民对这些屋场是有记忆的,不用陈虎带路也能找到哪个湾居住着陈姓一族,哪个湾居住着王姓一族、熊姓一族。

    陈虎带着他们来到了王家湾。一上坡,一条凶恶的大黄狗就狂吠着扑了过来。一位戴眼镜的老头正坐在一棵高大的枫杨树下编着竹筐,放在地上的一个小收音机正播着新闻。老头见有人来,就抬起头来望了他们一眼,见是陈虎带着几个人上了屋场,立刻站起身来喝道:“守财,死狗日的,眼瞎了!看见书记来了还叫?”那条叫守财的黄狗听到主人的喝斥,委屈地呜咽了两声,便知趣地夹着尾巴回到屋檐下的窝里卷起了身子,还用不甘的眼神回过头来望了望陈虎他们,好像它遭到喝斥都是陈虎他们到来导致的。

“陈书记来了,真是稀客呀!快请坐,快请坐。”做篾活的老头站起来后把自己的椅子让给了陈虎,又忙着到屋里去搬椅子。

陈涛和李进见状,连忙说道:“大爷,我们自己搬,我们自己搬……”说话间就从堂屋中拎出了几把椅子。

陈虎接过老大爷递过来的椅子坐下后,说:“这是省里来的领导,来帮助我们脱贫的,先来走访一下你。”

老头听陈虎说完,看看陈虎又看看熊春民,有点不知所措。

熊春民也觉得陈虎这开场白有点不着调,既没有称呼一下对方,也没有介绍一下他们姓甚名谁,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便接过话头说:“王伯,我们是省直扶贫工作队,特地来看看您老人家。”

“你怎么知道我姓王?”老大爷听见熊春民叫他王伯,用满是老茧的右手把眼镜向上推了推,盯着熊春民仔细地瞅,他有点吃惊。

“他就是我们宫殿湖的人。”陈虎说道。

“王伯,我是熊三的儿子,民伢子呀!您不认得我啦?”熊春民回答。

老大爷左手把屁股下的椅子往熊春民的身边挪了挪,盯着熊春民的脸又仔细地看了看,说:“你真是熊三的儿子?”

“是呀!我是他的儿子,民伢子呀!”熊春民回答。

“哦,哦,是民伢子,你爹他现在可好?”

“他呀!还行,就是腿有点问题,走不了远路。”

“唉呀!他可是一个苦命的人哟!你妈呢,她现在可好?”

“她早退休了。”

“你爸妈在宫殿湖可是遭罪了。唉!看见你爸妈帮我带个好,你爸怕是再也不会回宫殿湖来看看了。”

“谢谢王伯,他们会回来的,到时候我陪他们来看您。”

王伯知道熊春民回到宫殿湖是作为第一书记来驻村扶贫的,便打开了话匣子:“哦!这扶贫我听说过,收音机里经常播,习总书记说要解决贫困户愁吃愁穿……还有什么‘三保障’的问题。我年纪大了,听得多,记不住。”

“您老还挺关心国家形势的,您知不知道我们村是省级重点贫困村呀?”熊春民问道。

王大爷看了陈虎一眼说道:“我老了,不中用了。我们村是不是重点贫困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村里的人普遍都穷,人走出去都灰头土脸的,没有精神。按说呢我们村里人也不好吃懒做,要怪就怪我们这个鬼地方,十年九淹,一年不淹就是旱。”他又看了看陈虎说:“陈书记,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陈虎接过话茬说道:“你说得对,今后还要多关心关心村里的事。我们村是省里的重点贫困村,村里宣传过,还在广播里喊过。”

“哦!是的是的,陈书记您可别往心里去。这牛老不耕田,人老不值钱,我这老家伙不记事!不记事啰!”王大爷赶紧顺着陈虎的话打圆场。

熊春民他们再和王大爷聊村里的事情时,他要么是一问三不知,要么顾左右而言它,硬是聊不上正题。

陈虎带着他们在王家湾走了个遍。从走访的情况看,门上不是挂着锁,就是家里只有留守老人和儿童,问什么他们都不知道。偶尔遇到几个年纪轻点的乡亲,问他们知不知道扶贫有什么政策,纳入贫困户的标准是什么?有的很干脆的回答:没听说过;有的把陈虎看了看,说,村里宣传过,具体是什么标准不清楚;再问就问东答西,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了。也有的乡亲认出了熊春民就是当年跟着他妈回城了的民伢子后,显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但问到村里的事情时也是一问三不知,说话都支支吾吾的。

在王家湾走了一趟,熊春民心里有一种揪心的痛。一个湾200多户人家,只有不到30户的农户建了新房,大多数住的仍是上世纪70年代建的房子,破败不堪。有的农户还住在土坯房里。他走到大海伯家里时控制不住湿了眼眶。60多岁的大海伯和一个30多岁的残疾儿子相依为命。儿子下肢残疾,全靠轮椅行动。俩人住了两间房,一间房的后半间屋面已经塌了,睡觉的地方用几块薄膜遮盖着。薄膜上落的雨水都变成了绿色,里面浮动着从天空中落下的灰垢。父子俩全靠他卖点蔬菜生活。

陈涛和李进这两个城里娃跟着熊春民在王家湾走访,对一切都很好奇。他们看见一位大嫂在坡前一个钢管边一上一下地抽动一个铁柄,一股清水就从管子里冒了出来。他们好奇地上前问道:“大嫂,这是什么井?这水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大嫂告诉他们说:“这叫压井,水是从地下抽出来的。这水看着清亮,但倒入盆中后不一会儿就变成黄色的了,不能吃,只能清洗用。”

李进又问道:“那你们吃什么水呢?”

大嫂说:“我们吃门前堰塘里的水。”

李进顺着大嫂指的地方顺坡而下,走了十几级用砖头和石块铺成的台阶后发现了一口小泥塘。泥塘的水面上飘着一层树叶,可以清晰地看见水中的水草。李进用手捧了一捧水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有一股水腥气。李进不由得嘀咕道:这水怎么吃呀?上下还要爬这么高的台阶……

在王家湾走访时,陈虎在一旁基本不做声,主要是熊春民问乡亲们。问他们每年的收入有多少,生产生活中有什么困难……但从乡亲们看陈虎的眼神和闪烁其辞的语言来看,熊春民觉得乡亲们没向他说实话,只是一种表面上的热情,实际上是一种敷衍,似乎还有一种惧怕他们的感觉。他们走访了一天感觉完全没有收获。

熊春民决定利用晚上的时间去走访一下老支书熊幺爷,摸摸宫殿湖的情况,找找宫殿湖贫困的原因。

5

熊春民他们吃过晚饭,就往住在宫殿湖西边的熊家湾走去。此时一轮弯月挂在天上,向大地倾泄着清冷的光辉。清冷的月光下,可以看见田野里到处是墨绿色的麦苗,它们正在默默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从田野刮过来的风吹在他们脸上,虽然带有一股清清地草香味,但仍让他们感受到了南方冬天的清冷,他们不由得把身上的羽绒服往紧里裹了裹。

走在通往熊家湾的路上,可以看见熊家湾星星点点的灯光,也能听到一阵阵急促的狗叫声……

“咚咚,咚咚”熊春民轻轻地敲了敲宫殿湖村老支书熊幺爷的门。熊春民对这条湾很熟悉,他原来就住在熊幺爷的隔壁。这么多年了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原来的模样。

“谁呀?”屋里传来一个老婆婆的声音。

“婆婆!是我们,省扶贫工作队的,您开门哟。”陈涛答道。

“工作队?现在什么年月了还有工作队?”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白发苍苍的婆婆站在了两扇门中间。

“幺婆,您还好喳?我是民伢子。”熊春民见门开了,赶紧说道。

“民伢子,你是哪个民伢子?”婆婆把他们让进屋里,借着屋里的电灯光盯着熊春民仔细地打量,脸上满是疑惑的表情。

“幺婆,我是熊三的儿子,民伢子呀!”

“熊三?熊三?是不是那个会治蛇伤的熊三呀?他不是跟着他媳妇回城了吗?哦!想起来了,我的乖乖呀!果真是你。你看你,一晃也老大不小了,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幺婆经过熊春民提示,一下子就想起熊春民一家子。

“幺爷呢?他还好吧。”熊春民问道。

这时,里屋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咳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屋里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婆婆,是……是……谁呀?”说完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听着这咳嗽声就让人有一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是民伢子来了,就是熊三的儿子。”幺婆应道。

熊春民寻着声音走进里屋,只见一位精廋的老人斜躺在被子上。他眼窝深陷,两眼浑浊,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肉。喉咙里还可以听到拉锯一样的声音,说话显得十分费劲。这难道就是那个挑宫殿湖堤时能挑300多斤土的幺爷?把晒场上的那个石磙抱起来还能走两步的熊书记?熊春民简直不敢想信自己的眼睛。

“你是……你是熊三的儿子,叫什么民……哦,春民,是吧?“

幺爷费力地问道。

“幺爷,是我,春民,民伢子,您这身体怎么这样了?”熊春民问道。

“唉!别提了。他这身体还不是为了咱们宫殿湖才落下的病。也怪他好逞能,你看他现在病成了这个样子,哪个理他?哪个管他?还不是我和孩子们的遭疾。”幺婆埋怨道。

幺婆告诉熊春民:“那年小麦快要收割了,这麦田里套播的棉花刚出了八匹叶。天气真是邪门,从没见过的坨子雨就断断续续的下,一下就下了个把月,这宫殿湖里的水就开始暴涨。个把月来,他没日没夜地带着大家在堤上防汛,被淋感冒了,声音嘶了哈都哈不出声来。那天我好说歹说把他从堤上拖下来打针,结果一瓶吊针还没打完,就有人喊堤穿了。他听到消息后拔下针头就往堤上跑,一连摔了好几跤才到堤上。他到堤上一看,堤外有一个碗大的孔在喷水,还有泥沙流出来,守堤的人都吓傻了。他一个人拖了床油布就潜到4米多深的水下去堵那个洞,在冷水中硬是泡了半天才把那个洞堵住。他本来就病了,又在冷水中泡了半天,人就再没还过阳来,落下了这个治不好的齁病。这人一病呀,书记也搞不成了,到现在没哪个人管一下,也没哪个人问一声。他自己遭罪,我们也跟着遭罪,唉!”

“你呀……你……你就不能少说几句?难道我……我就不该下水?我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管涌毁了整条大堤,把……把大伙的房子和到手的粮食全淹了?(咳……咳……)毕竟我是个党员……是书记吗……我不下去谁下去?”幺爷听见幺婆又在数落他,也里有点火了。但由于哮喘,说起话来也不连贯,反倒是咳得更厉害了。

熊春民赶紧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扶起熊幺爷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地捶了起,这样似乎让熊幺爷好受了些,气也喘得匀了。

 “幺爷,这是小陈、小李,和我一起下来扶贫的工作队员。”熊春民把陈涛和李进介绍给幺爷后,继续说:“幺爷,这么多年了,我感觉宫殿湖里怎么就没有变化,这是什么原因呀?”

“唉!这个真是一言……难尽……呀。我们宫殿湖呀,我看主要是……天灾和……人祸……”

幺爷讲话十分费劲,说几句后就要咳嗽一阵,他只好喝点水压压后又接着讲。他到底是毛泽东时代的干部,说话的逻辑性、对事物的分析和判断,在熊春民看来现在好多干部都赶不上他。

王大伯提到了天灾,幺爷不但提到了天灾还提到了人祸。熊春民估计王大伯可能有顾虑,只是提了一下天灾后再也没说什么。熊春民通过走访王大伯和熊幺爷,从他们话语中听出了宫殿湖至今仍然贫困的主要原因就是 “天灾人祸。”

天灾,主要是涝灾。因为宫殿湖的海拔只有36米,是全镇乃至全县海拔最低的地方,是个锅底子。一下雨,周边的水都往锅底子灌,把个锅底子灌得满满的,农田几乎每年都淹。淹得最长的时间达到了45天,什么庄稼能在水里淹到40多天呀?遇到这样的年份基本是颗粒无收。

人祸,就是村里的当家人不称职。幺爷断断续续地告诉熊春民:全村只有陈虎他们几兄弟盖得起楼房。书记是陈虎,会计是陈虎的族兄,治保主任是陈虎的表亲。妇女主任虽说是王家湾的媳妇,据村里人说陈虎出门从来不带自己媳妇,都是带着王艳。副书记虽是熊家湾的,也是陈虎拐着弯的亲戚。这个陈虎他们家有六兄弟,个个精壮戮力,强悍得很。老大陈龙在县里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陈虎在村里当书记,老三在城里开了一家餐馆,老四、老五在村里买了大型收割机和耕整机,老六承包了宫殿湖。特别是这个老六,坐过几年牢,承包宫殿湖后因为在湖里抽水抗旱、排涝和捕鱼的事,很有几个村民都被他打过。有手被打骨折的,也有膀子被打断的,他们这一家子在宫殿湖那就是一霸。

熊春民问幺爷:“现在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不是大家投票选举的吗?每三年就要换届,他既然是这样的人,那乡亲们怎么还会投他的票呢?”

幺婆插话说:“人家现在是要人有有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哪个敢不选他?不选他人家也能照样当支书、村长……”

熊春民看见幺爷有点累了,就没再追问幺爷。临走时从兜里掏出500元钱塞到幺爷的手里,说:“幺爷,我不知道您病了,今天空手来的,这点钱给您自己买点补品吧!”

幺爷费力地欠了欠身子,激动地说:“民……伢子……这怎么要得,这怎么要得呀。是我……是我对不起你爸呀!”幺爷说着,眼里流下了几滴浑浊的泪。

熊春民听见幺爷说这话后心里不由得一沉。他不由得想起了他们离开宫殿湖后这么多年,他爸从来没提过要回来看看的话。他本想问个究竟,但时间已晚,幺爷又咳嗽得十分厉害,他便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熊幺爷的家。

他们三人走下台坡后,幺婆仍在后面喊到:“你们慢点走,有时间再来玩呀……”

天上,来时的那轮弯月已不见踪影,天黑得如一口锅罩着大地。冷风也卯足了劲往他们脖颈里钻。熊春民他们三人借着手机的灯光向村委会走去,远处不时传来一阵或短或长或急促或悠扬的狗叫声,象在为黑夜中行走的他们壮胆。

6

第二天,陈虎早早的来到了村委会,准备继续陪熊春民他们走访,被熊春民以上级规定工作队不能影响村两委班子的正常工作为由婉绝了。陈虎又提出让妇女主任王艳陪同他们走访。熊春民以自己是宫殿湖的人,对路和人都熟悉,也不能耽误其他同志的工作为由再次拒绝了。看着陈虎不情愿的表情,他解释说这是省直机关工委对驻村工作队员的要求,工作队员必须对驻点村的所有农户进行遍访,要做到家家到户户落,并在充分调研的基础上形成扶贫方案。我们工作队这几天先走访,形成初步方案后再和村两委班子一起讨论。

听熊春民这么一说,陈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礼貌性客套了几句后开着车离开了。

熊春民带着陈涛和李进白天连着晚上在村里走访,用了近两周的时间,才把宫殿湖的600多农户挨个走访了一遍。他感觉没有陈虎的陪同村民们说话都放得开,加上他曾是宫殿湖的人,这一便利条件让他了解到了宫殿湖贫困的更多深层次原因。

在陈家湾走访时,他们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宗族势力扑面而来。陈家湾有300多户人家,人口基本超过了全村总人口的二分之一。陈家湾的道路明显好于其它几个自然村组,新建的房屋也多于其它的湾。特别是陈虎的家,一套仿四合院的两层楼房在村里特别显眼,院内廊亭相接,院内种植了农村少见的造型罗汉松和对接白腊。院子后面有一个用水泥打了护坡的鱼塘,时不时地可以看到鱼儿跃出水面。

陈家湾的农户对陈虎是一片赞誉之声,都说陈虎是如何操心劳神为村民造福的,他们掰着指头列举他为村民做了那些好事……极尽赞美之词,如同培训过一般。与他们在其他几个湾走访的村民完全是两码事。年轻气盛的陈涛和李进有几次都听得坐不住了,直接打断村民问道:那您们认为宫殿湖成为省级重点贫困村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有什么好建议没有?

陈家湾的村民听他俩这么一说,都支支吾吾说:我们是小老百姓,哪晓得什么原因呀!反正陈书记对我们村的贡献是蛮大的……

熊春民他们走访完所有的村民后,三人在一起讨论开了。陈涛说:“通过这几天地走访,我感觉到宫殿湖是个‘三多’村,残脚跛手的多、精神病人多、患重病的多。这三多是造成贫困的主要原因。他们每年的治疗费用都是一笔不菲地支出,而且还是个无底洞;有几个农户家里还有癌症病人,患上癌症对于本来收入就不高的家庭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我看了他们的生活状况后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造成这个村病人较多的根本原因,我认为是饮水不安全造成的。乡亲们说这儿历史上曾是血吸虫重疫区,我个人认为我们应该先解决乡亲们吃水不安全的问题。”

学农毕业的李进接着说道:“大学实习时我在别的地方也待过,还没见过比宫殿湖环境再差的。一个地方的发展离不开便捷的交通,‘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说得没错。王家湾有几个村民反映,每到农产品收获时节,由于村里没有好的道路,小商小贩都不愿到宫殿湖来。村民们打下的粮食也卖不到好价钱。依我看,要改变宫殿湖贫困的状况,首先要修路。有了四通八达的道路,就可以带动人流物流。我们就可以帮助他们发展设施农业、发展电商,还可以采取请进来、引进来、带进来的方式引导乡亲们走农业产业化的路子,这样就可以帮助乡亲们早日脱贫。”

熊春民听了两个小伙子的思路,觉得他们看问题都看到到点子上,思路很开阔,也很有工作热情,自己心中的愁绪也散开了不少。但他认为,宫殿湖贫困的根子还是熊幺爷和王大伯说的,天灾人祸。

天灾,水系不畅,排灌能力弱,土地等级差,造成农民收入低。农民收入低就造成集体经济弱,村里没钱办事。

人祸,村里没有一个好的当家人。村集体就如一个家庭,家庭的当家人若是一心为家,这个家一定不会差。若这个当家人只想着自己,只顾自己吃喝玩乐,这个家一定是个破败的家。

从群众反映的情况看,现在以陈虎为首的村两委班子,无论是低保户的确定、临时救助的发放、宅基地的审批等,都必须经过陈虎的“一支笔”,没有他的批准,是绝对办不成的。且低保、临时救助等政策是陈姓人享受得多。这一点熊春民从陈虎给工作队提供的贫困户名单就看出了端倪,陈姓人占的比例太大。还有村民向他反映,村集体资产的处置就是陈虎一个人说了算,即使是在两委班子上讨论也是走个过场,现有班子成员都是他选定的人,没有一个敢违拗他的意思。公路两旁的300多棵中华杉就是他哥陈龙砍伐的,村里人根本不知道卖了多少钱;这么大面积的宫殿湖也是陈老六承包的,有人私下问过村里的会计,这么大面积的湖陈老六一年交多少钱?会计却说村里没权利,这湖是镇里的资产,陈老六承包是镇里批准的,合同也是找镇里签的,承包费都交给镇里了。

住在宫殿湖边上的几个村民对陈老六承包宫殿湖开始还有些不服气,晚上就偷偷在湖里放地钩子,结果被陈老六发现了。陈老六拄着拐杖闯进一个村民家里,二话不说,抡起拐杖就打。把人家的膀子打断了不说,还把人家的家具也砸了个稀烂。村民报了警,治保主任带着派出所的民警到现场来看了一下,说是村民偷鱼在先。村民不偷鱼,陈老六不会打他。村民只好自认倒霉,抱着膀子休息了几个月才复元。

这陈老六也真不是好惹的。他下学后不务正业,仗着自家兄弟多,整天在外四处游荡,惹事生非,因抢劫伤人罪被判了五年。出来后仍不思悔改。在邻镇看电影时,他明目张胆地摸了一个漂亮妹妹的屁股。没想到小妹妹的男朋友也是在外面混的,带了几个人把他逼到墙角,用一把猎枪抵住他的膝盖骨,本想吓吓他弄几个钱花。没想到他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突然刺向对方的心脏,硬是把匕首插在了对方的胸肌上。结果对方扣动了扳机,把他的一条腿打得截了肢,使他就成了独腿。但陈老六的名头在社会上更响了,成了没人敢惹的主,身边也自然围了一帮游手好闲无事生非的狠人。

把近段时间走访农户所了解到的情况一综合,熊春民感觉到还未开展工作,似乎就有一张无形的网迎面而来。这张网看似无影无踪,无法触摸,却对即将开展的扶贫工作有着很大的干扰。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撕乱这张网,为了宫殿湖的父老乡亲哪怕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去撞一撞。

熊春民心里思忖,宫殿湖目前的党组织基础相当薄弱,已经有九年没有发展一名新党员了,根本谈不上发挥基层党组织的凝聚力和战斗力;基础设施那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小陈和小李说的道路、安全饮水急需改善外,还有人居环境的整治、村级党员群众服务中心、村卫生室的建设问题。特别是农业生产的排灌问题。只有解决了农业生产的排灌问题,农民才有增收的希望,才有调整产业结构的可能,才能从根本上拔掉宫殿湖的穷根……这一系列问题必须由他们工作队来一一攻克。

于是他对小陈和小李说:“经过这段时间的走访,我们已经初步掌握了宫殿湖的一些情况。你们刚才提出的思路都很好,很清晰。我们应该迅速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和村两委班子讨论后报镇党委审批,再上报局里。这个方案一定结合宫殿湖的实际,确定好我们扶贫的指导思想、目标和任务。我认为,一是要严格按照‘两不愁三保障’标准,做好贫困户地识别工作。把符合标准的人员一个不少的纳进来,不符合标准的一个都不能进。不能出现富人上榜、穷人落榜的现象;二是要通过发展产业,强化基础设施建设,实施危旧房改造,落实保障救助政策,强化教育培训这些措施来转变乡亲们的观念,带动村民变被动为主动,积极投身到宫殿湖的脱贫攻坚工作中来,你们说怎么样?”

陈涛和李进在跟随熊春民走访的这段时间里,没听见熊春民说过什么意见、表过什么态。看到的只是熊春民沉重的表情,没想到熊春民思路这么清晰,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种敬意。

熊春民给他俩安排了一个任务,要他们把近段时间来在宫殿湖农户家中走访时所照的照片、农田受灾的图片、村委会、宫殿湖环境污染的情况等做成一个PPT随时备用。

熊春民又利用几个晚上的时间起草了《宫殿湖脱贫攻坚实施方案》,向陈虎提出召开村两委班子会议讨论扶贫方案。他在会上宣读并讲解了实施方案的内容。陈虎他们听了工作队的方案以后,脸上都表现出了特别的欣喜,一致感谢工作队给他们展现了不一样的宫殿湖,打开了他们的眼界,这省里来的领导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领导,和他们就是不一样。

陈虎带头表态发言:“熊书记这段时间够辛苦的了,白天连着黑夜走访不说,还给我们宫殿湖谋划了这么美好的未来,我们一定按照工作队制定的方案,认真抓好各项工作的落实。”他用手指着其他几个班子成员说:“我们一定要听从熊书记的指挥,按照熊书记的指示抓好落实。任何人不得违拗,那个敢违拗,看我怎么收拾他。”他这口气俨然父母教训孩子一般。陈涛和李进不由得同时和熊春民对视了一眼。

陈虎说罢,几名班子成员纷纷表态:“不会,不会,怎么会呢!”

熊春民见陈虎说班子成员就像说自家孩子似的,便打圆场说:“陈书记,你也别这么说,我们提出这个方案主要是请大家讨论,看这些目标定得是否合理?措施是否可行?经过我们三五年的努力能不能实现?大家若没有意见,我们就围绕这些目标抓好各项措施的落实。当前我们比较在急的工作就是贫困户的精准识别问题。”

妇女主任王艳说:“我们村里的贫困户不是都定好了吗,怎么还要精准识别呀?”说完抬头望了陈虎一眼。

陈虎和她对视了一眼没吭声,脸上却有了不悦的表情。

熊春民说:“我们宫殿湖是省级重点贫困村,相对来说贫困户多一些,这无可厚非。但我们在走访的过程中,有群众反映一些不该进来的人也进来了。按政策规定,财政供养人员的家属不能纳入贫困户,但村里也纳入了;老人和孩子分开过,其子在城镇购买了商品房也纳入了贫困户;家中既无病人又无残疾人,收入相对较高的农户也纳入了贫困户;而家中有病人且医疗费用特别大的农户又没纳进来,这些都引起了群众的心理不平衡。所以我们应该对这些贫困户按照‘两公示一比对一公告’的程序,再进行一次精准识别,提交村民代表大会讨论通过后重新上报,这就是习总书记强调的第一颗扣子不能扣歪……”

陈虎的脸色开始显出愠色,但表现得还是很配合。熊春民说完后他接着说道:“我们要按照熊书记的要求重新进行精准识别。不过我很担心重新识别会不会引起群众上访,我们上次进行评定时就有群众上访,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做好他们的工作,才把他们压了下来。”

熊春民坚定的说道:“我相信,只要我们做到一碗水端平,不厚此薄彼,宫殿湖的父老乡亲一定会理解我们,也一定会支持我们的。”

7

春雨润芳菲。交了春的小麦在春雨的滋润下长得格外的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碧绿的田野里已经能看见勤劳的村民在给小麦施药防病,也有村民开始在清理麦田的杂草了。

熊春民带着宫殿湖的扶贫方案来到菱湖镇找镇党委书记李莲花汇报。李莲花见到熊春民,第一句话就说:“这几天在县里开人代会,也没下村去看你,你这从省里来的领导回到家乡什么感觉呀?”

熊春民笑道:“李书记问我这个感觉真是不好回答呀!不知书记大人是问我对家乡印象,还是乡亲们对我的态度呀?”

李莲花说:“二者都有之吧!”

熊春民从公文包里掏出宫殿湖的扶贫方案递给李莲花,说:“说实在的,没想到我离开宫殿湖几十年了,仍然能找到以前的记忆。除了天增岁月人增寿,真的没有什么变化。至于乡亲们对我的态度,这个就更不好说了,主要是看我这个第一书记、扶贫工作队长能不能完成扶贫任务,能不能改变乡亲们现在的生活状况。当然主要是看你这个书记能不能给予我大力支持。你若能在项目和资金上对宫殿湖给予一定的倾斜,我想乡亲们对我的态度可能就不一样了,你说呢?”

李莲花回答说:“在县里开人代会期间,县主要领导非常关心宫殿湖的扶贫工作,也决定对重点贫困村在项目和资金给予扶持。这里我表个态,只要是上级来的项目和资金我一分钱都不截留,来多少给多少。但也不怕老同学笑话,就是保镇机关这一大家子吃饭和正常运转,还有全镇上下的维稳就够让我操心的了。镇里的财政就是个吃饭财政,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来向宫殿湖倾斜,我还想请你这位省里来的领导帮我们一把呢!”

熊春民知道,现在有一种说法是省级财政喜气洋洋,市级财政勉勉强强,县级财政摇摇晃晃,镇级财政空空荡荡。镇公务员的工资和运转经费都是上级财政定额拨付的,但保稳定搞建设全靠地方政府自筹了。有区位优势、资源优势的,再加上开拓能力强、招商引资工作做得好的乡镇,日子还过得滋润点。若没有这些,上级拨的经费只能保基本运转;若遇上不会当家的领导,恐怕连维持正常运转都存在问题。听李莲花这么一说,熊春民心里便知道他们也很困难,便说:“请镇党委把宫殿湖的扶贫方案审一审,若能通过,方案里涉及到的项目和资金,我回局里向领导汇报,再到有关单位去跑一跑,碰碰运气。”

李莲花听熊春民这么一说,眼睛突然一亮,感激地说:“哎呀!到底是老同学呀,主动帮我们排忧解难,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呀。”

她眼睛看着熊春民给的方案,却突然问道:“哎,老同学,你对宫殿湖的村支书陈虎这个人怎么看?”

对于李莲花突然提出的问题,熊春民还真有点不好回答。他知道这基层不比在省直机关。在省直机关工作的同事不管你怎么绕怎么攀,大不了是一个县或者一个市里来的,了不起攀个老乡。但在这乡镇就不好说了,七大姑八大姨的攀起来,十个人中八个都可以攀成亲戚。他也不知道这李书记和陈虎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便开玩笑说:“这识人用人可是你这个大书记的事,我才来这么几天还真不好评价。”

李莲花没有附和他的玩笑。她表情凝重的从包里拿出几封信封上标有“镇党委书记亲收”或“内详”字样的信递给熊春民,说:“你这个省里派来的第一书记、工作队长在宫殿湖遍访群众时就没听到一点点关于他的反映?”

熊春民接过李莲花递过来的信,抽出信笺看了起来。他越看心情越沉重,有反映陈虎随意处置集体资产中饱私囊问题的;也有反映陈虎大吃大喝、乱搞男女关系问题的;还有反映其优亲厚友,和自家兄弟抱团霸占宫殿湖、打人的,落款均没有署真名,多是群众、知情人、正义者……熊春民越看心越往下沉,越看心中的一股火只往上冒。但他毕竟在机关工作了多年,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冷静地对莲花说:“我在村里走访时,村民对村里集体资产的处理还是有些反映,但都没有明说,可能对我们这个工作队还不是很信任,你对这个事怎么看?”

“我到菱湖镇工作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对于这些群众来信我安排镇纪委查过。但纪委调查后给我地反馈是他没有这些问题,反而说陈虎同志工作有魄力,敢想敢干,是个开拓性的村支书。群众举报的这些问题可能是他平时工作力度太大或方法不对引起了群众的不满。班子成员给我反映说陈虎是个人才,要不是陈虎在宫殿湖坐阵,恐怕这王、陈、熊三大姓早就闹翻了。在宫殿湖除了他,没有人能把这三大姓镇得住捏得拢。”李莲花望着熊春民,真诚地说。

熊春民也看到了从李莲花眼里流露出的真诚,便问:“你没找他谈过?既然是个人才,为什么宫殿湖至今还是个重点贫困村呢?”

“我找他谈过,从侧面提醒过他。但他给我保证,绝对没有这些问题。有的班子成员给我说他上面有人,我也很为难……”李莲花很无奈地说。

熊春民接着说:“现在基层不是每隔三年要进行一次换届选举吗?若宫殿湖的村民对陈虎有意见,那应该不会投他的票呀?既然他能连续当选,说明村民对他还是信任的呀!”

“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关于他的举报信不断,说明群众对他的意见确实很大。这样吧,老同学,县里任命你为我们菱湖镇党委副书记的文件下来了,你也是宫殿湖村的第一书记,双重身份,你可要帮我把好宫殿湖支书人选的关呀!陈虎若真如举报信中所说的那样,我们要采取坚决的措施;若真是工作能力强,因工作方法不当引起了群众的不满,我们要帮助他在工作方法上改进。”李莲花说。

“我很担心,若群众举报的问题是真的,他上面又有人,你真敢把他换了?”熊春民隐约感觉到群众举报的事可能是真的。

“若群众举报的问题是真的,为了宫殿湖人民的利益,我宁可这个书记不干了也要把他拿掉。”李莲花坚定的说。

宫殿湖的扶贫方案在菱湖镇党委会上通过以后,熊春民第二天就回到了省城,向局党组汇报宫殿湖的扶贫方案。他向局党组汇报完宫殿湖的扶贫方案以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对局党组领导说:“为了让各位领导更直观的了解宫殿湖的贫困状况,我安排小陈和小李制作了一个PPT,能否请各位领导观看一下。”

局长接过熊春民的话,说道:“春民同志是我们局驻点扶贫的先头部队,下去的这段时间完成了宫殿湖群众的遍访工作,拿出了宫殿湖村脱贫攻坚的方案,还给我们带回了一个PPT。我看这样吧,通知所有在家的机关干部都来看看,增加一下我们对宫殿湖的了解,以便我们更好地做好宫殿湖的扶贫工作。”

几位局党组领导都频频点头表示同意。

会议室里,大家的目光紧盯着屏幕。屏幕上出现了田园诗画般的宫殿湖村。广袤的田野上麦苗正在拔节生长,树木修竹掩映的农舍飘出了袅袅炊烟……人群发出了“好美呀!太漂亮了!”的赞叹声。随着镜头切入村民家中,映入大家眼帘的是老旧破烂的房屋;村民从堰塘里挑着浑浊的水倒入水缸中;天晴一把刀、下雨乱糟糟的道路,老旧破败的村委会,还有患病卧床的残疾人,及只有留守老人照看蓬头垢面衣衫邋遢的孩子。还有一个生下来母亲就离家出走的孩子,对着李进他们的镜头说:我想妈妈……这些画面再加上熊春民的解说,让参加会议的同志们不时发出惊叹声,有好几位女同志听到那个小女孩说出我想妈妈时发出了轻轻的啜泣声……

看完熊春民带回来的PPT后,局长站了起来。他红着眼眶对大家说:“同志们,我们今天应该感谢春民同志,他给我们上了很深动的一课。我们工作在省直机关,生活在喧嚣的大城市里,享受着丰裕的物质和现代文明生活。但远离城市的农村,还有住着危房,喝着塘水,看病没有保障、上学没有保障、住房没有保障,愁吃愁喝的低收入群体。中央、省委决定开展扶贫,这是个伟大而英明的决策。我们全体机关干部必须站在讲政治的高度,真心实意、真抓实干、真金白银做好宫殿湖的扶贫工作,帮助宫殿湖的父老乡亲早日脱贫致富,过上好日子……”

局长说完,会议室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8

熊春民在局里汇报后就来到了父母家。他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父母了,心里挺想念他们的。

他结婚之前,父母就把原来住的房子卖掉了,加上平时省吃俭用节约的钱给他们买了一套大户型的房子,俩老又购了一套小户型的房子。在房价暴涨的当下,算是给他们解决了后顾之忧。

当时他不明白,就问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大家住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吗?母亲说,你们年青人有你们的生活方式,我们老家伙有老家伙的生活习惯,分开过亲热些。

他结婚以后才发现母亲真是英明。婚后他的妻子王梅和婚前简直是判如两人,她的性格太强势了。什么事都要争个输赢,有时他自己就觉得憋屈。如果真是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真是有他们俩老受的。但他有个习惯,隔三岔五就到父母家坐坐,陪他们聊聊天,问问他们的身体状况如何。

他来到父母家门口,刚举手要敲门,门就开了。满头银发的母亲似乎心有灵犀。熊春民喊了一声:“妈!”“春民,这么长时间去哪儿了,也不过来看看我们。”他妈妈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妈,我回宫殿湖了。”熊春民答道。

“你回宫殿湖了?你回宫殿湖干什么去了?”正在厨房忙活的熊三听到熊春民说到了宫殿湖,抻着粘着白面的双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老家现在怎么样呀?乡亲们好不好?”眼里满是期待。

熊春民说:“爸,妈,局里派我回宫殿湖扶贫去了,担任第一书记、驻村工作队长。”

“怎么选在了宫殿湖呀?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宫殿湖穷得还要你们下去扶贫?”熊三问道。

“我这次回去看了一下,宫殿湖基本是老样子,根本没有什么变化。吃的仍然是堰塘水,走的还是泥巴路,而且是省里的重点贫困村。”熊春民回答说。

“唉!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宫殿湖还是这个样子。春民呀!你这次下去真得下番功夫把宫殿湖变个样,让乡亲们过上像样的日子。”熊三望着熊春民,眼里充满期待的神情。

他母亲在一旁说道:“宫殿湖历来就是几大姓争来夺去的,春民去就能把宫殿湖变个样?你这条命差点就被累死,你还挂念着宫殿湖?”

“我这次回去,把宫殿湖的乡亲们都走访了一遍,越看心里越难过。哦,对了,我去看了熊幺爷。”

“你去看了他?那幺婆还好吧”他妈妈听说熊春民去看了熊幺爷,没问熊幺爷怎么样,倒问起了幺婆。

熊春民说:“幺爷他病得蛮厉害的,现在已经卧床了。特别是喘得厉害,几乎整夜不能睡觉。他还说了对不起爸爸,问你们好呢!”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春民妈妈生气地说道。

“春民刚从乡下回来,你就少说几句吧。这些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说也不能全怪他。”熊春民的爸爸小心的劝解到。

“你呀!我说你什么好。你心善,你是好人,行了吧。”春民妈妈怼了他爸爸几句,就进厨房忙活去了。

“爸,你和妈刚才说的是怎么回事呀?幺爷说他对不起你,你这么多年也从来不说回宫殿湖的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熊春民端起桌上的茶杯递到熊三的手中,并在熊三的旁边坐了下来。

“这个说来话长,再说这个事也过去了,我们以后再说。啊!你把宫殿湖的事再给我讲讲……”熊三见春民妈妈进了厨房,便抓住熊春民的手急切地说。

熊春民便把这一段时间来在宫殿湖走访所看到的情况详细地给他爸爸讲了一遍。他爸爸边听边问,把原来的隔壁邻居及熟悉的人都问了个遍。当听到春民讲了他们的生活状况以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春民呀!你们领导交给你这么重要的任务,咱们又是从宫殿湖里出来的人,你可要尽心尽力地帮帮乡亲们。其实我也想回去看看,可你妈总拦着我。说我本来就是一个孤儿,回去看谁呀,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熊春民说:“这样吧,等我在宫殿湖干一段时间后,再把您接回去看看。我还有个想法,等我在宫殿湖干出点起色以后,就把和妈妈他们一起在宫殿湖下过乡的知青都请回去,让他们看看他们的第二故乡。”

“哎呀!春民,你这个想法好。他们毕竟在那里生活过。有好几个知青经常与你妈妈联系,他们对宫殿湖还是有感情的。这些知青的孩子们许多都有自己的公司,有的在国外工作,还有一些是国企的负责人。只要这些老知青发句话,说不定他们的孩子还会支持你呢。”熊三兴奋地说。

“嗯,爸,您说得太好了。到时候我把他们的孩子一并请回去,让他们也为宫殿湖的发展尽一份力。”熊春民听他爸爸一说,心里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晚上,熊春民在爸妈家吃过晚饭回到家,发现门还锁着。妻子王梅还没回来。熊春民这一段时间在宫殿湖就没好好洗过澡,身上都有泥垢了。他便进入卫生间畅快的擦洗着身子。这时门开了,听脚步声,熊春民知道是王梅回来了。王梅看见地上的行李,也知道是熊春民从宫殿湖里回来了。便敲开卫生间的门,笑着说:“咱们的扶贫功臣回来了,让我看看瘦了没?”不待熊春民回话,便一改往日的强势,像一条鱼儿一样滑进了洗澡间,贴在了熊春民身上。

久别胜新婚,在王梅炽热情感地燃烧下,熊春民如同宫殿湖里养了一冬的键子牛,卯足了劲耕耘在雨后松软的田野上,畅快淋漓……这夫妻看来还是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距离能产生美。

9

熊春民的汇报在局里引起了强烈反响。为了从根子上斩断宫殿湖的穷根,局长亲自找到水利厅长,为宫殿湖争取到了一个排灌站的建设项目,项目资金戴帽下达到菱湖镇。对局内掌握的棚户区危旧房改造项目及基础设施建设配套项目对菱湖镇重点倾斜,优先解决宫殿湖的行路难的问题,治理脏乱差,提振宫殿湖人脱贫致富的信心。

熊春民又找到一个在省发改委工作的同学,为宫殿湖争取到了一个投资200万元的安全饮水项目。有了这些项目作为支撑,他对搞好宫殿湖的脱贫工作更加有底气了。

熊春民人还未回到宫殿湖,就把在省里争取资金和项目的情况电话告诉了李莲花。李莲花听后非常激动,连声说:“谢谢,谢谢老同学,你回来后我一定要请你吃饭。”熊春民在电话开玩笑说:“李大书记,请我吃饭有违八项规定之嫌,还是算了吧。”李莲花笑着说:“我花自己的钱请给宫殿湖争取扶贫项目的大功臣吃顿饭,应该不算违规吧!就这样,你什么时候到,我开车去接你,咱们就到‘湖乡记忆’吃饭,表示对你的感谢。”

李莲花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到车站接上风尘仆仆的熊春民后,俩人来到了“湖乡记忆”餐馆。

“湖乡记忆”餐馆是宫殿湖里的一个村民开的。做的菜都是湖乡的应季产品,什么烧包鲫鱼、腊排骨炖藕、红烧甲鱼、清蒸乌龟、红烧田螺……所有的吃食都是湖乡出产的。湖乡人好这口,老板又会做生意,加上选址又偏,也算是菱湖镇最有名的一家餐馆了。

老板认识李书记,见镇委书记带着客人进来就把他们让到了最里面的一个包间,既清静又隐蔽,便于他们商谈工作。

熊春民和李莲花边喝茶边聊着在省里争取项目的情况。一壶热茶没喝完,老板就亲自把一个红烧甲鱼火锅、一个藕汤、一盘小白菜和一盘双面煎得金黄的小鱼端上了桌。老板可能是为了宣传自己店里的食料都货真价实,也可能是为了给李书记在客人面前挣面子,便说:“李书记,您们放心食用,我这儿的甲鱼绝对是正宗的野生甲鱼。”

熊春民好奇的问:“老板,现在这宫殿湖都被改成养鱼池了,甲鱼也都是温室养的,喂的都是饲料,你怎么能说你这是正宗的野生甲鱼呢?”

老板凑近熊春民,还朝门外看了看才说:“不瞒两位领导说,这宫殿湖原来没被陈书记兄弟承包的时候,我这店里的食材都是宫殿湖边的农户送来的。现在不行了,都是花高价从周边水库买的。这看甲鱼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有一个小窍门,就看它的脚趾。若是家养的,它的脚趾因为长期在水泥池上磨擦,是秃的。野生甲鱼它的脚趾是尖的。再说李书记好不容易到我这儿来吃顿饭,我还能糊弄您不成?我还指望着您照顾我这小店的生意呢……您们慢用!”他说完后笑了笑,就退出了房门,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熊春民回过头来,笑着对李莲花说:“你这大书记接待我的规格有点高呀!煮的野生甲鱼,还是美女书记亲自作陪,这有违八项规定呢?”

李莲花说:“你就别取笑我了。还美女书记呢,人老珠黄了。我私人请你这个帮我们争取了大项目的省扶贫干部、一个曾经帮过我的老同学吃顿饭也就点了四个菜,你再说我这脸就没地方搁了。”

熊春民拿起筷子,夹了一条金黄的小鱼,说:“既然是老同学私人请我,我就不客气了。我听一位领导说过‘官要当得大,鱼要吃得小’,来!咱们吃鱼吃鱼。”

俩人边吃边聊。熊春民知道了李莲花的爷爷被摘掉右派帽子后一家人就回到了县城。李莲花后来考上了县师范,毕业后分配在一个边远的乡村学校当了几年老师。后来县里见她工作成绩突出,就调她到团县委工作并当上了团县委书记,后来又在县招商局工作了几年,去年才调到菱湖镇任党委书记。

李莲花吃着菜突然问熊春民:“你当时怎么敢抓蛇呀?而且还敢把蛇塞进那个男同学的衣服里,你就不怕蛇把他咬伤?”

熊春民笑着说:“我爸原来是宫殿湖的蛇医,小时候他就带着我采草药、捉蛇。我知道那条蛇是无毒蛇,所以敢把它放进他的衣服里,吓一吓他,让他再也不敢欺负你。”

“可因为我害得你被开除了。”

“这也许叫因祸得福吧!”

“后来我专门到宫殿湖里找过你,没找着。没想到你却突然回到宫殿湖来扶贫,真是没想到,造化弄人。哎!你在宫殿湖里一个亲人都没有?”

“我听我爸说过,我爸还不到一岁,我爷爷就患血吸虫病去世了,和我爸相依为命的奶奶在我爸爸12岁时也患上血吸虫病去世了,我爸就成了孤儿。有一次,我爸在宫殿湖里挖藕回来,看见湖边的蒲草中倒着一个衣衫褴缕的老人,不远处还盘着一条大蛇。他壮着胆子用手里的铁锹推了推老人,没想到老人叹了一口气。他就大着胆子走过去扶起老人,给老人喂了几口水。老人喝了几口水后开口说话了。老人说他是河南人,家乡闹灾了,他是逃荒逃到了这里,已经几天没吃饭了,刚才是饿晕了。我爸就洗了一节藕喂给老人吃……后来老人就和我爸住在了一起。老人见我爸是个孤儿,心地也善良,就把自己治蛇伤的本事都传给了他。老人过世之后,我爸给老人送了终,也就成了宫殿湖一带治蛇伤的人。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爸捉蛇,采治蛇伤的草药,什么样的蛇有毒什么样的蛇没毒,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怪不得你敢把蛇塞进他的衣服里呢!”李莲花孩子般的笑了。

“哎!你爱人在哪工作?”熊春民关心地问道。

李莲花迟疑了一下,眼神盯着沸腾的火锅幽怨地说道:“吃菜吧,我们不说这个。”说着,给熊春民夹了一块鱼。继续说道:“老同学你帮我们争取这么大的项目,准备怎么实施?”

“这些项目如果实施到位,应该可从根本上斩断宫殿湖的穷根。但这些项目必须严格按照规范来进行。当务之急是要做好项目的可行性研究,拿出具体的实施方案,尽快通过立项。项目批下来后,工程必须严格实行招投标制、工程监理制,施工中必须确保工程质量……”

俩人正说着,门突然开了,镇长王刚、陈虎还有一个和陈虎长得很像的人端着酒杯来到了他们的房间。

“哎呀!熊书记,你从省里回来了。辛苦,辛苦呀!来,来!我敬你一个。”王刚红着脸,双手端着酒杯恭敬地伸到熊春民的面前说道,一股难闻的酒气直扑熊春民的面门。

熊春民和李莲花站了起来。熊春民端起面前的茶杯说:“不好意思呀,我们没喝酒,我以茶代酒。”说着,和王镇长碰了一下。

王刚转过头对着李莲花说:“李书记,我不是给领导提意见,熊书记从省里回来,就点这几个菜呀?”他又回过头来对跟着身后的陈虎说:“陈虎,你再去叫老板给我点几个硬菜来。”

熊春民赶忙拦住处陈虎,笑着说:“这可是李书记私人请我这个老同学吃饭,你可不要增加李书记的成本哟!再说菜多了也吃不了,吃不了。”

“唉呀!怎么能让李书记私人请客呢?这个单我来买。您们有八项规定,我是自由人,我没有规定。”一个和陈虎长得很像的人扒开陈虎走到了熊春民面前。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这是……”王刚可能是喝多了,舌头有点不利索了。

“他就不用你介绍了,陈龙,陈老大,咱县里有名的企业家,建筑公司老总。我和他可是穿开档裤一起玩泥巴长大的。”熊春民主动接过王刚的话茬。

陈龙挤到熊春民面前,露出了惊喜的面色,说:“春民,是你呀!听说从省城来了个熊书记到宫殿湖来扶贫,没想到是你呀!今天难得一见,咱们怎么也得喝一杯。”

“李书记,这陈大老板可是救过我的命的。我们刚上小学的时候,淘气,放学后到宫殿湖里去捉鱼。那时,我还没学会游泳,没想到一下子就滑到深水里去了,是这位陈大老板抓着我的书包带子把我拉上来的。”熊春民回过头来对李莲花说道。

王刚接过熊春民的话头,结结巴巴的说道:“想……想不到,你们俩还有……还有……过命的交情,陈……老板,你可有大树靠了,可别忘了拉……拉兄弟一把……”

李莲花本想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请熊春民吃顿饭,俩人好好研究一下宫殿湖的扶贫工作,叙一叙同学情。没想到还是遇见了王刚和陈龙他们,想说的话也没说出来,一种说不出的惆怅涌上心头。

10

熊春民从省里争取到了项目,就有了做好宫殿湖扶贫工作的底气和信心。他觉得有必要宣传一下,这样可以提振大家克难攻坚的信心。熊春民和陈虎商议之后,召开了村两委班子会议,并邀请部分老党员和村民代表参加。

会上,熊春民向各位参会人员汇报了在省里争取项目的情况,详细讲解了宫殿湖扶贫的实施方案,向他们描绘了宫殿湖美好的未来。几位参会的老党员听完后眼里有了泪花,激动地鼓起了掌。

熊春民接着说:“通过我们走访的情况看,前期上报的扶贫对象还不够精准,群众有意见。有家庭条件好的不该纳入的也纳入了,有些困难家庭却没有纳入。我们工作队这次来,首先就是要从精准识别开始,按照习总书记提出的要求,把第一颗扣子扣好,不然以后的工作就难以开展。我们要召开群众大会,重新进行政策宣传,重新选举村民代表,重新进行人员识别。”

熊春民的话刚说完,陈虎的脸就沉了下来,露出了明显的不快。

熊春民接着说:“当然,我们不是否定村两委班子前期地工作,该保留必须保留,该纳入的一定要纳入,该剔除一定要剔出。”

接着他念了好几户走访中群众意见较大的人员名单,这几户都是和村两委班子成员沾亲带故的。有胖会计的弟弟,妇女主任王艳的表弟,治保主任的连襟,还有陈虎的弟弟陈老六。

同时他也报出了好几个家庭贫困而又没纳入贫困户的家庭。特别是从部队复员回来的移民户季明军。他的家就在宫殿湖边上,复员回来后他看到每年都有许多外地人到宫殿湖来赏荷花,就想依托宫殿湖发展“农家乐”,三番五次找陈虎批一块地建农家乐。陈虎一直没批。他是个直性子,俩人一言不合就干了起来。结果陈虎的兄弟多,几个兄弟把他按在地上打了一顿。季明军不服,就去找镇里。镇里说各人的孩子各人抱,把陈虎叫来让他把季明军领回去处理。结果他被陈虎当众羞辱了一番。季明军不服,就和妻子骑着摩托车到县里去上访,结果在去县城的路上被一辆无牌的工程车给撞到了路边沟里。他侥幸躲过了一劫,妻子却被撞成了高位截瘫,肇事车辆也逃跑了。自己挨打的问题没解决,妻子也成了高位截瘫的残疾人,花了一大笔钱才保住命。他一个大男人既要照顾妻子,又要照顾年幼的孩子,还要料理几亩薄田,日子过得实在恓惶。

参会的几个老党员和群众代表听熊春民念完名单后,面面相觑,目光在熊春民和陈虎的脸上梭来梭去。

陈虎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说:“熊书记,这个扶贫是上面出台的政策,也不在乎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咱们这些村委班子成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几个沾亲带故的在贫困户里面也不算啥大事。依我看呀该补的我们补上来,这已经纳入的我看就不要剔除了。再说在宫殿湖召开群众大会我个人认为有难度,搞不好还会影响宫殿湖的稳定。”

熊春民说:“陈书记,脱贫路上不落一人,这是中央对扶贫工作的要求。但这扶贫政策也不是普惠制,我们绝对不能在精准识别上打马虎眼。不符合标准的,一个也不能纳入;符合标准的,一个都不能少。”

陈虎见熊春民态度坚决,班子成员一个都不吭声,便说:“好吧,既然您熊书记要开群众大会咱们就开吧。不过,我还是很担心这个会议能不能正常召开,也担心影响宫殿湖的稳定。”

熊春民坚定的说:“我相信绝大多数宫殿湖村民是有觉悟的,也是能明辨是非的。只要我们揣着一颗公心、一把尺子量到底,我想这个群众大会一定能开好,而且今后这样的会还要经常开。”

第二天,会议如期在村委会院内召开。李进和陈涛两个小伙子搬了几张桌子拼在一起,算是搭建了主席台。他们还专门接通了村委会屋顶上的高音喇叭,播放着《今天是个好日子》这些喜庆的歌曲。                                                                                                                       音乐一响,宫殿湖就有了些生气。

为了开好工作队到宫殿湖后的第一次群众大会,熊春民从会议议程、讲话内容及重新选举村民代表的选票都作了精心准备,还特地邀请了镇党委书记李莲花参会。

会议原定上午八点半钟开始,结果到了九点半钟,会场上稀稀拉拉来了不到二十个人,特别是陈虎他们这一族就没来几个人。

李莲花看到会议延长了快一个小时,会场上只来了这么几个人,脸上明显挂不住了。她把陈虎叫到一边,严肃地问道:“怎么就来了这么几个人?”

陈虎赶紧解释说:“我们宫殿湖几大宗族历来就不合,我早就跟熊书记说过,在宫殿湖开群众大会有难度。”

熊春民看到会场上稀稀拉拉的人,心里不由得一沉,难道真如陈虎所言开个群众大会就难?如果工作队到宫殿湖后第一次群众大会就不能顺利召开,那今后的扶贫方案如何实施?更不用说完成局党组交给自己的任务了。不行,这次会议必须顺利召开。

他迅速捊了一下思路,便把李进、陈涛及村两委班子成员召集在一起,说:“我们村子面积就这么大,也不隔山隔水,来开会的人这么少?我不知道是没通知到村民还是正如陈书记所说的开群众大会有难度!”他说完看了陈虎一眼,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把会议时间推迟四十分钟,由李进、陈涛同志和村两委班子成员分别到每条湾每个户再通知一遍,告诉乡亲们就说今天的会议是研究解决村里的安全饮水、群众代表的选举和贫困户的评定,若是今天不参加会议,将会影响他家的自来水管网入户。今天,李书记也在这里,我们要看看哪位班子成员组织参会的人员多,执行力强,我也会在喇叭里进行通知。”

熊春民刚说完,李莲花就接过熊春民的话说:“一个党的基层组织连一个群众大会就开不了,这是一个支部没有战斗力的最好证明,我看这样的基层党组织要进行整顿,大家分头行动吧。”说完,严肃的目光在几位班子成员的脸上扫了一遍。

熊春民通知大伙来开会,把解决安全饮水放在会议议题里面的确是用了心思的。因为他在走访的过程中了解到,宫殿湖的乡亲们做梦都想和城里人一样喝上自来水。

陈涛、李进和村两委班子成员分头又在村里跑了一遍,大家一听说省里来的工作队要帮他们安装自来水,心里就高兴了,纷纷向村委会涌来……

熊春民和李莲花看到陆续向村委会涌来的人群,紧绷的脸舒缓了许多。站在一旁的陈虎脸上却有些不自然了。

会议由李莲花亲自主持,她向参会的村民介绍了省里派扶贫工作队到宫殿湖来的目的及重要意义,代表镇党委对宫殿湖的扶贫工作表了态。然后把话筒交到了熊春民手中。

熊春民环顾了一下会场上挤挤挪挪的人群,清了清嗓子,动情地说:“各位父老乡亲,大家今天能来参加这个群众大会让我非常感动,非常高兴。我是在宫殿湖长大的,在座的年长的乡亲们都认识我,对我的家庭比较了解的。我也是宫殿湖的人,也就是说咱们是一家人,这一家人就不能说两家话。前一段时间我到过各位的家里,对大家的生产生活情况也基本了解。说实在的,现在已经二十一世纪了,看到大家现在的生活状况我们非常痛心。我们工作队下来就是来帮助大家改善生产生活条件的,是来帮助大家挖掉穷根的……”

他在大会上承诺:工作队在三个月内为大伙拉通自来水管网,让大家喝上安全卫生的自来水;一年内对村里的危房实施改造,让乡样们住上安全房。对主要道路进行硬化,让在家走上水泥路;两年内为村里修建一座排灌站,斩断宫殿湖的穷根;三年之内调整产业结构,发展电商和旅游业……通过三到五年的努力,让村里人过上好日子。

熊春民的讲话不时引起了阵阵掌声。村民在下面交头接耳的议论开了:我们好久没有开过这样的群众会了,开这样的会带劲;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能喝上自来水了,再也不用到塘里去挑水了,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呀……

这时,有几个汉子站了起来,说:“民伢……哎!熊书记,你今天说的能不能兑现呀?你莫不是在里这给我们画饼充饥吧?”“你在这儿把我们忽悠的高高兴兴的,到时候你一拍屁股走人,咱们找谁去……”这几个汉子一说,会场上又开始乱哄哄的了。

熊春民对着麦克风大声说道:“我们工作队这次下来是定点帮扶五年。请大家放心,在五年之内即使我离开了宫殿湖,但工作队不会离开,仍然会一步一步地实施这些计划。请大家相信我们说的,也看我们做的,好不好?”听熊春民这么一说,会场上又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接着,熊春民开始给大家宣讲扶贫的相关政策,重点讲解了贫困户纳入的程序和方法,所有的贫困户必须要进行精准识别,严格按照“两公示、一比对、一公告”程序来进行……

这时,一敦实的汉子站了起来说道:“熊书记,村里的贫困户已经定了,你现在说这个有用吗?你认为评定的贫困户公正吗?”他说完,目光紧盯着坐在主席台上一干人。

陈虎这时站起来说:“季明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虎话刚说完,陈姓这一族的人开始起哄了。几个和陈虎沾亲带故的人站起来指着季明军骂开了;“姓季的,你他妈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说我们纳入贫困户不公平,没把你狗日的纳进去就是不公平?”

这时季姓这一族也有人开始起哄了,有几个人站起来说:“陈虎,你凭什么把你家老六纳入贫困户?你这是济私。”

陈姓这一边的人说:“他是残疾人,凭什么不能纳入贫困户!”

季姓这边的人说:“明军他老婆瘫在床上,为什么不能纳入?”

陈姓和季姓两族之间的人开始争吵对骂起来。好在熊姓、王姓这两族没有参与,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坐山观虎斗,好端端的会场地顿时乱了起来……这时,一个一走一跛的残疾老头赶着四条黄牛进入了会场,大黄牛发出了“哞哞……哞哞……”的叫声后,小黄牛也发出了“哞哞……哞哞……”叫声,会场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哄笑声……

这时李莲花发话了,她连续大声喊道:“请大家安静!请大家安静!”会场上除了哄笑声,没有一个人理她。她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陈虎这时凑近李莲花说:“李书记,我们村里刁民太多了,我说群众大会难得开拢熊书记硬是不信,您看……”

李莲花看着失控的会场,心里本来就很恼火。听陈虎这么一说,心里更生气,她沉着脸说:“一个基层党组织,连一个群众大会都开不拢,你这个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是怎么当的?”

陈虎本想告诉李莲花是熊春民没听他的,没想到反被李莲花抢白了几句,他没吱声,脸却更黑了。

熊春民这时站了起来,从李莲花手中接过麦克风,大声说道:“乡亲们!乡亲们!请大家安静下来,听我再说几句。”

可能是熊春民姓熊的原因,熊姓这一边没有了起哄声,有几个老人站起来喊到:“大家不要吵,大家不要吵,听民伢子讲,听民伢子讲……”会场上逐渐安静了下来。熊春民在台上听到有人叫他民伢子,心里一暖。

“看来大家对我们工作队还不信任,对我熊春民也不信任。但我想给大家说一句话,请大家只看我们怎么做的好不好?这样吧,我们现在采取无记名投票的方式,把大家信得过的、能为大伙说公道话的人选出来作为村民代表,也就是大伙的代言人。请他们来参与我们的工作,监督我们的工作。我向大家保证,今天选出来的村民代表将全程参与我们贫困户的重新识别,全程参与我们项目的实施,而且今后村里的重要决策、集体资产的处置、一切财务开支等都必须经过村民代表讨论同意后方可实施。没有大多数代表的同意,一项也不能实施,大家说好不好?”

“你说的是真的?”

李莲花这时也站了起来,说:“我以党委书记的人格担保,熊春民同志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今后村里的项目实施、财务开支、集体资产的处置等,没有经过村民代表讨论同意,绝对不能实施。否则,我们镇党委将追究村两委班子的责任。”

“好!好!”会场上响起阵阵掌声。机灵的李进、陈涛已经带着其他几名村干部开始分发选举村民代表的选票、准备投票箱了……

11

熊春民到宫殿湖后召开的第一次群众大会总算有惊无险的召开了。从汇总上来的村民代表名单看,宫殿湖里三大姓氏中熊姓、王姓、陈姓选出来的群众代表人数相对多一些。

季姓这一族是后来移民来的,人户不多,但季明军却被选成了村民代表,而且得票还比较多。从得票结果分析,不仅季姓这一族的人推选了他,而且熊姓、王姓、陈姓这三族也有不少人投了他的票,因为他的得票远远超过来参会的季姓人。看来,他在群众中有很高的威信。

熊春民觉得要迅速打开宫殿湖扶贫攻坚的局面,季明军和这批选出来的村民代表是依靠的主要力量。

上午群众大会后,熊春民趁热打铁,下午就召开了村民代表会,对全村460户2630名村民进行了重新识别。对每个申请的农户从家庭收入、致贫原困进行分析讨论,采取无记名投票方式的进行表决。半天下来,陈虎的弟弟陈老六及与村两委班子成员沾亲的人全被选掉了,季明军等十几户家庭困难的农户被纳了进来。

当胖会计红着脸,结结巴巴宣读完投票结果后会场响起了一阵掌声。坐在前台的陈虎本来就黑的脸上更加难看了,妇女主任王艳白晰的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其他几个村委委员脸上都显得极不自在。

宫殿湖贫困户的精准识别工作全部由村民代表参与评定,名单重新公示后在村里引起了强烈反响。大伙都议论开了:看来这民伢子带的省扶贫工作队是动真格的了;我看陈虎一手遮天的日子是到头了;我看不一定,现在是有钱就有权,有权就有钱。陈姓这一族人多势众,人家兄弟也多,他哥在县里当老板,要人有人,要钱有钱,陈老六又是个不要命的主,这个民伢子就是省里下来的又怎么样?强龙压得过地头蛇?我看熊春民也奈何不了他们。你看着,民伢子吃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新的贫困户名单公示后的第二天早上,熊春民正在做早饭,炉子上一锅面条刚刚煮好。一辆三轮摩托车就吼叫着从院子外面驶了进来,“嘎”的一声停在了熊春民面前。一个黑脸的光头汉子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气势汹汹地问道:“你就是民伢子?”

熊春民见这人和陈虎有几份像,便知道他就是陈老六。他平静的回答:“我是熊春民,你有什么事?”熊春民话刚说完,来人扬起拐杖就把熊春民刚煮好的一锅面给打翻了,“咣”的一声,面和汤泼了一地不说,锅在地上还滚了几圈,溅出的面汤差点烫到了熊春民的脚。

“你凭什么把老子的贫困户给下了,你不让老子吃饭,老子让你也吃不成。”陈老六骂道。

李进和陈涛听到院里有摩托车响,接着又发出“咣”的一声,不知道熊春民这边发生了什么事,都跑了出来。只见陈老六一副凶相。他们俩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脸都急红了。

熊春民也是有性格的人,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但很快就放松了。他知道自己是一名国家干部,现在是宫殿湖的第一书记,便冷静而严肃地对陈老六说道:“陈老六,把你从贫困户里拿下来,是经过全体村民代表评议后决定的。再说无论从你的家庭环境,还是你每年从宫殿湖里获得的收益,都远远超过了国家贫困线的标准。你能不能评为贫困户你自己心里也清楚。”

“老子是残疾人,怎么不能评为贫困户?这贫困户不就是照顾残疾人的吗?你他妈凭什么把老子拿掉,今后老子一家大小就天天来找你要饭吃。”陈老六继续骂道。

“你是残疾人不假,贫困户识别并不是只看你是不是残疾人,而是要看你的家庭收入,看你家的‘两不愁三保障’问题解决没有?我希望你冷静一下。”熊春民回过头来对李进说道:“你给陈书记打个电话,叫他速到村委会来。”

“老子是老子,他是他。你喊他来有卵用!”陈老六拄着拐杖继续撒野,口里还是不干不净的,手指几乎戳到了熊春民的脸上。

这时李进对熊春民说:“陈书记的电话关机了。”

熊春民听后,脸色十分难看,口气也硬了许多。他说:“陈老六,你嘴里给我干净点。我现在正告你,我作为宫殿湖的第一书记,你今天踢翻了我们的锅,念你有情绪,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你若再有过分的行为,我马上报警。你作为支部书记陈虎的弟弟,在宫殿湖里多次伤人,你的所作所为说明你哥哥治理下的村子社会治安存在严重的问题。我们将向镇党委反映,把宫殿湖作为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重点单位。你若不信,你就试试。”

可能是熊春民这几句话起到了威慑作用,陈老六的嚣张气焰收敛一些。他对着熊春民他们骂了几句后开着摩托车离开了村委会。

当天,又有好几个取消了贫困户资格的农户来找工作队,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和村两委班子成员沾亲带故的,家境尚可,只是把他们从贫困户名单里拿下来后心里不舒服,来找熊春民他们出口气,争个面子。熊春民他们坚持两条原则,一是看你家存不存在“两不愁,三保障”的问题,家庭收入是否在国家规定的贫困线标准以下;二是所有贫困户都是由村民代表集体评定的。扶贫工作队、村两委班子任何个人无权更改。来人见熊春民他们说得坚决,便出气似的说几句狠话或者骂几句后就走了。

也来了好几个新纳进来的农户,他们一进门就喊民伢子。说是来感谢熊春民把他们家纳入了贫困户。他们还说,其实当这个贫困户蛮丢人的,但因病因灾实在没办法,还指望着扶贫政策能帮他们一把,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从象牙塔出来的李进没见过这些阵势,便对熊春民说:“熊处,这扶贫工作不好搞,这搞不好还要挨打。”

陈涛接着说:“但这项工作做好了,还蛮有成就感的。我们只是把符合条件的贫困户纳入了名单,还没落实政策他们就来感谢我们,这让人挺感动的。”

熊春民笑着说:“农民其实是最淳朴的,你只要对他们有一点点好,他们就会铭记在心,记着你的情,念着你的恩。但农民也有着小农经济思想,会打自己的小算盘,深怕吃一点亏。你们到宫殿湖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你们发现没有,就是宫殿湖这么一个小村也存在着特权阶层和利己主义者。我们这次把村民代表吸收进来参与贫困户的精准识别,就或多或少地触动了少数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但我们维护了更多大众的利益。只要我们坚持一颗公心,做到公开、公平、公正,把乡亲们当亲人,真心实意地帮他们,真抓实干地为他们办实事,让他们真正过上好日子,我们就尽到了责任,完成了任务。”

熊春民一席话,说得李进和陈涛他们心里暖暖的,更加坚定了他们做好扶贫工作的信心和决心……

12

过了月头,芦苇和香蒲就从水里冒出了头。鲤鱼们开始躲在芦苇和香蒲丛中谈起了恋爱。平原的麦子也黄了,村内的土地仿佛一夜之间换上了金黄色的衣衫,人们的脸上呈现出了丰收的喜悦。

工作队按照制定的扶贫方案,帮助村里的贫困户落实了一些政策。特别是医保政策和低保政策的实施,让村里的贫困户脸上绽出了笑容。

从省里争取来的危房改造、安全饮水和排涝泵站建设项目已完成了项目论证和设计,县里的批文已经下来了,危房改造和安全饮水项目同步实施。这个消息是镇长王刚打电话告诉他的,并说他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请他吃过饭。说今天晚上他作为一镇之长,无论如何也要请他吃顿饭,感谢他帮助宫殿湖争取了这么大的项目。熊春民想拒绝,还没他开口,王刚就说,你在哪里?我来接你。说完就挂了电话。

王刚打电话来时正是下午四点多钟。当时,熊春民正带着李进、陈涛和一名村班子成员在田间踏勘沟渠,准备抢抓麦收后的有利时机把村内的沟渠疏浚一下,防止进入汛期后出现内涝。

没过多大一会儿,王刚就亲自开着一辆丰田霸道顺着田间机耕路来到了熊春民他们身边。王刚一下车就说:“哎哟!我的熊大书记耶!这么热的天你还亲自在田里踏勘,真是我学习的榜样呀!走,走,就冲你这种精神,我也得请你吃饭……”

没容熊春民开口说话,王刚就把熊春民拉上了车。霸道车后面随即泛起了一路黄尘……车上,熊春民对正在开车的王刚说:“王镇长,你可要把政策对咱们宫殿湖多倾斜呀,你看你开这么高档的车走这样的路,可让你的车受罪了?”

“熊书记,我那里买得起这样的车呀!为接你吃饭,我开的别人的车。你呀,批评的对,我们是得多倾斜。不过还得请老兄出手,老兄在省里路子野,帮我们多争取点项目,我们绝对不会亏待老兄的。”王刚说道。

熊春民听王刚说这话,总觉得有点别扭,笑道:“王镇长可是父母官,我到这儿是在你的领导下工作,希望你多支持宫殿湖的扶贫工作,让我顺利完成扶贫任务就感谢不尽了。”

车很快就开到了“湖乡记忆”餐馆,他们来到了最后面的一个包间。王刚和熊春民刚到门口,门就开了。陈龙、陈虎相继迎了出来。熊春民一愣,王刚说:“熊书记,这两位我就不用介绍了吧。陈总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我镇的纳税大户。陈虎是宫殿湖的书记,我请他们过来作陪,你不介意吧。”

“这怎么会呢?都是一个村里的人。按理说我应该请陈总才对,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熊春民笑着说道。

“熊书记,不。春民,你可别再提什么救命之恩了,我们俩是穿开裆裤的朋友,那时调皮。你掉水里我拉你,我掉水里你拉我,都是闹着玩呢。”陈龙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熊春民的右手说道。熊春民明显感觉到陈龙手上粗大的戒指有点挌手。

陈虎在一旁殷勤的为他们挪动椅子,让他们入座。满满一桌子的湖乡特色菜肴,中间的两个火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两瓶打开的茅台飘着茅台特有香气,诱惑着人的味蕾。

王刚大大咧咧往主位上一坐,顺手把熊春民拉到了右手的座位上,陈龙也紧挨着熊春民坐下了。

熊春民一见这阵势,就连忙说:“王镇长,我是下来扶贫的,你也是知道,现在八项规定很严,这让群众看见了影响不好!”

没容王刚回话,陈龙接过话头,十分诚恳的说:“春民,我知道你们有规定。但我是个体户,我用我的钱请我小时候的朋友吃顿饭说到天边地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王刚哈哈一笑,说:“熊处,我就知道你会给我讲规矩,我请客,陈总埋单总可以吧!”

熊春民一看这阵势,知道今晚这顿饭再也不好推辞了,只好坐在了王刚的身边。

陈虎端起满满的一杯酒,从桌子对面绕到熊春民身边,双手举着酒杯说:“熊书记,我首先给您赔罪,我们家老六打翻了您的锅,我是后来听说的。是我们当大的管教不严,我已经狠狠地教训了他,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把他当个屁放了。这杯酒我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子把酒干了。

熊春民从小跟着父亲学治蛇伤,按照他爸爸师父传下来的规矩,每年的端午节都要喝点雄黄酒。他可能是从小就喝雄黄酒的原因,长大后很有点酒量。他见陈虎主动敬酒,也就一口干了。

王刚见熊春民喝干了,竖起了大拇指大声说:“熊书记,爽快!我也陪一个。”接着也干了一杯。

陈虎并没有落座,提着酒瓶在一旁忙着给他们倒酒。

陈龙这时也站起来,双手端着酒杯举到熊春民面前,对熊春民说:“春民,我也不叫你什么处长、书记,咱们之间就是儿时的朋友、兄弟。我家老六被老爷子宠坏了,这个混账东西,我会好好管教他的。我们是兄弟,你就把他当作你的弟弟原谅他,不跟他计较。我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王刚接过话说:“陈虎,你给你家老六带句话,就说是我说的,叫他好生给熊书记赔个不是,把湖里的鱼每天给熊处长他们送几条去,不准收钱。若是收钱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陈虎的脑袋直点,连声说:“好!好!一定,一定。”

……

这顿饭,虽然是镇长王刚出面请熊春民,但实际上是陈龙做东。吃到最后熊春民才明白,原来是陈龙听说熊春民在省里争取的危房改造、安全饮水和排灌泵站的项目批下来了,他的公司想承包这三个工程。但业主是菱湖镇,项目必须进行招投标。王刚是镇长,在项目上有话语权。但因为这几个项目是熊春民直接从省里争取来的,无论是从面子和里子上必须得过熊春民这关,所以陈龙才请王刚出面请熊春民吃这顿饭。

席间,镇长王刚比陈龙还主动,频频给熊春民敬酒,仿佛他就是主人。并把嘴巴凑近熊春民耳边,喷着酒气绕着弯弯向熊春民讲陈龙给菱湖镇作的贡献,希望熊春民在宫殿湖的扶贫项目上对陈龙给予关照,也帮帮他这个镇长。不然到年底了财税任务完不成,他这个镇长不好向李书记交待,更不好向全镇人民交待。

熊春民心里清楚是王刚在帮陈龙揽工程。他个人觉得项目虽然是自己从省里争取的,但业主是菱湖镇。只要保证这个项目是落在了宫殿湖,能让宫殿湖的老百姓受益就行。他是不会与工程沾上边的,自己在下面扶贫,若是与工程沾上边,那就是没事也会说成有事。

想到这,熊春民一句话就把王刚打发了。他说:“你王大镇长可是业主,我充其量只是一个媒人,帮你把项目资金争取下来了。至于工程给谁做,你们也有规定。你王镇长肯定会按规定执行的,这个是你王镇长说了算……”

王刚和陈龙听熊春民这么一说,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声表态说:“只要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其它的事我来操作……”

13

五月的南风在田野上走了几趟后,田野里的麦子就熟透了。熊春民来到了田间,望着一望无际金灿灿麦子此起彼伏地摇曳着,心中充满了欣喜。他顺手掐了几株麦穗放在掌心用手轻轻的一搓,饱满的麦粒就散落在了手中。他吹尽了麦粒上的衣壳后扬手把麦粒倒入口中咂了咂,嘴里就溢满了麦香。今年的春季应该是个丰收年呀!

他一个人穿过田野来到了季明军的家里。季明军的老婆桂枝躺在门前葡萄架下的躺椅上正在绣花,一只老母鸡带着十几只毛绒绒的小鸡在院落里觅食,几只鸭子在门前塘里的荷叶间嘻戏。微风送着荷叶的清香。

桂枝见熊春民进了院门,立刻欠了欠身子,想从躺椅上坐起来。可由于高位截瘫,无法动弹。只得用手指了指身旁不远处的一把椅子,热情地对熊春民说:“熊书记来了,真是稀客,快请坐,快请坐。”

熊春民笑着用手示意桂枝别动,问道:“明军不在家?到哪忙去了?”

桂枝说:“明军就在后面大棚里打理黄瓜苗呢?我来叫他。”说完就大声喊了起来:“明军!明军!你出来一下,熊书记来了……”

桂枝话音刚落地,穿着背心,打着赤脚,满脸汗水的季明军应声来到了院内,见是熊春民,热情地说道:“熊书记来了,快……快请坐!”忙不迭地搬过椅子递给熊春民。

熊春民接过椅子坐下后,问道:“桂枝现在身体怎么样?目前还有什么困难?”

“感谢熊书记,是您帮助我们落实了低保,孩子上学也减免了学费,还有我吃药的钱也能报销一部分了……要不是您,我们这日子真不知怎么过呀!都是我这个病身子拖累了明军呀……”桂枝说着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桂枝妹子,你千万别这样说。你们现在的家庭情况完全符合贫困户的标准,我们的扶贫政策就是要照顾你们这些因病造成家庭生活困难的人。还有呀!明军兄弟参过军,为我们国家守过边防。就凭这,你们一家也应该纳入最低生活保障给予照顾……”熊春民的话刚说完。

桂枝反而大声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熊书记,其实我们俩口子原来也是精壮戮力的人。他从部队回来后我们也是想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建设小家,可陈虎硬是处处压着他,不让他把党组织关系迁回村里不说,我们想办个农家乐他也不给我们批地,明军找他论理去还被他们几兄弟打了一顿。我们气不过到县里去上访,哪想到在路上,一辆无牌无照的工程车直接朝我们开过来把我们给撞了,幸亏明军反应快,要不然我们俩人都给那辆车给撞死了。我这也算是捡了条命,可苦了明军了。”

熊春民问道:“他陈虎作为村里的书记,你们发生斗殴后你没找过镇里的领导?”

季明军说道:“我当时就到镇信访办反映了我的情况,到镇派出所也报了案。派出所的民警也到村里来找我做了笔录,可后来就没了音信。我到镇信访办里问情况,他们说我们这是斗欧,属于社会治安案件,要我找派出所处理;去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说我是上门行凶。我说我是上门找陈虎办事,是陈虎先开口骂的我。派出所的人说,他会无缘无故的骂你?这样吧,你们都是党员,去找镇纪委解决……就这样,他们推来推去,最后我们气不过才到县里去上访,结果在路上又出了这趟事,差点要了我俩的命……唉!”

桂枝接过季明军的话继续说道:“熊书记,自从我们出了车祸以后,村里的低保、贫困户什么都没有我们的份。陈虎的弟弟陈老六在村里说,谁再和他哥作对,我们一家的下场就是榜样……”桂枝说着又哭了起来。

季明军站起来拍了拍桂枝的肩膀说:“过去的事就别说了。没有那些我们还不是过过来了,只不过苦些罢了。但只要我活着,我就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再说,现在不是有熊书记他们帮我们吗?”

季明军一句话把桂枝说得破涕笑了。

熊春民见状就转移了话题,说:“明军呀!我刚才从地里走了一趟,今年的春季应该不错吧!”

季明军抬头看了看天,说:“今年麦子的长势是好于住年,但能不能收到手这还要看天老爷帮不帮忙?”

  “昨天,我问了王伯及村里的几个老农,都说今年的小麦好于往年,估计一亩地打个七八百斤没有问题,这怎么还要看天老爷帮不帮忙呢?” 熊春民不解的问道:

“若是天老爷帮忙,在一个月内不下大雨,村民就可以顺利地把麦子收割完,这是最好的结果。当然,还不能出现人祸。若是出现人祸,苦的还是咱老百姓。”季明军说道。

“哎!明军,你真是把我说糊涂了。给你说句实话吧,我在村里走访时,群众对你的评价是很高的。从你当选群众代表的得票数也可看出来你有很好的群众基础。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听你给我说说如何做好村里的工作。你若信得过我,咱俩就说说掏心窝子的话。”熊春民注视着季明军刚毅的脸庞真诚的说。

季明军从熊春民投过来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真诚,也从上次开群众大会调整贫困户的名单看出熊春民是一个正直公道的人、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他说:“熊书记,很感谢您这么信任我。我说的天灾是由于我们宫殿湖的地理位置太低了。加上排水不畅,若收割之时遇到连续几天的阴雨,田里就会上水,人员机械就不能下田。待到人员和机械能下田了,小麦就软脚了,成熟的小麦已经倒在田里了,麦子减产就成了定局;我说的人祸是村里只有陈虎的四弟和五弟每人购买了一台自动收割机。全村近万亩的小麦只能由他四弟和五弟的两台收割机收割。熊书记,您知道五月是抢收抢种的时节,季节不等人呀!等到他们俩兄弟把全村近万亩的麦子收割完,正常情况下也得半个月到二十天。若遇到雨天……后果真是不敢想象,最终吃亏还是咱们平头老百姓。”

“村里只有他四弟和五弟购买了收割机?购买收割机国家不是有补贴吗?再说外村也有收割机呀?”熊春民问道。

“国家对购买农机的农民是有补贴,村里也有人想买,但陈虎不给签字。陈虎说村里就这么屁股大点地,我家老四老五的两台收割机都吃不饱,你又何必来抢这碗饭呢?你这不是诚心和我过不去吗?他这句话一撂,别人想买也不敢买了呀!再说,每到麦收时节,陈虎就成立治安巡逻队,由村治保主任和陈老六等几个人负责维护村内治安。他们哪是维护社会治安呀!就是专门为他家老四老五维持收割秩序,搞垄断,外村的收割机一律不准进宫殿湖。熊书记你说这是不是人祸?”季明军越说越气愤,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

“熊书记,说实话,我对陈虎是有意见。我看不惯他们一家在村里专横跋扈,仗着兄弟多、宗族势力大欺负咱们村民。我说这些并不是我对陈虎有意见而在你面前诬告他。你也可以问问其他村民,每年都有因收割麦子而挨他们兄弟打的,每年都有农户因他们不准外人进来收割而延误夏茬种植的。麦子马上就要开镰了,你到时候看吧。”季明军继续说道。

熊春民听季明军说完,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自己长期在省局工作,偶尔也会到基层进行一些督办检查。农村里有一些宗族势力和村霸危害乡邻也只是在报纸杂志上看到过,没想到在自己的家乡也出现了这档事,他的心情愈发沉痛了。

他问:“你说的这些情况镇里就不知道?就放任他们胡作非为?”

季明军回答:“镇里的领导每次到村里来都是陈虎办招待,他还说镇长和他哥是结拜兄弟,我们小老百姓能奈何镇长的结拜兄弟的兄弟?我就是最好的例证。”

季明军见熊春民陷入了沉思,继续说道:“熊书记,我觉得我们上次的车祸出得太蹊跷了。我们快要进入县城的时候,一辆没有牌照的工程车直接朝我们开了过来。看司机的背影像我们村里的一个人,我怀疑是陈虎他们故意制造的车祸,但没有证据也没找到肇事车辆……”

熊春民回头看了看季明军的妻子,不由得想起了什么,问道:“哎,明军,桂枝到省城治疗过没有?”

季明军回答:“熊书记,不怕你笑话。能把她的命保住就不错了。为了保她的命我就掏空了家底,也借遍了亲戚朋友,那有钱送她到省城去治疗呀?。”

“这样吧,你把她的病历复印一份给我。我下次回去找找省医院的同学,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熊春民接着说。

季明军听熊春民这么一说,眼睛里亮起了一道光,但这道光又很快熄灭了。他苦笑着说:“熊书记,感谢您的关心,就是能治好我也没有这个财力呀。”

“这个你放心,现在有专门的贫困户医疗救助政策。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桂枝若能重新站起来,对她对你对孩子来说就是一种新生,你说呢?”熊春民坚定地说到。

“嗯,谢谢熊书记!我和桂枝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季明军紧紧抓住熊春民的右手连声道谢,眼里溢出了泪花。

熊春民从季明军手上传递过来的力量,他感受到了一个退伍军人真诚和柔情。他也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季明军的双手,坚定的说道:“明军,你是个共产党员。我希望你放下包袱,大胆履行党员的义务和村民代表的职责,帮助我们做好村里的工作。村里有几个项目马上就要开工了,我想请你作为村民代表,做好工程质量的监督工作。我们要确保建一项工程惠一方百姓。同时,也请你放心,只要我在宫殿湖担任一天第一书记,只要今年的麦收期间不出现天灾,我向你保证,不会再出现往年的一样的人祸,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帮助村民把到口的粮食全部收起来。”

熊春民说完,季明军用力的点了点头,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14

 熊春民从季明军家出来后,顶着太阳又在村里走了访了几位村民,向他们了解了往年麦收的情况和今年麦收的安排。从几位村民闪烁其词的表情中,看出了村民对今年麦收的担忧及对陈虎兄弟的惧怕。

熊春民心想,中国已进入了21世纪了,想不到一个家族势力掌握了基层的领导权后会为了赚取利益而不择手段,会置村民的根本利益而不顾。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读过的一本书,农民真苦,农村真难……他从内心深处感觉到宫殿湖的老百姓真的很可怜。他决心从今年的麦收开始,给乡亲们创造一个好的环境,打开扶贫工作队在宫殿湖的工作局面。于是,他拨通了李莲花的电话。结果电话刚接通就被李莲花挂了。李莲花给他发了个短信:在县里开会,有事请发短信。

熊春民觉得关于宫殿湖扶贫项目和麦收的事必须得跟李莲花谈谈。就给她发了个短信:有两个事在急,想和你面谈。李莲花回复:回镇后,我到宫殿湖来。

可熊春民一直等到傍晚也没等到李莲花。他内心有了一种不可言语的焦虑,就一个人踩着夕阳向宫殿湖大堤走去。此时几只布谷鸟在田间欢快的鸣叫着,声音清脆而悠长,像在催促乡亲们赶快收割成熟的麦子。

他快走到宫殿湖大堤上时,手机响了。是李莲花打来的,李莲花问:“你在哪里?”

“我在田间转转,现在快到宫殿湖大堤了。”熊春民说了大致的位置。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李莲花说完就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李莲花的小车拖着一条“灰龙”从田间机耕道上穿了过来。李莲花一下车就连声对熊春民说:“对不起,对不起。今天开了一天的会,没想到下午的会领导还拖堂了,来迟了。” 说着,就和熊春民并肩朝宫殿湖大堤上走去。

熊春民一看李莲花,发觉李莲花改了装束。可能是夏天来了的缘故,她把自己本来就很短的头发剪得更短了,使自己越发显得精干。穿了一件藕荷色的束腰短袖,使她本来就很丰满的胸部显得更加突出,给人一种特别成熟的美。

熊春民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急着找你,有两件在急的事向你汇报。”

李莲花笑道:“我的老同学,你就别说汇报了,这样太生疏了。”

“宫殿湖的两个扶贫项目进展得怎么样了?”熊春民问道。

“这两个项目是由王刚同志负责的,前几天我问了一下,他说已进入招投标程序,在县里公开招投标。有什么问题吗?”李莲花问道。

熊春民就把前几天王刚和陈龙请他吃饭的事说了一遍,说:“这两个项目是上级为了扶助我们这个省级重点贫困村戴帽下达的项目,一定要走规范的程序。特别是质量,我还是有点担心……”

“你担心什么?”李莲花问。

“你知道宫殿湖每年麦收被垄断的事吗?”熊春民岔开了话题问。

李莲花点点头说:“嗯!我接到过几封群众来信,这个情况不光宫殿湖存在,其他村里也存在这种情况,而且村两委班子成员参与的多。我正在考虑这个事,这个风气要是不刹住,就会让老百姓到手的粮食收不上来,而且还会影响下茬庄稼的种植。”

听李莲花这么一说,熊春民心里放松了许多。他接着说:“我有个建议,由镇里出面把全镇的收割机进行统计摸底,看在半个月内能否把全镇的小麦全部收割完。若是所有的收割机在半个月内不能完成收割任务,我们可以在网上发布信息,欢迎周边产稻区及河南、江苏等地的收割机手跨区到我们这里来帮助农户收割。这样既可保证小麦按时收割,还可以形成良性竞争,降低老百姓的收割成本……”听熊春民说完,李莲花眼睛一亮。

她有些激动地抓住了熊春民的手臂,摇着他手臂说:“你说得太好了,我昨天就和分管政法的副书记说了这个事,今年麦收时节的治安工作由他负责,组织派出所和各村联防队员结合秸秆禁烧开展巡查工作。对于垄断或不让外来收割机进村收割的,不管是什么人,做到露头就打。从今年的麦收开始,要坚决刹住这股歪风……”

俩人不谋而合的想到了一块。李莲花一高兴孩子似的抓住了熊春民的手臂摇了起来。就是这一瞬间,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片苇丛中,一个人用手机定格下了他们在余晖中的这张照片。

农村有句俗话:大麦割青,小麦割铃。意思是说大麦收割的时候可以割得青一些,小麦收割的时候要确保麦粒与衣壳完全分开,麦穗拿在手中摇动要感觉到麦粒的响声。这是因为大麦多用于做饲料,割得青一些有衣壳包着营养还丰富些;而小麦就不一样了,必须成熟后才能收割,这样可保证淀粉含量高,面筋质好。

宫殿湖的小麦开始收割了。果然不出季明军所料,陈虎的三个弟弟也开始行动了。陈老六和村治保主任借着秸秆禁烧的名义开始在村里挨家挨户地统计小麦的收割面积,说上级有规定,今年的秸秆不能焚烧,不能污染环境,要打碎了还田。陈老四、陈老五的收割机加装了粉碎设备,必须由他们收割。

宫殿湖村里的乡亲们一听,心里就愁了。担心雨季来了,到手的粮食又收不起来。

熊春民和李莲花见面后,就安排李进和陈涛在网上联系了河南、安徽、江苏等省的农机合作社,欢迎他们到菱湖镇来帮助农民收割麦子。已经有一个合作社与李进联系好了,估计近两天就会到。

这几天,熊春民天天在田里转悠,结果在空旷的田野上只看见陈老四陈老五的两台收割机在收割,两台收割机作业的田头围了好多乡亲。他们眼里充满了企求的目光,有的拿着好烟围着陈家兄弟说好话,希望他们的收割机能早点到自己田里帮着收割。

也有性急的乡亲磨了镰刀自己在地里收割,然后拉回家铺在晒场上用牛拖了石磙碾,这也算是最原始的收割方式了。

熊春民多次问李进:“你联系的收割机什么时候能到?”

李进回答说:“我现在联系的是江苏的一个跨区作业队,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下午会到,刚才我们还联系了。”

熊春民说:“这样,你继续与他们保持联系。若有必要,你就到高速路口去接一下他们,最好是下午能下田收割。今天下午赶不到,明天早上必须要有收割机下田。”

李进回答:“好的,我再催催他们。”

熊春民刚走出地头,就遇见了几位去找了收割机的乡亲。他的一个本家叔叔向他诉苦说:“民伢子呀,你是不知道。以前刚分田到户那会儿村里有壮劳力,还有小型脱粒机。大家互相帮衬着还能把粮食收上来,就是劳动强度大些。现在村里的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小型脱粒机也没有了。加上粮食价格低,投入成本大,机耕机种肥料种子农药这些成本一除,就所剩无几了。若遇上阴雨天,粮食不能归仓,就是个亏账。我们都指望着这收割机,可村里只有陈家兄弟有两台收割机,也不知啥时候才轮到我们。”

熊春民问道:“现在收割多少钱一亩?”

另一个乡亲回答:“80元一亩,我们还得好烟好酒供着。这个都不算事,关键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着我们。”

熊春民试探着说了一句:“全村这么多地就靠这两台机子收割是挺慢的,若有外来收割机就好了!”

“关键是外面的收割机进不来呀!陈书记他们兄弟是不会允许外面的收割机进来的。”

“他怎么会让外面的收割机进来呢?我们村9000多亩耕地,一亩80元你估算一下,这一季的收入是多少?”

“陈虎当了这么多年的书记,这些年他们兄弟得赚多少钱呀?”

“他们赚多少钱是他们的本事,关键是他们不准外面的收割机进来,我们的粮食收不上来,亏的是我们呀!这是个什么世道,哪有这个道理呀?”

……

熊春民见他们越说越气,话越说越难听,又顺口补了一句:“我们从外面请些收割机进来,你们敢不敢请他们收割?”

一个乡亲气喷喷地说:“有什么不敢的,只要有收割机来,我就请他收割。”

 熊春民说:“好!我们已经联系了江苏的跨区作业队,今天下午不到明天早上一定到,有十几台车呢。”

正说着,熊春民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李进打来的。

李进兴奋告诉熊春民说:“熊处,我已经接到了从江苏赶过来的5台收割机,正向村里开过来,大约1点钟到村里。还有15台收割机今天晚上就到。若20台收割机全部到齐,要不了几天宫殿湖的麦子就可以全部收割完,而且河南、安徽的跨区作业队正在向我们这块赶。若他们全部到位,全镇的麦子估计不到两周就可以收割完。”

在场地的几个乡亲从手机里听到了李进的声音,也高兴地说:“熊书记,你可帮我们解了大难呀……”

熊春民的一个本家叔叔把熊春民拉到一边,露出担心地神情说:“你这可是在抢陈书记兄弟碗里的饭呢,要小心呀!”

熊春民一笑,说道:“叔,没事,您放心。”

15

刚吃过午饭,李进接来的5台收割机就停在了村委会门前。熊春民打开村委会的高音喇叭通知乡亲们收割机进村了,需要收割麦子农户速到村委会联系机主,并公布了每亩收割费40元。

喇叭响过,就有好几个村民来到了村委会。他们看着5台收割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没人主动上前联系收割机师傅。随李进来的几个师傅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季明军在家里正就着一块石头“霍霍”地磨着镰刀,准备一个人慢慢的收割麦子。听到喇叭里的通知,他知道熊春民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他扔下镰刀骑上自行车就飞快地向村委会赶去。

他赶到村委会,看见几个乡亲正在和收割机师傅聊天。看他们的神态是想请他们帮忙收割,却又有些犹豫。季明军心里清楚,这些乡亲是惧怕陈家兄弟。他走到一位师傅身边和他寒暄了几句,指了指自己的田块方向。师傅发动收割机就跟着季明军走了。季明军还回过头来感激地向熊春民点了点头。

季明军请走了一台收割机,在场的乡亲们就开始行动了,剩下的4台收割机眨眼间全被请走了。宫殿湖的田野上响起了欢快的马达声……

熊春民知道这5台收割机下田无疑是从陈虎兄弟口袋里掏钱,他担心跨区作业的师傅们受到刁难,便吩咐李进和陈涛各跟着一台收割机帮助维护秩序,自己也跟了一台收割机。

正午的太阳好厉害,照得田野一片金黄。随着收割机的轰鸣声,齐展展的小麦被收割机的剪割台刷刷地割倒后送入机腹,随即麦粒就落入了机仓,粉碎的麦秸从机尾吐出来并被均匀地撒落在田里。就是收割机尾部的灰尘太大了,人不能近身。

熊春民不由得从内心感叹农业机械化真是帮了农民的大忙,心里盘算着还有15台收割机晚上到了以后,宫殿湖近万亩麦子很快就会颗粒归仓,心里轻松了许多。

来请收割机割麦的村民越来越多,见了熊春民亲热地和他着打招呼。

此时,熊春民的手机响了,是李进打来的。李进很急促地说:“熊处,你快过来吧,陈老六把师傅给打了,还要砸收割机……”

熊春民心里一沉,看来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冷静地说:“你保护好师傅,我马上就到……”他挂断电话后立马给李莲花打了个电话,向她反映这里的情况。李莲花说她马上安排派出所长带人赶过来。

原来,陈家老四老五看见陈虎像往年一样安排治保主任和陈老六借着秸秆禁烧的名义在村里进行了摸底,自己又加装了秸秆粉碎机,满以为宫殿湖的近万亩麦子和往年一样是自己碗里的菜,没想到今天突然从外面来了5台收割机,而且收割的价格比自己定的价格便宜了一半。原来拿着好烟求着他们的村民一下子全散了,都去找外面来的收割机了。他们一看这阵势就急了,打陈虎的电话又关机了,他们就把治保主任和陈老六找来商议对策。

治保主任见这势头,估计这收割机是扶贫工作队请来的,这几年自己帮着陈家兄弟维护收割秩序得罪人不说也没落下什么好处,就推脱说:“我只负责禁烧,管不着外面的收割机……”说了这句话后就借着自家的粮食要晒溜了。

陈老六见治保主任溜了,骂了他几句后就骑着三轮摩托车往离他们最近的收割机赶过去。

陈家的两台收割机是他们几兄弟集资买的,每年的收益实行分成。陈老六由于腿残了不能上机作业,但他“不好惹”的名声在外,就负责维持收割秩序和结账,这几年无人敢挑战他。没想到今天竟然有外来的收割机不打招呼就直接进入了他的地盘,这还了得。

他赶到时,收割机正在下粮。他拄着拐杖走到师傅身边,二话没说,抡起拐杖就朝师傅打过去。这一拐杖正好打在师傅的头顶上,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由于用力过猛,他也摔倒在地上,把胳膊擦破了一块皮。

师傅回过头来一看,见是一个瘸子打的自己。他疑惑地问了一句:“你凭什么打我……”一句话没说完,就晕倒在了麦田里。

李进哪见过这阵势,急忙给熊春民打电话。

熊春民赶到现场时,李进抱着昏迷的师傅不知所措。陈老六歪在地上,嘴上脸上全是尘土,口里还在骂骂咧咧......

熊春民蹲下来,从李进怀中接过机主,用力掐他的人中,并连声呼喊:“师傅……师傅……你醒醒……你醒醒!”并对李进说:“快,你快打120。”

可能是熊春民用力较大的缘故,师傅这时缓了一口气。见师傅醒过来了,熊春民拨开师傅的头发寻找出血点,发现师傅的头上被陈老六用铁拐打裂了一条长口子,还在往外冒血。他脱下自己的白衬衣捂在师傅头上问:“师傅,怎么样?”

师傅嘟哝了一声:“我头好痛。”又昏过去了。

这时,有人想把陈老六扶起来。扶了几次,陈老六赖在地上就是不起来,抱着那条残腿呲牙裂嘴的喊痛。

熊春民问李进:“怎么回事?”

李进指着陈老六回答:“师傅正在下粮,他骑着摩托车过来,什么话都没说,举起铁拐就打,一下子就把师傅打晕了。”

熊春民看着陈老六,愤怒地问道:“你凭什么打他?”

陈老六横了熊春民一眼说:“他一个外地人凭什么到宫殿湖割麦子?”

熊春民说:“他凭什么不能到宫殿湖来割麦子?宫殿湖的麦子都是你的?”

陈老六蛮不讲理地说:“他到宫殿湖来割麦子就是抢老子的饭碗,这都不说,他还把老子打伤了。”

围观的人群议论开了,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有的甚至发出了“嗤”的讥笑声。

这时陈家老四和老五也带着几个族上的兄弟骑着摩托车赶过来了,有的手里还拿着木棒。他们一来就拨开人群,把熊春民和李进他们围在了中间。连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谁把我们老六打了?”

李进站出来说:“是你们家老六打的别人,把别人都打晕了,你们还说别人打他?”

陈老四冲上前来一把抓住李进的衣领,骂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小逼崽子,敢在这里胡说八道。他一个残疾人能先动手打人?要是你缺一条腿你会不会先动手打人?”说着,手中一用力就把李进推倒在了地上。

随同陈家兄弟一起来的人有的举起了拳头,有的举起了木棒,大声起哄说:“是那个狗日的打的老六,揍他狗日的……”话音刚落,两个胳膊上纹了龙凤的家伙冲上来就想对他们动手。

这时,熊春民把怀中的师傅交给旁边一个乡亲,站起身来,大吼一声:“我看你们谁敢动!”

熊春民一声大吼,把他们镇住了。

陈家老四老五带来的人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就是他,肯定是他从外面请来的收割机,他还把老子的贫困户取消了。”“揍他个狗日的。”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这时,派出所的警车鸣着警笛带着120救护车赶了过来。两辆车后面掀起了滚滚灰尘。

最先下车的是菱湖镇分管政法工作的副书记,他拨开人群来到熊春民面前说:“熊书记,是怎么回事?”

熊春民急切的说:“快,快叫医生过来,先救人。”

两位医生抬着一副担架从救护车上跑了过来。医生试了试师傅的鼻息,翻看了一下师傅的瞳孔说,快把病人送到医院去。

陈家兄弟见救护车拉走了昏迷的师傅,心里有点虚了。

派出所长问在场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李进这时站出来,指着躺在地上的陈老六说:“受伤的师傅是我们请过来帮助乡亲们收麦子的。师傅正在下粮,他骑着摩托车过来,二话没说,抡起拐杖一下子就把师傅打晕了。”

这陈老六在派出所是挂了号的,所长知道他。就问:“陈老六,你为什么打人?”

陈老六没想到派出所的人会来,开始耍赖说:“我来看看他收割的情况,是他先撞的我。他撞了我我才动手的。所长,您看我一个残疾人怎么敢和一个健康人动手呢?”

所长一听,就知道他在耍赖,说:“健康人受了伤已经送到医院去了,你这残疾人跟我们回派出所接受调查,我们把情况调查清楚后再处理。”

陈老四一看要把陈老六带走,就悄悄地躲到一边给陈虎打电话,陈虎的电话还是关机。他又打陈龙的电话,陈龙的电话也在通话中。他头上的汗就流了下来,他来到陈老五身边说:“人不能让他们带走。”

他们冲到派出所长的面前说:“你们凭什么带他走?”他们随行的族人开始喊:“不能带走,不能带走。”

派出所长提高声调说:“他涉嫌伤人,我们要带他回所里进行调查。”

陈老四说:“他是个残疾人,还受了伤,你们不能带走他。”

派出所长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残疾人涉嫌伤人也必须配合调查,不能因为他是残疾人就可以置身法外。”

在陈老四和派出所长理论的时候,陈老五带来几个人向警车围了过去,想堵住警车,不让带走陈老六。

这时,分管政法的书记看出了他们的意图,他大声说道:“陈老四、陈老五,我警告你们。陈老六想搞垄断,无故殴打外来支援我们收割的师傅,致使师傅昏迷不醒。他的这种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社会治安处罚法》。现在你们若想围堵警车,不让带走陈老六,你们这就是妨碍执行警务。当前正在扫黑除恶,你们若不信邪,想以身试法,那你们就试试。”

分管政法的书记刚说完,派出所长就接过了话茬,大声说道:“我今天撂句话在这儿,今天若谁想阻拦我们带走陈老六,想围堵我们的警车,有多少人我抓多少人。你们不要看我们只来了三个人,我可以马上向县局报告,要多少警力可以来多少警力。”他说完,还用手指点了点随陈老四陈老五来的几个小青年。

人群中顿时安静了下来,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分管政法的副书记接着对围观的群众说道:“乡亲们!当前正是夏收的关键时节,要抢收抢种,不能误了季节。任何人都不能搞垄断,不能欺行霸市。镇里为了做好今年的夏收工作,由我专门负责夏收秩序管理和秸秆禁烧工作。凡是搞垄断、欺行霸市的,欢迎乡亲们打我电话。我们发现一个查处一个,绝不姑息。”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随后掌声多了起来。陈家兄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这位副书记接着说:“据我所知,从江苏、河南、安徽过来的跨区收割作业队将有百十台收割机到我们镇支援收割,而且协商的收割价格每亩只有40元。今天晚上,还有15台收割机要来,请大家抓紧夏收,确保颗粒归仓。”

副书记这番话一说,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叫“好”声。掌声更加热烈了。

派出所长这时对着坐在地上的陈老六,严厉地说道:“你是自己起来上车呢?还是我们来扶你?”

陈老六没了脾气。自己拿了拐杖架在胳膊下,爬了几次后才站起来,并乖乖地向警车走去。临上车前,他还回过头来看了他四哥五哥一眼。

警车载着陈老六绝尘而去,陈老四陈老五也带着几个本家兄弟灰溜溜的走了,乡亲们议论开了:“这回陈家没搞赢!”“他们这回是碰着狠人了。”“我看还是要感谢省扶贫工作队,要不是民伢子帮我们,我们还得出80元一亩的收割费。”言谈中,乡亲们对熊春民他们充满了感激。

16

派出所拘留了陈老六的消息像一阵风,不仅传遍了宫殿湖,而且在菱湖镇也传开了。

人们议论说,陈家兄弟要钱有钱、要人有人都让派出所给拘了,谁个比他们还狠些?加上派出所的警车在各村来回这么一转悠,再也没听说那个村麦收有搞垄断的情况了。

治安环境一好,是一好百好。从江苏、河南、安徽跨区作业的收割队纷纷往菱湖镇赶了过来。收割机一多,就显出了市场经济的威力。最后竟然是收割机师傅给村民说好话,请村民把麦子让给他收。这在宫殿湖可是头一遭。宫殿湖的麦子不到一周就全部收割完了,而且很快种上了下茬。全镇的10多万亩麦子不到半个月就全部颗粒归仓,这也开了历史先河。

但熊春民知道这次因麦收的事拘留了陈老六,和陈家兄弟的梁子是越结越深了。陈虎一连好几天都不照他的面,更不用说商量村里的工作了。而且还有比较微妙的事,就是熊春民明显的感觉到陈虎他们班子成员开会基本不通知工作队参加了,大多是在陈虎家里开的,这无疑是把省直工作队排在了外面。

而且最让熊春民感到尴尬的是,他从上面争取来的危房改造和安全饮水两个工程在村里已经开工了。村里既没和工作队碰头也没召开村民代表会,更没有让村民代表参与工程建设的监管,还公布向每个农户收取1500元的搭水费。这完全与熊春民在第一次村民大会上的承诺是相悖的。

还有最让熊春民感到不安的是不少村民向他反映,说陈虎和镇长王刚商量好了,准备把宫殿湖的危房改造按照“统一规划设计、统一施工管理、统一验收付款”的“三统一”办法来进行改造。这样既可让乡亲们少操心劳神,节省支出,又可保证把全村所有的房屋样式建成一致,把宫殿湖的危房改造工程打造成全县的样板工程。据说陈虎准备让他大哥陈龙派一支工程队到村里来施工。

这“三统一”听起来的确不错,但仔细分析,里面就有太多的道道了。危房改造进行统一规划设计,这个熊春民从内心来说还是认可的。时代发展了,上级提倡建设美丽乡村,统一设计房屋立面样式,让人进村后有整齐划一的感觉也是一件很好的事。但统一施工就有问题了。这里面涉及农户是否自愿、还有费用多寡的问题。危房改造由村实行集中统一改造,每户只补助1.5万元。不改造的不享受1.5万元的补助。这完全与上级规定的先由住建部门进行房屋鉴定,达到C级标准给予1.5万元补助,达到D级标准给予2万元补助的政策严重相悖。这些问题稍有不慎就会增加村民的负担,搞不好还会引起不稳定。

于是,他决定下午到镇里找王刚问问项目建设的情况。

他来到王刚的办公室时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他推了推王刚的办公室门,发现门锁着,里面却鼾声如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敲了敲门。连续敲了三遍以后,王刚才问了一句:“哪个?”

熊春民应到:“我,熊春民呀!”

随着里面椅子挪动的声音,王刚打开了门说:“唉呀!想不到熊书记亲自来了,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并握住熊春民的手接着说道:“不好意思,上午处理了好几件棘手的事,累了,中午躺了一会儿。”

王刚和熊春民说话的时候,一股酒气直往熊春民脸上扑。熊春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王镇长,我来找你是想问问宫殿湖安全饮水和危房改造的事。”熊春民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个事你不知道?我和陈虎说了要他向你汇报的,这个陈虎是怎么搞的,看我怎么收拾他……”王刚责怪完陈虎后就简单地向熊春民介绍了宫殿湖扶贫项目招投标情况和施工安排……

王刚所说的与乡亲们向他反映情况一模一样。王刚说得冠冕堂皇,说危房改造“三统一”的要求已经镇党委会讨论通过了。

熊春民问道:“王镇长,听说宫殿湖安全饮水工程还要向每个农户收取1500元的搭水费,这是真的吗?”

王刚说:“施工方反映宫殿湖的许多供水主管网要过桥过港,施工难度大,还要安装入户水表建水表池,所以每户要收取1500元的搭水费。”

熊春民听王刚说完,问道:“这个安全饮水项目是谁中的标?”

王刚迟疑了一下说:“听说是县里市政工程公司中的标,具体我也不清楚,是在县行政服务中心招的标。”

熊春民平和的说:“王镇长,这个宫殿湖安全饮水项目是经过认真设计核算的。我个人认为,不论是哪一家公司中标,它也肯定是经过认真核算的。如果每户再收取1500元的搭水费,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宫殿湖许多老百姓是缴不起这个钱的。而且按照“两不愁三保障”的规定,贫困户的安全饮水入户是不能收取任何费用的。这个请你考虑。”

王刚听熊春民这么一说,愣了一会儿说:“你说得有道理,但这用水得装水表吧,总不能让大家敞开了用吧?”

熊春民问:“预算时没有把入户水表的费用打进去?”

王刚说:“我也看了设计图纸,设计时没有把这个费用预算进去。”

熊春民听了很吃惊,说:“连这个最基本的项目都没有预算进去,说明这家设计公司不是一个很靠谱的公司。我个人觉得即使没有预算进去,也只能按水表入户和安装的实际成本向农户收取,我了解了一下,应该不会超过400元。而且贫困户和特困供养户是不能收取这个费用的,请王镇长考虑。”

熊春民认为,项目虽然是自己从上面争取来的,自己不能管得太多,不然会让镇里觉得自己的手伸得太长了。就是提这个建议,他也不是直接说的建议和个人意见,而是很委婉地用了“个人觉得”这几个字眼。

他站起来接着说道:“王镇长主管经济,还请王镇长多多关注宫殿湖,加快推进宫殿湖扶贫工程进度。”

王刚见熊春民要走,也客气站了起来说:“应该的,应该的。你放心,宫殿湖排灌站项目已经进入招投标程序了,马上就要进场施工了。”

熊春民听王刚这么一说,便顺便问了一句:“哪个公司中的标?”

王刚说:“这宫殿湖的事还得宫殿湖人做,是陈龙的公司中的标。唉呀!熊书记呀,这陈龙也是不简单啦,他是镇里的纳税大户,听说自己的家乡有工程,他说就是亏也得把这个工程拿下,贴钱也不能让外面的人看不起宫殿湖的人,最后他中标了。”

熊春民听王刚这么一说,心只往下沉。上次王刚和陈龙专门请他吃饭,他就预感是陈龙想承建排灌站。当时他想,工程在县里招标,县里一定会按程序进行的,自己也说不上话,就没放在心上。现在听王刚这么一说,他估计陈龙是低价中标,他很担心这低价中标不能保证工程质量。

他刚走出王刚的办公室,陈涛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说:“熊处,你快回来吧,村民因为收搭水费和危房改造的事同施工队闹起来了。他们现在都到了村委会,说这个事必须找你。你不回来,他们就到镇里去;镇里不解决,就到县里去上访。”

熊春民问:“陈书记在村委会吗?”

“我刚才给他打过电话了,他说他有别的事。群众要找的人是你,不是找他,他不过来。”陈涛回答。

熊春民二话没说,疾步来到街上拦了一辆摩的就朝宫殿湖驶去。

当他赶到宫殿湖村委会时,村委会门前围了好多人,正叽叽喳喳议论着危房改造和收搭水费的事。

由于长时间没有下雨,加上进村的道路也没硬化,他从摩托车上下来时头发上和背上全是灰尘,不认识他的人绝对想不到他是省局的一个处长。

他正掏钱付摩的费的时候,几个大嫂说:“那不是熊书记吗?我们找他去。”说着就朝他围了过来,把他围在了中央。她们问:“熊书记,这既然是扶贫项目,怎么还要找我们收钱呀?”“我家老公病了住院的钱都没有,搭个水还要1500元,我到哪里弄去呀?”“就是喳,我的房子漏雨,补贴的15000元要是自己改造,刚好还可以换个屋面。说统一施工,还要我们交几万,我要是有钱交自己不会修呀?还要他们修?”“村里不解决我们就到镇里去找,镇里不解决我们就到县里去……”她们越说越气,唾沫星子直往他脸上喷,

熊春民听大伙一说,明白了是安全饮水入户收费和危房改造“三统一”的事。他对乡亲们说:“请大家安静,有什么事咱们说什么事,不要起哄。我现在把陈书记和其他班子成员通知来,面对面地听取大伙的意见好吗?大家选派代表到会议室去说。” 熊春民这么一说,大伙立刻安静了下来,开始推荐代表。

熊春民给陈虎打电话,陈虎的电话正在通话中。他等了一会儿再拨,电话处于无人接听状态。他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拨第三次,陈虎才接听。

陈虎说:“是熊书记呀,不好意思,我刚才正在处理一件事,没有听到您的电话。”

熊春民说:“陈书记,请你马上到村委会来一趟,有乡亲们到村委会来反映安全饮水收费和危房改造的问题,我们一起来研究一下。”

陈虎:“熊书记呀,我这时不在村里,在县里办点事。他们反映安全饮水和危房改造什么问题呀?”

这时人群中一个大哥咕哝道:“熊书记,我们到村委会来时还看见他跟在施工的挖机后面呢,这么快就到县里去了?这不是日弄鬼吗!”

熊春民说:“主要是反映安全饮水入户收费和危房改造交费的事。”

陈虎说:“哎呀!熊书记,这可是王镇长定的事,我只是执行者,他们找我,我也没有办法呀!”

“陈书记,即使是王镇长定的,但这涉及向乡亲们收费,必须按照‘三重一大’的有关规定提交村民代表大会讨论通过后才能实施呀,再说按照扶贫项目建设的规定……”

还没等熊春民说完,陈虎就打断了熊春民,说:“熊书记,您动不动就是村民代表,这村民代表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七说八不一,艄公多了会翻船的。我们以前没选这个村民代表时办事还顺溜些。选了这些村民代表,事事都得经过他们,我们还干不干事呀?让他们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后再处理。”陈虎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从陈虎说话的语气中,熊春民明显感觉到陈虎流露出来的不快和抵触,甚至还有怨恨。他知道,自从扶贫工作队进驻宫殿湖以后,从选举村民代表、公开评议贫困户、又在麦收季节拘留了陈老六,已经严重触及到了陈虎的家族利益。他估计目前实施的安全饮水和危房改造这两个项目陈家都插手了。他如果干预,估计工作队还将面临更大更多的挑战;他如果不干预,吃亏的是宫殿湖的乡亲们。为了让宫殿湖的乡亲们少吃点亏,能尽快过上好日子,他决定豁出去了。

在他和陈虎通电话的同时,围到村委会的人越来越多。在宫殿湖大家很少关注村里的事,但大家听说到村委会去是反映安全饮水收费和危房改造收费的事,这是直接涉及到从大伙兜里往外掏钱的事,想来或不想来的都来了,包括季明军和王老伯也来了。

熊春民清了清嗓子,对在场乡亲们说:“乡亲们,大伙听我说。陈书记有事不在村里,对于大家反映安全饮水收费和危房改造收费的事,我会和村两委班子商量后给大家一个满意地答服。”

他刚说完,人群中就有村民喊到:“和陈虎商量能有个什么结果,听说我们村里三个扶贫工程都是陈龙中的标,这安全饮水和危房改造直接由陈虎出面施工的。”

人群中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声:“你们找这个姓熊的不起作用,别听他说得好听。陈龙小时救过他的命,说不定他是专门到省里为陈龙争取的项目,两个人是合伙捞钱呢。走,别找他们了,我们找县长去……”大家都准备走。

熊春民听群众这么一说,大吃一惊。他下午问镇长王刚时。王刚说陈龙中标的是排灌站项目,安全饮水是市政工程公司中的标,怎么会是陈龙中标的呢?而且乡亲们说出了陈龙小时候救过他的命这件事,使他更加相信这个传言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他走过去拦住了准备到县里上访的乡亲们,大声说道:“乡亲们!乡亲们!大家不要相信传言,我在这里可以如实相告,陈龙小时候确实从水里把我救起来过。但请大家相信,我从省里争取的项目的的确确是为了改善大家的生产生活条件,绝对不是为某个人或者某个公司争取的,我更不会和他合伙赚钱。请大家相信我,也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事情调查清楚后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服……”

熊春民大声说着,但乡亲们仍然没有停下准备到县里去上访的脚步。这时王老伯和季明军站出来挡在了人群前面。

王老伯说道:“乡亲们,大伙听我说两句。熊书记他们去年从省城来到咱们村,来到这个穷乡僻壤,别妻离子,帮助咱们脱贫,还帮咱们拉自来水。不是他们,我们想都不敢想这些事,我们应该信任他,让他把事情搞清楚。”

季明军也接着说道:“大家仔细想一想,咱们不说贫困户的重新调整,取消一些不应该纳入贫困户的对象。就说这联系外地收割机来帮助我们收割小麦,仅收割费一亩就比往年减少了40元,就这一项就帮我们全村减少了40万元的支出,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们呢?我们应该相信熊书记,给他一点时间吧。”

季明军和王老伯这么一说,人群中议论开了:“是的,这民伢子和陈虎完全不一样。”“这陈虎是属猴的,尽他妈的猴子烤火——往怀里刨。”“妈的,现在倒好,看不到村干部的人,整天就看见工作队的人在村里转……”

乡亲们终于散了。

17

看着逐渐散去的乡亲们,李进对熊春民说:“熊处,这扶贫工作还真不好做。做不好老百姓要骂,做好了是我们应该做的,还动不动就要到县里去上访。您来后整天想着帮他们改善生产生活条件,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结果呢?他们还是这么不理解你。我看你安排我做的宫殿湖乡村旅游规划不要做了,反正他们不理解。”

熊春民听李进这么一说,知道李进有情绪了,说:“我们下来扶贫,为的是把乡亲们从贫困中解脱出来,让乡样亲们过上好日子。乡亲们不信任我们,说明我们工作还没做到位,他们还没有看到希望。只要我们把好事做好,实事做实,乡亲们一定会认同我们的。这个宫殿湖乡村旅游规划一定要做好,而且要有前瞻性。”

从今天乡亲们准备到县里上访的情况看,熊春民觉得有必要提请镇党委再认真讨论一下宫殿湖安全饮水和危房改造向村民收费的问题,这个事非常在急。

于是,他拨通了李莲花的电话,向她简要地讲述了宫殿湖群众准备到县里上访的经过。

李莲花听熊春民说完,心里也十分着急。她说:“这样,我马上赶到宫殿湖来,现场了解一下情况后再作决定。”

菱湖镇到宫殿湖也就不到半个小时的车程。李莲花的小车很快就驶进了宫殿湖村委会。

熊春民已经在院内的香樟树下等着她。李莲花下车扫视了一下院内,问道:“村两委班子成员都不在?”

陈涛回答说:“陈书记说到县里去了,其他几个班子成员有的说在地里干活,有的电话打不通。只有报账员在安全饮水施工现场协调。”

李莲花和熊春民对视了一下说:“咱们到施工现场去看看吧。”熊春民点了点头,他们一行四人朝安全饮水的施工现场走去。

施工现场热闹非凡,老老少少的一大群人在围观。随着挖掘机的轰鸣,一条黑色的供水管正在埋入地下。

在现场协调的是村里的胖会计。他的个子较矮,长得白白胖胖,脑袋光秃秃的,是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很会来事的人。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这人从里到外没什么毛病,就是脑袋上没毛这一点毛病。他见熊春民和李莲花过来了,连滚带爬地爬过新挖的土堆,迎上前来说:“哎呀!欢迎李书记和熊书记亲自到现场来指导,我们宫殿湖的乡亲们能吃上安全水这得感谢您们呀……”

李莲花回应了他一句就来到了挖掘机前。她看了看新开挖的埋主供水管的沟,明显感觉到挖的沟深浅不一。而且这段刚好是从农田中穿过的,将来若有大型农机在上面作业,很可能会造成供水管破裂。

她问胖会计:“中标方的现场施工负责人是谁?”

李莲花这么一问,把胖会计给问愣了。

胖会计说:“李书记,这里没有施工方的负责人,是陈书记安排我在这里协调的。”

“是陈书记安排你在里协调的?按理说你们村是业主,你怎么能代表施工方在这里管施工呢?”她这么一问,胖会计光秃秃的脑门上就冒出了汗。

胖会计用手摸了摸头上的汗,刚才从土堆上爬过来时手上沾有泥巴,光秃秃的脑袋上顿时变了颜色,他仍然镇定的回答:“李书记,这个我真不知道。当时陈书记对我说村里要进行安全饮水施工,施工队进场后现场施工协调和管理由我负责。”

“既然陈书记安排你负责协调和管理,我问你,有施工图纸吗?这个主供水管应该埋多深?”李莲花问道。

“这……这施工图纸在陈书记手里,我主要是负责协调预埋沟开挖及搭水费的收取。”李莲花这么一问,把胖会计问得结结巴巴的。可能是有点怕李莲花的缘故,慌乱中又说出陈虎安排他向群众收取搭水费的事,这也正是李莲花和熊春民需要了解的情况。

李莲花见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就和熊春民把胖会计叫到了一边,问:“陈书记安排你收搭水费是按什么标准收的,收了多少户?”

胖会计见李莲花的脸色越来越严肃,心里十分紧张,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把已收费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李莲花和熊春民作了汇报。

胖会计汇报的情况和群众反映的情况是一致的,没有任何出入。李莲花对胖会计说:“从即刻起,停止施工,停止向农户收取入户费。至于什么时候恢复施工、怎么收费等我们镇党委开会研究后决定。”

胖会计听李莲花说完,点着光秃秃的脑袋连声说道:“好的,您的指示我马上向陈书记汇报。”胖会计在这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光直往熊春民脸上瞟。

陈虎上午的确在村里。在村里转了一圈后就给妇女主任王艳打了个电话,叫王艳在宫殿湖堤上等他。打完电话,他就开着自己的皮卡车接上了王艳到县城去了。熊春民给他打电话时他和王艳正在去往县城的路上。为了避免打扰,他接完熊春民的电话后索性关了机。

路上,王艳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侧着身子看着陈虎笑眯眯的问:“你带我出去有啥好事?”

陈虎单手握着方向盘,伸出右手在王艳丰满的胸部上捏了一把说:“你明知故问,想你了呗。”

王艳用手打了一下陈虎的手,并警觉地向窗外看了看说:“你注意下影响好不好。”

“什么影响不影响的,在宫殿湖谁个敢把老子怎么样?”陈虎霸气地说。

“哼!在宫殿湖谁敢把你怎么样?你现在就剩嘴狠了。来了个扶贫工作队,重新选举了村民代表,成立了民主理财小组,把我小姨、你家老六的贫困户资格也取消了;还有,上次你要我报销的几笔费用今天也没报出去,你还敢说没人敢把你怎么样……”王艳嘟着打过口红的嘴发泄着自己的不满,话语中含着揶揄陈虎的意思。

陈虎听完王艳的话本想发火,但他想了想,用手抚摸着王艳的头发说:“女人呀不能头发长见识短。你别看那个熊春民到村里当了个第一书记,重新选举了什么村民代表,重新评选了贫困户,还成立了什么理财小组,拘留了老六……这些确实都是和我对着干的。但你得记住我哥说的一句话,我们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别看熊春民跳得欢,但他跳来跳去还是为我们跳的。”

陈虎说完,轮到王艳发愣了,连陈虎放在她胸脯上的手都没在意了。她睁大眼睛好奇地问:“你这话怎么讲?”

“你别管这么多。听说县城新开了一家海鲜店,咱们去尝尝鲜,另外给你买几身好衣服……”陈虎说完,手里不由得加大了劲。

王艳这时抱住陈虎的手臂,娇羞地说:“你好坏……”                

陈虎带着王艳尝过海鲜,在商场买了几身衣服后又到宾馆开了一间房。一进房间,就急不可耐地扒王艳的衣服,动作十分粗野。王艳也表现得十分饥渴。俩人迅速扒掉对方的衣服后在床上滚作一团,宽大的床上只见一黑一白的两团光影在肉博、在战斗……不一会儿就听见了王艳的娇喘,并有一股异样的气味在房间里弥散开来……

待一切归复平静之后,王艳紧紧贴在陈虎的身上,仰着红扑扑的脸蛋问:“你说熊春民跳来跳去还是为你们跳的是什么意思呀?”她还没忘记陈虎在路上说过的话。

陈虎抚摸着王艳洁白丰腴的身体说:“我告诉你,熊春民在省里争取回来的安全饮水、危房改造和排灌站三个建设项目,经过我哥的运作都是他中标了。安全饮水、危房改造已经开始施工了,还有排灌站不久也将开工,你说熊春民他是不是为我们跳的?”

王艳听陈虎说完,欠起身子伸出藕似的双臂搂住处陈虎的脖子,在陈虎的脸上亲了几口,撒娇似的说,“真的,你们太厉害了!赚了钱你可别忘了我……”白花花的双乳挤压着陈虎的胸膛。

王艳的这一动作,让陈虎越发不可自持……房间里又发出了王艳地娇喘

19

   李莲花在宫殿湖看过施工现场以后,很是吃惊。决定连夜召开党委会,专题研究宫殿湖三个扶贫项目的建设问题。她安排党政办的人通知陈虎参会。

党政办的工作人员打陈虎的电话打了三次,仍是关机。李莲花心里十分恼火,脸上明显挂着不快,她说:“同志们,今天晚上占用大家的休息时间召开一个紧急会议,是关于宫殿湖扶贫项目向群众收费的问题。宫殿湖的老百姓因安全饮水和危房改造收费的问题差一点就到县里去上访,要不是熊春民同志给拦住了,我们在座的现在可能还在县里接待上访的群众。通知宫殿湖的陈虎同志来开会,党政办的同志打了三次电话都是关机。请党政办的同志记住,明天请陈虎同志向镇党委说明情况。现在开会。”

王刚或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在介绍宫殿湖三个扶贫项目的时候老是不入正题。李莲花要他介绍项目情况,他在会上对熊春民却是竭力吹捧。说要不是熊春民在省里积极争取,宫殿湖的群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上安全水,也不知什么时候能住上安全房……有些话让熊春民听起来很不好受,给人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李莲花见王刚始终不进入正题,便打断王刚的话头,说道:“王镇长,春民同志从省里帮我们争取扶贫项目我们大家都知道,项目这块是你抓的,请你介绍一下宫殿湖三个项目的招投标情况、项目进展情况及向农户收费的标准。”

李莲花这么一说,在场的党委班子成员的目光全部投向了镇长王刚。面对大家的目光,王刚这才进入正题,说:“宫殿湖目前三个项目中,安全饮水项和排灌站建设项目是在县行政服务中心进行的招投标。安全饮水项目是市政公司工程公司中的标,排灌站建设项目是陈龙的公司中的标。目前,市政工程公司工程队正在进行主供水管网埋设。危房改造这块经过县住建局鉴定后,由村里组建施工队按照“三统一”的标准给村民改造。按照县里规定,50万元以上的项目全部进入县行政服务中心招投标。我镇虽然是业主,但这块我们根本插不上手。当然这样也好,避免了许多麻烦……”

李莲花见王刚还是没有说到安全饮水和危房改造向群众收费的问题,直接点题问王刚:“王镇长,这向农户收费的事不是小事,尤其是向贫困户收费一定要按政策,我们不能做在贫困户身上雪上加霜的事。”

李莲花说完后顿了一下,扫视了一下会场,继续说道:“我下午到现场了解了一下,宫殿湖村实施安全饮水向每个农户收取1500元的搭水费,这个收费标准是县自来水公司对新增用户收取的入户费标准。我们宫殿湖是重点贫困村,不能按照这个标准来收取入户费。况且,按上级规定贫困户是不能收取入户费的,安全饮水是‘两不愁三保障’的一项重要内容,一分钱都不能收取。”

李莲花说完,其他的班子成员议论开了,有几个班子成员说,是不该收取。

这时,王刚说话了:“根据上级规定贫困户不能收取费用我赞成,但宫殿湖村的贫困户必竟是少数,我们总不能都不收取入户费吧,这样不就坏了规矩?”

王刚说完,有党委成员附和说:“是呀,贫困户不收,其他的农户收不收?若镇内有的村里实施安全饮水时收了这个费用,会不会引起不平衡不稳定呢?”

李莲花说道:“嗯,大家考虑得很周全,做农村工作一碗水端平很重要。大家想一想,以宫殿湖村民现在的收入水平,若按这个标准交搭水费会有多少人愿意吃这个安全水?大家不吃这个安全水,我们实施这个安全饮水工程又有什么意义?我和熊春民同志下午也走访了一些村民,向非贫困户收取500元的入户费大家还是能接受的。这500元主要用于水表、水表箱、分支开关及入户施工费等开支,请大家讨论一下这个收费标准怎么样。”

会议一直开到晚上11点半才结束,形成了三条决议:一是扶贫项目是在县里公开招的标,镇党委要确保合同的严肃性。但必须加强监管,确保施工质量。安全饮水工程由宫殿湖村选出村民代表跟踪监督,要确保供水管网掩埋的深度及安装质量。排灌站工程必须要有正规的监理公司进行监理,防止出现施工方故意低价中标后降低施工质量,出现豆腐渣工程;二是免收贫困户的安全饮水搭水费,确保贫困户能吃上安全水,其费用由镇财政承担;非贫困户每户收取500元的入户费。已向农户收取的1500元入户费必须退还;三是危房改造的项目按照统一设计样式,由农户个人组织施工。村里负责做好协调工作,不得强制农户进行改造,要发挥村民代表在项目建设管理中的作用……

李莲花最后说:“今天晚上党委会研究的决定,请王镇长给陈虎同志传达到,务必严格执行。而且请王镇长给陈虎同志转告两件事,一是请陈虎同志注意工作纪律,今后村里的工作必须和省扶贫工作队的同志们一同研究决定;二是请陈虎同志明天向镇党委说明收费的情况及今天未参加会议的原因。

开完党委会,王刚心里憋了一肚子气。他前脚跨进寝室,后脚就把门狠狠地踢了一下,门“砰”的一声就关上了。他掏出手机给陈虎打电话,刚响了两声,电话就接通了。没等陈虎开口,王刚没好气地说:“你下午死哪去了,电话怎么老打不通?”

陈虎连忙说:“哎呀,大哥,大哥,我下午到县里去了一趟,电话没电了,这时候回来才冲上,您这是怎么了?”

“还怎么了?我问你,你知道你们村里老百姓要到县里去上访的事吗?”王刚问。

“不知道。熊春民是给我打过电话,我说等我回来后处理,后来手机就没电了。”陈虎狡辩道。

王刚一听,火就更大了,说:“你呀你呀你,他给你打电话你还说等你回来处理,你以为你是谁呀?我问你,你向农户收1500元的搭水费是怎么回事?你的施工队向农户收取危房改造费又是怎么回事?”

陈虎说:“大哥,您是知道的喳。这个安全饮水工程是我大哥借市政工程公司的资质中的标,实际施工管理人是我。这个收费标准是县自来水公司入户收费的标准,我不按这个标准收费怎么能赚钱呀。还有,您上次不是说我们村里的危房改造工程一定要保质保量地完成,而且要统一设计、统一施工管理、统一验收付款,要把这个工程做成样板工程的吗?大哥,您想呀!如果我不出面组织施工,哪谁又能组织呢?又怎么能打造成样板工程呢?大哥!我这可是在落实您的指示呀!”

陈虎的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王刚想起了自己那天在陈龙开发的一个小区里买了一套房子,陈龙只是象征性的收了一点钱。王刚一高兴就请陈龙陈虎俩人喝酒,三人喝着喝着就喝高了。

他记得陈龙好像是说过宫殿湖安全饮水工程他借一个资质来投标,具体操作由陈虎来执行……自己也好像拍过胸脯,并说过安全饮水、危房改造两项工程都交给他们来做。但一定要给我打造成全县的样板工程。特别是危房改造一定要做到“三统一”……

想到这,王刚也不好说什么了,火气也消了些。他还是向陈虎传达了党委会决定,要他务必遵照执行。

陈虎听罢,便对王刚说:“大哥,不是我说这个姓熊的坏话。以前宫殿湖里您什么时候听说过有群众到县里上访的事呀?不是我吹,只要我一露面,可以说没有人敢吱声。自从来了这个省扶贫工作队,选举什么村民代表,重新评议贫困户……一下子把我们村的秩序全搞乱了,现在动不动就要到镇里县里上访。依我看呀,这个村以后越来越难得管了。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您是宫殿湖的联村党委,惹出麻烦来还得您来擦屁股……”

熊春民从镇里参加党委会回来后也在思考,凭他在宫殿湖这大半年和陈虎接触的情况看,估计陈虎不可能完全执行镇党委的决定。他决定还是发挥村民代表的作用,让村民代表参与到工程的施工中来,监督工程质量,负责收取相关费用,让村民代表架起工作队与村民沟通的桥梁。但怎么能让村民代表参与进来呢?近几个月来陈虎对待工作队的态度是从抵触到暗抗。若自己坚持,必然会进一步加剧与陈虎对抗的程度......

他在床上反复思考,直到鸡叫了三遍的时候他才想出了一个办法。为了不和陈虎对立,还得请李莲花出面才行,而且这个事还得趁热打铁。

天刚亮,他就拨通了李莲花的电话。

李莲花的电话响了好几遍才接通,里面却传来了一个男人十分恼火地声音:“这么早就打电话,打什么呀打,还让不让人睡觉?有事到单位上去说,别往家里打。”说完就挂了电话。

熊春民一下子愣了,一看时间刚过六点。他估计这个男人是李莲花的老公。他在心里琢磨:自己这个电话打得是早了点,但也不至于让方发这么大的火呀?作为一个书记的老公接电话怎么能这样呀?看来李莲花的日子过得也是一地鸡毛……熊春民不由得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李莲花昨天开完党委会回到家中就快十二点了。她打开家门一看,老公郑亮不在家,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常事了。不用问就知道他准是在外面和一班兄弟喝酒打牌,好在儿子现在读大学了,不在家里。

她洗漱后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宫殿湖发生的事以及别人对陈虎的举报,心里盘算着怎么迅速扭转宫殿湖的工作局面……想着想着,慢慢地合上眼睛。

也许是太累了,李莲花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连郑亮进卧室打开台灯她都没醒。

郑亮澡都没洗就倒在了床上,借着床头的灯光一看,穿着紫色睡裙的李莲花脸庞白净而圆润,性感的嘴唇和长得恰到好处的鼻子让人有一种看不够的感觉,连郑亮看了几十年仍觉得没看够。随着李莲花的鼻翼轻轻地噏动,紫色睡裙里一对丰满的乳房随着呼吸有节律地起伏着……郑亮不觉来了兴致,便向李莲花身上压了上去,手也伸进了李莲花的睡裙里……

李莲花一下子惊醒了,睁眼一看,见是郑亮。郑亮满嘴的酒气把她熏得有一种想呕的感觉。她皱着眉头,捉住了郑亮的手,温柔地说:“你才回来呀,我累了,改天吧,啊!”

郑亮那管这些。他使劲地甩开了李莲花的手,咕哝说:“你每次都这样,累了,累了……”手仍在李莲花身上抚摸着。

“郑亮,郑亮,真的,我累了,改天吧。”李莲花为了安慰郑亮,用手轻轻地拍了拍郑亮的脸,柔声说道。

没想到李莲花这一拍,反而把郑亮拍烦了。他大声骂道:“李莲花,老子给你说,你他妈的在外面是书记,在家你就是我老婆,不是书记。你他妈得给我尽妻子的义务……”

李莲花见郑亮这样,赶紧闭上嘴不出声了。她知道越是和他理论,郑亮就会越来劲,声音大得会惊动楼上楼下的邻居。他不要脸面自己还要呢,而且这样的事也发生过多次了。

她闭着眼睛如僵尸般躺在床上,咬着牙任由郑亮在自己身上折腾……眼泪也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李莲花早就想结束这种日子,可一想到孩子,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和名誉,她又忍了。她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早上,李莲花起来后到卫生间洗漱去了。熊春民打过来的电话把郑亮给吵醒了,郑亮没好气的一通话让熊春民再也没有打过来。

在上班的路上,李莲花翻看手机时才发现熊春民给自己打过电话,她赶紧回了过去。

熊春民接通电话后笑着说:“不好意思呀,早上打搅你们休息了,代我向你老公说声对不起。”

李莲花一听这话,脸就红了,她知道郑亮肯定没有给熊春民好话,赶紧道歉说:“老同学,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李莲花和熊春民通完电话后,又拨通镇长王刚的电话,请他在8点以前赶到宫殿湖召开现场办公会。

陈虎昨天和王艳的县城之行也着实让他受累了,本想在家好好睡一觉。结果清晨就接到了镇两位主要领导要到村里召开现场办公会的通知,加上昨天王刚向他传达的党委会意见,让他心里憋了一肚子火。

他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就骂开了。他老婆正好端着一碗荷包蛋进到房间里来,她看了陈虎一眼,陈虎吼了她一声:“看什么看。”她赶紧把一碗鸡蛋放在桌子上后就退出了房间。

陈虎的老婆怕陈虎在宫殿湖是出了名的。有一次,她赶早到责任田里干活,衣服被露水打湿了回家换衣服。结果撞见了陈虎和王艳在家里鬼混,就和陈虎闹了起来。没想到这个陈虎对她下手太狠了,几耳光把她打得昏头转向不说,还踢了她几脚,把她的小腿骨都踢裂缝了,让她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后来,她因为陈虎和王艳的事又闹过几回。闹一回陈虎就打她一次,一次比一次狠,把她给打怕了。村里有人看见陈虎打过她之后在院子里划了一个圈,让她站在圈里面不能动,一动就又会挨                                                                                                                                                                                               打,村里人戏称陈虎是“孙悟空”。有人私下里问过她,陈虎这样待你,你就认了?她说有什么办法呢?为了孩子必须凑合过下去,再说娘家人还得靠陈虎帮衬,她只能忍。

20

李莲花和王刚亲自到宫殿湖召开办公会,陈虎心里虽然有意见但也不敢在面上有任何怠慢,还是按要求把村两委班子成员和村民代表通知到会议室开会。他没通知季明军来参会,但熊春民一进会场就发现季明军没来,便问负责通知会议的胖会计:“季明军怎么没来参会?”胖会计看了一眼陈虎,连忙说:“早上事太多忙忘了,我马上通知,我马上通知。”。

李莲花和王刚一跨进会议室的门,陈虎赶紧迎上去说:“李书记对不起,昨天我到县里去检查了一下身体,没想到电话也没电了,是我的错。更没想到我一个下午不在,村里就出事了……”

李莲花和熊春民对视了一下,感觉陈虎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王刚接过陈虎的话说:“你以前工作还是蛮扎实的,怎么现在办件事办得流汤滴水的呀!还动不动就有人上访,真是的。”

李莲花到菱湖镇以后,分别到几个村里开过办公会,发现有些当了多年的村书记连开会的基本程序都不知道。于是她问陈虎:“你们村内开会一般怎么开?”李莲花这一问就把陈虎给问住了,陈虎迟疑了一下回答:“我们村内开会基本上是我传达上级会议精神,安排村内工作。”

李莲花听完就没做声了。知道陈虎他们开会和有的村里一样,就是书记一个人说了算。连会议谁主持、谁传达上级精神,怎么讨论,谁记录,最后形成了什么决定,怎么责任到人等这些会议的基本程序都不懂。

她临时决定,会议由镇长王刚主持,熊春民作为昨天下午接访的当事人向村两委班子成员及村民代表通报昨天下午群众反映的问题。因为有几个村民代表昨天也在现场,熊春民通报情况时,他们频频点头以示他说的情况属实。镇长王刚在会上通报了昨天晚上党委会关于宫殿湖村安全饮水搭水及危房改造收费的有关决定。

李莲花最后作了总结发言。她强调:一是镇党委决定对贫困户安全饮水搭水费实行免收,其费用由镇财政负担;其他农户收费一律按每户500元的标准收取。这500元只是水表费及施工的成本费用。这是硬性规定,一分钱都不能多收。对于已收取的予以退还;二是为了确保全村危房改造后的整体美观性,同意按照“立面统一设计、分户施工”的原则实施危房改造。由农户自主找施工队。镇村组建专班验收后拨付补助款,且补助款直达农户账户。三是成立由村民代表组成的监督小组,全程参与安全饮水工程和危房改造工程质量的监管,对每户的收费都必须进行公示。

昨天晚上,王刚给陈虎通报了情况,陈虎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没想到李莲花今天限定了安全饮水搭水费的标准,还宣布选派村民代表全程参与工程的施工管理,这不是把他的财路给断了吗?他的脸上的颜色明显不好看了。他还是想搬回一把,站起来说:“李书记,镇党委的决定我们坚决执行。但实行分户施工,我担心不能保证质量和进度,而且村里还有部分农户根本就没有分户施工的能力,我看是不是要考虑考虑这部分农户。”

陈虎说完,王刚马上就接过了话题说:“李书记,我觉得陈虎同志考虑问题还是比较全面的。村里还有部分贫困户没有组织施工的能力,房子又是危房,这既不安全又影响我们脱贫工作的进展。我看陈虎同志找的危房改造工程队还是要保留。若农户自愿找工程队施工,工程队又有现成的施工人员和设备,也有施工经验,这也是给群众分忧解难,办实事。”

王刚当众这么一说,让人听起来也很在理。李莲花当众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同意。会上采取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选举出了参与质量监督管理的成员。结果如熊春民所料想的一样,季明军和退休老师王老伯的得票数最多,他们理所当然的成了监督员。

当胖会计宣布季明军和王老伯得票数最多的时候,陈虎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李莲花也注意到了陈虎脸上的变化。对于季明军这位退伍军人她也听说过,从上次选举村民代表及今天选举质量监督员的情况看,季明军的得票数都是较高的,说明季明军在群众中有很高的威信。

为了更进一步树立季明军的威信,让季明军大胆工作,她问道:“季明军同志,你是党员吗?”

季明军苦笑了一下,说:“李书记,我是党员。我在部队就入了党,也算是一名老党员了,但是我的组织关系不在村里而是挂靠在镇中心学校里。”

李莲花一愣,问:“你是宫殿湖的人,怎么组织关系挂靠在镇中心学校里?”

季明军看了看陈虎,迟疑了一下,说:“退伍以后我在镇中心学校干过一段时间的门卫,所以就把组织关系迁到了镇中心学校,这算是挂靠吧!”说完苦笑了一下。

其实,季明军退伍以后就找过陈虎,想把党组织关系迁回宫殿湖来,但陈虎总是推三阻四。后来俩人之间又发生了打架上访的事件,季明军就再也没找过他,知道找他也不会有用。他妻子在镇上治疗的时候,王老伯见他可怜,就找到在镇中心学校当校长的学生,给季明军安排了一个门卫的工作,既方便他照顾妻子又多少有点收入。季明军当时就把党组织关系迁到了镇中心学校。

李莲花又问:“你现在还在中心学校当门卫吗?”

季明军回答说:“早就没有了,我在村里还有地,在村里种地呢!”

李莲花看了陈虎一眼说:“脱贫攻坚工作是党中央做出的一项重要决策,做好这项工作的关键在于党员干部。尤其是对宫殿湖这样的省级重点贫困村而言,发挥我们基层党组织、基层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就显得更为重要。季明军同志是退伍军人,是老党员。我看宫殿湖就需要这样的党员,而且这样的党员越多越好。请季明军同志迅速把党组织关系转回到村里,参与村党支部过正常的组织生活。陈虎同志,有什么问题吗?”

会场上这时静得出奇。宫殿湖的人都知道陈虎和季明军之间的矛盾。李莲花今天这么一说,让大家明显感觉到了李莲花非常看好季明军,也让大家觉得李莲花是一个非常公正的人。她在大伙心目中形象立刻高大了起来。

陈虎见李莲花点了自己的名,连声说道:“没问题,没问题,我们马上落实李书记的指示。”

李莲花环顾了一下会场,接着说:“安全饮水、危房改造工程都是涉及群众切身利益的两项重要工程。群众利益无小事。维护好群众利益是我们每个党员干部应尽的职责,也是各位村民代表应尽的义务。只有做好工程质量的监管工作,我们才算没辜负大伙对我们的信任。我希望今天选举出来的监督小组,要大胆履行职责,把这项惠及宫殿湖村民的两件实事办实办好。也希望今天参会的同志回去后给村民做好宣传和解释工作,大家要相信省扶贫工作队的同志和村党支部,也请大家相信我们镇党委,没有什么事在镇村两级是不能解决的。”

李莲花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随即响起了掌声。

季明军听完李莲花的讲话,眼眶有些湿润。他从内心有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

21

开完会,陈虎心里很沮丧。自从这个熊春民带着省扶贫工作队来到村里以后,自己感觉是处处制肘,事事不顺。每年麦收他们几兄弟都能赚一大笔钱,今年熊春民他们在网上招来了跨区收割的农机服务队,抢了他的生意不说,还把老六给拘了。付了车主的医药费不说,还被罚了款,让老六在村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满以为借着安全饮水和危房改造工程赚一笔,弥补一下损失,结果又因收费的问题被熊春民报告了镇党委。现在季明军和王老伯作为村民代表全程参与工程建设,负责质量监管和收费,这不是明摆着让季明军和自己作对吗?特别是这个李莲花亲自要求他把季明军的党组织关系转回村里,这是什么意思呢?看来稍有不慎,自己这个村党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就有可能干不成了。本以为这个平时称兄道弟的王镇长关键时候能帮自己一把,结果根本说不上话。看来是四个二也抵不上一个王呀!所幸的是王刚最后补了一句话,给大哥派来的工程队留了一个机会……他越想越气,在心里骂了一句,你他妈的熊春民,看老子怎么让你好看。

这时,王艳打来了电话,说:“我老公不在家,你能到我家来一趟吗?”

陈虎心里有气,没好气地说:“格老子的,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这心事呢?”

陈虎这句话把王艳惹急了,她说:“哎,你说什么呢?你有气也不能往我身上撒吧。我要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就你还有秘密?”陈虎的语气中充满了不信任。

这话让王艳也听出了不相信她的味道,有点生气的说:“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说完就挂了电话,

    陈虎听王艳这么一说,还是来到了王艳家里。王艳果真是一个人在家。陈虎刚进了堂屋,王艳就从里屋出来了。他把陈虎拉进了卧室,从手机里翻出了几张照片说:“你看看这个。”

陈虎接过手机一看,见是李莲花在宫殿湖堤上双手拉着熊春民手臂的照片。从照片上看就像两个恋人在约会。

陈虎惊奇地问:“你这照片是从哪里弄来的?”

王艳见陈虎很惊奇,便卖了个关子说:“你别管这照片是怎么来的,你说他们俩是不是有问题?”

陈虎说:“这还用说,肯定有问题。现在哪有猫不吃鱼的。”说着,陈虎在王艳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王艳娇嗔地说:“你别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好不好。我有一次在市妇联开会,听别人说李莲花和她老公感情不合,这李莲花经常不回家,回家俩人不是吵就是闹的。”

“哎,你这照片是哪儿来的?”陈虎问道。

王艳把一只胳膊倚在陈虎的肩上说:“这是我表弟在宫殿湖边下鳝鱼籇时用手机偷拍的。他看见熊春民和一个女人傍晚时往宫廷湖边走,以为是熊春民在这里找的相好,就拍下来了,没想到是李莲花。”

“你这表弟还是蛮有心的呀!”

“谁叫这个熊春民把他家的贫困户给取消了呢!我表弟恨死他了。”

“把这个照片发给我,我看关键时候派得上用场,到时候你就是我的大功臣。”陈虎说完,翻身把王艳压在了床上……

镇党委在宫殿湖开办公会的事,陈虎转身就告诉了陈龙。

陈虎在电话里面气呼呼地说:“他妈的,这个熊春民是个什么东西,现在搞得我说什么都不算数了。上次就应该把那个季明军给撞死了算逑……”

没等陈虎说完,陈龙就在电话里大声喝斥他:“闭嘴,这个事你以后绝对不能再提。而且我告诉你,你现在必须夹着尾巴做人,不能和熊春民对着干!”

“大哥,你看这个熊春民到村里来了以后,坏了我们多少事呀。

他一来,我们春季麦收的几十万就没了,还把老六给拘了。现在好不容易搞个安全饮水和危房改造工程,结果他又把季明军和那个姓王的塞进来了,这以后怎么办呀?”陈虎委屈地说。

“你呀,真是个猪脑子。我告诉你,安全饮水工程的施工你绝

对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是你操作的,我马上找市政工程公司的经理,叫他派个项目经理来,由他出面进行施工管理,你在后面指挥就行。你要记住,这个工程要一口咬定是市政公司的,不能说是我借的资质。还有,王刚给我打了电话,危房改造工程保留了我派来的施工队就有赚钱机会。这个我们走一步看一步,你千万记住,不能和熊春民天对着干,即使要干也得由别人出面和他干。”陈龙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宫殿湖安全饮水工程重新开工了。季明军和几个村民代表轮流监督施工质量,并负责收费。村民们非常配合,工程进展极其顺利。开挖供水管道需要占用村民农作物,没有一个农户要求给青苗补偿。连施工的师傅都说,他在很多地方施过工,没有见过像宫殿湖这么淳朴的村民。且供水管埋设的深度和接头的质量明显提高。看来硬管理真能出好质量。

季明军、王老伯和几个村民代表在施工中除了现场跟踪监督质量,每到一湾都将哪些人应该收多少费,收了多少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村民们都说:“这才像个干事的样子。我们该交的交,吃水交费天经地宜。况且是熊书记从上面争取来的项目……”“这水的问题解决了,咱们得的病就少了,合情合理的收费咱们该交的一分不少。”“我看这季家的明军到底是在部队干过的,要是他能当我们的领头人就好了……”

施工中,熊春民交待季明军边施工边通水,让一部分农户先用上了自来水,人们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无不交口称赞省扶贫工作队,说省扶贫工作队为村民是真正办了一件实事。

安全饮水工程进入煞尾,危房改造工程也开始推进了。危房改造工程由陈虎拿在手中操作。他以村委会的名义拟定了一份危房委托改造合同。合同上写明为了切实搞好宫殿湖的美丽乡村建设,加快危房改造进度,按照镇党委提出的“三统一”要求进行施工。凡是未按照“三统一”施工的,其危房改造补助资金不予发放。

他这招说白了,就是由他来承包整个宫殿湖村的危房改造工程。因为施工队是他哥安排的,实行这个“三统一”,施工材料就必须由施工队统一购买。这样他不仅可赚取施工费,而且在材料采购上还可赚一笔。

陈虎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在危房改造工程上用了点心事。他选择在自己本家这一族先施工。因为自他担任村书记以来,对本族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照顾的。他选择在本族率先进行危房改造,让村民觉得陈姓人都先搞了,这肥水肯定不会流外人田。而且他先试点的几家质量确实搞得不错,连熊春民和李莲花看了也觉得满意。镇长王刚更是以擂工程质量和进度为名,三天两头往宫殿湖里跑。

有了样板,施工队开始上门和村民签订危房委托改造合同。一时间,宫殿湖里开始了大规模的危房改造运动。改造过的房屋由于立面基本一致,有条件的农户还把附房进行了粉刷,门前的晒场也进行了硬化,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白墙红瓦的房屋掩映在绿树丛中,让人陡生了一份乡愁。王刚还把县住建部门的领导请到宫殿湖开了现场会,为镇里争足了脸面。

陈虎见试点起到了立杆见影的效果,为了赚取更多的利润他开始在建材的质量上打折扣。特别是对于一些没有能力的鳏寡孤独老人的危房改造,他基本就是只改造了屋面和立面。

在屋面改造上最要命的是试点时屋面用的机制水泥瓦,现在改成了瓷面瓦,安装难度大费工费时不说,今后维修也不方便,而且成本也大于机制水泥瓦。而这些成本全都转嫁到了农户身上。陈虎作为工程队的幕后老板,除了获得上级补助给农户的危房改造款外,还要根据施工情况找农户收取几千甚至几万的费用。

村民们也不是傻子。他们一算账,再和先前改造的农户一比质量,心里就不舒服了,开始找施工队扯皮。可工程已经完工了,这个建筑材料的质量又没有一个标准的评判,一个老百姓怎么能和施工队掰扯得清呢?

有几个农户壮着胆子找陈虎理论。陈虎把他们签的合同拿出来往他们面前一摊,眼睛一瞪说:“我们可是签了合同的,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们凭什么不付施工队的改造款?”

这几个村民说:“施工队购买的铝合金门窗材料太差,施工质量有问题。再说,先改造的屋面用的是水泥瓦,现在给我们换成了瓷瓦,这不仅增加了我们的成本,还为以后维修留下了隐患。”

陈虎手一挥,不耐烦地说:“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施工队购买的铝合金门窗材料有问题?那我问你们,这个铝合金材料是不是施工队办的厂生产的?”

这几个农户回答说:“不是。”

陈虎又问:“他们购买的材料上有没有国家的合格证?”

这几个农户说:“有。”

陈虎这时眼睛瞪得更圆了,恶狠狠地说:“我看你们就是来扯横皮的,你们说施工队的施工质量有问题,你们是不是工程监理,你们懂不懂工程施工?真是给你们办好事落不是,你们今后再有什么事情别来找我了……”陈虎连蒙带吼并夹着威胁的话语让来找他的村民灰溜溜地走了。他当着村书记,这些找他的人今后哪有事情不求到他头上呢?

有几个觉得自己吃了亏的农户心不甘,他们又找到季明军。对季明军说:“他们施工队给别人的房子修得好,给我们修的不好。我们信任你,你帮我们向上反映反映。”

季明军近一段时间来的主要精力放在安全饮水的施工质量上,还要兼顾地里的农活,也是忙得够呛。但他为了不辜负乡亲们的信任,硬是挺过来了,人都瘦了一圈。

季明军见大伙为了房屋改造的质量问题又来找自己,他也很为难,他知道大伙来找他是信任他,可自己毕竟不是村干部。加上自己和陈虎之间原来就有过结,如果再介入危房改造的事,陈虎对他的意见会更大,结下的怨就会更深。

他犹豫了一下说:“你们还是去找熊书记吧,他可能会有办法。我不是村干部,确实无能为力。”

这几个村民又到村委会去找熊春民。结果熊春民不在村委会,最后他们在宫殿湖堤上才找到了熊春民。熊春民此时正和李进、陈涛他们在测量宫殿湖的面积,为宫殿湖的未来作着规划。

这几个村民一找到熊春民就说:“熊书记,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呀!”

熊春民一听这话,心头一紧,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赶紧停下手中的工具,问大家发生了什么事?

乡亲们把危房改造的事向熊春民诉说了一番。熊春民一听,自己也觉得很意外。陈虎先前试点的几户改造质量让他感觉的确不错,但没想到陈虎会在后来的施工中降低标准。特别是对于村民反映屋面统一安装瓷面瓦的问题,这是没经过讨论的事。

于是他掏出手机拨打陈虎的电话。他打了两遍,陈虎才接他的电话。熊春民问了一下村民向他反映危房改造的情况。陈虎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认为是村民故意给他找麻烦,语气显得很不耐烦。当熊春民问他把屋面的机制水泥瓦改为瓷面瓦是怎么回事时,他迟疑了一下,说:“这个,我是执行领导的意见。”却不肯说出是哪个领导。

熊春民说:“按照上次李书记、王镇长在村开办公会的规定,涉及安全饮水和危房改造的事必须经过村两委班子及村民代表同意,怎么能说改就改呢?”

陈虎原来在村里从来就是说一不二的。现在熊春民又拿办公会和村民代表来说事,他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怼了过来:“你不要动不动就拿村民代表来说事,你问这个瓷面瓦的事你直接问王镇长好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找他反映问题的几个村民见陈虎直接挂了熊春民的电话,面面相觑,只得悻悻走了。

22

群众利益无小事。熊春民和陈虎通过电话后,又到几个农户家里实地进行了察看。实际情况如群众反映的一样,从门窗的铝合金材质看,确实比最初用的材料薄了一些,施工质量也十分粗糙。特别是盖在屋面的瓷瓦,瓦面特别光滑,价格高,也不厚实。若是瓦破了要检修的话,上面根本站不住人,到了冬天雪也会落不住。这些事不处理好,又会在村里引起新一波的不稳定。再说让本来就贫困的群众再多掏钱他也于心不忍。于是他借了一辆摩托车就向镇政府赶去。

他一走进王刚的办公室。王刚好像早就知道他要来似的,立马从大班桌后面站了起来,说:“哎呀!兄弟,稀客稀客,你难得有时间到我办公室里来坐坐,请坐,请坐,喝茶,喝茶!”王刚说着递给他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熊春民接过王刚递过来的茶,看来这茶是早就泡好了的。显然是陈虎给王刚报了信,王刚知道熊春民一定会来找他。

熊春民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既然王镇长知道我要来,那我就直言不讳了。我看了现场,实事求是的说陈书记组织的施工队最初的危房改造质量还是可以的。现在无论是建筑材料的质量,还是施工质量都明显地降低了,连我这外行都能看出来。特别是把村民屋面上的水泥瓦换成了瓷面瓦,不仅质量不行,而且价格也高。陈虎说是你同意的,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刚见熊春民没有动放在茶几上的茶,便欠起身子,双手端起茶杯,笑嘻嘻地再次递给熊春民说:“老兄先喝茶,我们慢慢说。”

熊春民见王刚如此殷勤,便接过了王刚递过来的茶杯。

王刚说:“老兄,这个事怪我,怪我。建筑材料品质降低的问题,我来督促陈虎迅速改正。但这个将水泥瓦换成瓷面瓦的问题还得请熊老兄多多担待。”说到这儿,王刚站起身来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他又坐到熊春民的对面,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说:“我的熊老兄,这个屋面换瓦的事你可得理解我。这是县分管城建的副县长给我提的要求,这个瓦是他小舅子厂里生产的。他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亲自给我说的这事,你说我能拒绝吗?”

熊春民听王刚这么一说,一下子愣了。他思考了一会儿说:“可你知道这会给村民带来多大的危害吗?增加村民的成本我们暂切不论,关键是给以后的维修带来了难度,要是冬天落雪后挂不住还会出危险。”

王刚把手一摊说:“我的熊大书记嘢,这县领导打招呼的事你说我能拒绝?况且他手里还捏着我镇美丽乡村建设资金和项目的审批权。你知道喳,现在这个项目和资金可以给你,也可给他。你说我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坏了全镇的大事吗?”

熊春民想了想说:“王镇长,你有你的难处我理解,但你也要站在群众的这边想一想。如果,我说如果村民在检修屋面时发生了安全事故,这算谁的责任?还有,如果村民们为这个事又要到县里去上访,怎么办?”

王刚淡然一笑,说:“熊处,你别激动,你的这些如果都是假设?假设的,不是还没发生吗?我来给陈虎说,要他做好群众的工作,我相信他能把这事摁平。你就放心吧!”说着拍了拍熊春民的手。

王刚这么一说,熊春民也不好说什么了。他很失落地回到了宫殿湖。

有几个贫困户到村委会找他讨主意。他看着村民们眼里那种期盼的眼神,心里十分内疚。

他不能把从王刚那里得到的情况直接告诉村民们,也不忍让好不容易给乡亲们争取来的危房改造项目变成增加乡亲们负担的坏事。他对村民们说:“这样吧,你们把危房改造的事先缓一缓,等我和李书记商议以后再给你们答服……”

熊春民他们到宫殿湖来扶贫,村民们由最初认为他们就是来渡金的,是走走形式做做样子的。没想到熊春民来了以后在大会上承诺的事正一件件兑现,乡亲们对他们的信任是与日俱增。乡亲们听熊春民这么一说,就回去了。

眨眼间,宫殿湖就进入梅雨季节。不知是谁得罪了天老爷,还是天老爷有意考验熊春民他们。进入7月以来,这个雨就足足下了半个月,硬是没有停过。太阳偶尔露一下笑脸,村民还没感受到阳光的温度,雨又下起来了。

特别是7月14日这天,一大早太阳就在东方抛出了万道霞光。宫殿湖的人们都说今天天气应该晴好了,大家赶紧把有了霉气的衣服被子拿出来晒晒。已经完成了危房改造的河昌叔屋顶上新换的瓷面瓦破了一块,最近一直漏雨,他找了施工队,想请施工队的人帮忙把这块破瓦更换一下。施工队的人说雨天没人敢上屋顶去施工,要等天晴了人才敢上去。

眼瞅着天放晴了,河昌叔去找施工队的人,连人影都没找着。没有办法,他只好自己爬上屋顶去换瓦。这个瓷瓦太光滑了,他小心翼翼地好不容易爬上屋顶,把那块破瓦还没揭下来,天气就突然变了。一阵狂风吹过,乌黑的云层一下子就遮住了太阳,天空瞬时如墨涂了一般,紧接着几道闪电划过,豆大的雨点就和着雷鸣声落了下来。

瓷瓦屋面本来就光滑,加上落了雨水,河昌叔立足不稳,一个趔趄从屋顶上滚了下来,摔倒在了门前的晒场上,人事不省。这时,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划过树梢,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在头上炸响,叫人头皮发麻。

河昌婶见河昌叔从屋上摔下来倒在了门前泥水里动弹不得,她冲进雨幕想把河昌叔拉起来,结果看到河昌叔人事不省。她急懵了。好在她身高力大,她双手插入河昌叔的腋窝一使劲,硬是把昏迷的河昌叔拖到了堂屋里……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真是大呀!不到4个小时足足下了150毫米。宫殿湖的沟里渠里港里全都装满了浑浊的泥水。用王老伯的话说,他活了70岁了,从没见过下这么大这么急的雨。以前当老师时给学生们讲过瓢泼大雨,而这个雨他感觉硬是像用盆子倒的一样。

熊春民和李进、陈涛也没见过这阵势,连他们住的地方也上了水,外面没有下雨了,屋里仍然在滴哒着。他们只得把铺盖卷起来,用雨布盖着。但熊春民知道此时不是顾及自己窝的时候,他决定和李进、陈涛入户查看村民受灾的情况。

李进是个有心人。他把今天下大雨、住处漏雨、宫殿湖里农田受灾及走访贫困户的场景全部用手机拍了下来。

当他们来到河昌叔家里时,河昌婶一个人正在抹眼泪,屋顶上几块破损的瓷瓦可以看得见天空,屋里的家具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地面上一个坑里还有积水,看得出这个坑里刚刚舀过水。

河昌叔这个时候也醒过来了。他躺在一个竹制凉床上,“唉哟!唉哟”地哼叫着。但右胳膊和左腿不能动弹,估计是骨折了。

熊春民进门后还没开口,河昌婶就哭着迎上来了:“熊书记,您看我这怎么办呀。这老头子从屋面上摔下来差点摔死了,都是这该死的瓷瓦……”

熊春民听河昌婶哭哭啼啼说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当他听说河昌叔是在屋面上换瓦时摔下来的,心里一沉。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对河昌婶说:“先送河昌叔到医院去看看吧,治他的病要紧。”

河昌婶说:“熊书记呀,你可要替我们作主呀……”

23

出了河昌叔摔伤这个事,熊春民觉得危房改造将水泥瓦换成瓷瓦对贫困群众来说真是个大事,一定要想办法尽快解决。于是借着察看灾情的机会,再次征求了大伙的意见。大伙一致反映说这个瓷瓦真的没水泥瓦好,而且有几个贫困户给熊春民说出了掏心窝子的话,他们说:“按理说政府补钱给我们修房子,我们不应该挑三拣四。但确实这个瓦没有原来的水泥瓦好,这个瓷瓦面太光滑了、维修不方便,而且价格也高。村里只有陈虎他哥的一个施工队,又没有第二家,那完全是施工队说了算。我们这些老百姓怎么和他们算得清楚?如果这改造房子能和今年收麦子一样,多引进几个施工队,让我们老百姓自己选择施工队就好了。”

熊春民听大伙这么一说,眼前突然一亮,对呀!现在是市场经济,为什么不用市场的办法来解决这些问题呢?在村里再组建一支施工队。谁的质量好,群众自然就会找谁。建筑材料村民自购或由施工队代购,这样就避免了上级领导打招呼推销产品的问题。

想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熊春民郁闷的心情开朗了些。他原本打算就这个事和李莲花商议一下,想出个解决办法来。但王刚若提出这是县领导打了招呼的,他估计李莲花也是没法拒绝的。毕竟李莲花头上的乌纱帽也掌握在别人手里,将来她若有晋升的机会了上会讨论,这名县领导提出不同意见对她来说也是不好的。他决定自己干,不让李莲花为难。

他把村里的人在心里仔细梳了一遍,觉得还是季明军最适合来挑这个头。因为他在部队里管过基建后勤,村民对他也很信任,由他组建一个施工队最合适不过了。

于是,他来到季明军家里。季明军刚从地里排涝回来,裤腿卷得老高,肩上扛着一把铁锹,浑身是泥。

他一见熊春民就说:“熊书记,今年这秋季减产算是定局了,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

熊春民说:“这个雨下得太急了,村里正在抢排积水。如果排得及时,估计这夏玉米还有得救。真是受灾了,我们再组织村民抢种一些蔬菜,挺过了今年明年就好了。排灌站马上就要开工,若在明年汛期前能建成,明年我们宫殿湖的收成就有保障了。”

熊春民这么一说,季明军也觉得在理。宫殿湖为什么穷,几乎每年就是这个样子,而且今年的雨水比往年来得更急更大。

熊春民看到他的爱人也想起来了,说:“你上次给的病历资料我带给省医院的同学看了,他们说通过手术你爱人有重新站起来的可能。当然,还是要到省医院做详细的检查。等入秋了,就送你爱人到省医院检查一下。若能做手术,就在秋天做,不冷不热的,伤口好恢复。”

季明军听熊春民这么一说,一下子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他伸出双手想握住熊春民的手,看见手上沾满了泥巴,又不好意思地缩回来搓了几下,手上的泥直往下掉,他尴尬地笑了起来。

熊春民给他谈了组建施工队的想法。季明军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说:“村里人都知道这施工队是陈龙的人,在村里怎么改造实际上是陈虎说了算,这相当于是陈虎兄弟俩承包了宫殿湖的危房改造。据他们施工队的人说,他们能拿到这个危房改造项目,县领导和镇领导都是帮了忙说了话的。若不让他们来施工,大伙就得不到这个危房补助款。”

熊春民说:“这个危房改造国家有政策,省里有规定,并不像他们说的一样,这只是他们想垄断这个工程的手段。我们也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个问题,才想再组建一支施工队,通过多支施工队竟争,让乡亲们来择优选择施工队,让乡亲们掌握主动权,这样就可以有效解决当前危房改造中存在的问题。”

熊春民说完,季明军说道:“熊书记,您也知道我和陈虎之间的过结,如果我再组建一支施工队来参与施工,这完全是公开挑战陈虎。”

“我们希望你来组建施工队,一是因为你在部队管过基建,懂这个门道;二是你组建施工队后无论是建筑材料还是施工质量一定要过得硬,要靠质量价格来取胜,赚取正常的务工收入。不得在建筑材料上投机取巧,损害村民的利益。三是你这个施工队我们不会给你安排改造任务,是由你和现有的施工队凭质量竟争、凭价格竟争。但立面外观必须达到镇规定的标准,要经得起上级住建部门的检查验收。你觉得怎么样?”熊春民说道。

“这个您放心,我看过他们做的质量了,我来做肯定会好过他们。但我担心的是我来牵这个头,有可能会与陈虎再发生直接冲突。”季明军无不担忧地说。

“现在从上到下正在扫黑除恶。咱们依法经营,不违法犯法怕什么。你要相信,菱湖镇是共产党领导的天下,不是那一家的天下。我们干什么事只要把良心放在当中,凭着良心办事就什么也不怕,你说呢?”熊春民说道。

季明军听熊春民说完,坚定地点了点头说:“熊书记,我干!”

太阳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宫殿湖的内涝也终于排出去了,庄稼经过暴雨及洪涝的洗礼,坚强的活了下来,但减产已成定局。

季明军的施工队很快就组建起来了,他选择的第一个施工对象是帮助自家的三叔进行危房改造。因为他三叔的儿子在外打工,家里就一个残疾女儿,他们住的房子已经破得能从里面看见外面的光。这次大雨屋里更是漏得没有安身之处,再不改造恐怕真要塌了。季明军带着人帮着自己的三叔进行危房改造也在情理之中。

村里人听说河昌叔是从瓷瓦上摔下来的,害怕施工队给自己的屋面上也安装瓷瓦都停了下来,不像开始那样主动找施工队了。宫殿湖的危房改造工作停滞不前,让王刚很恼火。他为这个事多次催促陈虎,陈虎为这个事也着急上火,没想到季明军却不动声色地带着几个人给他的三叔改造房子,这不是明摆着和他作对吗?

他开着车气冲冲地赶到季明军的三叔家,见大伙正紧张地忙碌着,他一下车就没好气地问:“是谁批准你施工的?”

季明军的三叔赶紧拿着烟迎上前来双手递给陈虎,陪着笑脸说:“陈书记,您抽烟。您看我家里漏得实在是住不成人了,我就请明军他们来帮我修理一下。”

他的三叔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也知道陈虎和季明军之间的过结,便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陈虎用手使劲挡了一下季明军三叔的手,季明军三叔手上的烟就掉到了地上。陈虎气呼呼地说:“住不成了?住不成了村里不是给你们安排了施工队吗?你们为什么不找村委会安排的施工队?我看你是不想要这个补助款了。”

季明军的三叔一听说不给他危房改造补助款就急了,眼泪就出来了。他围着陈虎点头哈腰忙不迭地给他说好话:“陈书记,您行行好!我实在是拿不出多的钱来请施工队,所以就请我的明军他们几个帮忙修一下,我们一家就想有个安身之处……”

陈虎说:“这镇里有规定,为了搞好我们村的新农村建设,这门窗立面和屋面必须按照统一的样式修,你请他们几个帮忙修就能达到标准?我跟你说,达不到标准镇里是不会给你一分钱的危改补助款的,我要求你们立即停工。”

陈虎扛着镇里的牌子,以不给危房改造补助款为由威胁季明军的三叔停工。

季明军的三叔听陈虎这么一说,急得恨不得跳脚。他还是围着陈虎说好话,恳求陈虎网开一面让他继续施工。这时季明军扛着一根木料从屋后出来了,看见陈虎背着双手,三叔给他说好话他却无动一衷,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很冷静地说道:“陈书记,我三叔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他没有钱请施工队,我们给他修怎么不行?”

陈虎见是季明军:“镇里有规定,要做到三统一,没有村委会的批准,你们就是不能施工。”

季明军见陈虎这么强横,便说:“上次李书记在村里召开办公会时明确说了,必须是农户自愿找施工队。我三叔家现在有困难,没有钱请施工队就请我们几个帮忙,他这属于不自愿。而且这危改补助资金是国家给的,只要他改造了,你就没有权不给。”

陈虎见季明军说得有理有节,也不好反驳。便说:“这统一立面是镇里规定的,也是全镇建设美丽乡村的需要。你们达不到这个标准,我肯定不会给你批危改补助款。”

季明军回答:“建设美丽乡村,统一门窗规格和立面颜色我们会严格按镇里的要求办。但屋面统一安装这种质次价高且不安全的瓷瓦我们是不会做的,这不合情理。”

陈虎见季明军说得句句在理,无可辩驳,便强横地说:“行,你们自愿施工可以。但你们的立面只要有一项不是按镇里规定做的,我肯定不会给你们批危改补助款……”边说边上了他的皮卡车一溜烟地走了。

他三叔见陈虎气冲冲地走了,担心他的危改补助款不能补到位,这会给他家里拉下更大的饥荒。他心急如焚,拉着季明军的手说:“你看这事怎么办?我们这小胳膊小腿的,哪扭得过他那大腿呀?”

季明军三叔拉着季明军正在说这个危房改造款的时候,熊春民和李进、陈涛他们来了。

熊春民笑着说:“三叔,改房子呀!我们三个今天给您帮忙来了。”他的话刚说完,李进和陈涛就捡起地上的锄头帮忙和起了水泥浆。

季明军三叔一见熊春民他们三人真帮他干活,赶紧拦住他们说:“这要不得,要不得,怎么能让您们给我干活呀!”

熊春民笑着说:“您是怕我们找您要工钱呀?我们不要工钱。”

熊春民这么一说,更是把三叔说得不知所措了。他说:“熊书记呀!你们来给我干活我真是承受不起呀!刚才陈书记来了,还说不给我批这个危改补助款呢。”

给三叔帮忙的人见熊春民来了,都围了过来。熊春民借此机会把上级的危房改造政策宣传了一遍,对于大伙请施工队的疑问及屋面瓷瓦的问题,他按照李莲花和王刚在宫殿湖开办公会的决定进行了解答,让三叔和在场的人吃下了定心丸。

三叔粗糙的大手摸了一下眼角的泪说:“熊书记,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熊春民拉着三叔的手说:“我们实施危房改造,是解决贫困户两不愁三保障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要让大家住得安全。同时呢,对于村内的美丽乡村建设我们也要支持,做到协调统一。这该兑现的政策不是谁说不给就不给的……”

熊春民和李进、陈涛到施工现场给三叔帮忙,实际上是给季明军打气,相当于给季明军站台。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维护村民的利益,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季明军三叔的危房很快就改造完了。村民们把施工队改造的房屋和季明军他们改造的房屋一比较,无论是建筑材料和施工质量都比施工队强多了,大家都纷纷找季明军,请季明军他们帮忙改造房屋。连原来找施工队签过合同的村民也不找施工队了。

这不是打陈虎的脸吗?不,对陈虎来说那就是直接朝他脸上泼粪,陈虎岂能咽下这口气?他气得如同一头困兽在家里走来走去,连王艳约他他都以没心情为由拒绝了。他老婆进出更是不敢正眼看他,走路都轻手轻脚的,生怕一不小心惹祸上身。

不行。自从这个熊春民来到宫殿湖以后他是处处制肘,连被他整焉了的季明军现在也敢在他面前翘尾巴了,原来老实巴交见他唯唯喏喏的村民现在还动不动就上访,照这样下去自己还怎么在宫殿湖立足?得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他越想越气,连夜开车到县里找到了陈龙。陈龙见陈虎大晚上来找他,也很吃惊,问道:“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还得大晚上到县城里来?”

陈虎说道:“哥,有些事在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必须得给我们拿个主意。”

陈虎说:“大哥,自从熊春民来到宫殿湖以后,我就他妈的没过过舒心日子。原来想,他们来了以后就是给我们帮扶点资金,弄几个项目就完事了。哪想到他妈的什么事都插手,收麦子时抓了老六,让老六在号子里蹲了几天不说,还赔了一笔钱;你好不容易弄到了安全饮水工程,满以为能赚几个钱的,结果他鼓动李莲花在宫殿湖开了个现场办公会,由村民代表参与监管,在搭水费这环节上又少了一大笔钱;危房改造是能赚钱的,可现在季明军又组建了一个施工队……他们都找他去了。他妈的,你说气不气人……”

陈龙一直认真地听着,没有说话。

陈虎接着说:“大哥,这个季明军一插手,宫殿湖里的危房改造我们就做不了了,你可得想想办法呀!”

陈龙说:“你们开始做得好好的,为什么他们现在不找我的施工队了?”

陈虎说道:“这还不是怪他妈的王刚,我们开始用的水泥瓦,可他妈的说什么县里的一个领导给他打了电话,要把水泥瓦换成瓷瓦,我有什么办法!”

陈龙听陈虎这么一说,一股怒气直往上窜。他手握拳头在桌子上捶了一下,说:“这个王刚,真是他妈的喂不饱的一只狗。”

陈虎接着说:“我看这一切都是这个熊春民作的妖,要不是他,就是借给季明军十个胆,他也不敢插手危房改造工程。这个季明军,上次就应该把他撞死㞗了,免得现在碍事。”

陈龙听陈虎这么一说,抬起头来紧张地看了看窗外,低声而严厉地说道:“陈虎,你不要命了?在这儿瞎放屁。你要是不管住你这张臭嘴,迟早要坏事。”说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陈虎听陈龙这么一说,也紧张地看了一下四周,苦着脸说:“大哥,你得想个办法呀!不然,宫殿湖的人要看咱们的笑话。再说,咱爹在村里当了这么多年的书记,肯定得罪了不少人;我也干了这么多年,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数,大家都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

陈龙听陈虎这么一说,想想也是。那个时候自己本来在村里种地,是当书记的爹把他推荐到县建筑公司工作才有了自己今天。每次一回去,爹就给他唠叨,要他把几个小的照顾好,不能让外人欺负了陈家。可自从熊春民回来后硬是没有一桩事让自己舒心。亏自己还救过他的命,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你熊春民硬是一点面子就不给?哼!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强龙难压地头蛇,你毕竟不会在宫殿湖待一辈子,我才是宫殿湖的地头蛇呢!

想到这,他对陈虎说:“从你说的情况来看,季明军能出来挑头,他的主要靠山是熊春民。上次用车撞了他一回后,他已经很老实了,已经没有胆气和你硬杠了。只要没有了熊春民,季明军就焉了。哎!这个熊春民到村里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你就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事?”

“唉,这么长时间了真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就连老六上次踢了他的锅后王刚要老六给他送鱼他都不要,要么就跟老六给了钱。”

“嗯!他和王刚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什么事也没有,还真不好办。”

“哎,我想起来了。上次王艳给我传了几张照片,好像是李莲花和熊春民在宫殿湖堤上约会的照片。”陈虎说着,从手机相册中翻出了照片。

陈龙一看这照片,眼里有了喜色,说:“嗯!这个有用。这个李莲花我早就听说她和老公的关系不好,也听说她和熊春民是初中同学,这老同学见面怎么也得擦出点火花来。”说着在陈虎耳边嘀咕了一番。

陈虎临走时,陈龙拿出老大的威严说道:“我给你说,你不要整天和那个王艳鬼在一起,当心阴沟里翻船。再说你得对得起你屋里人,她毕竟给我们陈家生了个儿子。”

24

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宫殿湖村的安全饮水工程顺利完工了。全线通水那天,宫殿湖里如过年般热闹。一个没了牙的老太太拄着拐杖佝偻着腰凑到水龙头前拧开开关,看到水“哗哗”地流了出来。她用拐杖扒了扒水管子,歪着脑袋问施工人员:“师傅!管子那头是不是有人专门挑水呀?”说得施工人员都笑了起来。

季明军的三叔打开了水龙头,让水流满了猪槽,咧开缺了牙的嘴巴笑呵呵地说:“有了这个东西,我再也不用爬坡上坎地挑水了。没想到这民伢子没日白,这扶贫工作队真让我们吃上了和城里人一样的自来水,还给我改造了房子,真是行善积德。

就连卧在床上瘦得皮包骨的熊幺爷也挣扎着爬了起来,叫幺婆把他扶到水龙头前亲自拧开了水龙头,看到水龙头“哗哗”流出了白色的水柱,深陷的眼窝里挤出了几滴浑黄的泪,说道:“想不到呀!在我没闭眼前还看到宫殿湖通上了自来水,民伢子为乡亲们办了件好事呀!”

宫殿湖里通上了自来水,熊春民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同时,他鼓励季明军组建的施工队深受村民好评。有了两支施工队竟争,无形中提高施工质量,降低了贫困户的支出,而且不动声色地把王刚帮助县领导推销瓷瓦的事给挡了下来。

宫殿湖的基础设施有了初步的改善,但要挖掉贫困的根子还得兴产业。在宫殿湖兴什么产业呢?熊春民为这个事也挺着急上火的。

这天,他和李进、陈涛三个人在村委会讨论发展产业的问题。李进说:“熊处,我们帮助他们发展蔬菜产业吧。采取“先试点示范,后推广铺开”办法,在宫殿湖先建一个几十亩的大棚蔬菜基地,再成立蔬菜种植专业合作社,吸纳贫困户加入合作社,我们在网上给他们建个平台,从销售蔬菜开始,再逐步销售其他农产品。”

熊春民一听,觉得李进的思路很好。但若是真是建了蔬菜大棚,谁来种,现在村里的贫困户基本是老弱病残,都是一些没有劳动力和弱劳动力的人员,这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李进刚说完,陈涛也谈了自己想法,他说:“熊处,我看宫殿湖这个地方平畴沃野,适合机械化耕作。如果我们引进一家龙头企业,在宫殿湖发展种草养牛养羊,实行粮经饲转换,既可以提高土地产出效率,又可吸纳部分有劳动能力的人到企业打工,增加收入。

熊春民觉得李进和陈涛的想法对于宫殿湖来说都不失为一条好路子,但除了发展大棚蔬菜在目前情况下可行外,引进龙头企业在宫殿湖种草养牛养羊这还得找到企业才行,这个不是一蹴而就的,只可作为努力的方向。

对于宫殿湖究竟发展什么产业,熊春民心里有着自己地打算。这个想法来自他看过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讲的是陕西一个偏僻荒凉的村子,什么资源都没有。这个村子的当家人把陕西各个地方的特色小吃全部引进了这个偏僻荒凉的村子,硬是把这个村子变成了年收入过亿的村庄,村民从此靠做传统特色小吃,发展乡村民俗旅游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他回到了宫殿湖后,看到宫殿湖边上大片大片的红蓼花,不由得想起了父亲带着他在湖边钓鳝鱼、挖泥鳅时给他讲过的故事。

熊春民记得那时,他父亲早上出门到地里干活前,就会吩咐他在门前的垃圾堆里挖几条又粗又长的蚯蚓。中午父亲从地里回来后就会带着他来到长满了红蓼花的宫殿湖边钓鳝鱼。

他和父亲都打着赤脚。父亲手里拿着一根自行车钢丝磨细后做成的钩,上面穿上蚯蚓。他父亲弯着腰在红蓼花丛中找鳝鱼洞,他肩上斜挎着一只篾篓紧紧跟在他父亲后面。

他的父亲边弯腰寻找鳝鱼洞边给他讲宫殿湖的故事。告诉他,他们熊姓这一族就是楚王熊绎的后代,他们的祖先曾经在此建造了一座城池叫丹阳城。后来因洞庭湖发大水淹了这个地方,连祖先建造的宫殿也沉入了湖底,所以叫宫殿湖。楚国八百年的历史,这个地方就有三百多年……

父亲口里给他讲述着宫殿湖的来历,手里也没歇着。他找着了鳝鱼洞后就不作声了,也示意熊春民别动。他拿着钩在鳝鱼洞口试探了几下后,一条粗大的黄鳝就被他从洞中钓了出来……

他记得父亲给他讲过很多关于宫殿湖的故事,还专门带着他到“楚庄王擂鼓台”、“七星冢子”、唐朝尉迟恭修建的“三道瓮桥”这些地方钓过鳝鱼。这些神秘且亘古的故事那个时候就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他回到宫殿湖后,又专门到这些地方去看了看,还找来了一些关于宫殿湖的史料进行了研究。史料众说纷纭,但他还是从这些众说纷纭的史料中感受到了先袓的智慧,感受到了楚文化的博大精深。一个地方可以传承千年的不是别的,唯有其深厚的文化。一个地方有了文化就和人一样有了灵魂。熊春民觉得在宫殿湖若不把袓先创造的楚文化挖掘出来,是愧对祖先的。所以他心中有个构想,宫殿湖在发展传统产业的同时,要结合美丽乡村建设,在宫殿湖走出一条探源楚文化、发展乡村旅游的新路子,让宫殿湖的人们从根本上摆脱贫困。

于是,他拿出了自己撰写的一个方案交给李进和陈涛,请他们提意见。

李进和陈涛看罢熊春民撰写的《探源楚文化,发展乡村旅游,助推宫殿湖尽快脱贫解困》的方案后,他们瞪大了眼睛,惊奇地望着熊春民。李进笑着说:“熊处,您藏得很深呀!平时也没给我们说,想不到我们扶贫的地方竟然是楚国的都城所在地,看来您还是楚王的后裔呀!”

陈涛也笑着说:“熊处,您可别说我拍您的马屁,这唯楚有才说的就是您呀!”他指着熊春民方案中的几张照片继续说道:“您看,这楚王的兵器库遗址、粮仓遗址、古城墙遗址、楚庄王擂鼓台遗址、三道瓮古桥遗址、七星冢子遗址……若是把这些遗址恢复,就可以让游客在宫殿湖里玩上一天。”陈涛翻看着方案里的照片兴奋地说。

当他翻到最后几张照片时,连连摇着头说:“妈呀!宫殿湖边的这片红蓼花滩多美呀!若是能把宫殿湖收回来,再把这片红蓼花滩的面积扩大,我想任何摄影师来了都不想走,一定会成为一个网红打卡的地方!”

   他又翻过一张照片。这张照片照的是宫殿湖边一片垂柳林。春雾朦胧中,柔柔的柳条随风摇曳着,柳条上爬满了鹅黄色的嫩芽。一个少女手捧着一条红色的纱巾站在这片柳林中害羞的闭着双眸,漂亮的脸蛋和红色围巾上飘着鹅黄色的柳絮,如飞雪一般。一条乌篷船独自泊在女孩身后的湖中……陈涛不由得再次惊叹起来:“哎呀!太美了,真是太美了。看来生活中真是无处不存在美,关键在于发现呀!熊处,您是这个……”陈涛说完还对熊春民树起了大拇指。

   熊春民看见他们俩兴奋的样子,问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李进和陈涛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笑着说:“这地方熟悉,我们去过,但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熊春民笑着引导他们说:“这是宫殿湖水的一个出口,这个地方有个闸,叫梅闸!”

陈涛问道:“熊处,这个地方怎么还有这么粗的柳树呀,这个柳树少说也有50年了吧?”

“嗯,这个地方的柳树的确有50多年了。小时候我父亲就告诉我,说这个树的生命力特别强,只要你砍一个桩栽入地下它就会生根发芽,不几年就会长成一棵大树。当时载这种树主要是做防浪林用,现在这样的树已经很少见了。”熊春民笑着回答。

李进说道:“熊处,这个地方我看也会成为一个景点,叫什么好呢?叫什么好呢?”

陈涛说道:“这个景点的名字我看就叫‘梅闸飞雪’吧!你看这个站在柳林中的女孩,头发上、围巾上飘飞着一层鹅黄色的柳絮不就像飞舞的雪花吗?”

 熊春民一听“梅闸飞雪”心里一动,口里念叨:“梅闸飞雪,梅闸飞雪!好,有意境。我们再把楚王的兵器库遗址、粮仓遗址、古城墙遗址、楚庄王擂鼓台遗址、三道瓮古桥遗址、七星冢子遗址进行发掘整理,适度开发,再加上红蓼花滩、梅闸飞雪两处现代景点,向上争取资金对宫殿湖进行综合开发,就可以形成一个既有楚文化元素又有现代文明的乡村旅游景点。我们再把村民们发动起来,结合中央提出的乡村振兴战略,实行垃圾分类、集中清运,实施庭院美化、道路硬化、绿化,一定会吸引更多的城里人到宫殿湖来旅游。我们还可以让村民们在宫殿湖里表演一些麻罩捕鱼、竹罩抓鱼、鹭鸶捉鱼、夜晚垂钓、农产品采摘等游乐项目,我想宫殿湖一定会成为一个我们理想中的美丽新农村……”

李进和陈涛听熊春民讲完,心情十分激动,眼前仿佛展现了一个现代化的宫殿湖村,俩人眼里都放出了光。

李进虽然对熊春民描绘的宫殿湖的未来十分期盼,但从他们到宫殿湖工作了快一年的情况来看,陈虎及两委班子成员与工作队的配合是相当消极的,而且有些时候让他感觉是明着与工作队唱反调。他忍不住冒出了一句:“熊处,您对宫殿湖未来的构想的确很好,但我认为村两委班子太弱了,我们来了以后在许多地方又仿害了陈书记的利益,您想实现您的设想我看是有难度的。”

   是呀!听李进这么一说,熊春民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觉得自己回到宫殿湖以后,感受到了陈虎这一族势力很强大,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25

转眼间进入了十月,又到了一年冬播的时节。有一句谚语叫“寒露早,立冬迟,霜降播麦正当时”。今年宫殿湖村民冬播的劲头十足,主要是熊春民从省水利厅争取的排灌站项目马上要开工了,同时配套的还有村内沟渠疏浚工程。这些工程的实施让老百姓对来年有了盼头,不会再像往年一样十种九不收了。所以村民们忙着往地里运送农家肥,晾晒麦种。

看着村民们忙前忙后的身影,学农出身的李进不免显出一些忧虑,他给熊春民建议说:“熊处,我一个想法?”

熊春民问:“你有什么想法?”

李进说:“我看了村民们准备的麦种,留的都是今年春上收的麦子,这样会影响产量。我和河南的同学联系过了。河南是中国的粮仓,他们培育的小麦新品种产量高质量好,我想从河南给乡亲们引进一批小麦新品种。”

熊春民一听,高兴地说:“那好呀!”

李进继续说道:“但我问了村里的几个农户,他们都说河南的小麦没种过,不知道适不适应本地的气候。再说他们也没有钱购买新品种,还是准备用留的小麦做种。自留的种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每亩最多也只能打个600多斤,而种河南的小麦新品种亩产最少可达800斤,高的可达1200斤。”

熊春民听李进这么一说,心里也是一沉。过去老百姓说的是“庄稼一支枝花,全靠肥当家”。现在时代进步了,进入了“庄稼一枝花,全靠种当家”的时代。若品种选择不好,那将误一季的收成,像宫殿湖这样的贫困村真是误不起呀!于是熊春民问李进:“你有什么想法和打算?”

“我们能不能采取先试点再铺开的办法,筹一部分钱从河南引进一批小麦高产品种,给那些愿意种的农户试种。让他们用试种的效果说话,再带动其他村民更换新品种。我想,只要引进的小麦品种好产量高,村民们一定会有积极性的。而且只要我们引种成功,就可以把宫殿湖办成全镇的种子繁育基地,让全镇的村民都种我们出售的种子,到时候乡亲们种的小麦不光是产量增收了,而且还会靠价格增收……”

李进心中充满了期冀,他越讲越带劲,几颗唾沫星子飞到了熊春民的脸上他都不知道。

熊春民问道:“这个地方能成为全镇的种子繁育基地?”

李进头一歪,调皮的说:“熊处,说这您就是外行了,这还得问问我这个学农的。”

他凑近熊春民,用手指着宫殿湖一周的大堤说:“您看,这宫殿湖周围是一圈大堤,把宫殿湖的9000多亩土地包围在堤内,可以有效隔绝与堤外的麦子串花授粉。再说宫殿湖这好几千亩的水面可以形成一个小生态气候,加上我们正准备建的排灌站,这9000多亩地明年可以说是旱涝保收。若这9000多亩地全部用来繁育种子,形成一个良种繁育基地,再与您规划的乡村旅游一结合,那宫殿湖村民今后的日子是不是‘两个哑巴睡一头——没得话说呀!’”

熊春民和陈涛都被李进风趣的比喻逗笑了。

李进说完后接着说了一句:“可就是这购种子需要钱。”

熊春民想都没想,说:“钱你们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两天后,熊春民就拿着5万元钱带着李进到了河南。第四天的晚上,熊春民和李进押着一车小麦种子到了村委会。

这个买种子的钱是熊春民找他爸妈借的。他开始没想找他的爸妈借钱,因为他们年纪大了,手头攒点钱不容易。可他打电话找王梅的时候,王梅开始说话还挺亲热。熊春民开口说要王梅给他打5万块钱的时候,王梅的语气就变了。说:“你下去扶贫不管家就算了,还自己掏钱给村民买种子这算什么事呀。公家的事你找公家去……”没等熊春民回话王梅就挂了电话。

熊春民知道王梅的性格。不得已,熊春民只好找自己的爸妈开口。没有哪个爸妈不疼儿的。他们听熊春民说完借钱的原由后只说了一句:“春民呀!你在下面扶贫可要稳当一些,我们就攒了这么点钱,给我们的大孙子攒的。你现在急用就先挪给你,你稳当点用啊!”

熊春民听爸妈这么一说,眼眶就红了。世上最理解最疼儿子的,还是自己的父母呀!

这种子是购回来了,怎么分又成了难题。不能说是免费,免费的话熊春民找父母借的钱就还不上了,而且还会引发村民间的不平衡,导致村内不稳定。在相对贫困的地方就是给乡亲们分一张纸,也得厚薄一致,否则就会成为新的不稳定因素。

他们三人合计了半宿,决定给村民讲清楚,种子款是熊春民垫付的。若村民愿意种这个新品种,种子款可等明年麦收后再付。

虽然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但农民的小农经济意识还是根深蒂固。有好几个村民到村委会抓起小麦种子看了又看,问价格发现比自家留的小麦价格翻一倍还转了个弯,就摇摇头走了。无论李进怎么给他们算账,怎么比较新品种和本地种的优势。他们就一句话:你一个干部又没种过田,怎么知道这个品种好?现在的干部那个不会吹……把个李进气得直瞪眼。

眼看着地里已经开始落种了,可他们从河南拉回来的种子还躺在村委会里。而且熊春民他们在村里走访时还听到了一种传言,说他们三人筹资5万元从河南拉回来的种子就是为了赚钱的,要赚一倍还不止。

李进听见这话气得差点爆粗口,但到底是文化人,还是忍住了。咕哝了一句: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正当他们三人为种子的事着急的时候,季明军从省医院回来了。入秋以后,他带着桂枝到熊春民介绍的省医院进行了治疗。医生给桂枝做了手术,又进行了两个多月的康复治疗,桂枝已经能拄着拐杖站起来慢慢行走了。眼看着要冬播了,季明军抽空回到了村里。一进村子就听说了熊春民他们购小麦新品种的事,二话没说,就带着他们这一族的人推着车子来到了村委会。

季明军一进村委会的院子就大声喊到:“熊书记,听说您从河南给我们引进了小麦新品种,还有吗?给我们分点。”

李进一听这话,没等熊春民回话,一步跃过门槛来到院子里,见季明军带着一群人推着车、拿着扁担来分麦种了。他激动地握住季明军的手说:“太好了!太好了!你们放心好了,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方法种,我保证你们明年一定会获得大丰收,中间我还会请专家来这里进行指导。”

“我们应该感谢你们。我种过大棚,从天津买过黄瓜种子,从湖南买过辣椒种子,知道良种的优势。我今年正想换小麦种子,没想到正瞌睡了,你们就送来了一个枕头。熊书记,请你们放心,明年种子款我们一分不会少。”

在季明军的带动下,一车种子很快分完了。

种子分下去后可把李进忙坏了,他挨家挨户地给分了新品种的农户进行指导,告诉他们怎么施底肥,种植的密度多大,生怕村民们种植方法不对影响来年的产量。有时忙到半夜才回到村委会,一身的灰,让熊春民看了着实心疼。也让熊春民看到了一个事业心责任心都极强的好苗子,如果将来多一些这样的干部,何愁党和人民的事业不兴呀!

   引进的小麦新品种在季明军的带动下终于种到了田里。但村里的传言又起了,说是熊春民让季明军在危房改造中赚了钱,这季明军是拿自己族上人的利益送熊春民的人情呢!还有一个姓熊的村民直接问熊春民:你让季明军搞危房改造,他给了你多少好处?你为什么有好事不想着我们熊姓人呢?

熊春民面对这些传言和质问,微微一笑,反问道:“要是你来搞危房改造你会给我多少钱呢?咱们村里老百姓又能让季明军赚多少钱呢?还有,季明军敢带着族上的人率先种植小麦新品种,我们熊姓人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敢带这个头呢?难道我会害了你们?”

熊春民几句话问得这个人无言以对。熊春民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们工作队的三个人自从到了宫殿湖以后,可以说是真心想为宫殿湖的村民做点实事,是真心想迅速改变宫殿湖穷困的面貌,让宫殿湖的人民过上好日子的。他也相信宫殿湖的人民一定会给他们一个公正的评价。

26

种完了小麦,天气也就冷了。风像带了把刀子,刮得脸生疼。太阳有时九、十点钟才出来打个照面,连地上的霜都没晒化就不见了踪影。

宫殿湖里除了在外打工的人比较忙碌以外,大多都闲下来了。不过,村两委班子和扶贫工作队今年可闲不下来了,法定的三年一次的村两委班子换届选举工作开始了。

菱湖镇召开了动员会,向各村下派了换届选举指导组。下派到宫殿湖村的指导组组长自然是联系该村的镇长王刚。镇里开完动员会,王刚就带着党政办的小祝和民政办的一位干部来到宫殿湖村召开了村两委班子会议。王刚到村里时,熊春民和李进、陈涛正在地里查看小麦新品种出苗的情况。

王刚简单地给村两委班子成员讲解了换届选举的规则和办法,强调了一下选举纪律后就被陈虎接到家里去了。陪同的有妇女主任王艳、胖会计和治保主任。

王刚昨天晚上就给陈虎打了电话,说今天要到村里来开换届选举会议。陈虎接到通知后就安排陈老六从宫殿湖里捞了几只甲鱼早早送来了。陈虎和王刚他们一进院子就闻到了炖甲鱼的香味。王刚抽了抽鼻子,对陈虎竖起大拇指,说:“还是陈虎老弟够意思,知道哥哥的口味。”

席间,王刚和大家推杯换盏,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王艳在一旁斟酒点烟,忙得更是不亦乐乎,俨然是这家的女主人一般。

陈虎的老婆每次端菜出来都会拿眼瞟一下王艳和陈虎,陈虎眼睛一瞪,她就立即收回了目光。倒是王艳的嘴巴乖巧,连声喊着:“嫂子忙了半天辛苦了!你也过来吃点吧……”陈虎的老婆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理她的,反正没应声就到厨房里去了。

陈虎端起一杯酒举到王刚面前,说:“王镇长,我敬您一杯,您看今年这个换届……”

王刚端起酒杯和陈虎一碰,说:“叫什么王镇长,叫哥。今年换届与往年还能有什么不同吗?这宫殿湖还能找一个人出来与你竟争?再说了,有哥在,你怕什么?凭你的能力,还有我在你这儿驻点,这村书记和村委会主任的位置对你来说还不是鸡蛋掉在碓窝子里,稳夺夺的吗”。

陈虎听王刚这么一说,一仰头把杯中的酒干了,并把杯底亮了过来说:“有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跟哥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你说。”王刚把端起来的酒杯往桌上一顿说道。

陈虎环视了一下桌上的人,说:“在座的跟着我干了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对各位怎么样我想大家心里都有数。今天在这儿我也不把大家当外人,我分析季明军今年可能要和我竟争村委会主任,甚至还要竟争村党组织书记。因为他有熊春民支持。”

胖会计接着说:“嗯,我看有可能。你看季明军当上了村民代表,又把党组织关系迁回了村里,安全饮水工程他是质量监督员,那是硬气得不得了啊!”

王艳也接过胖会计的话头说:“是呀,村里实施危房改造,他在熊春民的授意下拉起了一支施工队,硬是和村委会组织的施工队对着干,根本没把村委会放在眼里。”

王艳心里清楚,这个危房改造施工队实际上就是陈虎组织的,但她此时却故意把施工队说成是村委会组织的,是想让大家都对季明军有意见,同时也让镇长王刚对季明军有意见。就是季明军的介入才让王刚帮助县领导销售瓷瓦的任务没有完成,害得王刚在县里接领导吃饭就接了好几次。这位领导现在遇见王刚就像不认识一样。

陈虎接着说:“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如果是季明军当选,在座的就不一定能进村两委班子。即使你们进了村两委班子,季明军也不会把你们当回事。”

陈虎说得桌上的几个人直点头,都说陈书记说得是这么个理。

王刚因为帮助县领导销售瓷瓦的事本来就对熊春民和季明军恼火得很,王艳今天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让王刚那股无名火又从心里窜了上来。

他说:“这个事请大家放心,在座的各位毕竟是为宫殿湖地发展作出了贡献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镇党委、镇政府心里有数。在此期间大家安心做好本职工作。我给大家透漏一下,镇党委对村两委换届的安排是首先确定村支部委员会的人选,再选举产生村委会主任。我还是这句话,我在这里驻村我就有绝对地建议权。”

王刚把“绝对地建议权”说得很重,相当于给在座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大家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了底,又给王刚敬起了酒,只把王刚喝得站立不稳、说话舌头捋不顺了才算数。

中午时分,熊春民他们吃过午饭,正在分析麦田出苗的情况,一辆小车驶进了村委会院子,李莲花推开车门出来了。

熊春民见是李莲花,笑着说道:“父母官进村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好让我们做好迎接准备!”

李莲花微微一笑,说道:“我的老同学,你就少寒碜我了,我是特地来拜见你的。有没有时间?我们去看看小麦新品种的出苗情况。”

“愿意陪父母官视察。”熊春民说完,俩人就朝田野走去。

此时,路边沟渠里的芦苇和蒲草已经黄透了,苇花随风摇曳着,支楞着的蒲棒被风吹开了一道口子,灰白色的蒲絮漫无目的飞舞着,让人更加感受到了冬的萧杀。

熊春民知道李莲花到村里来找他肯定有事。问道:“老同学,有什么事说吧?”

李莲花说道:“村两委马上要换届了,今天上午按照镇党委的安排,联村党委分别带着指导组到村里开了会,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会议精神,你对宫殿湖的班子人选有什么想法。”

熊春民一愣,说:“前段时间镇里派了考察组来我知道,但今天指导组来我们不知道,再说今天也没人通知我们参加会议呀?”

熊春民这么一说,轮到李莲花发愣了。

她问道:“村里没人通知你们参加会议?我在党委会还专门给王镇长说了,一定要请你们工作队参会的,这强基础、兴产业、带队伍也是省里的要求,这个王刚是怎么搞的。”语气中有了明显的不满。

熊春民苦笑了一下,没有做声,目光凝望着远处的田野。

李莲花问:“你到宫殿湖工作了快一年了,你对现任的村两委班子成员有什么看法?”

“你们不是专门派考察组来考察了吗?考察组是什么意见?”熊春民收回了目光,看着李莲花有些憔悴的脸宠问道。

“找的人不一样,反映的情况就不一样。考察组到村里找的是现任班子成员座谈,谁能说现任班子不能胜任?即使找个别党员座谈,这些对象也是村里安排的,谁又能说哪个人的不是。我作为镇党委书记,是想找一个真正能为宫殿湖人民办事的人,能真正带着宫殿湖的乡亲们尽快过上好日子的人。”李莲花说。

熊春民从李莲花的话语中听出她对宫殿湖的现任负责人陈虎是不满意的。

李莲花接着说:“最近,我又接到了好几封群众来信,还是反映陈虎随意处置村内资产及与王艳生活作风上的问题,可以说反映陈虎问题的举报信一直不断。”

熊春民见李莲花说得如此真诚,便说:“看来群众对陈虎的举报不是空穴来风呀。说实话,我个人认为陈虎不具备担任这个班长的能力。一是他对宫殿湖未来发展没有一个规划。就连开一个会的基本程序都不清楚,就是我说了算。我们工作队有时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境地,有事需要找他,他却不在村里;即使在村里,也是我们干我们的,他干他的,让我们也很被动;二是他的宗族势力很强大。特别是他们兄弟众多,加上他哥在县里也结识了一些领导,在村里基本没人敢惹他们。包括他家老六独占了这么大面积的宫殿湖,据说当时只是象征性的交了一点费用,群众意见很大。三是操纵换届选举。据群众反映,以往换届选举时他们这一族还是很下血本的,先是请客,在餐馆请村民吃流水席,承诺他当选以后给投他票的人好处。再就是投票当天,陈老六会带着他的那帮狐朋狗友和他们族上的人在现场监督村民投票,可以说没有人不敢不投陈虎的票,所以陈虎的胆子是越来越大。群众还反映,陈虎经常在村里说,他镇里县里都有人,没人把他搬得弯……”

李莲花听完熊春民的一席话,心里一沉。是呀!自已作为菱湖镇的党委书记,给老百姓选一个尽职尽责的当家人真是太重要了。一个村子就跟一个家庭一样,这个当家人选得好,这个家庭就一定能建设好,一家大小就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一个家庭的当家人德行不正,一家大小的日子过得肯定是一地鸡毛,穷困潦倒。

李莲花望着熊春民说:“你认为宫殿湖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熊春民回答:“虽然我没有参加上午的换届选举会议,但我觉得一个人能行?”

没等熊春民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来,李莲花就接过熊春民的话头说:“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季明军?”

熊春民听见李莲花说出了季明军的名字,很是高兴,说:“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嗯,从上次选举群众代表我就看出来了,季明军在群众中很有威信。”李莲花说。

“在后来的接触中,我发现他不仅在群众中很有威信,而且这个人不愧是军人出身,正直,勇敢,很有责任感,开拓精神也强。他一个人照顾瘫痪多年的妻子,还有幼小的孩子,把家里料理得紧紧有条。前段时间负责监督村里的安全饮水工程施工,他还起早贪黑地料理自己的蔬菜大棚,做到了两不误,真是难得。这次我们从河南引进小麦新品种,又是他带头种植的。要不是他带头呀!推广这个新品种还真是有点难。”熊春民对季明军的优点是如数家珍,说明了熊春民对季明军是高度认同的。

李莲花说:“既然宫殿湖有这么优秀的人,我们就应该把他选进班子里来,让他为大伙服务。”

熊春民说:“我看让季明军进村两委班子目前还是很困难。”

李莲花说:“你这话怎么讲?他的党组织关系不是转到村里来了吗?”

熊春民说:“是的,他的党组织关系在你的过问下村里是接受了,但村里又喊他开过几回组织生活会呢?再说上次镇里换届考察组来考察时,村里根本就没通知季明军参会。我问过陈虎,他说联系不上季明军。今天上午王镇长在村里召开换届会议,连我们工作队都没通知,我估计他没怎么想调整宫殿湖的班子。再说王镇长和陈龙的关系也非同一般,选举时不知道还会发生些什么事。”

李莲花听熊春民说完,坚定地说:“关于宫殿湖村两委换届的事我会找王刚同志谈的。我作为菱湖镇的主要负责人,一定要为宫殿湖的老百姓选一个好的当家人,不然我就是宫殿湖人民的罪人。”

27

李莲花从宫殿湖回到镇政府就来到了王刚的办公室,发现王刚不在办公室。她打王刚的电话,电话是通的但无人接听。李莲花又来到党政办问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知不知道王镇长到哪里去了?小祝从椅子上站起来回答:“我上午陪王镇长到宫殿湖去了,中午……中午……我见王镇长喝得有点……多了就把他送回家了!”小祝说着说着,话就吞到肚子里面去了。

李莲花听小祝这么一说,心里陡然冒出一股火来。她在会上三番五次地强调工作日不能饮酒,可王刚总是我行我素。特别是在前几天安排村两委换届选举的党委会议上,她再次强调了驻村干部不准在村里进餐,工作期间不准饮酒,党委成员要带头执行这项纪律。可王刚就是你讲你的,我搞我的。她心里很冒火,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了一声:“哦,我知道了!”就走出了党政办。

第二天早上,李莲花早早来到了办公室。她昨天晚上就宫殿湖村两委换届的人选问题想了大半夜,决定早上先和王刚谈谈。

上班时间过了,王刚才夹着包来到办公室。李莲花主动来到王刚的办公室,很轻松也很真诚地笑着说:“王镇长早,我想和你谈谈村两委换届选举的事。”

王刚好像知道李莲花要说什么似的,淡淡地说道:“李书记坐吧!”礼节性地给李莲花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李莲花的面前。

李莲花先从全镇各村党组织人选的考察情况和王刚逐个进行分析,当谈到宫殿湖的党组织人选时,李莲花问王刚:“你在宫殿湖驻村,你对现在的村两委班子有什么看法?”

“嗯,这个班子很好呀!他们在陈虎的带领下起色很大。你看他们村里拉通了自来水,实施了危房改造,还引进了小麦新品种,排灌站也将要开工……这样的班子还有什么话说呢。”王刚如数家珍地说着陈虎他们的政绩。

王刚坐在李莲花对面,说一件事就掰一根手指,说得唾沫星子直飞。可从王刚嘴里说出来的“政绩”哪一项是陈虎他们的功劳呢?这不是往他们脸上贴金吗?

李莲花还是给王刚留着面子,没有戳穿他。只是说:“自从省扶贫工作队来了以后,宫殿湖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我到任快两年了,反映陈虎问题的举报信可以说是一直不断。有给我写信的,也有直接找我反映的。从实际工作情况来看,他们村两委班子多年来就是这么几个老面孔,已经连续好几年没有发展一名新党员了,这对一个基层党组织来说是极不正常的。特别从部队退伍回来的党员季明军,党组织关系村里不接收,只能挂靠在镇中心学校,这简直就是个奇闻。”

王刚听李莲花这么一说,态度就没有开始时那么硬了。他也不为陈虎做过多的辩解,因为他再做过多的辩解只能说明他这个联村党委有责任。李莲花明里说的是陈虎,实际上也是在指责他这个联村领导失职。他说道:“宫殿湖这个村呀,几大宗族势力太不好处理了,没有陈虎这个人压阵搞不好还真会出事,现在不是强调稳定压到一切吗?”

“稳定是我们当前的一项重要任力,但不能成为我们不发展的理由。我们俩人搭班子就要对全镇的经济社会发展负责,我们对这次换届必须要有充分的考虑,一定要把德才兼备的人选上来,让他们带领乡亲们过上好日子。你作为宫殿湖多年的驻点党委,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宫殿湖的班子人选,严格按照村两委选举的程序和规定,为宫殿湖的老百姓选出一个好当家人来。我个人的意见是让考察组严格按照换届选举程序重新对宫殿湖村两委班子人选进行考察,要广泛听取党员群众和省扶贫工作队的意见。省扶贫工作队到我们基层来扶贫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帮助我们加强村级党组织建设,帮助我们带出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我希望在下次开党委会时能看到新的考察报告。”李莲花说完,没容王刚说话就站起来走出了王刚的办公室。

李莲花出去以后,王刚心里窝了一肚子火。他明白了李莲花对陈虎继续当宫殿湖的负责人是有看法的,而且刚才的一席话是一语双关,听起来是对陈虎个人有看法,但实际上是对他驻点工作的否定。特别提到他们抛开省扶贫工作队对宫殿湖村两委班子成员进行考察,仅这一条自己说到天边地边都是自己不对。看来自己轻视李莲花这个人了。快两年了,对于镇里的许多决策李莲花都说我是镇里的老领导,掌握的情况比自己熟悉,以我的意见为准,没想到她藏得这么深。想到自己昨天在陈虎家里喝酒时表的态,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直往上窜,看来这回自己嘴大了。

王刚心里有火,但也得按李莲花地要求重新对宫殿湖村两委班子人选进行考察。于是他给陈虎打了电话之后,一个人专程来到了陈虎家里。

他刚进陈虎的院门,陈虎养的一条马犬就大声的狂吠起来。陈虎知道是王刚来了,他黑着脸从客厅走到院子里,使劲地踢了马犬一脚,并骂了一声:“你眼瞎啦,在这瞎哐。”

马犬本以为尽心尽力地为主人守家护院会受到表扬的,没想到还挨了陈虎一脚,它“呜咽”了两声后,委屈地钻进了窝里趴着不动了。

陈虎踢了马犬一脚后,也没搭理王刚,转身就往客厅走去。王刚跟在他的后面也往客厅里走,脸色十分难看。

陈虎步入客厅,屁股还没在沙发上坐定就开了口:“这是怎么回事呀?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怎么我们的班子人选要重新考察?”

王刚也表现得很生气,把胳膊夹着的公文包拿出来往茶几上一拍,说:“李莲花昨天下午到你们村里见过熊春民你知道吗?”

“她来过?我怎么不知道呀?”陈虎回答。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她今天找我谈话了,要求对你们两委班子人选重新考察。她专门提到了季明军,还批评我把省扶贫工作队给冒过了,没有通知他们参加会议,看来一定是熊春民给她说了什么……”王刚为了替自己先前轻率的表态找借口,也想把这个重新考察的锅推到熊春民身上。他在陈虎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即表明了自己把陈虎是当兄弟看的,自己是竭力帮他的,也表明了重新考察是熊春民怂恿李莲花提出来的,自己还因这个事挨了李莲花的批评。

王刚说完这番话,陈虎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腮帮子上鼓起了一条条肌肉,说:“个狗日的,又是这个熊春民。自从他来到了宫殿湖就处处和老子做对,看来不给他点厉害他还以为老子真是软柿子。”

王刚见陈虎要报复熊春民,赶忙说:“你要知道熊春民可是省里派下来的,到这儿来帮我们也做了不少事,你可不要胡来呀!”

陈虎斜了王刚一眼,说:“你以为我傻呀?”

王刚说:“明天上午镇考察组要到村里来重新考察,你下午安排人通知村里的所有党员明天上午八点半在村委会召开党员大会,同时你要把熊春民他们扶贫工作队请一下,别忘了。”王刚说完,拿起茶几上的包一夹就迈出了客厅,头也不回的走了。王刚说话也很注意技巧,专门强调陈虎要把工作队请一下。

王刚起身走了,陈虎还窝在沙发里没动。直到王刚走出了院门,他才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声:他妈的。

第二天上午,王刚带着考察组按时到达了村委会。本来就很暗的会议室坐了大约50多名党员,大多数是60、70岁的老人,青壮年少得可怜。他们有好几个人围着熊春民在咨询国家的扶贫政策,有几个人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国家大事,也有几个老人围坐在一起,自顾自地“叭嗒叭嗒”地抽着报纸裹的旱烟,随着烟锅里火星忽明忽暗和叼着烟杆的嘴唇一张一合,一团团烟雾就飘向了会议室的上空,让步入会议室的王刚有些不适,考察组里的一个小姑娘受不了浓烈的烟味,竟捂着嘴巴大声咳嗽起来。

李进和陈涛在人群中穿梭,忙着给参会的人员端茶倒水。熊春民和陈虎坐在主席台前的座位上。王艳和其他几个班子成员散坐在人群中间,和他们拉着家常,显得异常亲热。

会议由王刚主持,因为这是第二次重新考察推荐,加上熊春民他们工作队也参加了,程序走得非常严格。就连党员填写支部后选人员推荐票时,也是一人一票在封闭的房间里填写,公开唱票计票。

上午十点多钟,一切程序走完后,王刚当众宣布了最后的推荐结果,这次季明军比陈虎还多了四票入选村支委会,王艳和胖会计落选,分管农业生产的熊松入选村支委会。会场响起了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陈虎本来就很黑的脸上更黑了,王艳的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这时陈涛和李进却带头鼓起掌来,会议室里随即响起了一阵掌声。倒是王刚显得很高兴,估计他是庆幸陈虎没有落选。

晚上,李莲花主持召开了镇党委会,对各村支部委员推荐人选进行讨论研究。当讨论到宫殿湖村支部委员的人选时,大家都表态同意考察组的意见。

李莲花请王刚发言。

王刚先是大谈了一通陈虎在任上所做的工作,肯定了他的工作成绩。当谈到季明军的支部委员推荐票比陈虎还高时,他个人认为应该是陈虎当了多年村支书造成的。当家三年狗也嫌。肯定是陈虎得罪了人,所以得票少。但就他个人而言,他认为应当尊重宫殿湖全体党员的意愿,同意季明军为宫殿湖村的支部委员,书记还是应该由陈虎担任,因为陈虎有经验,有魄力……

李莲花接过王刚的话说:“我觉得王镇长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好,我们应当尊重宫殿湖村全体党员的意愿。我个人也同意考察组的意见,季明军、陈虎、熊松作为宫殿湖村支部委员的后选人。但谁担任村支书,我们镇党委不干预,交由宫殿湖的全体党员投票选举。同时,按照上级规定,村支部委员和村委委员实行交叉任职,我相信宫殿湖村的党员和村民一定会选出自己满意的带头人来。”

李莲花这番原则性地讲话,让王刚更加感觉到自己以前轻看她了。她的这番话说得不滴汤不带水,三言两语就否定自己想让陈虎继续当宫殿湖村支书的想法,而且是借自己的话“尊重宫殿湖村党员的意愿”把自己的想法给挡回来了,让其他的班子成员也无话可说。看来季明军进宫殿湖村两委班子基本是定局的事了,自己对陈龙表态让陈虎继续当宫殿湖村支书的承诺算是落空了。但王刚很庆幸的是陈虎还在村两委班子里,这也算是对陈龙有一个交待吧。

村支部委员选举结果张榜公布以后,宫殿湖里热闹了。村民私下说,这可是一山容了二虎,咱们宫殿湖可有好戏看了。

28

果不其然。宫殿湖的村支部委员按照“两推一选”的程序走完后,季明军以比陈虎多2票的微弱优势当选宫殿湖村党支部书记,陈虎和熊松当选村支部委员。

陈虎看到这个结果后,脸都气绿了,自己还是输给了季明军。想当初不让季明军把党组织关系转回村里、不给他批地发展农家乐就是怕他和自己竟争,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他心里咒骂着那些平时见着他口里一套、心里又一套的人……他想,要想翻盘唯有在村委会主任选举这最后一道关口上了,只要自己能当选村委会主任,就是和季明军平分秋色,算是打了个平手,自己面子还算过得去。

于是,他晚上赶到县城找到了陈龙,把选举的过程和结果向陈龙详细地讲述了一遍。特地讲到了李莲花和熊春民力主让季明军进村支部委员会的过程。

陈龙听陈虎说完,气不打一处来,用手指着陈虎的鼻子说:“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就没有责任?你从爹手里接过村支部书记这个担子已经干了好几届了,你就不能长进一点,你以为你在这个位置上真是你个人能力有多强吗?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打点镇领导的?要不是我你早就滚下台了,别的不说,你和那个王艳就不能避避人?”

陈龙把陈虎训了一通后,点燃了一支雪茄,问陈虎:“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陈虎说道:“哥,说真的,我干这个村书记也干累了,费力不讨好的。可现在不要我干了,我觉得我们老陈家丢不起这个人?”

陈龙吐了一口烟,对着陈虎说道:“你还知道我们老陈家丢不起这个人呀?你早干吗去了?我告诉你,你只要不干这个村书记了将狗屁不如,谁都不会理你!你还人五人六的?”

陈龙说完又猛抽了一口雪茄,像是对陈虎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他妈的,这个掀屋上的瓦还要看地下的人呢。这个李莲花和熊春民也太把咱们不当一回事了,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陈虎被陈龙训了一通,心里有火但也得憋着,他是来找陈龙讨主意的,不敢顶撞陈龙。就说:“我觉得还有机会博一把,只要我能当选为村委会主任,掌握了村里的经济大权,和季明军在宫殿湖就是平分秋色,量他季明军也翻不起大浪来。”

俩人商量了好半天,陈虎才回去。

在回宫殿湖的路上,陈虎接到了王艳的电话。王艳说心里烦,想见见陈虎。陈虎心里也烦,本想拒绝王艳,但一想到因为换届选举的事俩人已经有好几天没在一起了,再说有些事也得叫王艳帮忙,便赶往约会的地点。

陈虎接到王艳以后,把车开到了邻县一个建在水库边的民宿。这个地方也是他俩经常来玩的地方,老板把他们当作一对夫妻,热情地招呼着。

俩人草草地吃了一口饭就来到了房间。陈虎心里烦,本来是没有兴致的,可一看王艳白皙的脸庞和凹凸有致的身段,陡然有了兴致。一进房间,陈虎就迫不急待地从后面一把抱住了王艳,两只手便往王艳饱满的胸脯上摸去。王艳扭了一下身子,推开了陈虎的两只手后坐到了床沿上,沉着脸说:“我这次支委班子没选上,你打算怎么办?”

陈虎说:“嗯,这次支委班子只设了三个人,这个季明军选进来了,要不是季明军进来,还不是我、你和会计呀,都怪这个李莲花和熊春民。”

“你还说呢!要不是我在我们这一房帮你拉一部分票,我看你也悬。”王艳坐在床沿上撅着嘴巴说。

陈虎走过去搂住王艳圆润的肩膀,把下巴搁在王艳的肩膀上,嘴巴对着王艳的耳朵说:“亲爱的,谢谢你。你放心好了,我们虽然在支委选举上失利了,但我们还可在村委选举上搬过来。不管怎么说,村两委中必须要有一名女村委委员,只要进了村委会,这和进支委有什么区别呢?你放心好了,只要我在你就没有问题。”

“我看悬,你虽然当选了支委,但不一定就能当选为村委会主任,你更不能保证我当选村委委员。”王艳已经看出来了,宫殿湖的人心大多是向着季明军的。

“哼!你要知道,我毕竟在宫殿湖掌了这么多年的舵,他们想这么轻易地夺走舵把子还嫩了点,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陈虎嘴里吐出来的阵阵热气轻轻抚慰着王艳的耳朵,让王艳感到耳朵一阵阵的酥麻,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扭动起来。陈虎见王艳有了反应,手开始在王艳身上野蛮的动作……不一会儿,房间里便有了沉重地喘息声和愉悦地呻呤声……

入了冬的宫殿湖显得特别的安详。绿油油的麦苗给田野披上了一层绿装,宫殿湖的水在北风的吹拂下泛着微微的波浪,几群白羊不时地滚过宫殿湖大堤……大地正在孕育春的希望。

熊春民和李进他们正在地里查看麦苗的分蘖情况,突然接了妻子王梅的电话,叫熊春民赶紧回家一趟,语气明显带着一股怒气。

熊春民问她什么事,她什么也不说,就是一句话,赶快给我回来。熊春民还想问问是不是孩子有什么事,话还没出口,王梅就把电话给挂了。

熊春民知道王梅的脾气,家里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她不会这样的。于是他给李进交待了一下,就立马买了动车票往家里赶。

现在有了动车真是快捷。几经辗转,晚上十点多钟熊春民就回到了家中。还没等熊春民开口,王梅就怒气冲天地说:“熊春民,你可真长本事呀,怪不得下乡扶贫乐不思蜀呢!”

熊春民一进家门就见王梅怒目圆睁,阴阳怪气地说着莫名其妙地话,气也不打一处来。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平静地问道:“王梅,你这么急着叫我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是不是盼着家里出事呀?”王梅吼道。“熊春民,我不叫你回来,看来你是不打算回来了……”

王梅一通吼,把熊春民也给惹火了,他大声说道:“王梅,我长什么本事了?什么乐不思蜀?你说话不要阴阳怪气,你着急忙慌地把我叫回来究竟是为什么事?”

 “熊春民,你给我装,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心里就没点数?”王梅说着,把一封信和几张照片朝熊春民脸上甩过去。

照片和信封打在熊春民的脸上后又飘落在了地板上。熊春民拾起地板上的照片一看,原来是他和李莲花在宫殿湖大堤上的照片。他记得那次是他约李莲花到宫殿湖边商谈扶贫项目和整顿麦收秩序的事。当熊春民说已经从外地联系了一批收割机时,李莲花当时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当时把熊春民脸都搞红了。没想到,他们在宫殿湖堤上谈话时被人拍了照片,还寄给了王梅。

信封上只有王梅的单位地址和王梅亲收的字样,寄信地址写着“内详”两个字。

熊春民捡起信一看,信的内容是打印机打的。上面极尽污秽地写着他到宫殿湖以后是如何借着同学的关系与李莲花勾搭在一起的,导致了李莲花家庭不和,甚到发展到和李莲花到宫殿湖野合的地步……落款人是“正义”。

熊春民看罢信,气得拿着信的手直打颤。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了,他知道这是有人故意陷害他。他更没想到他和李莲花在宫殿湖大堤上谈话时竟然会被人拍照,可见这个人对他是多么地恨,而且这一招是多么的阴险毒辣。

他走过去拉了一把王梅,说:“王梅,你听我给你解释。”他本想把王梅拉到沙发上坐下后好好给她解释一下,结果王梅打掉了他的手。

“你做都做了,还怎么给我解释?”王梅仍然怒气冲天。

熊春民平静地说:“我知道你看到这封信心里很难受,但我要告诉你这不是事实。”

“这不是事实?我问你,这个人是不是叫李莲花?她是不是菱湖镇的党委书记?和你是不是同学?这个照片是不是你们在宫殿湖大堤上约会的照片?你说,你说!”王梅依然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这个人是叫李莲花,她是菱湖镇的党委书记,和我也是同学,但我们这不是约会,是在谈工作。”熊春民回答道。

“谈工作?谈工作怎么不在她办公室里谈?不在你们村委会里谈?为什么要到大堤上谈?她还要抓着你的膀子、小鸟依人一般的和你谈?说不定你们还会咬着嘴谈呢……”

熊春民见王梅口无遮拦,越说越离谱,强压下去的火这时又腾地升上来了,他提高了声调说道:“王梅,我们孩子都这么大了,请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需要冷静一下。”说完,熊春民进屋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就走出了家门。

熊春民出去以后,门“啪”的一声关上了。王梅在屋里大声喊道:“熊春民,你混蛋……”

熊春民一个人来到小区,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不由得想起了宫殿湖的宁静。他没想到到宫殿湖去扶贫会引发这样的事来,竟然会有人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诬陷他……

他想,这个人既然能把照片寄到他家里来,也就有可能寄到他工作的单位,估计李莲花的爱人也会收到,甚至县纪委和省纪委都可能收到。虽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但出现这样的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这样的事会在社会上传成一股风。而且这股风会把这个事吹成不同版本的故事,闹得满城风雨。同时,按照举报必查的原则,组织上肯定会找他调查,最终也会给他结论。但毕竟会牵扯他更多的精力,也会影响他的心情。

是谁在对他下手呢?是对他下手还是针对李莲花呢?他在脑海里过电影似的梳理了一遍自己到宫殿湖后的所作所为……心里有了一丝闪念,但他仍然相信这是自己的错觉。算了,管他呢,自己是清白的就行。熊春民想着回来了就去看看父母,明天再到局里找局长把这个事说清楚。于是,他提着行李向父母家走去。

29

他来到父母家时已经快11点了。他轻轻地敲了敲门,他父亲熊三听到敲门声,赶紧从沙发上爬起来开了门,一看是熊春民提着行李站在门口,他大吃一惊,问道:“民伢子,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母亲已经睡下了。他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亮剑》,战争片是熊三的最爱。

他母亲听到了他的声音,赶紧披着衣服从房间走了出来,很惊奇地问道:“春民呀,这么晚了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熊春民不想父母担心,笑了笑说:“妈!您怎么起来了?没什么事,我就是回来向局领导汇报一下工作。”

“没什么事?你半夜三更的不回家睡觉跑到我们这里来会没事?是不是和王梅吵架了?”母亲继续问道。

“妈,真的没什么事。”熊春民回答道。

“春民呀!你是妈的儿子,妈了解你。你和王梅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你骗不了妈,给妈说说。你不说,你想我能睡得着?”熊春民的母亲索性走过来坐在了熊春民的身边。

知儿莫如母。熊春民的妈妈毕竟是有文化的老知青,再说熊春民是她一手带大的,对熊春民的心性她太了解了。他都好几个月没有回家了,这半夜回来不在家里过夜怎么也说不过去。

熊三这时也给熊春民递过来一杯热水,老俩口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熊春民,希望熊春民能给他们说点什么。

熊春民知道今天不给父母讲清楚,父母是睡不安稳的。他便一五一十地把他和王梅之间发生的事告诉了父母。

熊三问道:“你到宫殿湖后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仿害了什么人的利益或者和谁发生过冲突?”

对于父亲熊三提出的这个问题,熊春民刚才在小区里就反复地想过。按说自己到宫殿湖后是一心一意想着怎样让乡亲们尽快摆脱贫困,要说得罪了什么人的话最可能得罪的就是陈虎。这也不是自己故意和他过不去,主要是为了维护乡亲们的利益,难道是他?

熊春民想了想,便把在宫殿湖重新评定贫困户、从外地请来收割机给村民们收割小麦、支持季明军组建施工队帮助村民进行危房改造的事仔细给两位老人讲了一遍。

熊春民的母亲听完后,长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熊春民的手说:“春民呀!看来咱们这老熊家和陈家真是扯不开的冤家,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么多年从来不回宫殿湖吗?”

熊春民听母亲这么一说,回过头来惊奇地看着她,在记忆里搜索父母是否回去过。的确,自从他跟着母亲回到省城以后,就再也没见他们回过宫殿湖。

母亲接着说道:“这么多年,不是我们不想回去,主要是因为陈家太欺负人。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件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于是,母亲向熊春民讲述了那段往事。

1958年的冬天,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16岁的夏雪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热潮中,跟随一群热血青年来到了菱湖农场。夏雪被分到了宫殿湖队,住在熊幺婆家中。和夏雪他们一同到来的还有一批省城的大学生。

当时的宫殿湖和北大荒一样,芦苇荡连着芦苇荡,滩涂连着滩涂。遍地都长着一人多高的芦苇和蒲草。这里的居民主要靠捕鱼和打猎为生,过着棒打狍子瓢舀鱼的生活。

按照上级要求,这批知识青年下乡的主要任务是垦荒造田。在这里,他们和当地农民一道挖沟渠筑堤坝,砍芦苇割蒲草,把水引到沟渠里后再把湖滩开垦成农田。

在几年艰苦地劳动锻炼中,夏雪长成了一个清秀美丽的大姑娘。她在这里也认识了一个从省城下放到宫殿湖的右派大学生杨明。杨明能吹会唱,能写会画,篮球打得特别棒。才子爱佳人,夏雪和杨明俩人偷偷地相爱了。

然而,已有了家室且担任宫殿湖队民兵连长的陈彪,也就是陈虎的父亲却看上了夏雪,他变着法儿向漂亮的夏雪示好,却遭到了夏雪的严词拒绝。

但陈彪仍不死心,继续纠缠夏雪。夏雪始终不松口,后来陈彪发现夏雪爱上的人是杨明,便借故多次对杨明进行批斗,并威胁夏雪如果不答应他,他是不会放过杨明的。

有一天,宫殿湖遭受了历史罕见的大雨。当时天就像被捅穿了一样,瓢泼大雨从早上一直下到下午4点多钟,宫殿湖的近万亩棉田全部变成了白茫茫的泽国,分不清那是道路哪是水渠哪是棉田,完全是水天一色。

雨住了以后,队里组织劳力到田间疏浚沟渠排涝保苗。陈彪带着一群青壮男劳力专门负责疏通田间过水涵,身为右派分子的杨明自然是陈彪监督劳动的对象。

陈彪带着杨明他们来到了一处过水涵。这座过水涵因被棉杆和麦秸堵死了,左边的水位已经落下去了,右边田块里的水仍是拍拍荡荡的,浑黄的水漫过公路流向左边的沟渠。要想保住右边田块的棉苗,必须把过水涵里的棉杆和麦秸迅速清除。

大家看到过水涵两边的水位落差,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怵,谁也没有主动下去清理。

陈彪扫视了一下人群,目光落到了杨明的身上,点名要杨明下去清理。杨明知道自己自从下放到宫殿湖来,苦活脏活累活必须是他们几个右派和地主分子的,谁叫自己是被管制的对象呢?

杨明二话没说,脱掉了上衣和长裤,穿着一条短裤跳进了没到脖颈的水中,艰难地清理堵在洞口的杂物。随着他在水中吃力地把棉杆和麦秸一把一把地抛上路面,积水溢出涵洞的速度开始加快,突然“哗”地一声,杨明和洞口的杂物一下子被吸入了涵洞中,水流速度一下子减慢了。站在路面上的人们吓坏了,赶紧跳入水中,清除杂物寻找杨明。和杨明一同下放的几名同学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不顾自己的安危钻入洞中寻找杨明……费尽气力把杨明拉出来时,他已经没了生命体征……

杨明出事的消息像风一样在宫殿湖传开了。在田里排水的人们纷纷丢下手中的活往出事地点赶。

正在田间挖沟的夏雪听到杨明出事的消息以后,丢下手中的铁锹飞也似的往出事地点跑。当她心急火燎地赶到出事地点时,杨明的遗体周围已经围了好大一圈人。

她扒开人群看见杨明只穿着一条短裤赤身躺在泥地里,皮肤被水泡得惨白惨白,一缕头发搭在他俊秀的脸上还在往下滴着水,她的心都碎了。

夏雪扑过去一把抱住杨明的遗体,把脸紧紧地贴在他冰泠的脸庞上,喊着杨明的名字嚎啕大哭。夏雪撕心裂肺地哭声让在场的人无不潸然泪下。但无论夏雪怎么呼唤,杨明再也不能像往日一样伸出温暧的手轻拂她的秀发了……大家这时才知道夏雪和杨明好上了。

杨明去逝以后,夏雪变得郁郁寡欢,一个人孤独的下土,一个人孤独地回家。不久,夏雪开始反复地恶心呕吐,她自己也没在意。熊幺婆看着夏雪一天天的消瘦,饭也吃不下,还经常呕吐,心痛得不得了。

一天中午,熊幺婆看见夏雪从地里回来后又没吃饭就躺下了,她找当村支书的熊幺爷给夏雪请了半天假。待其他知青都到地里干活去了以后,给夏雪炒了一碗鸡蛋饭端到了夏雪的床边。

夏雪看见熊幺婆端着鸡蛋饭进来,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熊幺婆说:“小夏,大妈想劝劝你,这人死不能复生。小杨是个好小伙子,可他走了,你也不能跟着他去呀是不?你不能再这么忧着他了,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跨的。这人是铁,饭是钢。大妈知道你吃不下,但你得咬着牙吃。你好好的,小杨在那边才放心,你起来吃点吧。”

熊幺婆这么一说,夏雪仿佛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她眼含热泪接过熊幺婆手中的碗,哽咽着说了一声:“大妈,谢谢您!”便大口大口地扒拉起鸡蛋饭来,把眼泪和着鸡蛋饭一起往肚里咽。

可吃下去不久,夏雪又恶心了,赶紧跑到外边吐了来。熊幺婆到底是过来人,见夏雪刚吃过饭又吐了,就给夏雪倒了一碗水,把水递给她漱口,并把她拉到一边悄悄地问:“小夏,大妈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夏雪接过熊幺婆递过来的水,感激地看着熊幺婆说:“大妈,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熊幺婆抬头看了看四周,迟疑了一下继续问道:“小夏,你是不是和杨明好过?”

夏雪心里一惊,想起了很久以前放半月假的那天,她和杨明相约到宫殿湖的一湾湖汊里钓鱼。杨明划着船,夏雪坐在船头摘着荷花。俩人在湖汊里钓鱼摘荷花玩得十分开心,后来俩人依偎在船头,任凭风吹着船儿在湖汊里晃荡,俩人后来控制不住炽热的感情,偷尝了禁果......

难道是那次?自己的月事已经两个多月没来了,自己还没结婚就怀孕了,而且怀的还是右派分子杨明的孩子,今后可怎么办呀?想到这里,夏雪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一双手下意识的捂住了肚子。

日子随着月亮升起太阳落下不知不觉地消失,田野里的棉苗已经长到齐腰深了。夏雪的肚子明显地凸了出来。她只能选择穿宽松的衣服来遮盖凸起的肚子。

陈彪见杨明死后以为夏雪没了依靠会顺从他,又借着派工的机会多次纠缠她。夏雪对陈彪只有恨,每次都严词拒绝,怒目相向。陈彪见软的不行,便来硬的。

有一天收工的时候,他看见夏雪一个人落了单,就一把抓住夏雪往芦苇林中拖,欲对夏雪行不轨。夏雪吓得拼命呼救,刚好熊三在附近钓鳝鱼,听见夏雪的呼救声,就顺着声音冲进了芦苇林。陈彪见有人冲进来便丢下夏雪跑了。

夏雪被陈彪逼得没办法,加上腹部越来越凸出,这没结婚就要当妈,人们的唾沫星子也会把自己淹死。于是,夏雪决定一死了之。

这天,又到了半月假。夏雪清洗了头发,穿上了上次和杨明约会时的衣服来到了她和杨明约会的那湾湖汊。她在那个地方徘徊了很久,带着对杨明的爱恋和对生活的不舍“噗通”一声跳入了湖中……

也许是夏雪命不该绝。熊三刚巧在附近放过捕鱼的花篮,听到“噗通”一声响,以为是花篮里钻进了大鱼,赶紧从芦苇林中钻了出来,却发现是一个女人的头发漂浮在水面上,人正在往湖底沉……他飞快地跃入水中,把人救了起来,一看又是夏雪。

熊三住在熊幺婆的隔壁,每次看见漂亮的夏雪就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但他知道自己是个乡下人,又是个孤儿,只能把这种喜欢放在心底。他多次把自己捕的鱼、钓的黄鳝送给熊幺婆给夏雪她们改善生活。

那个时候,熊幺爷忙于队里的工作,经常忘了挑吃水。家里又住着几个女知青,吃喝浆洗,用水量特别大。每次熊三见熊幺婆去挑水就会抢过她的水桶,把她家的水缸挑得满满的。

夏雪那时见熊三经常给她们挑水,对他也是心存感激,会对他莞尔一笑,说声谢谢!心里觉得熊三一个人过日子很可怜,没人疼。

熊三上次在芦苇林中救下了夏雪,今天见夏雪又要投湖自尽,以为是陈彪又欺负了她,心里十分气愤。

他把夏雪抱到岸上,帮助夏雪排出了腹中的积水后,抱着夏雪按压她的人中。

夏雪缓了一口气后苏醒了,她发现熊三抱着自己,边哭边捶打熊三,说:“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去死吧……”

熊三看见夏雪凸起的腹部瞬间明白了一切,便劝慰夏雪说:“你怎么能干这种傻事呢?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肚里的孩子着想呀?”

一心想死的夏雪哭着告诉熊三:“杨明死了,我们还没结婚,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唾沫星子也会把我们淹死,你叫我怎么办呀……”

熊三是个孤儿,知道没有父母疼的滋味,看见躺在怀中漂亮的夏雪,心中不由得一动。他结结巴巴地对夏雪说:“你……你若不嫌弃我,就让我……让我来当孩子的爹吧,让我来照顾你们娘俩。”

夏雪听熊三这么一说哭得更伤心了。她心里十分感激熊三,觉得熊三是一个善良的人。但自己毕竟怀着杨明的孩子,而熊三是不是真的能接受自己和这个孩子呢?自己不嫁给熊三,又怎么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呢?再说自己可以一死了之,可肚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呀!这毕竟是自己和杨明爱情的结晶。夏雪陷入了两难之中……

30

熊三救了夏雪以后,担心夏雪再寻短见,便来找熊幺婆,想请熊幺婆帮忙劝劝夏雪。

当熊三找到熊幺婆时,熊幺婆正蹲在宫殿湖边摘菱角。熊三走过去蹲在熊幺婆的脚边帮着摘菱角,却不说话。熊幺婆见熊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熊三,你今天不是去放花篮了吗?没捕到鱼呀?”

熊三犹豫了一下说:“幺妈,夏雪今天投湖了。”

熊幺婆听熊三这么一说,手中刚摘的一把菱角全掉在了地上,一把抓住熊三的胳膊说:“你说什么?夏雪投湖了?人怎么样?”

熊三抬起头望着熊幺婆说:“人没事,我把她救回来了。”

熊幺婆听说夏雪人没事,便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说:“哎呀!哎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这个傻丫头!”

熊三接着说:“幺妈,她怀孕了,保不准还会做傻事呢。”

熊幺婆拍了一下大腿,说:“这死丫头,我上次就问过她,果不出我所料。”

熊三继续说道:“幺妈,看着她好可怜的,我……我……想请您帮个忙。”

熊幺婆吃惊地说:“她可怜,你让我帮什么忙?”

“幺妈,我很喜欢夏雪。我想请您保个媒,让夏雪嫁给我吧!”熊三抬起头直视着熊幺婆的眼睛,坚定地说。

  “你是不是傻呀?她还揣着杨明的衣胞呢?”熊幺婆伸手探了探熊三的额头问道。

 “幺妈,我是真地喜欢夏雪。只是我是一个孤儿,又是一个农村人,她肯定看不上我。她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不救她,这个未婚先孕的名声让她很难活下去的……”熊三恳求熊幺婆。

“你这孩子肯定是疯了,你就心甘情愿的给她孩子当这个爹?”熊幺婆问到。

熊三坚定地点了点头。

“熊三呀!这个事还得问问你幺叔。你爹妈死得早,我们虽说出了五服,但我和你幺叔没把你当外人。你爸这一门就你一条根了,你可不能负了老熊家呀!”

熊三说:“幺妈,我喜欢夏雪,我不能看着她两条命就没了,你就帮帮我吧,我求求你了。”熊三说完,满怀期望地望着熊幺婆。

熊幺婆看着熊三满怀期望的眼神,叹了一口气,说:“唉!这个世上怎么有这么多冤家呀!”熊幺婆担心夏雪,便端起菱角起身回到了屋里。

夏雪躺在床上无法入睡,想着熊三在湖里对她说的一番话,脑海放电影似的过着熊三平时给她们担水送鱼的场景……听见幺婆进房间的脚步声,夏雪知道熊三肯定把今天的事告诉了幺婆,她闭上眼睛装着睡着了。

幺婆来到床前看了看夏雪,长叹一口气,说道:“唉!真是个可怜的姑娘,遭孽。”

躺在床上的夏雪听见了幺婆的话,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晚上,熊幺爷回来了。熊幺婆待屋里人都睡定后才小声把夏雪怀孕和熊三求婚的事告诉了幺爷,但幺婆并没把夏雪投湖的事说出来。

熊幺爷一听火就冒起来了,大声说道:“熊三这小子是不是没见过女人呀,别人睡过的女人他也要……”话没说完就被熊幺婆捂住了嘴巴。

熊幺婆说道:“我的祖宗吔,你小点声,别让夏雪听见了,你这是想要夏雪的命呀!”

熊幺婆接着把今天夏雪投湖的事告诉了熊幺爷,熊幺爷听了大吃一惊,说:“唉呀,这丫头糊涂呀!”

大队里出了杨明这个事他就受到了公社领导的批评,要是夏雪再出事他这个大队书记就得让位了。他想了想,对幺婆说:“唉!既然熊三愿意背这个锅,你就给他们撮合撮合吧,这好歹是两条人命,可委屈他们老熊家了哟,我到地下见了熊三他爹不好交待呀!”

有了大队书记的支持,在熊幺婆的撮合下熊三和夏雪很快就举行了婚礼。

这个结果是民兵连长陈彪做梦都没想到的。他满以为杨明死了以后就可以得到漂亮的夏雪。没想到夏雪却嫁给了孤儿熊三,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挑战他的权威。于是就把一肚子怨气全部发泄到了熊三的身上,他利用派工的机会把最苦最重最难的活都派给熊三。

熊三心里清楚是陈彪故意报复他坏了他的好事。但他为了夏雪还是忍了。

夏雪经过十月怀胎要临产了。临产的那天特别地闷热,柳树的枝条纹丝不动,如静止一般。上面蝉也似乎被热怕了,不声不响地躲在柳叶后面。人坐在家里不动汗也止不住的往下流。夏雪挺着大肚子上完早工从地里回到家中刚洗漱了一把,肚子就开始疼了。可熊三不在家里,一大早就被陈彪安排到湖里开荒去了。

临产前的开骨阵痛让夏雪实在是熬不住了,她痛苦地呻呤声惊动了熊幺婆。熊幺婆急吼吼地跑到熊三家里一看,把她也吓坏了,夏雪下身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衣裤……

熊幺婆着急忙慌地退了出来,在门前大呼小叫地喊熊幺爷,那声音急促得让一湾人都很惊恐。好在熊幺爷就在湾里,急忙叫来队里的一台手扶拖拉机把夏雪送到了公社卫生院。

夏雪在公社卫生院经历了一天一夜地苦熬,终于诞下了一个男婴。可由于大出血不得不切除子宫。

医生告诉熊三产妇大出血,需要切除产妇的子宫才能保住她的性命,需要他签字同意。熊三拿着笔犹如千斤重,签字时手抖得无法将“熊三”两个字落在纸上。但为了保住夏雪的命,熊三不得不签这个字。当熊三签完同意两个字后,如虚脱了一般,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夏雪手术后直到晚上才清醒过来,医生给她抱来了孩子。她看着孩子粉嘟嘟的脸庞她哭了,从孩子脸形上可以看到杨明的棱角。这时她隐隐约约听到了熊幺爷和熊三在走廊里的争吵声。

走廊里,熊幺爷指着熊三的额头说:“熊三呀熊三!我当时就反对你娶她,你不听我的。这下可好了,你熊家这一门算是完了,我看你怎么对得起你爹。”

熊三没有出声。

熊幺爷继续说道:“这孩子是谁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夏雪还是没有听到熊三吱声,她的心在往下沉……

“你真是鬼迷心窍,死活要娶她。你爹这一门原本就剩下你这一个瓜了。现在倒好,从你这儿连瓜秧都扯了。”

夏雪听见的还是熊幺爷的声音,眼泪就开始顺着脸颊往下流。

是呀!自己真是对不起熊三。熊三救了自己,可自己却给他后都没能留下一个。

     “幺叔,您就别说了。人生只有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满升。我爹是一根独苗,我是个孤儿,好歹现在有了夏雪,还有了一个儿子,这孩子是我和夏雪结婚后生的,就是我们老熊家的根,您什么也别说了。”熊三说完,推开病房的门来到了夏雪的身边。

   夏雪听见熊三和熊幺爷的对话,她把头捂在被子里嘤嘤地哭了起来。熊三来到床边凝视着孩子粉嘟嘟的脸庞,夏雪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熊三的手。她感觉上天没有负她,这是一个值得她托付一生的男人……

熊三和夏雪结婚不到十个月就生下了孩子,队里的女人一看见夏雪就在背后指指点点。村里的男人甚至当着熊三的面直接打趣他,话里话外总是让他不舒服,还让他不好发作。特别是陈彪,打压熊三越来越明显了。脏活累活安排他不说,还阴阳怪气地说他是个断宗绝后的家伙。有几次熊三差点和他动起了手。但陈彪已经被提拔当了大队长,而且族上的兄弟也多。每当熊三想发作时,他族上的兄弟都会围过来。每次他都忍了……

“春民呀!你爸为我们娘俩可以说是忍气呑声地在宫殿湖活了这么多年呀。后来上面有了知青回城的政策,我就带着你和你爸回到了省城,再也没回去过。其实,我也知道,你爸这几十年来,做梦都想回去。我也想回去,那里毕竟是我生活过的地方,还有帮助过我们的好人。可我也怕回去,我怕又想起那些伤心事呀……

熊春民听罢母亲的讲述,一下子没回过神来。没想到从小到大对他几乎有些溺爱的父亲竟然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更没想到母亲还有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父母这几十年从不提回老家看看,主要是有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自己一家与陈家还有这样不解的渊源,这个世界太大,有时也真的太小……

熊春民躺在沙发上,一夜没睡。他思考着如何向局党组说明情况。

第二天一大早,熊春民早早的来到了局里。同事们看见他,都主动和他打招呼:“春民,你回来了!”“哎哟,你看你,黑了也瘦了!”……他心情不好,和同事们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他路过自己的办公室也没进去,径直来到了局长的办公室,他知道局长上班一般比较早。他来到了局长办公室门前,办公室的门半开着,局长正在专注地批阅文件。他轻轻地敲了敲了门,局长抬头一看,见是熊春民立刻站起身来,亲切地说:“春民,你回来了。”

局长把他让到沙发上坐下,并拿起杯子准备给他泡茶。

熊春民赶紧站起来说:“局长,我自己来吧!”伸出手想从局长手中接过杯子。

局长没有让,笑着对他说:“你在下面驻村这么辛苦,就让我为你服务一回吧。”

熊春民苦笑了一下,说:“不辛苦,还好!”

“怎么?昨天没睡好?”局长给他泡了杯茶,把门关上后坐在了他的对面,笑着问道。

熊春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您都知道了!”

“你这红眼睛黑眼眶就挂在脸上呢!”局长说。

“我回来是想向您汇报一件事的。”熊春民说。

局长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信封,又从里面取出几张照片放在熊春民的面前,说:“是不是因为这个事?”

熊春民:“您都知道了!”

局长坐在他对面,很严肃地问:“是什么情况?”

熊春民便把自己到宫殿湖驻村以后所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向局长汇报了一遍,特地说明了自己和李莲花是同学关系。重点汇报了宫殿湖换届选举中季明军当选村支书,原村支书陈虎被选掉的事。

局长问:“你知道这照片是在什么地方拍的吗?是什么人拍的吗?”

“这照片是我和李书记在宫殿湖堤上商议扶贫项目和今年麦收的事时被人偷拍的。至于谁拍的,我确实不知道。李书记拉着我手臂的这张照片,我记得是她知道我们联系上了安徽、江苏、河南等地的收割机以后,她一激动就拉住了我的手臂。但我以党性和人格担保,我和李书记绝对没有信上所说的那种关系。”

局长听熊春民说完,严肃的表情一下子释然了。笑着说:“春民,你的为人我们是清楚的,组织上对你是信任的。现在信息社会,网络给我们带来了便捷的信息,同时也有一定的负效应。我接到了这样的照片和信也不得不防范的它的破坏力。从你说的情况来看,不排除农村宗族势力甚至是黑恶势力在干扰、在影响我们党的执政基础。不然,中央也不会在全国农村开展扫黑除恶的专项斗争。不扫除这些害群之马,咱们的老百姓就不会安宁。”

局长顿了一下,接着说:“我能收到这些照片,你爱人王梅也收到了这样的照吧?”

“嗯!就是她打电话说家里有事我才赶回来的。”熊春民回答。

“寄这些照片的人或许还会往其他部门寄。不过,不要怕,人正不怕影子邪。王梅的工作我来做,但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你在宫殿湖的工作估计还会遇到更大的阻力,还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干扰。你放心,局党组是相信你的,也是支持你们的。你们要按照确定好的扶贫方案坚定不移地抓下去。要紧紧依靠当地的党委和政府,对于宗族势力乃至黑恶势力,一定要毫不留情地给予打击。我准备忙过这几天后到宫殿湖去看看。要不你就在家休息几天,到时候我们一同下去?”

熊春民听局长说完,原本紧绷的脸立刻舒缓了下来。他站起身来,激动地说:“谢谢局长,我这就赶回去,村里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呢!”

31

熊春民当晚就回到了宫殿湖。

熊春民这两天不在村里,可把陈虎给乐坏了。他心里盘算着他寄出照片以后,熊春民的老婆一定会在家里大闹。他的局长或者省纪委收到这样的照片以后怎么也得找熊春民谈谈话、核实核实情况,这样一来熊春民怎么也得在省里待上个三五天。只要熊春民不在,留在村里的李进和陈涛这两小子就好对付了。加上有镇长王刚的支持,他当上村主任就是碓窝子里放鸡蛋——稳夺夺的了。

这两天,陈虎也没闲着。他安排族上的兄弟分别在熊姓和王姓族人中找了一些有一定影响力的人在“湖乡记忆”餐馆吃饭。吃了饭不说还每人发了一条香烟,要求他们选村委会主任时投他的票,并顺带帮他在他们的族上拉拉票。

陈虎到现场挨个挨个给大家敬了酒,说:“我陈虎是个直性子,我请大家来是看得起各位,想请大家帮我一把,帮我拉拉票。只要我能当上村委会主任,在低保、救助、宅基地及承包地再分配上一定不会让大家吃亏。如果大家不愿投我的票呢,这也是各位的权力。大家也知道,我是个有恩报恩的人。来,干……”

让陈虎没想到的是,这一切都没按陈虎的设想走。第二天,熊春民就从省城回到了村里。陈虎十分气恼。

熊春民回到宫殿湖的第三天,村委班子成员的选举正式开始了。镇长王刚作为宫殿湖村换届选举工作指导组的组长亲自到宫殿湖坐镇指挥。

季明军已经当选为村支部书记,依照惯例他应该当选为村主任,实行一肩挑。可陈虎心里不服,决心在村委会主任这个职位上和季明军搏一搏,来个“党政分离”,分而治之。加上他暗地里做了许多工作,他有一种胜劵在握的得意。

村委会人员的选举还是由大家推选的选委会主任—退休教师王大伯主持。

选举的那天,天气格外的寒冷。北风呼呼地刮着,时不时的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把它们扔上天空,然后让它们缓缓地飘落在田野里或水面上。这种天气不适合在外劳作,在家闲着也没啥事,大家都向村委会涌去。

村委会院子里也是热闹非凡。宫殿湖村委会换届选举的横幅被风吹得“啪啪”作响,高音喇叭播放着《我和我的祖》等歌曲,换届选举的横幅下摆了几张条桌子和几把椅子就成了主席台。选委会主任王大伯和王刚、熊春民坐在主席台上,几名选委会成员正在招呼村民们按划分的小组入座,以方便清点参会人员。

陈虎站在村委会的院子门口,一改往日的神态,微笑着主动和进入院子里的村民们打着招呼。人群中,他族上的几个兄弟按照他昨天晚上的安排在人群中来回走动,时不时对人耳语几句。

上午十时许,选委会主任王大伯宣布宫殿湖村村委主任和村委委员选举正式开始,镇长王刚强调了选举纪律和有关规定。季明军和陈虎分别发表了竟选演说。走完规定的流程后开始进行投票。

没想到投票时让陈虎傻了眼。今年换届选举按组设置了四个独立写票点,实行独立写票投票。在委托票上也做了规定,一个人只能代投三张委托票且只能代替家庭成员投票,最关键的是今年取消了流动票箱。

陈虎看到这个场景,心里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在以往的换届选举中,可以说他既是被选举人也是选委会主任,村里推选的选委会主任就是个摆设。选民到选举现场没有达到法定过半人数也无所谓。他设了一个流动票箱,委派他信任的人抱着流动票箱在村里转一圈,基本都是他的票,所以他每次换届选举都是胜劵在握。

但他一看今天这阵势,还真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他在心里感叹,幸亏自己提前在“湖乡记忆”请了几天的客。

     投票结束后进入了清点收回票和唱票的过程。唱票开始,首张票就是陈虎的,一路唱下来唱到200多张时还是陈虎的,只有少许的票投给了季明军。陈虎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镇长王刚脸上开始是紧绷着的,听到唱的都是陈虎的票,脸上开始缓和了,还端起茶杯呡了一口茶。

熊春民看到唱票榜上陈虎名下一连串的正字,心里不免替季明军担忧起来。按说季明军无论是办事能力还是为人不应该是这种现象呀?难道村民们真的不能接受季明军?他心里有些担忧,如果陈虎当选为村委会主任,在宫殿湖实行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分设的话,季明军和陈虎俩人是很难合作的,这样将会影响宫殿湖脱贫攻坚方案的顺利实施。他侧过脸看了一下坐在下面的季明军,只见委明军脸上仍然挂着惯常的微笑。熊春民心里有些佩服季明军,他到底是当过兵的人,稳得住。

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唱票人开始连续唱出了季明军的名字,他名下的“正”字迅速向下延伸,很快就超过了陈虎。原来,开始投票的是陈姓这一族,他们来的人较多,基本上是投陈虎的票。后来投票的是王姓、熊姓及季姓的人,这些票基本都投给了季明军。所以季明军的票是直线上升,很快就超过了陈虎一大截。

眼看着季明军的得票超过了陈虎的得票,陈虎的几个兄弟开始在人群中起哄了,在下面喊:“假的!假的!”陈老六拄着拐杖一颠一簸地直接向主席台奔去,他后面跟着族上的四个兄弟。他这几个兄弟都是在城里跟着陈龙搞拆迁的,一幅凶神恶煞的模样。

陈老六走到票箱前把拐杖压在了投票箱上,恶狠狠地说:“老子要看看你们是不是玩假了,把票给老子看看。”

在场的唱票员、计票员和监票员一下子愣了。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好。

李进和陈涛见他们往票箱奔去,就挤进去站在了票箱旁,劝他们回到座位上去。陈老六和他族上的几个兄弟当即伸手就抢票箱。李进眼疾手快一下子把票箱扑在了身下……

会场顿时乱了起来。陈老六他们拼命想从李进身下抢走票箱,李进把票箱抱在怀里死死地趴在桌子上,身上被他们狠狠地揍了几拳。其中一个手上纹着蛇头的家伙见李进抱着票箱不松手,抡起拳头对准李进的脸“啪”的就是一拳,一下子就把李进的鼻子就打出血来了。熊春民见状立刻来到了李进的身边,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王刚见会场上打起来了,拿起话筒连声喊道:“住手……住手……你们这是犯法……”他的喊声也没能制止现场的混乱。

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警笛声,一辆警车闪着警灯鸣着警笛驶进了村委会院内,派出所长和一名警察从车上下来,迅速地奔向主席台。听见警笛声,会场上一下子静了下来。

派出所长来到李进面前,看见李进的鼻孔还在流血,问道:“怎么回事?”

李进指了指那个纹身的壮小伙说:“他打的。”

王刚这时说道:“你们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竟然敢抢选票,还殴打省扶贫工作队员,你们这是犯法。”

“我只是想看看他们把后选人报错了没有,我没抢票箱也没打他,是他自己碰的。”那个纹身的家伙开始狡辩。

这号人派出所长见多了,他指着陈老六和他的几个兄弟连声问道:“你们是不是选委会的人员?你们有什么资格查看票箱?你们这是破坏村委会换届选举,还敢动手打人。”

那个纹身的家伙说:“我们……我们是宫殿湖的选民,有权监督他们。”

派出所长指着监票员和记票员说道:“他们是村民选出来的监票员和记票员,他们弄虚作假自然有人追究他们的责任。你殴打省扶贫工作队员,抢夺选举票箱已经涉嫌犯罪,请你跟我们到派出所协助调查。”

那个纹身的家伙一听要带他到派出所,撞开所长就想跑。跟随所长来的那个警察眼疾手快,一个勾脚就把他绊倒在地,顺手就拧住了他的手臂给他上了手铐。跟着陈老六一起上来的几个家伙见势不妙,立即混入人群溜了……

原来,熊春民从省城回来后就和李莲花通了电话,就宫殿湖村委会委员的选举工作交换了意见。李莲花也听到了陈虎请村民吃饭送烟的反映。为了确保选举不受干扰,李莲花和民政办的同志商议后决定在宫殿湖村不设流动票箱,增加独立写票点。并安排派出所长带人在附近巡逻,以防选举出现不测。当熊春民看见会场上陈老六和他族上的几个人聚在一起嘀咕时,他预料他们会闹事,就赶紧给李莲花打了电话,李莲花立即安排派出所长带人赶了过来。

派出所长带走了打李进的人,会场立刻安静了下来。计票继续进行。不一会儿计票结果就出来了,季明军比陈虎的得票多出了三分之一,报经镇选举办同意后,王刚向季明军现场颁发了宫殿湖村委会主任的当选证书,会场上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选举结果一出来,陈虎脸上挂不住了,青一阵白一阵。按照他请客送烟的家庭计算,只要他们投了他的票,他的票应该比季明军多的,没想到季明军最终的得票比他多了三分之一。他不由得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老子这些酒菜都他妈喂狗了。骂完,他就溜出了村委会院子。他没有当选村委会主任,王艳也没有当选村委会委员。

他出了村委会院子开上皮卡回到了家中,刚进门他的电话就响了。电话是他大哥陈龙打来的。

“选举什么情况?”陈龙问道。

“我落选了,都是他妈的熊春民捣的鬼。”陈虎沮丧地答到。

“王刚呢?他没帮忙?”陈龙又问道。

“他妈的,尽吹牛逼,啥也没干。对了,他明知道有几个兄弟是你派回来帮我拉票的,他却一句话都没说,硬是让派出所的人给带走了。”陈彪回答。

“你说什么?派出所把谁带走了?”陈龙急切的问到。

“派出所把二伯的儿子带走了。当时老六带着他们几个到台上查看选票。他们不让看,二伯的儿子就把那个护票箱的人打了。”

“你们真是一群猪脑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这是犯法,知道吗?亏你还在这个位置上混了这么多年,真是白混了。”陈龙在电话里吼道。

“当时我在会场边上,是老六带着他们上去的……”

“派出所带走了几个人?”陈龙问道。

“他们上去了四个人,就二伯家的蛮子动手了,只带走了他一个人。”陈虎说道。

“完了完了,弄不好会坏我的大事。”陈龙连声说道:“早知道你们这么没脑子我就不趟这趟混水了……”

陈龙在电话里把陈虎狠狠地骂了一顿,陈虎连大气都不敢出。陈虎知道,自已今后再想在宫殿湖说一不二是不可能的了,真是应了那句“脱毛的凤凰不如鸡。”

32

陈虎被陈龙训了一通,心中的气没法发泄,就蹲在院子里的一棵罗汉松下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不一会儿地上就丢了一圈烟蒂。这时他的老婆回来了,他叫她给他拿包烟来。他老婆听他说话的口气不对,没应声就到里屋给他拿了一包硬装的黄鹤楼。他接过烟一看,就朝他老婆脸上砸去,骂道:“你看老子下台了不是,就给老子拿这种烟呀?”

“你下台又不是我把你弄下台的,你冲我发无什么火呀?有本事你叫大家都投你的票呀?”他老婆是个老实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句话打了陈虎的脸,而且打得不轻。

陈虎二话没说,上去就给了他老婆几脚,当即把他老婆踹得蹲在了地上。他老婆扬起头来,眼睛里含着泪死死地盯着陈虎没有哭出声来,从她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对他的恨。

陈虎看见他老婆投射过来的目光,本想上去再踹她几脚,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快。这时电话响了,陈虎一看是王艳的电话,他就走到院外接电话,然后开着车一溜烟的走了。

陈虎开车来到了村外的一片树林,王艳已经在那里等他了。王艳的眼睛红红的,王艳一看见陈虎就扑到他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陈虎轻轻地拍了拍王艳的肩膀,说:“他娘的,没想到那几张照片把李莲花和熊春民没整住,更没想到熊春民他们会来这么一手,设了四个独立的投票箱。若不是他给老子来这一手,老子肯定能当选,你也能进村委班子,狗日的熊春民。”

王艳听陈虎这么一说,越发对熊春民恨得牙痒痒。她说道:“要不是熊春民他们来宫殿湖还不是咱们说了算,看来宫殿湖再也不是咱们的了。”

“你放心好了,我还是村支部委员呢!只要我还在村里,他们想干什么事我还有发言权。强龙难压地头蛇,咱们走着瞧。只不过委屈你了,你放心好,我不会亏待你的……”

当天下午,季明军以宫殿湖村党组织书记和村委会主任的身份召开了第一次村两委班子会议。镇党委书记李莲花考虑到宫殿湖两委班子调整的人员比较大,加上上午又出现了抢票箱的事件,她亲自到宫殿湖参加了村两委班子会议,一是想给季明军打打气;二是想给村两委表明镇党委对宫殿湖全力支持的态度。镇党委副书记、镇长王刚作为驻村党委也参加了会议。

会前,季明军向李莲花汇报了班子成员分工的初步设想,决定由陈虎负责农业生产及新技术推广这块工作。同时也向李莲花和熊春民表示了他的担心,担心自己和陈虎之间以前有过结,担心他不配合工作。

李莲花要求季明军要主动和陈虎搞好团结,和他多沟通多交流,尽最大的努力争取他配合工作。并一再强调,要遵守财务纪律,从目前宫殿湖财务审计的情况看,村集体资产管理极不规范,流失严重;非生产性开支大得惊人,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怎么处理待审计结论下来后再说。

季明军向李莲花和熊春民表态,从今天他任宫殿湖的当家人开始,保证严格执行纪律,做好表率,带领宫殿湖的老百姓发奋图强,早日摘掉重点贫困村的帽子。

会上,季明军宣读了村委班子成员的分工。李莲花和王刚分别讲了话,强调了班子团结的重要性,并对每个班子成员提出了要求。

陈虎听到季明军安排他负责农业生产这一块,心里不由得一喜。他最担心季明军让他负责党建这块,他从内心认为党组织建设这块是一个虚职,而且他说说不上来,写也写不出来,要他负责这块真是要他的命了。要他负责农业生产这块他有他的小算盘,无论是新品种和新肥料的推广,还是各项补贴就可以由他说了算,宫殿湖的村民还会有求于他。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那些没有投他票的人。

陈虎心里想得挺美。开完分工会,他出来就给王艳打了电话,准备晚上带王艳到县城去开开心,安慰一下王艳。但人算不如天算,真是应了那句“人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他开着车刚来到和王艳约好的地点,陈龙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口气十分严厉地说了一句:“你立刻赶到我家里来。”陈虎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王艳,就说:“哥,什么事这么急呀,能不能明天来呀?”

“你是不是又和那个王艳鬼在一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心事?你立刻给我滚过来。”陈龙说完就挂了电话。

陈虎心里一惊,作为他们家主心骨的陈龙从来没有和他这么说过话,他知道肯定是出事了,而且这个事不小。他从兜里掏出一把钱塞给王艳,说:“对不起了,我哥找我有急事,我们再约吧。”就让王艳下车。

王艳撅着嘴,扭动着身子极不情愿地下了车,下了车后还斜了陈虎一眼。她下了车也没走,目送着陈虎的车走了好远。

陈虎心急火燎地赶到了陈龙家里,只见陈龙犹如一头困兽在客厅中走来走去。

“大哥,出了什么事?”陈彪担心的问。

“出大事了,据我公安的一个朋友告诉我,蛮子因为抢票箱的事被抓进去后,派出所采集了他的指纹,和城区拆迁的几个案子连上了。他的事估计不是拘留这么简单了,我怕他把开车撞季明军的事给兜出来了。如果是这样我们都得玩完。唉!都是为了你这个破书记,结果还是被季明军给夺了,你也太不争气了。”陈龙说。

“大哥,你也知道这当家三年狗也嫌。我在宫殿湖当家的时间太长了,得罪的人多了。你看这个事怎么办呀?”陈虎哭丧着脸说。

“什么当家三年狗也嫌,你要是多干点人事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陈龙说道。

“我……我……”陈虎“我”了几声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回去后给二伯家多送点钱去,先把他们稳住。我来想办法给蛮子捎个信进去,让他把住口,别乱说。同时,你心理上要做好准备,如果蛮子抗不住,也只能是你出来担了,别扯上我。只要我还在外面,我就可以想办法把你们给捞出来,你记住了吗?”陈龙说完,盯着陈虎的眼睛问道。

陈虎从来没见过大哥说话这么怯,看来蛮子进去这个事还真不小,于是他说道:“哥,你放心好了,这个事我扛了,绝对不会到你这儿。”说完他就想往外走。

“还有,你把自己的屁股揩干净了。我听王刚说镇里组织了专班正对你在任这么多年的财务进行审计,别在这上面惹出事来。”陈龙嘱咐道。

“什么?专班进行审计?王刚亲口对你说的?”陈虎问道。

“嗯,是的。你这些年的账目应该是做平了吧?”陈龙继续问。

“这些都是会计做的,应该是平的。”

“什么叫应该是平的?我告诉你,你如果财务上有了大问题弄不好会进去蹲几年的。平时叫你稳当些稳当些,你全当耳旁风,整天就知道和那个姓王的鬼在一起,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赶快回去把屁股揩干净。”

“王刚是什么态度?他就不能帮着挡挡?他在我那里也报了不少费用,我逢年过节也给他送了不少呢。”

“他什么态度?我跟你讲,他毕竟不是一把手,四个二抵不上一个大王。”

“他一点忙都帮不上吗?”

陈龙迟疑了一下说:“他在我这儿也得了不少好处,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咱们得逼他一把。”

    陈虎一个人莫落的开着车行驶在回家路上,心里盘算着自己有那些事可能让审计组抓住把柄,自己怎么应对。他思前想后有许多款项都充入了生活费,这生活费有自己吃的,也有镇上领导来吃的,反正现在吃吃喝喝也不会抓去坐牢。还有哪些事呢?他盘算来盘算去?哦!对了,大哥在村里购买了300多棵中华杉,虽然价格低点但还是给了钱的。给这笔钱的时候恰好是年底,当时自己从会计手中要了过来说是给镇领导送礼的,其实大部分都落入了自己的腰包,不知会计是怎么做的账。还有就是陈老六承包的宫殿湖这么多年只是象征性的交了了点承包费,这么多年应该欠了有30多万了。这也不算什么,至少还在账面上,大不了是自己工作不力。

陈虎把自己与村里的财务往来仔细盘算了一遍,认为不会有什么问题,心里释然了许多,觉得陈龙有些小题大做,他不由得加大了油门朝宫殿湖驶去。

开着开着,他一脚刹住了车。他想起来了,几年前国家电网公司在村里建了几座铁塔。他见是国家工程就怂恿陈氏家族的人以要占地补偿为由,阻拦他们施工。他再以村负责人的身份出面协调,向电力公司多要了15万的补偿,他全部拿来建了自己的四合院。要是把这笔资金查出来就不得了。想到这里,陈虎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34

宫殿湖村换届选举抢票箱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也引起了县纪委的注意。县主要领导也亲自给李莲花打了电话,要求要严肃查处。

陈龙的信息没递进去,陈虎外围的篱笆还没扎牢,没想到蛮子在拘留所里犯了毒瘾。民警一看他是个瘾君子就顺藤摸瓜,追问毒品来源及犯过的其他案子。这一问不打紧,蛮子架不住强大的政策攻势把自己犯的事全都给招了。他不仅供出了帮陈龙拿地暴力拆迁殴人致残的罪案,还把陈虎指使他驾车撞击季明军摩托车、阻止他上访的事也供了出来。这个事让公安局领导大为震惊,这就是雇凶杀人呀!虽然没撞死季明军俩口子,但却让季明军的老婆在床上瘫痪了这么多年。

县主要领导听了公安部门的汇报以后,拍了桌子:一个村主任为了阻止村民上访,竟敢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来,这还了得。当即指示:必须依法严惩,以儆效尤。

第二天上午,陈虎吃过早饭,刚准备出门去找他二伯,这时接到了电话,通知他到村委会去参加村两委班子会。他咕哝一句:“这季明军一上任就狗屁事多,老子看你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说完,他开着车就来到了村委会院内。

院内停着一辆镇政府的公务车和一辆挂着公安牌照的警车。他扫了一眼,熊春民、季明军、李进、陈涛他们四个人在熊春民的寝室兼办公室里正在讨论着什么。他没有进去,见旁边的会议室门开着,就径自进了会议室。他还以为是村里出了什么治安案件,要村两委班子来商议一下,这样的事他在任时发生过多次。他心里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想法:好歹自己现在不是一把手了,这些破事该季明军操心了。

他一脚踏进会议室,就感到了一丝不妙。新当选的村两委班子成员一个都不在,熊春民和季明军他们也没过来,只有不认识的三名警察,还有镇里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在场。

他和镇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很熟,平时因为工作关系也在一起吃过饭。他还是很平静地和他们打招呼:“领导早呀!是不是村里出了什么案子呀?”说完拱了拱手,并掏出烟来给他们敬烟。

令他没想到的是,镇分管政法的副书记没接他的烟,一名警察挡开了他敬烟的手,向他出示了逮捕证,严肃地说道:“陈虎,你涉嫌一起故意伤害案,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去调查。”他刚说完,随行的两名警察一左一右的围了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臂给他戴上了手铐。

陈虎开始挣扎,大声喊道:“哎,哎!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呀?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又没犯法?”

那名宣布逮捕他的警察说了一声:“你犯没犯法自己心里清楚,带走。”说完就和镇委副书记走出了会议室,两名警察带着陈虎走出会议室上了警车。警车一路鸣着警笛闪着警灯驶离了宫殿湖。

陈虎被警察带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宫殿湖。宫殿湖里一下子就炸了锅。村民们议论纷纷:这陈虎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呀?书记没选上,村委会主任也没选上,还把人给搭进去了;这人呀!还真不能干坏事,不是不报,而是时间没到;听说陈虎在村里当了这么多年的一把手,捞了不少钱;还有人说:你们放心好了,他哥是市里的企业家,关系硬着呢,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回来……

村里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他的两个兄弟直接跑到村委会来找到熊春民和季明军,质问是不是他们搞的鬼?为什么要陷害陈虎?把熊春民和季明军搞得莫名其妙。他们反复给他们解释,带走他的是县公安局,和村两委班子无关。人家公安部门是依法办案,他们没有这个想法也没有这个能力……无论他们怎么解释,两兄弟依然不信,对熊春民和季明军露出了仇恨的目光。

熊春民和季明军心里坦然得很,相信公安部门一定会给大家一个真相。

这天,熊春民和季明军正在地里帮助一个贫困户施小麦肥,这时熊春民的的电话响了。他接通电话,只听得局长在电话里面说:“春民吗?你好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根据省水利厅的消息,我们驻点的宫殿湖面积较大,在卫星云图上看得很清楚,国家将这个湖纳入了恢复湿地、退渔还湖的项目,并将投资4个亿对宫殿湖进行综合治理,把宫殿湖打造成蓄洪、抗旱、湿地保护的综合体。水利厅近期将派人过来做规划。你和村两委班子成员好好商议一下,根据你们平时所掌握的情况配合他们搞好规划设计。你们的眼光一定要放远一点,把你发展乡村旅游的想法融合进去,怎么融合想仔细点……”

熊春民接到局长打来的这个电话真是高兴坏了。他孩子似的一把抓住季明军的手臂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国家要投资4个亿对宫殿湖进行综合治理,修建排涝泵站,退渔还湖,把宫殿湖打造成湿地公园。”

季明军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地叫了起来:“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季明军接着说:“熊书记,这个决定与您的想法不谋而合呀,这下咱们就可以把宫殿湖的穷根去掉了,宫殿湖摘掉贫困村的帽子就快了。”

熊春民和季明军走到了田垅边。垅边一丛茂密的茅草泛着深冬才有的黄色,黄色的茅草丛中突出几株白茅。熊春民坐在白茅上,随手拔起一根白茅放在口中嚼了起来,瞬间口里便有了一种清香。这还是儿时的味道。

季明军见熊春民坐在了白茅上,他也坐在了熊春民身旁。

“明军,把宫殿湖建成了湿地公园,我们就可以依托宫殿湖发展乡村旅游业,到时候就能让乡亲们在家门口卖土特产,发展农家乐,坐在家里就能赚钱。”熊春民说道。

“熊书记,但这宫殿湖目前是陈老六承包着。前几天我梳理了一下村里的三资管理的情况,村里稍微好点的资源均被原村委班子成员的家属或亲属占着。特别是陈老六,他已经很有些年没上交宫殿湖的承包费了。他明着说是和镇里签的承包合同,实际上是和村里签的。还有,如果要把宫殿湖建成湿地公园就面监临着拆迁问题。他是个刺头,要想从他手里收回宫殿湖的承包权,恐怕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季明军说道。

“昨天,李莲花书记给我打了电话,说从目前宫殿湖财务审计的情况看,财务管理非常混乱。特别是非生产性开支大得惊人,还有些大额的收入根本就没入账,不排除陈彪有贪污的嫌疑。李书记希望你在财务上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按规矩办事。”熊春民望着季明军真诚地说道。

“熊书记,您放心好了。大伙这么信任我,把我推上了当家人的位置,我绝对不会辜负乡亲们对我的信任。在财务上我一定做到按规矩办事,不是我的,我分文不取。”季明军说这番话时,眼睛凝视着眼前一望无际绿油油的麦苗。说完这番话,他回过头来坚定的望着熊春民,让熊春民感受到了他的真诚和骨子里迸发出来的坚定。

局长给熊春民打过电话没几天,省水利厅派出的规划设计专班在县水利局领导的陪同下来到了宫殿湖。

他们一行人一走近宫殿湖,就看见了陈老六在坝上建的猪舍,一阵北风吹过,一股让人恶心的臭气直往他们鼻子里钻。省厅来的人掩住鼻子说:“他的猪粪是不是没经过处理就往湖里排的呀?这湖里的水完全富营养化了,起码是个劣五类水质,这严重破坏生态环境呀!”

季明军苦笑了一下,说:“我们正在想办法,准备将这个养殖户搬迁的。您们现在把宫殿湖纳入了退渔还湖项目,这对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熊春民为了让他们在规划时把宫殿湖的楚文化元素融入其中,特地带着他们在宫殿湖边转了一圈,把当年楚王建宫殿、建兵工厂及储粮的地方告诉了规划专班的人员,引起了他们浓厚兴趣。让规划专班想不到的是,在卫星云图上看这个宫殿湖就是一个面积较大的湖泊,没想到这个湖泊却与楚文化有很深的渊源,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还有熊春民这么一个对楚文化有一定研究的有心人。他们对熊春民表示,不说别的,就凭你一个下乡扶贫的第一书记对当地历史文化有这样深入的研究和这份情怀,我们在设计时一定把宫殿湖的楚文化融入进去,让宫殿湖这个湿地公园既有历史文化的沉甸,又有现代湖乡特色的文明。

35

转眼间,已经进入了年关。宫殿湖在外打工的村民们如迁徙的候鸟般又回到了他们越冬的地方。这个地方是他们日思夜想、梦绕魂牵的地方。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回到了这个有他们妻儿老小的窝,在一起吃顿团圆饭,这一年的辛苦和付出才是值得的。

这些人回到村里感受到最大的变化是村里的道路。当年背着行囊匆匆离开家乡的时候是带着一脚泥走的,这一年没回来脚下的道路变成了水泥路。

村民王喜贵傍晚才回到家中。他一进门二话不说,习惯性地捡起扁担就准备去挑水,却被他媳妇拦住了。他媳妇笑嘻嘻地问他:“你干什么去?”

王喜贵面带愧色地说:“我这一年多都不在家里,可苦着你了。我回来了就再也不能让你挑水了。”

哪知媳妇不做声,把他拉到屋里的灶台间,拧开了水龙头,一股白哗哗的水瞬间流了出来。他媳妇说:“你这一年多没回来,村里的变化可大了。从省里来了扶贫工作队,帮我们拉通了自来水,年前又帮我们打通了水泥路,还给把房子也改造了,可给我们办了不少好事呢。听村里人议论说,他们准备把宫殿湖的承包权给收回来,说什么……在宫殿湖边修排灌站,把宫殿湖建成湿地公园,还要发展什么农家乐、民宿旅游什么的。哦,听他们说还要引进什么新产业,我也不懂。”

王喜贵惊奇地看着媳妇,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一下说:“你这不是玩笑吧?怎么可能?”

媳妇打开了他的手说:“我听他们说的。哦!前几天我还看见一帮人在村委会里住了好几天,天天在宫殿湖边测量呢!”

“这陈虎当着家能让陈老六把宫殿湖让出来?你知道他们每年在宫殿湖里有多少收入吗?说出来吓死你。”王喜贵说。

媳妇说:“你在外打工是不知道村里的情况,这次村两委换届把季明军选成了当家人,陈虎被抓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媳妇一句话让王喜贵大吃一惊:“什么?陈虎被抓了?这怎么可能?”

“哎呀!你怎么这也不可能哪也不可能?这是真的,那天警车从村委会带走他的时候还鸣笛了。听说他至今还关在看守所里,过年都不能回来。”媳妇偏着脑袋望着喜贵,认真地说。

王喜贵没有做声,好像还在想陈虎被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媳妇接着说:“哎!喜贵,你不知道吧。村里来了一个扶贫的第

一书记姓熊,这个书记原来就是宫殿湖的人。听说她妈是知青,后来跟着他妈回到了省城。哦!对了,他前几天到家里走访时还问你在外干什么工作。我说你在海南帮别人种大棚蔬菜。他说,那好呀!让他把技术学会后回来带领大伙种大棚蔬菜呢!”

“真的?他真是这么说的?”喜贵惊喜地问。

“肯定是真的喳!我还会骗你?他还说准备把村里在外打工的能

人都请回来的,让他们大显身手带领大伙脱贫致富呢……”媳妇见到了久别的喜贵很兴奋,话也多了起来。

“这个熊书记是不是住在村委会里?”王喜贵问媳妇。

     “是的,天天住在村委会里。”

     “好的,我出去一下。”说完几大步就跨出了门。

   王喜贵原来在村里也是一把种田的好手。他读过高中,身体壮实,也好学,是因为分田的事和陈虎干了一架后才出去打工的。按说他一家三口人,加上父母一共五口人,应该分五个人的责任田。可在分田时,陈虎以他父母年纪大没有劳动力为由不给分田。喜贵拿着文件和他据理力争。陈虎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文件撕了个粉碎扔在他脸上说:你拿着文件有屁用,在宫殿湖老子就是文件,老子说你能分就能分,老子说你不能分就不能分。

王喜贵也是个血气方刚的人,那咽得下这口气,准备冲上去和陈虎干架,结果陈彪身后站出了他家的三个兄弟。他媳妇见状拼命抱住了喜贵,才没让喜贵吃眼前亏。后来,有人指点喜贵说,你想让你的爹妈能分到田,得给陈虎送礼,不然你的田就分给了别人。喜贵不愿输这口气,一气之下就出去打工去了。他开始在江苏一个种植园里打工,没想到他的为人和勤奋好学的精神很受老板赏识,把他带到海南育种基地让他当上了育种基地的负责人。这几年不仅挣下了钱,而且还学了一身本事。王喜贵见自己的家乡四面被大堤环绕着,在大堤内繁育种子绝对不会窜花,还有宫殿湖这么一大块水源地,是一处天然的种子繁育基地。他早就有心回来创建一个种子繁育基地,但一想到陈虎的为人他的心就凉了。刚才回家听媳妇说陈虎被抓了,宫殿湖换了当家人。当即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连口水都没喝就朝村委会奔去。

入了冬月,天黑得早,风也刮得有劲。王喜贵走进村委会院子,只见两间房里亮着灯。他来到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门开了,李进打开了门,只见熊春民他们三人正围着一个炉子在吃晚饭。

王喜贵站在门前问道:“请问那位是熊书记?”

熊春民见晚上有人来找,便放下碗筷,主动站起来说:“我是熊春民,你有什么事?”

王喜贵主动介绍自已说:“我是王家湾的王喜贵,听说你是省里来的驻村书记,我想找下你。”

熊春民在王家湾走访过多次,没见过王喜贵。估计是从外面打工回来的,赶紧说:“快请里面坐。”

灯光下,王喜贵盯着熊春民看了一会儿,一下子认出了熊春民就是当年的民伢子哥。熊春民比王喜贵大了七八岁,小时候他跟着熊春民在宫殿湖里放过牛捕过鱼撒过欢。熊春民也想起了坐在自已面前的就是小时候跟在自己后面跑得屁颠屁颠贵娃子。俩人都认出了对方,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小名,十分激动。

“民伢子哥!”

“贵娃子!”

   王喜贵找熊春民谈了想回家乡办良种繁育基地的想法,和熊春民正苦苦思索发展什么新产业的想法不谋而合。俩人越谈越投机,越谈越兴奋。熊春民又打电话把季明军叫到了村委会。

季明军听熊春民说了王喜贵想回来办良种繁育基地的想法,也特别高兴。特地从家里带了一只鸡和一瓶酒来到了村委会。他们五个人围着火炉边喝边聊,从合作方式、选址、利润分成、管理等一直聊到办一个现代化的采摘园,与宫殿湖的湿地公园的有机结合,让人们游完了宫殿湖就到采摘园里来采摘……他们几个人越聊越兴奋,王喜贵的媳妇打电话催了好几次,他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回家。临走时还说:“我明天一早就给公司领导汇报办基土事宜,你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熊春民和季明军听了王喜贵的想法,也高兴得不得了。心里思忖,只要这个项目能落地,加上宫殿湖综合开发后所带来的效应,宫殿湖不只是脱贫摘帽的问题,而是有可能把宫殿湖打造成全县乃至全省“美丽乡村”建设的试点村。李进也十分高兴,他原来准备把他河南的同学引进来建小麦良种繁育基地的,可谈了几次都没谈成。王喜贵若能把他们的公司引进来,也算了却了他的一份心愿。

熊春民兴奋地对季明军说:“我们今年这个年恐怕过不安生了!”

季明军疑惑地望着熊春民,问道:“怎么了?”

熊春民见季明军疑惑的样子,笑着说:“看把你紧张得。我的意思是,趁着春节大伙返乡的机会,我们把在外地打工回来的乡亲们来个‘一网打尽’,挨个访一遍。把我们的扶贫政策和发展思路给他们讲一讲,看他们能不能和王喜贵一样给我们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我们可以采取‘请进来、带进来、跟上来’的方式,把外地的老板请进来发展新产业。我们要挖掉宫殿湖的穷根,关键是要转变乡亲们的思想。”

季明军说:“嗯,我们和江浙发达地区隔的就是一个脑袋的距离,思想一变天地宽。但乡亲们还存在着小农经济思想,特别是涉及到土地承包权这块,大家是咬着一尺绝对不会松一寸,而且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收回陈老六宫殿湖的承包权。”

熊春民回答:“宫殿湖退渔还湖综合治理工程是国家工程。我和李莲花书记交换过意见,镇里会成立协调专班,以专班工作为主,村委会肯定要派员参与。你要相信,他陈老六再狠,绝对狠不过政府。”

“哦!还有一件事,据公安部门反馈的消息,你和你爱人到县里去上访在路上被车撞的事,你一直怀疑是有人故意撞的你。这个事有眉目了,开车的是陈虎他二伯的儿子——蛮子。他是受陈虎指使的。还有,通过审计的情况看,有多条线索证明陈虎贪污了一些钱,检察院已经在调查取证,估计过完年就会有结果。而且我坚信,基于上述情况,陈老六应该会配合我们收回宫殿湖的承包权。”

36

转眼间到了腊月二十八。熊春民、李进和陈涛三人才赶回省城。

临回城前,有好几个乡亲给熊春民他们送来了腊肉腊鱼等年货,让他们带给父母。他们好说歹说总算付了他们一些钱才收下了这些土特产。

回到省城他先到了父母家。一进门,熊春民就拿出了带回来的土特产,他的父亲熊三一下子就闻到了家乡的味道,孩子似的兴奋起来,立刻给王梅打了电话,叫她和孙子过来一起吃晚饭。他打过电话,就主动下厨张罗起晚饭来。

熊春民和母亲在客厅里聊了起来,她问道:“春民呀,那个照片的事查清楚了吗?”

“我没有查,我估计是陈虎他们所为。这个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没放在心上。我现在操心的是如何让宫殿湖的乡亲们尽快脱贫,怎样帮乡亲们找到一条增收的新路子……”熊春民和母亲交流着自己的一些想法。

“春民呀!这段时间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这个宫殿湖我原来是准备再也不回去了。听你说了宫殿湖的情况后呀,我们在家里联系了一些当年下乡的知青,等开年暖和了我们准备一起到宫殿湖去看看。宫殿湖毕竟是我们的第二故乡,有几个老知青听我说了宫殿湖的现状,她们在电话里就哭了。还有几个老知青的孩子现在事业非常成功,他们提议能不能在宫殿湖搞一个捐赠仪式,帮你们捐一些款或者帮扶几个贫困户?”

熊春民听妈妈说完,激动得一下子抓住了妈妈的手,连声说:“太好了!妈,您这是雪中送碳呀!如果有办企业的,能在宫殿湖投资办企业,让村民在家门口打工,那才叫挖穷根呢!”

娘俩在客厅里聊得正高兴,王梅和儿子进来了。这夫妻毕竟是夫妻,王梅进门一看,见熊春民又黑又瘦,十分心疼,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在下面吃得什么呀?又黑又瘦。你在下面要舍得,多吃点好的。”

熊春民听妻子这么一说,知道王梅对照片的事也释怀了。他握紧拳头向上举了举胳膊,笑着说:“这是健康,你看原来的肥肉都变成肌肉了。”

儿子在旁边说道:“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爸爸这是在农村作为呢!”

熊三刚好端着菜出来,听孙子这么一说,他笑哈哈地说道:“小子,你怎么把你奶奶他们上山下乡的话也学会了呀。”

“我听说爸爸到宫殿湖扶贫去了,我特地在网上查了一下,有个知青爷爷写了一篇文章,说他在宫殿湖当过知青,还配有照片呢,墙上就有这么一句话,我就记下了。”

孙子又问他奶奶:“奶奶,您不是也在宫殿湖下过乡吗?什么时候带着我们到爸爸的驻点村去看一看呀?”

熊三听孙子这么一说,怕引起夏雪的伤心事,便岔开话题说:“来来,咱们先吃饭,你爸爸这么远回来,咱们给他好好补补……”

夏雪却说:“这么多年了,也该带你们回宫殿湖去看看了。这样吧,等开年了荷花盛开的时候,咱们就到宫殿湖去看看,去看看你爸爸这几年的扶贫成果……”

熊春民在家待到正月初三,就急匆匆地回到了宫殿湖,他还拈记着和季明军约好走访在外打工乡亲这件事。

这个时节是宫殿湖最冷的时节。湖边上或渠边的水洼处都结着明晃晃亮晶晶的冰棱,田野上的麦子也似乎害怕这样的天气,焉焉地趴在地上,没有一丝精神。只有沟渠里一丛丛的芦苇还倔强的在寒风中摇曳着洁白的芦花,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宫殿湖的乡亲们是热情好客的。熊春民和季明军在村里几乎是挨家挨户地走了一圈。每到一家,乡亲们都是热情相迎。遇到饭点了,熊春民和季明军也不客气。他们在乡亲们家里围着火炉,炖上一锅腊猪蹄或羊腿什么的,再端上一杯当地苞谷烧,这话匣子就打开了。淳朴地乡亲们心里认为,这省里来的扶贫干部和村里的书记能在过年的时候亲自登自己的家门来说声,拜年!再问声好!那是瞧得起自己。尤其能在自个家里吃顿饭那更是没把自己当外人。再穷,过年还能穷了吃喝?这心里一高兴,酒就喝得多;这酒一喝多,舌头就把不住门。平时不想说的话、不敢说的话、不能说的话就一股脑地往外倒,让熊春民和季明军听到了乡亲们对宫殿湖发展的真实想法和许多好地建议。特别是在几个从江浙打工回来的村民家里,他们收获更多。通过村民的描述和手机拍摄的照片,让他们感受到了江浙“美丽乡村”建设给当地老百姓带来的幸福感,也让他们对宫殿湖的未来有了一个更高地定位。这种定位又让熊春民和季明军陡添了一份压力。

37

眨眼间年就过完了。农户房前和屋后的杏树开满了红白相间的杏花,田野里的麦苗吮吸了一冬的雨露,开始伸展腰身准备孕育麦穗了,堤坝和湖边开始出现了放牛人的身影。虽然人们呼出的气息还可以看到一团白雾,但已经闻到了春的气息。

外出打工的人们背着大包小包又开始了新一年的打工征程。每个湾里都出现了年轻母亲红着双眼、抱着年幼的孩子不愿撤手的情景,有些稍稍懂事的孩子死死地抱着妈妈的腿,死活不让妈妈走,孩子们知道,这一撤手再见到妈妈只能是过年时候。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熊春民心里酸酸地。他知道,但凡有点办法谁愿背井离乡呢?谁不愿一家老小天天在一起享受这天伦之乐呢?唯有迅速改变宫殿湖的贫困状况,让乡亲们在家门口就能挣到钱,他们才不会别妻离子,背井离乡。

熊春民看着三五成群外出打工的人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时电话响了,是李莲花打来的。

“老同学,在那里?”李莲花问道。

“我在村里。”

“好的,我正在来的路上,找你和季明军说一件事。”说完就挂了电话。

熊春民正准备给季明军打电话,季明军就进了村委会院子。他一进院门就说:“熊书记,李书记给您打电话了吧。”

“嗯!刚打过了。她正在来村里的路上,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李书记没说,正好有几件事我正想找她汇报呢?”

俩人正在院内说着话,李莲花的车子就驶进了院子。三人寒暄了几句后来到了办公室。

李莲花说:“今天我来主要是向你们通报陈虎案子的进展情况。检察院和公安部门的同志给我们反馈了一些陈虎的情况。他的案子不仅涉及到故意伤人,还有经济上的问题。”

“前段时间,公安局的同志是来找过我,询问了我们发生车祸的事,但没有定性呀?”季明军说。

“陈虎和蛮子都交待了,你和你爱人遭遇的车祸是陈虎指使那个叫蛮子的人干的。这个蛮子还牵涉到陈龙在房地产开发中暴力拆迁伤人的案子,宫殿湖排灌站项目要重新进行招投标。”李莲花接着说:“审计中发现,陈虎在任这些年,村里每年的招待费都在十几万元以上,就是一个富裕村这样吃也要吃穷呀!还有他的弟弟陈老六以极低的价格承包宫殿湖,他哥陈龙在村里砍伐了300多棵中华杉没有入账;他还组织陈氏族人阻止国家电网公司建输电塔,强行收取了15万元的耕地占用费,这些钱都进了他的腰包……他的案子也牵涉到了镇政府的领导,镇长王刚昨天被市监委留置了。”

听李莲花说完,熊春民感叹一声:“怪不得我刚到村里时,就有乡亲说宫殿湖如此贫困一是天灾,二是人祸,果真如此呀!”

李莲花的目光直视着季明军,对他说道:“明军同志,你现在宫殿湖的当家人了,镇党委、镇政府希望你能从陈虎的身上吸取教训。把好宫殿湖的舵,把宫殿湖群众的心凝聚起来。要注意团结陈姓这一族,做到一视同仁。农村的宗族势力也是一种不可小觑的力量,否则就会给我们发展带来很大的阻力,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季明军坚定的望着李莲花说:“请李书记放心,我一定保持一颗公心,团结好村民。”

熊春民接着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宫殿湖排灌站的建设问题,这个工程涉及到陈老六的房屋拆迁。如果在汛期前不能完成排灌站的主体工程,就会影响今年安全渡汛和宫殿湖湿地公园建设顺利推进,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这的确是个在急的问题。我们党委研究的意见是‘尊重历史,公正评估,做好工作,限期拆除’。对于陈老六在宫殿湖堤坝上所建的房屋、猪舍等,由专业评估公司评估后给予补偿,其资金优先缴纳宫殿湖的租金。我们在做好其思想工作的前提下他若坚持不搬,就依法拆除。绝不能让他这一户影响这个国家工程的建设,影响这个4亿项目的落户。”

季明军见李莲花说得如此坚决,信心更加足了。他说道:“有镇党委、镇政府的坚定支持,我们有信心完成宫殿湖的拆迁任务。”

宫殿湖泵站重新招投标以后很快进入了施工阶段。季明军和镇里的工作专班先后数次上门做陈老六的思想工作,他就是一句话:不搬,坚决不搬,看你们把我怎么办。季明军苦口婆心地和他讲政策、讲这个国家工程的重要性,他就是不松口。镇工作专班见数次工作他无动于衷,便发出了强拆的通知。陈老六见拗不过,就点名叫熊春民来和他谈。

熊春民听说后,就和季明军带着评估公司的人上了他的门。

陈老六见熊春民和季明军带着评估公司的人上门来了,他拄着一副铁拐挡在了门前,说:“你们都别进来,我就和姓熊的一个人谈。”此刻他咬着腮帮子,突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熊春民。

熊春民见陈老六气势汹汹的样子,他示意大伙在院子外等着。季明军担心熊春民的安全,想跟着熊春民进去却被熊春民阻止了。他跟着陈老六进了院子。一进院门,没想到陈老四、陈老五都在院子里,院子中的一棵大树下,一条被铁链拴着的马犬见有生人进来凶猛地狂吠着,挣得颈上的铁链铛铛直响,屋檐下还站着好几个陈氏家族的人。他们几乎都用一种敌视的目光注视着熊春民。这场面让熊春民一下子想到了古代氏族之间战争的场景。他坦然的站在院子中间。陈老六回头喝住了马犬,说道:“熊春民,你究竟想把我们老陈家怎么样?是不是想把我们逼上绝路?”

熊春民十分平静地回答:“不是我想把你们老陈家怎么样,而是你们自己想把自己怎么样。”

陈家其他几个兄弟也围了上来说:“我们收割麦子时,你专门针对我们从外面调来收割机,还把老六弄进去关了几天;陈虎当了这么多年的村书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在背后操纵,硬是把他的村支书和村主任都选掉了,还把他送进了公安局;现在你又带着人来拆老六的房子,你做人也不能太绝了……”

他们兄弟多,你一言我一语,根本就没有熊春民说话的机会。他族上的人也时不时上来插句话:“熊春民,你不要以为你是省里下来的,想欺负谁就欺负谁,你也不要以为咱们陈家没人……”

熊春民十分冷静,任凭他们发泄心中的不满。待他们吱吱喳喳地说了一通后,他才对他们说道:“陈老六,你们想说地说完了没有?”他一发声,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熊春民扫了他胶一眼,接着说:“好!既然你们说完了那就轮到我说了。首先,我声明,我回到宫殿湖是为了扶贫,这是省委交给我们工作队的任务。我和你们无怨无仇,更谈不上要把你们陈家逼上绝路。但有几个问题我要问你们,第一,你们说我调外地的收割机到宫殿湖来收麦子,还把陈老六送进去关了几天。我问你们,凭什么全村的麦子只能你们收割而不准其他的人来收割?谁给你们的权利?往年因为你们不准外面的人进村收割,乡亲们遭受的损失有多大你们知道吗?要是你们辛辛苦苦种的麦子收不上来,你们会怎么想?你们会怎么办?陈老六若不殴打外地师傅,警察会无缘无故地把他关进去?为什么没有把你们关进去只关了他?”说完,他用手指了一下在场的人。院子里的人听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出声。

熊春民接着说:“第二,你们说是我操纵选举把陈虎的村书记和村主任选掉了。这村书记是村里的党员投票选举的。村主任是全体村民投票选举的,而且是公开的,严格实行了一人一票。你们当时也参加了现场投票,我能让每个人投谁不投谁吗?我给你们说过要你们投谁不投谁没有?大伙为什么选季明军,不选陈虎?我想乡亲们心里都有一杆称。”

“第三,你们说是我把陈虎弄进去关起来了。你们以为我真有这么大权利吗?这公检法、纪委都归我管吗?都听我个人的吗?我告诉你们,现在是法治社会,违法必究,伸手必被捉。你们也不想想,他陈虎没有违纪违法,纪委、公安机关会平白无故地找他?你们今天聚集这么多人,究竟是想干什么?想聚众闹事吗?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样做只能是压死陈虎的最后一根稻草,还会把你们牵进去。

熊春民说完,威严地看了看站在院子里的人。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人敢与他对视。有几个陈氏族人直接从他旁边溜了出去。

陈老六见有人溜了,说:“你吓唬谁呢?我告诉你我不是被吓大的。”但说话的口气明显软了一些。

熊春民走到陈老六身边,说:“没有谁吓唬你,也没必要吓唬你。你以极低的价格承包了宫殿湖水面,而且还欠几十万的承包费,你已经违约了,村里有权收回你的承包权。现在国家对宫殿湖进行综合治理,鉴于你也进行了固定资产投入,现请第三方对你的资产进行评估并给予补偿,对你来说合理合情合法。你若一再拒绝,吃亏的是你。我奉劝你、也希望你配合评估公司尽快做好评估和拆迁工作。若影响了宫殿湖排灌站的建设,将依法进行强拆,你自己选择吧。”

熊春民一番有理有节的话一下子镇住了在场的人。他们陈氏几兄弟相互看了一眼后没有吱声了,也没有了开始那种气势汹汹的架势。熊春民也顺势给他们台坡下,接着说:“你们几兄弟考虑一下,我到外面去等你们,你们想好了就叫评估公司的人进来评估,今天是最后一次。过了今天,到时你们不要怪我们。”熊春民说完拉开院门走出了院子。

在外面等候的季明军心里十分焦急,生怕他们几兄弟在里面伤害熊春民,他们几兄弟在宫殿湖打人可不是一次两次。在等待的过程中,甚至有打电话报警的念头,但他忍住了。这时,他见熊春民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赶忙迎上前去问道:“熊书记,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熊春民笑了笑,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邪不压正。只要咱们依法依规办事,他们再怎么闹也是枉然。”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陈老六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对熊春民说:“你们还是先评估吧,评估了以后我们再说。”

评估公司的人便随陈老六进入了院内,开始对他的房产进行仗量,树木进行清点……

38

王喜贵回到公司以后,把家乡的生态环境向公司胡总进行了汇报,希望公司能在自己的家乡办一个良种繁育基地。并把熊春民关于宫殿湖建设的一些设想也跟胡总说了。胡总一听说这个宫殿湖曾是东周楚王的郢都所在地,非常感兴趣,决定亲自到宫廷湖来考察,看看这个地方到底适不适合办良种繁育基地。王喜贵一听老总要亲自到宫殿湖去考察,心里十分高兴,当即就要给熊春民打电话,被胡总制止了。胡总说:“不要惊动任何人,我们去你的家乡不光要看区位、地理和气候环境,更重要的还要看地方的营商环境怎么样。没有好的营商环境,其他的事无从谈起。”

宫殿湖的农民对于土地的热爱是执着的,只要是自己名下的土地那怕失去一分一毫也是舍不得的,就是在沟边渠边点种的一颗豆、一窝南瓜任何人都不能损坏,否则他就会跟你急。但朴实的农民也是最讲感情最讲道理的,而且这感情和道理看谁去和他们讲了。

熊春民和季明军最近一段时间来一直在村里忙前忙后。宫殿湖排灌站重新招标后开工了。为了确保在汛期前完成排灌站的主体工程,让排灌站发挥作用,承包方在建设主体工程的同时,还得动用大型挖掘机对村内的水系进行疏浚。这疏浚沟渠必定要占用村民的承包地堆积挖出的淤泥,这就损害了村民的利益。遇着好说话的村民,施工方说几句软话也就算了。要是遇到斤斤计较的村民,他就站在你的挖掘机前不让你施工,施工方拿他没有丝毫的办法。施工方可耽搁不起呀!这请来的机器是按小时计算工钱的,一个小时好几百元。没有办法,只得找季明军和熊春民现场协调。

季明军和熊春民就得给村民们讲道理做工作。全村有六处开工点,他们跑了东边跑西边,忙得晕头转向。但好在熊春民到村里后给大伙安装了自来水,打上了水泥路,大家还是记得他的好。只要他一到场,给乡亲们讲明疏浚沟渠修建排灌站是为了斩断宫殿湖的穷根,让大家来年旱涝保收,大伙的气就消了,就说:您熊书记说了话,我们还能说什么呢,挖吧!挖吧!

这天,王喜贵带着胡总来到了宫殿湖村。他们一行人来到宫殿湖大堤上,看蜿蜒的大堤把整个宫殿湖村围在里面,宫殿湖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粼粼波光,犹如一条巨龙怀抱着一颗金蛋,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胡总拍了拍王喜贵的肩膀说:“小王呀,你的家乡是个好地方呀!你看这个宫殿湖大堤就像一条龙,站在堤上看这个宫殿湖它就像一个大大的蛋,是个‘巨龙抱蛋’的地方。站在这里再看这一湾湾树木掩映的房屋,就像是一幅江南水墨画呀!太美了,这个地方是最能让人记住乡愁的地方。作为育种人来看,这个地方也是个天然的育种基地。这条大堤就是育种的天然屏障,绝对不会引起串花变种。还有水源可保证灌溉,经纬度也刚好适宜种子繁育。走,我们到地里去采集一些土壤样本带回去分析分析。”

王喜贵说:“我要不要通知熊书记和村里的负责人?”

胡总摆了摆手,说:“不通知他们,我们到地里去看看后再到村里转转。”

王喜贵带着公司的一行人从东到西对宫殿湖来了个大贯穿。胡总看见新疏浚的沟港相连,水流潺潺。新打的水泥路边种植的中华杉也冒出了新芽,田块方方正正的,非常适合机器化操作。不远处还有大型挖掘机正在疏浚沟渠,他异常兴奋。他走到田中间,抓起一把泥土在手中捏了捏,又摊开用手指拔了拔,高兴地说:“从这个土壤看,宫殿湖是典型的河流冲击平原,是沙壤与黏壤相混合的土壤,非常适合蔬菜、小麦、玉米、水稻良种的繁育。小王呀!你家乡真不错。”

看完了田,胡总说:“咱们到湾里去走走。”王喜贵指了指他们王家湾,说:“胡总,我家就住在这条湾里,中午就在我家吃顿便饭吧。”

胡总笑着说:“好!我们大家到了喜贵的家乡,今天就让他尽尽地主之宜。但说清楚,你请客我买单。”

王喜贵赶忙说:“胡总,您到我家乡来了,怎么能我请客您买单呢?您们这样的贵客要不是因为这个事我接都接不来呢……”谈笑间,胡总和王喜贵一行踏着田间小路向王家湾走去……

胡总走上王家湾的台坡,看见王大伯正坐在一棵高大的枫杨下编着箩筐。王喜贵正准备和王大伯打招呼,被胡总制止了,并示意他回家。然后,胡总就蹲下来和王大伯攀谈起来。

“大伯,忙着啦!”胡总说。

“还好,闲着没事就给孩子们编个箩筐。听你们这口音是外地的?”正在忙碌的王大伯停下了手中的活,把眼镜扶了扶才正视胡总。

“我们是海南的,听说您们这儿曾是楚国的都城,我们顺便到这儿转转。”胡总回答。

“哟!这么远来的客人呀,快请屋里坐,快请屋里坐。”王大伯赶紧起身并把客人往屋里请。

胡总赶紧制止王大伯说:“您忙您的,我们就在儿聊聊。”他看见树下还有几把竹椅,估计也是邻居们刚在这里坐过的,就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王大伯的对面,和王大伯拉开了话。

胡总也是做足了功课,他从楚国的建立、兴盛到衰落都能娓娓道来。王大伯是民办教师退休,对楚国的历史也知道一些。对当地楚国的典故及传说更是如数家珍,俩人聊得十分投机。

聊着聊着胡总话题突然一转,就聊到了村里的一些情况。胡总问道:“大伯,听说您们这个村是全省的重点贫困村?”

“唉!连您这个外地人都知道了,这说起来蛮丢人呀!”王大爷叹了口气回答。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胡总接着问。

“两个原因,四个字,天灾,人祸。在以前我还不敢说,现在我敢说了。”王大伯回答。

王大伯这句话让胡总越发好奇了,他笑着继续问道:“这又怎么讲?”

“天灾呢,我们这个地方就是个锅底,四周的水都往我们这儿灌,又没有排灌站。这个地方是十年九淹,一年不淹必是旱。”王大伯说完,胡总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刚才说的是天灾。这人祸呢?就是村书记陈虎,他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村里的钱就是他的钱。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混日子,从来没想过把村里建设好,从来没想过为咱们老百姓做点好事谋点福利。村里老百姓吃不上一瓢干净的水,走不上一条好路。特别是陈虎他们几兄弟还霸占了宫殿湖。下雨,水不能往湖里排;天旱,不能抽湖里的水灌。”

“那上面就不知道这些情况?”胡总问道。

“听大伙说陈虎有钱,把上面的人都打点好了。好在从省里派来了一个扶贫的第一书记,去年底又换了一个当家人,原来的书记陈虎也因经济问题被关进去了,我们宫殿湖的老百姓才看到了希望。”王大伯说这话时有一股自豪感。

他接着说:“我们这个自来水是这个第一书记帮助拉通的,这个水泥路也是他争取来的钱打的,还有正在修的排灌站,他这是在帮我们老百姓挖穷根呢……”

俩人越聊越投机,直到王喜贵来喊胡总到家里去吃饭王大伯才打住。

王喜贵到底没忍住,还是给熊春民和季明军打了电话,他觉得胡总到这儿来考察是自己介绍来的,来了当地的父母官不见一面这怎么也说不过去。所以就请熊春民和季明军来见一下胡总,陪胡总吃顿便饭,聊一聊。

胡总来到王喜贵的家里时,熊春民和季明军已经在屋里等候了。他们俩人都是从施工现场直接来到王喜贵家里,脚上还沾着泥巴。

熊春民一把握住胡总的手说:“胡总,欢迎你到宫殿湖来投资呀!听说你们来了,我和季书记就从施工现场直接赶过来了。”

胡总用力地握了握熊春民的手,笑着说:“熊书记,抬腿只见两脚泥,一看你们这个样子就知道你们是实干家呀。未经你们允许我就在你们的辖区转了一圈,从你们村目前的地理环境、经纬度、土壤性质来看,非常符合我们公司建良种繁育基地的要求。”

双方寒暄几句后就入席了。席间,俩人从楚王劈荆山到宫殿湖建郢都,从楚庄王问鼎聊到屈原的《天问》,再从伍子胥鞭楚平王的尸体聊到楚王墓的开发,再聊到如何在宫殿湖建良种繁育基地到如何带动村民致富,加快乡村旅游业的发展……一桌人是越聊越开心,越聊越带劲。

胡总说:“熊书记,和你聊天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别的不说,就凭宫殿湖老百姓对你的口碑,这个项目我们投定了,我们不仅要建良种繁育基地,还要发展观光农业、休闲采摘农业,把这些产业打造成与宫殿湖湿地公园相配套的项目,争取让村里的老百姓坐在家里就能赚钱,让他们早日过上好日子。”

熊春民和季明军听胡总说完,激动的站起身来,紧紧地握住了胡总的手……

39

收罢了麦子,转眼间就脱了梅入了伏。

这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明明还是艳阳高照,突然一阵乌云被狂风裹挟着从西边飘了过来,紧接着就从天空中落下了豆大的雨点。雨点把地面的尘土都砸成了一个个的小泥坑,空气中立刻弥漫了一种土腥味。紧接着又是一阵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天地间瞬间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把正在麦秸中觅食的鸡们也砸得惊慌失措,纷纷往主人家的屋檐下跑去。最遭罪的就是带着鸡崽们觅食的老母鸡了,它 “咕咕”地带着一群鸡崽着急忙慌地向窝中奔去,可听到后面一只落单的鸡崽发出惊恐地叫声后,它又毫不犹豫地拆回来冲向雨中,来到这只落单的鸡崽身边,其它的小鸡崽见妈妈转身回去了,只得又跟着妈妈冲进雨中……几番拆腾之后,成了落汤鸡的鸡妈妈和鸡崽们终于回到了窝中。鸡妈妈使劲抖了抖翅膀上的水珠后才把鸡崽们一个一个地护在翅膀下,鸡崽们在鸡妈妈的翅膀下发了吱吱喳喳的叫声,似乎在庆幸终于躲过了一劫。

入了伏的雨要么是不来,来了就不会走。一连半个多月的雨下得宫殿湖沟里港里渠里都是浑浊的泥水,土蛤蟆在浑浊的泥水中此起彼伏“鼓鼓呱呱”的叫着,这雨看来也没有停的迹象。好在宫殿湖排灌站在汛期前已完成了主体工程。四台机组开足了马力向宫殿湖抽排农田里的积水。

宫殿湖的水位越长越高,已经达到了警戒水位。熊春民和季明军只得组织村里的青壮年劳力上堤防汛,巡堤查险。陈老六的家虽然完成了评估,但他始终拖着不搬,总以自己是残疾人为由找村里和施工方要补偿。熊春民和季明军考虑到陈老六虽然是个残疾人,但这几年养猪也积累一些经验,就在村里给他重新规划了一块地建养猪场,可他依然找各种借口拖着不搬。

眼瞅着这宫殿湖的水已经进涨到了猪圈的墙脚,陈老六开始着急了。自己的房产已经进行了评估,政府补偿款也就是这么多。因为自己犟着不搬,养的这些猪若被淹死或者因猪圈上水生病了,吃亏的是自己呀。可老天爷天天这么下,不见放晴,他嘴上硬心里也开始急了。

这天,熊春民和季明军在宫殿湖堤上查险。见这雨越下越大,水位上涨得特快。按水位上涨的速度估算,不到下午陈老六的屋子就会全部进水。若再来一场特大暴雨,他的屋子就有淹没垮塌的危险。事不宜迟,必须尽快帮助陈老六把生猪和家俱搬出来。

熊春民对季明军说:“明军,这雨越下越大,你带领一部分村民在大堤上防汛,我带一部分人去帮陈老六搬家,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屋子被淹呀。”

季明军说:“熊书记,还是您在堤上带队吧,我带人去帮他搬家。”

熊春民回答:“你在堤上防汛查险比我有经验,还是我去帮他搬家吧。你协调一下排灌站的施工方,把他们的工程车调几辆过来,帮助陈老六把猪子和能搬的东西先搬出来再说。”

熊春民立即招呼在堤上防汛的一部分村民去帮陈老六搬家,除了几个陈姓的村民答应去以外,其他的人都站着不动,说:“是他故意不搬的,明摆着是想找村里多讹钱,凭什么要我们去给他搬?不去。”

熊春民已进走进了雨幕中,见大伙站着不动,他又折回来对大伙说:“乡亲们,俗话说‘乱中好救人’,不管怎么说陈老六和我们大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对不起大家的事,但他现在遇到了难处,咱们现在去搭把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相信他会记得大家的,我也相信他会改变的……”

乡亲们见熊春民说得如此动情,而且自己还亲自去,大伙也不好说什么了,跟在熊春民的身后向陈老六家走去……

这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就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指头大的雨点打得水面溅起了数不清的水花,天地之间似乎挂起了一道雨帘。

熊春民带领村民们走进陈老六的院子时,就听到了陈老六和他老婆的争吵声。他老婆边哭边说:“村里三番五次上门要你搬,你偏不搬。这些猪我早叫你卖,你犟着不卖。现在倒好,这家搬不了,这猪也卖不了,你又残着腿,我看你怎么办?呜呜!”

只听得陈老六大声吼道:“你一个娘们懂个屁呀,我犟着不搬还不是想多弄点补偿款吗,天晓得会下这么大的雨呀。”

“好!好!你狠,你犟着,你一条腿搬也搬不动,抬也抬不起。这一百多头猪全是我辛辛苦苦喂出来的。现在水都灌到圈里了,淹死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他老婆说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老六吼道:“哭,哭,你就知道哭。”

这时,熊春民站在院里大声喊道:“老六,你们俩别吵了,赶紧捡贵重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从堤上抽调了一部分人来帮你搬家了,从排灌站工地调的车也马上到,你们赶快收拾。”

陈老六拄着铁拐从屋里“咚咚”地走了出来,看见熊春民穿着雨衣带着十几个人站在雨幕中,一下子感动了。他拄着拐杖冲入雨中,伸出双手紧紧握着熊春民的手说:“熊书记,是我对不住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看陈老六刚才对他老婆特别凶,一出来看见熊春民暴雨中带着人来帮他搬家,也着实把他感动了,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这时候,季明军从施工队调来的汽车也开到了院子里。熊春民说:“老六,你什么也别说了,先搬家吧!”他回过头来对乡亲们说:“咱们把人分成两班,一班人帮着搬家具,捡贵重的搬,家具先搬到村委会里;一班人帮助转运这些猪,把猪转运到村小学里。这雨太大了,咱们能抢一点是一点,大家要注意安全呀!”

大家按照熊春民的指挥开始行动了。这时的雨越来越大,雨水穿透雨衣把熊春民他们的内衣都打湿了,头发也被雨水淋成了一绺一绺的,眼睛也睁不开,得时不时地用手抹一把才能看见脚下的路。他带着一班人帮着转运生猪。猪圈里的水已淹到猪肚子了,猪们也可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在猪圈里不安地燥动着。

宫殿湖的水位上涨得很快,猪圈已经开始跨塌了,院子时不时传来木檩断裂的“啪啪”声和砖瓦落地的“哗哗”声。熊春民心急如焚,和大伙一起在污水里抬着200多斤重的肥猪喊着号子往车上送……

几个村民在猪圈里抬着一头大肥猪往处走的时候,猪圈靠湖的一面墙突然倒塌了,一根粗大的檩子“吱哑”地响了一声,眼看着就要砸了下来。熊春民抬头一看,大喊了一声:“不好,快闪开。”他一个健步跨过去,硬生生地用肩膀把这根檩子扛住了,可顺着檩子滑下来的砖头全砸在了他的头上,头上顿时鲜血直流,他一下子晕过去了。

几个村民赶紧过来扶起他,连声呼唤:“熊书记,熊书记……”

 

熊春民醒来时,发现自已躺在医院的床上,头上缠着绷带,李莲花和李进、陈涛他们围在自己的床前。他看见他们,笑了笑说:“你们怎么来了。”

李莲花长叹了一口气说:“你终于醒了,你要是有个一差二错,我可怎么向上面交待呀!”

熊春民笑了笑,说“我皮实着呢,没有这么金贵。哎!陈老六的家搬出来了吗?”

“熊处,他家的猪和贵重的物品都转运出来了,您放心好了。”李进回答。

“老同学,这个宫殿湖排灌站今年可真是发挥了大作用啦!要不是这个排灌站,宫殿湖的万亩玉米又要被淹。按这几天雨量,如果没有这个排灌站至少有一半面积的玉米会颗粒无收。你们帮助争取的这个项目真是一下子就斩断了宫殿湖的穷根呀!”李莲花说这话时有些激动。

“熊书记……熊书记……”正当李莲花和熊春民聊着排灌站的时候,陈老六拄着拐杖,他老婆提着水果走进了病房。陈老六一进病房就激动地喊:“熊书记!熊书记!”

他来到病床前,看着熊春民头上绑着绷带,眼角处还青着一块,眼睛有些湿润。他抓着熊春民的手说:“熊书记,怪我混呀!要不是您,我这次就亏大了。您帮我搬家还让您受伤了,我……我……”

他的老婆也在旁边说道:“熊书记,老六是个混蛋,他踢过您的锅,还骂过您,您大人不计人过,等您好了,您……您就狠狠地打他几下。”他老婆说完,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熊春民也笑了笑,说:“老六,打你我就不打了。这些年你养猪还是积累了一些经验,依我看呀,你赶紧把宫殿湖里的房子折了,在村里给你划的地上再建一个高标准的养猪场,再把村里养殖户联合起来,成立一个生猪养殖专业合作社,互相学习养殖技术,抱团闯市场,你看怎么样呀?”

陈老六听熊春民这么一说,也来劲了。他把拐杖往地上一跺说道:“熊书记,不是我吹,我有几个兄弟在城里开肉铺。我保证,凡是加入我们合作社的,猪价一定比市场上高几毛钱。”

“嗯!你成立了合作社就再也不能当贫困户了哟!”熊春民一句打趣的玩笑话让陈老六不好意思地笑了。

40

大雨终于住了,太阳露出了久违的笑脸。一望无际的玉米铺展在宫殿湖的原野上,绿得让人心醉。这是宫殿湖的庄稼这么多年来首次没有被淹的一个夏天。宫殿湖湿地公园的建设也加快了进度,通过采取拆违、禁养、注水、削坝、种树、植草等措施综合治理,宫殿湖的生态得到了很大地恢复,湖面上长满了嫩绿的荷叶,成群的白鹭和不知名的水鸟开始在湖面翻飞,还飞来了一对带着三只宝宝的白天鹅。

经过了这场大雨的洗礼和考验,乡亲们对扶贫工作队和季明军这个当家人更加认同了。这个宫殿湖村和家庭一样,选对了当家人以后家运开始一顺百顺。王喜贵引进的良种繁育公司也与村里签了约,在保证村民承包权的前提下,用流转的办法对村民的土地进行了集并,由公司来繁育良种,保证村民每亩地净收益每年不低于800元,而且村民可以在公司里打工增加收入。与此同时,该公司还租赁了宫殿湖村西一片荒芜的岗地,种植从国外引种的果桑、火龙果、冬桃等水果品种,办起了一个观光采摘园。宫殿湖湿地公园建设指挥部的设计专家充分借鉴参考了熊春民的意见,在宫殿湖改造中建成了“楚城墙遗址”、“楚国粮仓”“楚国兵工厂”“楚庄王擂鼓台”及具有现代风格的“红蓼花滩”、“梅闸飘雪”等景观。这些景观还没投入使用就成了众多画家、摄影家和网红的“打卡点”……

宫殿湖犹如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经过熊春民他们注血换髓地治疗,逐渐满血复活了,又重新焕发了生机。村民们的脸上没了往日阴郁的愁容,洋溢在脸上的是一种自信和阳光。

熊春民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喜悦。这种喜悦是一种付出后得到了收获后的喜悦,也是一种目标实现后的喜悦。最让熊春民高兴的还是他妈妈从省城打来的电话。妈妈告诉他,他们在宫殿湖下过乡的那批老知青约好了,趁现在还走得动决定到宫殿湖来看看,时间就定在这个月底,而且还有知青们的孩子们陪着过来,他们也想来看看父母当年下乡垦荒的地方。

是呀!还是妈妈说得对,作为那个时代在这里下过乡的知青,怎么会不热爱他们的第二故乡呢?这里的每条沟每条渠都是他们用铁锹挖出来的,这里的每一块田每个地都是他们砍倒芦苇引出湖水后开垦出来的,这里的每寸土地都洒下了他们辛勤的汗水,这里的原野燃烧了他们的青春……接完妈妈的电话,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脑海里不时浮现爸妈离别家乡时的情景……

眨眼间月底就到了。这天阳光明媚,徐徐吹来的微风中带着淡淡地荷香。宫殿湖的乡亲们听说曾在这里下乡的知青们要回来探亲,心情就抑制不住地激动。他们早早地来到了新修的党群服务中心广场上,期待着和这些曾和自己在一个锅里吃过饭、在一个被窝里睡过觉的知青们见见面、叙叙旧。李莲花听说是老知青要回来探亲,她也早早地来到宫殿湖,和熊春民、季明军他们站在广场上等待着知青们的到来。

上午十时许,从省城开出两辆旅游大巴缓缓驶进了宫殿湖 “党群服务中心广场”上。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欢快的迎宾曲和《今天是个好日子》等欢快的歌曲。坐在车里的知青们早已打开了车窗,探出头来寻找着熟悉面孔。乡亲们见车停稳后立刻围了上来……这些曾经熟悉的人们手拉着手,哽咽着呼唤着对方的名字。有的见面后二话没说,就紧紧拥抱在了一起,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一别几十年了,这群老知青有多少次在梦里回到了宫殿湖,他们眷恋着这里的芦苇,眷恋着这里的荷花,眷恋着这里的鱼儿,眷恋着这里的人们……

最后走出来的是熊春民的妈妈夏雪、爸爸熊三和妻子王梅。熊春民迎上前去,夏雪仔细地端详着熊春民说:“春民,你好像又瘦了?”

熊春民扬了扬手臂,笑着说:“妈!没事,这是叫结实,扶贫这几年我这大肚腩都没有了。”

熊三看着新修的党群服务中心和广场上的人们,说道:“这离开宫殿湖几十年了,变化太大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说着说着,眼里就有了泪花。

王梅扶着熊三说:“爸爸,您心脏不好,不要太激动了。”

这时,李莲花向他们走了过来。熊春民赶忙向他们介绍李莲花。李莲花主动向王梅伸出手,大方地说:“你好,我想你在照片中已经见过我了,我和春民是初中同学。现在我也可以把这张照片的由来告诉你了,这是村委会换届前夕村里的前任书记陈虎寄给你的,他不仅寄给了你也寄给我的爱人,也寄给了省纪委、县纪委和春民的单位。不过他现在因贪污罪和故意伤害罪被判刑了。”

李莲花这么一说,反而让王梅不好意思了。她红着脸说道:“真是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么复杂,我误会你们了。”

这时,有几个老知青拉着几个和熊春民年龄差不多的人走过来,对着熊春民说道:“春民呀!我听你妈妈在电话里给我讲了一些你在这儿扶贫的事。今天,我把儿子带来了,你看看还有些什么需要帮助的,让他的公司在你们这儿投点资或捐点钱什么的,也替我们这帮老家伙帮帮宫殿湖的乡亲们。”“春民呀,这是我儿子,他现在做出口贸易,你们俩找个时间好好聊聊,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合作的……”“春民呀!我和你妈是老姊妹了,这是你妹妹,你看看有没有她可以做的,你也给她确定个帮扶对象,让她替我还还宫殿湖乡亲们的情。”

……

“好呀!太感谢您们了,太感谢您们了。”熊春民听老人家们这么一说,心里十分激动,要是把这些知青后代所开的公司和企业能引到宫殿湖来,这给宫殿湖带来的不仅是经济上的效益,最重要的是会给村民带来思想上的改变。只有改变了思想,转变了观念,才能从根子上挖掉穷根呀。

 老知青和宫殿湖的村民们在党群服务中心广场上相见,相当于开了一场“认亲会”,不少的老知青和村民们都流下热泪。“认亲会”后,熊春民、李莲花和季明军又陪着知青们在村内走了一趟。每到一座桥、一块田、一条沟渠、一片竹林,知青们都能讲出一段往事或一个有趣的故事……这些老知青们仿佛回到了青年时代,有的老知青还情不自禁地唱起了那个时代的歌。

他们参观了新修的排灌站、楚国粮仓、楚国兵工厂及古城墙遗址……面对着宫殿湖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由得对熊春民竖起了大拇指。来到了新修的宫殿湖排灌站,老知青们看着满湖碧绿的荷叶和红白相间的荷花在风中摇曳,不知名的水鸟在湖面上自由地飞翔时,连声惊叹:“好美的荷花呀!好多年没看到这么美的景色了……”

熊春民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十分欣慰,他期待着荷花年年开满宫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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