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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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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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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快递给我来电话。又是母亲寄了东西过来。

淮安离家乡盐城并不遥远,由于庚子年疫情的原因,母亲一直不许我们回家探望她和父亲,却时不时快递些吃食来。

母亲亲手做的吃食没有什么新花样,总是那几样:米团子,粽子,腌鸭蛋,还有每次必有的小麦面饼子。

不得不承认,我对母亲是有些疏忽的。作为“资深”人母的我,常常在孩子有滋有味地品尝母亲寄来的吃食时,心下愧疚之时反问自己为何是个“记恨”的人。

据母亲讲:我从小是周围十里最漂亮的小孩了,像个瓷娃娃。邻居亲朋家的稍大些女孩常和母亲“借”走我,把我当做嬉戏的玩具。一次一小姐姐心疼我到极乐时,双手提起我的腋窝,用力上抛,又无力接住,我被硬生生摔在泥地上,幸好是泥地,母亲心痛不已,焦心地观察了我两天,见我活泼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我知道母亲是爱我的。

母亲爱我的另一个俗套的例子——也是来自于母亲的叙述。还在襁褓中的我,患了眼疾,看了乡医,用了药膏无好转。一只疾眼肿如核桃,只隐约看到缝隙,不时渗出脓液,邻人都叹息估计我是要瞎了的。经年后,听母亲听天由命的淡定中夹杂着戏谑的言辞,我心下是不满的——不满于母亲不知道稍稍修饰自己曾经淡漠的情感。幸得屋前有一大方的池塘,水清见底,养得螺肥蚌美,荷叶田田。母亲看到朝阳晨露中婷婷于水中的蒲,生出幻想,想那青叶说不定有解毒的疗效,遂采了蒲叶濯洗熬煮,用凉透后的清绿汤汁冲洗疾眼,纱布浸透汁液外敷,一日多次,两日后竟肿消大半,几日后痊愈。我对家乡蒲的感情即由此而建,蒲叶和母亲在我的生命里亦有了某种相似和关联。

我五岁时,母亲超生了我弟弟,父亲的工资被降了级,还交了二百元的罚款。本属于我的糖果饼干都被折换成了弟弟的奶粉,同时他还夺取了母亲流连我的目光。

当然母亲是有苦楚的。她生于殷实之家,长相俊秀,心灵手巧。违拗娘家的安排,执意嫁给穷书生的父亲。一切都没有依托承靠,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现实粉碎了她的才子佳人梦。父亲虽是文人,但重男轻女思想尤在,加上母亲在父亲大家庭中遭受无形的压迫,不得已,为父亲生出儿子,方才定了父亲的心。

我读小学一年级,和做教师的父亲住校。居家远,只有周末才可以回家。我是想念母亲和弟弟的,想妈妈草锅炕出的麦面饼,还有那黑酱煮的小鱼。那次,周末,等不及工作未完的父亲,小小的我一个人壮着胆子从学校步行十几里的路赶回家,一路打了追逐我的野狗,躲避了不怀好意的路人,近了,近了,终于看到家的红屋脊了,终于看到弟弟迎着我跑来了,又折回去向母亲报告了。

“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有什么好稀罕的!”

母亲,你可知道,你的神情,你的样子,让这个气喘吁吁,脑门上汗渍涔涔的小女孩瞬间石化了吗?

纵是如此,我依然相信,母亲是爱我的。

还记得,某个暑假的一天,晨光微启。池塘里墨绿色的田螺已氾水呼吸,一个个吸附在蒲跟上,石阶上,水草上。水波微漾,小草展露身姿,附着的田螺悠悠晃晃不见脱落。蒲跟上的田螺则稳如泰山,只隐约可见螺壳上的绿藓随水飘摇,像极了被母亲梳理后我的头发。今天是母亲的生日。当我将满网兜的田螺兴奋地拎回家,告诉母亲,这是我送的生日礼物时,母亲骤然闪亮的眼睛就如黑夜里的星星,母亲的面庞鲜活又生动,写满温柔的笑意。

我觉得,母亲是爱我的!

而十四岁那年,青春期功血使我失却颜色,面色恹恹,头重脚悬。母亲却不以为然,直至我晕厥,才惊呼起来,醒来无大碍,都不知补些汤水,只当是女孩娇气使然。我对母亲的爱的期待恐怕在那个时刻戛然而止了!

我不再要这乞来的爱,这爱甚至乞而不得!

我要离开母亲。

想来,离家已快三十年,少有回家。母亲常会写信或寄些吃食过来,我却少有回复。我和母亲依然有无形的隔膜。

儿子出生前,母亲给我送来各式毛衫毛裤毛鞋,母亲的巧手编织的最美的图案怕都在儿子的这些穿戴上了吧!她希望我嫁一个富裕之家,不必像她那样的辛苦。不曾想我却和“贫困先生”牵了手。

当我经历了一穷二白,经历了坎坷为难,经历了长夜的痛哭无助,经历了人情的刻薄刁难,我终于理解,理解了母亲的劝诫,理解了母亲对我曾经爱的迟滞和沉缓。

今天的母亲已初现老态了,头发烫成小花卷式的,喜欢上大红大紫的衣服。有一次她搂着我的儿子,轻声感叹了一句:我对不住你妈妈啊……不远处切着大椒的我,泪水洒了一脸。

……

我电话给母亲:快递收到,目前疫情已控制,周末回家。母亲说:水煮田螺,炕麦面饼,采些蒲叶泡茶,如何?

嗯,母亲是依然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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