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初至,秋菊凋谢。相比去岁,金陵此时的天气却是出奇的好,在我看来最大的原因便是没有雨吧。不知为何我讨厌雨,讨厌雨的阴霾,讨厌雨的那种束缚,没由来。好似星辰厌恶乌云那般,怕失去光怕失去美。
我走在林荫的小道上。周遭很静,静的只剩下我的呼吸。而平日里那些卖弄嗓子的鸟雀此刻就像全部倒在了猎人的枪口下一样,哑口无言。我想迈腿跑动,可我却在走。脑子里的绵绵思绪缠绕着我的步伐使我快不起来。我抬头望了望天,月已褪去,星亦躲藏,只留下了一片湛蓝的底色。好似月亮与繁星明白该是太阳出巡的时间了,她们便打扫好周遭的一切等待这位巨头的到来。
我轻呼一气,搓了搓微凉的双手踏上穿林而过的台阶。不觉间鼻子里流进了一道道延绵的清香。是花香,是草香?还是大地的味道?我没有去细想,只知道香气入鼻直驱五脏,反复洗涮着我的心脾,我长吁一气心旷神怡,宛若喝了远古中的圣水一样美妙。可我高兴不起来甚至有点烦躁,这是矛盾的,但又是事实的,我说不出是什么,只得继续走下去。可走在这些台阶上我极不自然,它们长短不一,很容易就打乱了我的步伐节奏,好似大清早这些家伙也不忘跟我开起玩笑来。可我此刻只对它们反感,恨不能一脚将其踹的平直,好让我行的舒坦。而我又实在是没有心思去跟它们计较,也不能与它们计较。我知道现在是属于它们开心的时候,等到它们尽兴了,疲倦了,也就是我的畅快之际。那时平坦的柏油路便是它们给予我的回报,如此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我看向了两旁的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只知道都很直挺有几分不屈的气息,像一个个男子汉。可惜它们穷的只剩下光杆子,反是一群身姿挺拔的秃头汉子。又像是一群落魄的书生,一无所有,终究是入不了人的法眼的。然而恰恰是这些无情之物使我看到了父亲,一个算不上出色的男人,仿佛他就是其中一员。不同的是父亲有一脑袋毛发有他的精神。
我记不清父亲的轮廓,可我肯定他与帅沾不上关系,概因我也是一颗平凡的种子。父亲四十岁,人言男人四十一枝花可父亲更像是草。最近一次见他是于半个月前。那个清晨,下了火车,我回到了家。小妹既惊喜又诧异地为我开了门,我的不期而归显然带来了些许喜气。我上了楼,厨房里传出锅与铲的触碰声,我知道父亲在里头。我想直接进卧室,可当我经过厨房前我还是驻足了。我明明是想看看他的却又始终揪着一颗心放不开。心中的是与否在拔河。最终,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的背影。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那个不复当年的背影,那个说不出是喜是厌的背影。心中被莫名的牵引,我干脆侧过头来看他。见他左手持炒锅,右手握着铲,背微弓,手里不停地翻炒。锅面上腾起阵阵的雾气活像一团团扭曲的丝绵被一口口的吸进了油烟机的大嘴巴里,油烟机吃的高兴不断发出嗡嗡的响声似乎在替父亲跟我打招呼。我感觉其实父亲是知道我在看他的。果然,他回头了,意料之外又合乎情理的是四目对接的那一刹那我和父亲都感到不自然,甚至有点窘迫。我明白这实是两个男人之间严肃而有力度的关怀。是这个世上别具一格的拥抱。
我想喊一声“爸,我回来了。”可声音到了喉咙里就被密封了,始终没有冲出去的力气。然后父亲却开口了,“还没有吃早饭吧?”声音略显生涩,也许是我太久没有倾听一二了。
他又说“喝点粥吧,暖暖身子。”
我说“我吃过了,你们吃”而后我进卧室倒头大睡,睡梦里我再看了他的背影,忽然觉得,爱是潜移默化。
当晚我回南京,临行前不知道父亲何处买来一大袋橘子。我什么也没说,可父亲却出奇的跟我唠叨了几句。我知道,一个素来寡言的男人有一天变的话多了那么他定是遇到了爱情否则便是老了。而父亲无疑是老了,从他立身厨房的背影中我能感受到。他已经是一把钝了的刀,锋芒不再。
一路上提着那袋橘子,我又觉得是提着父亲的心。那夜我吃了一宿的橘子,每剥一个橘子就像剥开父亲的心。我尝到了甜,那是橘子的甜,又何尝不是父亲的甜。一个橘子一份寄存,我现在才明白父亲已经把他寄存在我这里。而今父亲这颗草赛过了那些光彩夺目的花。这种美是我不曾发现的,我从来都认为美对父亲是遥不可及的,原来他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我不肯去欣赏罢了。
走出了林子上了柏油路。再看看天边,已被撕开了几道口子。朝阳的火红从中迸发而出犹如地表龟裂喷出熔岩一般,四散而开普照万千。我知道太阳出来了,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